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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山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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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想谈甚麽?」
  「你只有这个想问我吗?」那人笑笑,语尾说了两个字,那两个他一直渴望听见的字眼。
  崔河。  
  「我满想知道你昨天有没有洗澡的。」崔河确定昨天看见的是应采声了,他说,我昨天就看见了,原来真的是你,衣服都没换。
  应采声哼笑,说,他昨天直接开车过来找崔河的,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著,手机又被母亲停用了,没带多少钱,晚上只好睡车里;幸好今天在谘商室终於等到人了。
  崔河又问,怎麽之前没听应采声说要考来这里?那人则是难得笑开地说,早在崔河决定转学,他就开始看他们学校有没有研所能考了,早考完很久,因为不确定去不去得了,所以没告诉你。他继续说,考来这所学校是他唯一保留没有告诉母亲的事情,只让骆保知道;或者说,其实是骆保要他考的,如果发生了甚麽事,父亲也能支援他,让他当作最後一道防线。而他早就和母亲撕破脸,详细他暂时不想提。
  「那……」崔河一时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你都来这念书了,没地方住吗?」
  应采声理直气壮地说:「住你那啊。」他又说,能省则省,他爹不算很有  崔河说,他是没问题,可又补上:「不怕我对你怎样?」
  应采声笑出声来,拉过崔河的手问:「你们这里隔音好吗?」
  崔河一下子红了脸,「你不会要在这里吧?」他老觉得自己脑海画面跑得比甚麽都快,应采声一句话,能给他千万遐思;以前一样,现在也一样;头发稍微长了些的应采声,不知是看不惯抑或是其他,让他添上一层妩媚。
  「只是亲的话,不会有太大声音吧?」
  应采声边说,扯过他的衣领,但先送上吻的却是崔河││他记得这句话。
  应采声没有多问崔河任何事,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问近况;崔河也存著对应采声先前女朋友的许多疑问;而他俩以後是朋友,还是其他?但关於两个人在一起必需考量的种种,彼此都没有问。
  管甚麽其他呢?
  崔河本来就不在乎;而应采声再也不要在乎。
  仅仅,是喜欢一个人。
  


☆、墨山茶(七)(完)

  崔河的房间和以前一样,简单俐落,加上又转了系,房间没有美术要用的瓶瓶罐罐;唯一有关的便是靠在书桌旁的一卷画轴。应采声颇为意外,猜想会不会是崔河的作品,摊开来却傻了;那画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同时也令他感动;表情在崔河眼里看来有点好笑,应采声情绪很少这麽写在脸上。
  「你留著干嘛?」应采声两颊红了;留就算了,干嘛还裱?既没画完,又破坏了,拿给裱褙店的时候不丢脸吗?
  崔河说,除了他手边没有应采声的作品之外,捡起这张也是因为,就艺术的表现来说,这张拥有应采声所有的情绪:平静的,愤怒的,绝望的;只要和店家说明毁坏是表现手法之一,人家也不会怀疑;标新立异的作品到处都是。
  「真会耍嘴皮。」应采声仔细端详那画,轻笑:「不错,我可以少画一张作业了。」
  「没有别的感动啊?」
  「不告诉你。」
  从在谘商室见到应采声起,崔河就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但或许是他习惯藏太多事,崔河总觉得应采声哪儿不对劲。他的确也是;当应采声知道自己上了研所、决定来找崔河、真的见到崔河││这些都让他开心兴奋到失去对往後的思考能力。重逢的当下,应采声真的是甚麽也不想管,甚麽也不愿意管,只想直接表达对崔河的想念和喜欢。口头上的确还是用以前的方式对待崔河,但怎能知道崔河没有变?他早要崔河不能记得他的感情。大学没毕业说这也太早,但应采声因为自己的经验,一样害怕崔河的家庭会要他结婚。
  应采声一胡思乱想,手边的书就会搁著,托著下巴眼神飘渺;崔河毕竟懂他习惯,还是开口问了:
  「你在想甚麽?」
  你还喜欢我吗?我还能喜欢你吗?是应采声最想问的问题。他早在心底预演过好几次,见到崔河该怎麽说,用甚麽样的表情说,崔河会是甚麽样的回答;但偏偏见到人了,就是说不出口。只是打量他,说,你一点也没变。
  崔河没否认,说,可应采声变了,头发长了,瘦了,有长高吧?虽然对男孩子不是太光荣的形容,但人漂亮了;却也憔悴了。他又想起,对了,应采声十八岁了。
  「是啊?」应采声不明白他为何说起年纪,便直觉回答最有关系的话题:
  「我有驾照了。」
  崔河笑说,已经是可以自由的年纪了。
  「还没啊,办手机要二十……」当崔河手揽过他的腰,亲上脸颊时,应采声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你又││」他嚷崔河就是处男当太久,老爱吃人豆腐,却没对崔河的毛手毛脚有太大反抗。只说,崔河实在是欲求不满,有没有去找人讨打啊?
  崔河说,他倒还没有脸去要求不认识的人扁他;不过拒绝女孩子的追求时,的确被赏过耳光。
  应采声嗤笑,说,那崔河没跟她在一起真是意外。打下去的时候应该就对她心动了不是吗?崔河则是以坚定无比的口吻说,这些通通要由应采声来执行,他才会有快感。
  应采声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崔河明白,只要应采声情欲被挑起,便不爱回话,也懒得动手动脚,就等著崔河服侍;不一定每次都非得搞得血淋淋不可。失望是有点,但他从来就是顺著应采声。
  当崔河打算脱衣服的时候,应采声才开口,说话轻而慢,呼吸却深又重。他要崔河别浪费时间脱光彼此的衣服,直接来。
  这一回在崔河的印象里,是应采声最著急的一次;当然,他也是。
  而应采声又一次忘了他真正要问的事,最在意的事;却又舍不得让这种问题打断彼此的温存。而且都这样了,还不算在一起吗?但无论是不是,应采声决定先不想了;或是说他已经渐渐没了思考能力,对他而言现在最容易办到的事,是喊出崔河的名字。
  他老是,老是被崔河弄得晕头转向,一定得等结束之後,才回复理智;这也是男人方便又不方便的地方:冲动得快,清醒得也快。
  应采声推开崔河後,也没想到要清理自己,很快整齐了衣服头发,以他最习惯的姿势坐正,命令崔河把衣服穿好。最後想问的事,却变成一句:我没说还喜欢你。他懊恼自己的别扭,为何过了一年还是没有改善;却见崔河打开书桌抽屉,拿了甚麽,回头递到他手上。
  「这是你给我的字条。」
  应采声永远记得那张纸上头写的是「而且你不能记得,我还喜欢你」,崔河递给他的那张却不是如此;可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字迹││纸张左侧似乎是因为常常用指头捏著的关系,加上当初又被揉成一团,部份破烂不堪,前面几个字已经看不见了。
  应采声看著字条,久久说不出话来;当他抬起头看著崔河,那人对他笑了,而他哭了。
  记得,我还喜欢你。
  □
  崔河觉得两人的相处就和一年前相同,说不出有甚麽特别改变;倒是应采声在彼此又一次翻云覆雨後的喘息间,掐紧崔河的手,表情不大好看地问:
  「你倒是没退步,很常练习啊?」
  崔河笑说,他可是处男耶,练习不就只有想著应采声自己来这种吗?
  应采声差点没噗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你又多了一个怪癖。」他亲了崔河一口,若有所思的将头发拨到耳後,微笑道:「不对,我们。」
  分开之後,两人多了一样的怪癖;可说出来不丢脸,倒很甜蜜。
  兴许是到了新环境,他俩不避讳在学校表现他们是情侣这件事;若有人问,也直接承认。反正应采声最想瞒住的人也早就知道。
  崔河替应采声办了新的手机,偶尔会打个电话回去给骆保报平安;当应采声告诉骆保他离家出走,自己开车到中部,找到崔河,也复合的时候,哭得淅沥哗啦,之前累积的後悔一次爆发。
  「早就跟你说,现在後悔了吧?谁叫你是我生的,只好寄生活费给你啦。我会跟你妈说你就我来养,一人一个这样公平。你也要记得没事回来孝顺我。」
  应采声多想和父亲表达说不完的感谢,但他们吵嘴惯了硬是说不出口,哽咽半天也只说了句「好。」
  「叫你们家处男听电话。」
  这大概是崔河记忆中,骆保和他说最多话的一次。像是怕他不知道应采声有多喜欢他似地,各种让应采声听见一定会恼羞成怒的事情,骆保说了一箩筐,听得崔河都不好意思起来。骆保又说,之前就听崔河说过他没家庭烦恼,那就不许辜负应采声,否则就告他诈欺。接著又问应采声见过他父母没有?双亲个性如何?他可是一点也不急,只是对未来考量比较慎重……。
  说完这一长串,崔河耳朵都出汗了;手机交还给应采声时,他的哭泣已经缓和许多。
  「刚才把你嫁掉了。先说我没有逼你哦,这个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不要再说甚麽後悔,或说甚麽因为这个,因为那个,所以你又不要人家了这种话,听到没有?」
  应采声看了崔河一眼,把最後一滴泪抹去,点点头,说,知道了。又说了几句交代,通话才挂断。
  应采声没有特别和崔河解释骆保说了甚麽,崔河也一样;除了看对方的表情和反应,大概也猜得到之外,多问也只是多脸红而已。
  而即使骆保已经和应采声开导过,不要再在意母亲的看法,他还是无法完全放开;他也和崔河谈过,对於离家出走兼出柜这件事,就像是背叛母亲一样;崔河能理解,只希望能找到让应采声最好过的想法。
  结论对应采声而言,他与母亲的关系是一个绳结,解开的动作却是互相拉扯,於是到了最紧之後,两两断开,不再连结,只留下中间那个即使断了也拆不开的残骸;或者说,因为断了,因此再也拆不开。应采声只祈祷时间能够风化这个残骸,让它自动松开,但不抱期望。
  若是哪一天,母亲说,算了吧,你高兴就好。这种绝望性质的认同,应采声觉得不要也罢。他拼了命试著去理解母亲,但母亲并没有这麽做,只是一味地觉得他奇怪。
  或许,现下的应采声只能用责备母亲的方式来让自己好过;可至少,他做了一个属於自己的决定,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并且都因崔河而起。从他只是抱著好奇,到学辅中心和崔河交谈起到现在,就像一场梦。像崔河说的,极好或极坏的事都会让人恍如梦醒。而这段日子既是大好,也是大坏。当应采声倚著崔河读书或看电视,常会怀疑周遭是否真实││此时他会虐待崔河,像是要寻求甚麽证明似的。
  「想不想再当一次山茶花?」
  不同以往的,应采声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带著挑逗的笑容,反倒刷了一层忧郁。
  「想。」崔河握起应采声的手腕,「但你看起来不开心。」
  应采声敛眼笑笑,说:「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有病。遇上你之後不觉得,分开了还是不觉得,现在我又觉得了。」
  崔河明白应采声虐待自己是甚麽样的心态,更明白应采声若是想发泄压力,绝不会用打人这种方式,即便是,对象也不会是他。所以当初才会有夏青,或夏青带来的人。
  「你总是能找到一个好解释。」应采声给他一个笑脸,送他一个耳光。「那你知道这个是甚麽?」
  崔河说,一个耳光代表一句「我喜欢你」;所以他永远都乐意接受。
  「没见过你思考这麽正面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甚麽,我也不能要你别想了。」崔河抱紧应采声,「但你要记得,像我记得你一样,你没病,你不奇怪,是特别,是独一无二的应采声。」
  应采声哼了一声,却也抱紧他,说,我才不是想这个。崔河没看见脸,却听见话里微微地笑。
  「我知道你想很多。我们一样可以在谘商室慢慢谈,如果……」
  他打断崔河,「你还是一样官腔。」应采声觉得自己要是没认识崔河,他的心里话大概永远都只能放在画里,没有说出口的一天,更没有释怀的一天。该怎麽做,怎麽想,崔河一定会帮他引导出他最後的答案。
  应采声推开崔河,又给了他一个巴掌。
  「但你就喜欢我这点。」
  「没人叫你翻译我的肢体语言。」应采声要崔河伸出手来,「乖乖当颜料罐,不准对我毛手毛脚。」他先是吻了崔河的手背,再一口咬上。
  应采声这次的作画感想是:「你的血比以前红了,这次开出来挺漂亮的,崔河。」不像第一张,应采声还用了其他的颜彩;这回除了崔河的血外,用的只有墨││或许是因此衬得崔河的血殷红。
  「这次的主题是甚麽?」
  「心花,怒放。」
  应采声的心与崔河的血,盛开出的花。
  □
  来到新学校的半年後,应采声开了个展。这段时间他不停的画图││已经不是单纯的习作,而是实际的创作。个展的意义是个人展览,表面介绍也是如此;但应采声不认为这只是他个人,包含了许多人;因为他的周遭带给他的感受,而有这些作品。当然,成份占得最重的是崔河。
  应采声的展览名称,便是【墨山茶】。既有红也有白,却也一定有墨。大三时被改为心血的那幅墨山茶,正名再展;以及撕毁被崔河裱褙的;前些日子画的【心花怒放】││这三幅为一组,底下标注著,依序为「过去,曾经,现在」。三幅之後则是一张几近全白的画作,底下标注「未来」,命名是【血】,上头画了一株嫩粉红的新芽;画材则恶作剧似地写著:墨、国画颜彩、崔河。
  许多人看过去便算了,认为是文书上的错误,不小心错键相关人员的名字上去;而崔河本人即使是第一次见到这第四张画,见到那第四个『材料』,他也能立刻明白应采声的意思;难怪他说,看得仔细点,他有藏谜语在里头的。
  崔河当时没有说,应采声对他而言,就是一个谜了。不是难解的谜,而是当发现一个线索後,便有挖掘欲望的谜;但他也不希望真相大白。并不是他不想理解应采声,而是当线索到了一定的数量,便能推理出解答;不解开,不说白,为了保留那一份神秘,如同妖精的传说。
  去思考为何喜欢应采声,对崔河已经没有意义。只依稀记得,似乎从应采声跳级到他们班上的时候,崔河的目光便会在那人身上有所停留,并印象深刻。崔河的结论是:不是甚麽事情都能用逻辑来解释的。当年他心底「有多喜欢应采声」的那个答案,也已经不用再找,这不是能够度量的东西。
  也许在应采声的眼里,崔河的人生过於单纯而和平;在崔河的眼里,应采声过於澎湃且难解││但这都是也许,旁人眼里的也许。
  在他们的世界里,山茶花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而是墨一般的血色。
  □
  应采声直到研所毕业,都没有再见到母亲,顶多偶尔和应禹联络,得知母亲依旧无法接受他的性向,并放话说,永远不能接受。
  当崔河确定上了研所後,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应太太的电话。说是听骆保透露,应采声是和崔河在一起这件事,因此来求证;应太太虽然知道应采声喜欢崔河,却不知道两人在一起过。
  崔河有些犹豫,但还是坦承他的确和应采声在一起,而他也绝不是一时兴起,是真心喜欢;同时希望应太太能放开,回归到最单纯的原点,也就是两个人彼此喜欢而已。但她依旧无法接受,认为违反自然,认为是鬼迷心窍,同性不可能相爱;即便崔河搬出动物界的例子,她依然兜著同样的圈子,最後说:
  「我们不能沟通。」挂断之前她说,你们都是些怪胎。
  应采声光听崔河说话也能知道大概,两眼无神地望著,说,算了吧,跟她白费唇舌没用的。是,母亲的确还是关心他,但这种强加的观念他再也不要;并不是他不谅解母亲,而是母亲不谅解他。
  「我只能选一个,我选了你,崔河。」应采声没有靠近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盯著崔河,「就算看不到她最後一眼,我也不後悔。」
  这是往後应采声多次和崔河在谘商室交谈的结论。崔河一样不说好或不好,就是尊重应采声的决定。除了是职业病之外,对於应采声他一直都是服从;只要应采声找到他要的,他必定不会干涉。
  应采声不禁好笑,说,崔河还是没变,一直都这麽听话;该不会如果应采声要求分手他也乖乖说好吧?
  「如果你说了那样的话,一定是在调戏我。」
  应采声又一次因为崔河的用词而大笑,说,你真是烦透了!
  应采声虽然嘴上说不後悔,但多年後母亲离开人世那一天还是遗憾,并且不解,为甚麽她就是到死也不肯原谅他。而那一天他同时也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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