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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免费的啊……」
「仔细想想也是呢。」花岛如此低喃。
向站在柜台的店长道谢后走出店门口。接着从新桥前往东京车站进入大型书店，这里是占大楼内两层楼的店铺，由于靠近丸之内商业区，所以商业书籍也卖得很好。
和负责人打过招呼后，走进比刚才那家宽敞许多的店内。花岛不时会停下脚步拿起其他出版社的书翻阅。他似乎很注意书籍的设计，常拿下书腰或仔细观察封面的折口。这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小孩子，宗宪小心不被花岛发现地微微一笑。
「出了不少业界研究的书呢。」
「之前出了更多。放在那边的是针对找工作的学生设计的。」
「……为什么这本书版权资讯会印在封面上呢？一般都是在内文的最后一页吧？」
「噢，这个……在这边也不方便大声讲啦，就当成作业吧。弄懂了我就请你喝一杯。」
「咦——我会烦恼到睡不着啦。」花岛笑着这么说。这时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差不多该吃午餐了吧？」
「好的。」
两人走进宗宪每当造访这一带时常去的，位于东京车站地下街的定食屋。宗宪一如往常点了酥炸竹荚鱼定食，花岛则是对店里的阿姨说：「啊，我也一样。」接着被阿姨稍微调侃道：「好好，这位小朋友也是酥炸竹荚鱼呀～」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但就算自称二十七、八岁也说得通的花岛，在年近六十的阿姨眼中看来还是个小朋友。他本人似乎也有自知之明，露出一抹苦笑。这一笑看起来又更年轻了，虽然是男人，不过他很适合「可爱」这个形容词。
「花岛你很有女人缘吧？」
「咦？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很有女人缘应该早就结婚了吧？」
「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二岁……的场先生呢？」
「我是三十八。都快要四十了嘛，人也很容易累啊。」
宗先拿出香烟，但想起午餐时间禁止抽烟后又收了回去。这一带边走边抽烟也视为违规并处以罚款，虽然觉得现在进入吸烟者难以生存的时代，不过要是被说：「这是当然的啊！」也无法反驳。离婚的妻子也老是要自己戒烟，不知道都吵过几次了。
定食以惊人的速度端上桌，不过宗宪早就习惯这里的出餐速度了。花岛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边拿起筷子。大概是在说「好快！」之类的吧？
「那个，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问。」
边吃东西边讲话很没礼貌。前妻常这么说。这样不就会看到嘴巴里的食物了吗？别这样啦，很恶心耶——
「在新桥那边的书店时，为什么没有收下缺页的书呢？那个已经不能卖了吧？」
「……呃，花岛，难不成我得从头开始讲解书籍流通的相关流程才行吗？」
发出清脆声响咬了酥炸竹荚鱼一口的花岛，胀红了脸。这个男人好像只在酥炸竹荚鱼上洒了盐巴而已。他动口咀嚼着，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可以在巧妙地不让人看到嘴里食物的状况下顺畅地说话。
「那个……反正已经在的场先生面前出过丑，所以我就明说了……那方面的事我不太了解。」
「那关于再贩制度和委托制度呢？」
「啊，这部分倒是大概懂一些……也就是说书店不可以随便在书的价格上打折对吧？」
「简单来说是。你在开会的时候有说过，你了解委托制度对吧？」
「卖不出去的书可以退货，钱也会退回去。这样？」
「算是啦。那么，那笔钱要怎么退？是谁把退回的书钱还给书店呢？」
「不是出版社吗？啊、不对……是盘商。」
的场边喝着茄子味噌汤边点头。
出版社和书店之间不会进行现金流通，若双方都一本一本管理的话，将耗费庞大的时间和人力。收据一类全都由盘商经手并整理总金额。
只有部分「直接交易」的公司才会直接和书店进行买卖，不过若没有相对庞大的营业规模是办不到的。
「你已经懂了吧？不管是缺页也好、污损也罢，退回的书都要还给盘商。到时候会统一开立红单……也就是退货单。」
「喔，原来如此。」
「不过如果是在缺页的情况下，最简单的管道就是买到的人直接把书寄回出版社，然后出版社再寄送运费和新的书。这样一来就跟书店和盘商无关了。」
「不过，那家书店的人说客人要他们退钱呢。」
「有时候也会有那种客人。哎，自己寄书也很麻烦吧？反正是在书店买的，就叫书店想办法。要是解释后对方还是不能接受的话，以书店而言就只能退钱了吧。」
花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吃起小碗里的醋拌凉菜。之后则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那个，这是非常基本的知识对吧？」
「对啊，就连书店的工读生也知道。」
「……对不起。」
「也不用跟我道歉啦，啊——下午要不要去盘商那边看看？虽然跟编辑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不过去看看又不吃亏，我想应该也能更容易了解货物的流通喔！」
「请务必带我去。」
花岛用力低下头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
宗宪心想：「很率直嘛。」有这一张端正的长相、穿戴华丽领带和高级西装的花岛，给人略带嚣张的印象。在听说他年过三十而且还是设计师出身的编辑时，心想：「反正跟新手是一样的吧？」在会议间面对宗宪尖锐的问题仍保持泰然自若的表情，不过在事后试着逼问看看后，他就坦白承认了。
要是没在便利商店见过面的话……也许自己就不会想要照顾这个半调子的新人。
若是被分配到业务部就算了，但他是编辑那边的人，而且还是男的。就算是三十岁左右，若是位美女编辑的话，自己也许会亲切地指导对方。倒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而是因为和女性在一起的时光很愉快。怎么说呢，就像被治愈似的，有种内心杂乱的皱褶被仔细整理得服服贴贴的感觉。前妻以前也是这样的存在。而她改变了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宗宪吧？虽然知道这点，但其实直到现在仍无法理解这个「原因」本身是什么。
「那个，的场先生。」
自己停下筷子就这样发着呆。花岛早就已经吃完定食了。
「抱歉抱歉，我在发呆。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吃。」
「不会，请慢用。」
花岛边喝着茶边这么说道。两人沉默了一阵子，不过也许是觉得什么话都不讲反而也很尴尬吧？他开始说起第一次见面那天的事。
「那个你把红豆饭团让给我的晚上……你为什么会去那家便利商店呢？」
「因为离家近啊，那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对吧？」
「那你家也在附近吗？」
「我住在中町二丁目，不过是最近才搬过去的就是了。」
听到「搬过去」一词，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
「我家住三丁目。」
他如此补充道。是老家吗？还是公寓呢？你结婚了吗——本来想着要不要问这一类问题，不过他也许是不喜欢被问东问西的类型。宗宪本身并不喜欢被问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因为很麻烦。要是说没有结婚就会被说「为什么」、「你似乎会是位好丈夫的说」、「结婚也很不错喔」；无可奈何地坦诚自己已经离婚的话，这回对方又会露出尴尬的表情。让人不禁想说：「尴尬的人是我吧！」
「你在中町那边买了自己的房子吗？」
亏自己这么客气，花岛却丢来伤脑筋的问题。这个问题通常是以结了婚有家庭为前提来问的。
「不，是普通的公寓，我单身嘛。」
「喔，这样啊。」
由于花岛没有再多问些什么，所以宗宪也没提起离婚的事就这样继续用餐。花岛的视线不知为何集中在盘中的番茄上。
「我吃饱了。」
「你剩下番茄没吃。」
「我讨厌番茄啊。」
「太浪费了啦。」
花岛放下茶杯倏地伸出手，直接用手指捏起番茄。宗宪微微吃了一惊的同时，默默看着他把沾到炸鱼酱的番茄一口放入嘴里的样子。
花岛就这么舔了舔手指，并用餐巾纸擦手后说：「感谢招待。」接着突然抬起眼，注意到宗宪的视线。
「怎么了呢？」
「没什么……花岛你意外的粗线条耶。」
「咦？粗线条吗？」
「应该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直接用手从别人盘里拿东西吃的人啊。」
花岛耳朵泛红，快速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很瘦吧，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不过其实我很普通啦。而且，番茄……怎么说呢，让人没办法舍弃它。」
有点类似小孩子赌气时的口吻。宗宪一时无法掌握他话中的意思，没办法舍弃番茄是什么意思啊？
「你说什么？」
「番茄虽然是配角，可是存在感很强吧？在放在小菜碟里的食物中，大概是最红的对吧？」
「是吗？嗯……也许吧。」
由于至今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也只能如此回答。
「视觉上明明就超级抢眼，无视它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那高丽菜就无所谓吗？」
「高丽菜就无所谓。」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换句话说，不就是单纯喜欢番茄吗？」
「番茄我是普通喜欢。不过这个情况下，与其说是因为喜欢而吃，不如说是不愿看到番茄被留在盘子上。总觉得，该说是同情吗……总之就是不想留下番茄，这是我的个人原则。」
居然还说是个人原则。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当自己仔细地盯着花岛时，他耳朵的红潮便扩散到脸颊并向下蔓延。
「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
「不、我说啊，也不用跟我道歉啦。」
虽然觉得如果现在笑的话，花岛应该会更苦恼吧，但自己却无法忍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颤抖着肩膀笑个不停。就是一般所说戳到笑穴的状态，怎样都停不下来。当宗宪打算尽量不发出笑声时，眼角就浮出泪水来了。看到笑得呼吸苦难的宗宪，这回换成花岛讶异不已。大概是不了解为什么自己得被这么夸张地笑吧？这也无可厚非，因为宗宪自己也无法解释。
「抱歉……呵……同情……番茄啊……哈哈哈……」
花岛已连脖子都涨得通红，默默地拿出皮夹。要是再不止住笑意，可能真的会惹他生气。不过花岛并没有大骂「你笑够了吧！」只避开边不断抖着腹肌边勉强停住笑声的宗宪的眼睛，嘟起嘴说：「我们出去吧。」

「花岛先生呀，真的是个感觉很不错的人呢！」
真砂边想起某件事微微露出笑容，边愉快地这么说。
「喔，真砂，你喜欢那型的啊？」
公司附近的拉面店展现出午餐时间特有的热闹气氛。这家拉面的招牌是不会过浓的盐豚骨，是家也很受女性欢迎的店。OL们直接穿着制服，只拿钱包和手机就进入店内。还有不少用大发夹把长发夹起来，进入拉面战斗姿势的女孩。
隔壁桌的女性正认真地讨论要不要多加半碗饭。吃拉面的时候就是无法克制地想吃饭，不过现在正在减肥什么的……宗宪听了忍不住想要在背后推一把地说：「没关系啦，就吃嘛！」那两名女性看起来都没有特别胖。
「前阵子呀，我在茶水间看到他喔！」
让人觉得可能是现在这家店中最娇小的真砂说道。虽然真砂已经二十九岁了，不过因为身高只有矮矮的一五〇公分，加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散发年幼的印象，所以看起来很年轻。若是从服装来看，自称是新人OL也说得通吧？妆也化得很淡，似乎是因为肤质很好，所以完全不需要浓妆艳抹。
「怎么，那家伙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这个嘛……那个，之前的场先生出差时不是买了荞麦茶当土产要给大家吗？」
「噢，就是那个像鸟饲料一样的东西啊。」
不含咖啡因和丹宁酸，而且也有助于健康……因为商店的阿姨这么说就买了。觉得虽然茶水间备有专门的机器提供咖啡和绿茶，不过偶尔换换口味应该也不错。
虽然叫荞麦茶，不过它不是茶叶，而是用热水冲泡细碎的淡褐色荞麦子。这么说来，去荞麦面店的时候，店家会端出散发荞麦味的茶，应该跟那个是一样的吧？
「我把那个移装到空茶罐。结果花岛先生好像非常在意那个的样子耶，他打开茶罐盖子，用力地嗅了嗅味道呢。」
「哈哈，就像狗一样耶。」
「因为很香，我也能理解啦。」
真砂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份的拉面端了上来。加入大量叉烧也是这家店的卖点之一，不过真砂好像不怎么喜欢吃肉，总是把三片厚叉烧中的一片夹到的场碗里。
「之后的事才有趣。」
真砂倾斜完全就是拉面店风格、做得特别大的胡椒罐继续说道：「他慢慢地把荞麦茶倒在手心里……嗯，差不多是半小匙的量。然后就像吃零食一样喀吱喀吱地直接吃耶！还一脸超认真的表情！」
宗宪边掰开免洗筷边笑出声。脑中很容易就浮现花岛伸舌舔着自己的手掌吃荞麦子的画面。
「我惊讶地看着他时，他才终于发现我，『啊！』地露出尴尬的表情。」
真砂边吹着拉面边情绪热烈地说着话。平常吃拉面总是像在跟时间赛跑似地立刻开动，不过现在似乎将花岛的事摆在优先位置。
「我跟他说：『那是荞麦茶喔。』他就用力点了点头说：『这么一说，的确有荞麦的味道。』还说：『加到茶泡饭里应该很好吃吧……』」
「为什么这里会提到茶泡饭啊？」
「我不知道呀～总之就很好笑。花岛先生现在被认定是我们公司最理想的男人，居然会用手抓荞麦茶吃，怎么说，该说是可爱吗？」
听到这让人无法忽略的话，宗宪一口吞下拉面后追问：「什么，那家伙最受欢迎？」
「对呀。很可惜呢，的场先生。你的宝座被抢走啰！」
「什么嘛——哎，没办法，我是欧吉桑了嘛。」
双方都开玩笑地这么说。从真砂的话中听来，不久前商业新报社最理想的男人似乎是的场宗宪。公司里的男性员工本来就大多超过四十岁，若要从仅剩的人当中，以长得高、外表还不错、工作认真和对女性员工态度温和……等条件来选的话，基本上就是宗宪拔得头筹。
花岛不仅脸长得端正，体格也十分纤细，乍看之下似乎很难相处，不过一开口讲话倒是相当傻气，感觉也很可爱。在充满土气员工的商新中，女孩子们会为此掀起一阵讨论也是无可厚非。
「花岛先生不愧是前设计师，打扮很时尚呢，领带也总是选用很漂亮的款式。」
「对啊。」
「本来以为他是个做作的人，不过好像不是……虽然他票据的写法乱七八糟就是了。」
「这里跟设计工作室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吧？真砂你就教一下他嘛。」
当宗宪这么拜托，真砂就边放下汤匙边笑道：「明明的场先生就在会议上骂花岛先生。」
「说什么话啊，不是骂啦，那是指导。」
「你有指导他呀？」
「有啊！之前还带他去书店和盘商那边。」
让花岛跟着自己一起去拜访位于饭田桥的大型盘商，把他介绍给熟识的业务负责人。花岛一进去就被约九百坪大，打通整整一层楼的办公室吓了一跳。
即使宗宪已经去了好几次也还是有点搞不清楚位置，书籍部位于出了电梯后最近的位置倒是还好，但偶尔会拜访的特贩部就位于深处了，让人困扰不已。由于这里充满人和电脑，明明都九月底了，楼层还是十分闷热。
听到盘商负责人说一天进货的新书种类和册数时，花岛惊讶地瞪大双眼。
「一年约七万二千本……即使是单纯除以三百六十五天，也代表一天有近两百本新书出版呢。数量真惊人啊，果然是那个吧？现场都是自动化处理吗？」
负责人对这么问的花岛露出一抹苦笑。以前跟他聊到年龄话题时，曾听说他跟自己同年，不过其实他看起来老了许多，可能是越渐稀疏的头发害的。
「某种程度是有慢慢改成那样了啦，不过主要还是派人守在生产线旁边，边看收据边埋头整理啊。用人海战术。」
「那客人订的书之类的会怎么处理呢？」
「还有其他生产线，以前的问题出在处理订单会花太多时间，不过进步为数位化后，速度比起以前好很多了。数年前订一本书可要花上两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啊。」
花岛的好奇心很强，听过的事吸收速度也快，且听人说话时的态度十分专注，所以负责人也百忙中抽空，热心地教导他。还让他看了一眼平常外人进不去的工作现场。花岛兴味盎然地看着宛如迷宫般曲折蜿蜒的生产线。
回到公司后还做了流通的流程图来给自己看，并询问：「这样对吗？」如果他是自己的部下，甚至会觉得他真是个可造之材。
「花岛先生有没有女朋友呀……」
真砂吸入最后一口面后放下筷子。这大概是伪装成自言自语的问题吧？
「不知道耶，因为我没怎么跟他聊私人话题。」
「不过他家跟的场先生家住得很近对吧？」
「已经连那些都调查好了啊？」
被宗宪调侃，真砂胀红了脸。接着像要表示脸红是拉面害的般，把碗从自己面前稍稍推开。


译注

1　POS系统：销售点情报管理系统（Point　of　Sale，也有人称为Point　of　Service），是一种即时统计商品销售、库存及购买行为的电子系统。


3

「所以我不就说过好几次了吗？这样标题太小了啦！」
「可是太大就设计上来说太土气了啊。」
「就算土气，只要醒目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