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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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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进入中场休息时,汤有林一个人站在会议外的空地上不知给谁打电话。这种事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次,孔太平也没在意。上完厕所他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看复会的时间到了,还不见汤有林进来。孔太平觉得有些不对头,他让别的常委继续在屋里等,自己出门一路找到那间专门辟给汤有林的休息室。孔太平敲门进去时,汤有林正捂在自己的脸趴在沙发上低声哭泣。孔太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了两声。汤有林呜咽着告诉他,孙萍因为突发流产引发大出血,死在省城的安济医院。孔太平的脸色顿时白得像一张纸,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孙萍好生生的说死就死了。孔太平非常吃力地将汤有林劝回到常委开会的地方,自己却忍不住跑到一边,安如娜打电话。安如娜竟然还不知道,乍一听说忍不住也哭了。孔太平千叮咛万嘱咐,让安如娜一定要定期去专门的妇产科作检查,预产期一到不管胎儿想不想出来,干脆做手术实行剖腹产,做剖腹产比自然分娩还安全。
开完常委会回到家里,孔太平像汇报一样将常委会各人的说法向月纺复述了一遍。月纺对孔太平提议让洪塔山当镇长非常想不通,月纺说当初洪塔山害了田毛毛,孔太平放过他一马了,就已经是他一辈子还不清的恩德。孔太平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合适的人来与汤有林提议的李妙玉抗衡,为了长远的利益,也只能现在忍忍痛。
睡到半夜,月纺突然将孔太平弄醒,她说:“我有一种预感,如果舅舅知道是谁提名让洪塔山当镇长,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孔太平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你没有与舅舅共同生活过,没法完全了解他。舅舅这人心里非常善,不会特意与谁过不去的。”
孔太平伸手在月纺光洁的身子上抚摸了好久,心里忽然不胜伤感。他发现自己竟深深地怀念着从前的日子。那时,只要有一点细小的喜事,夫妻就会彻夜狂欢。现在,当初渴望得到的东西几乎都得到了,他们却不知该如何庆祝。
30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种在鹿头河和鹿尾河两岸的环保蔬菜开始进入收获季节。虽然每天都有几辆卡车载着环保蔬菜往省城跑,反馈回来的信息却一天比一天差。担任承销商的邓松也沉不住气了,只要一与孔太平联系,便拼命说着让人泄气的话。最让孔太平担心的是,那些只拿到五百元保证金的农民又在蠢蠢欲动。孔太平每次与汤有林商量这些事时,汤有林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急了后,他才心不在焉地反问孔太平,那些按照一般方法种的蔬菜开始长虫没有。汤有林耐心里等到别处的菜都在长虫后,这才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办法告诉孔太平。孔太平觉得汤有林的办法太离经叛道了,仔细一想,在这种节骨眼上也没有别的办法比它更好了,就同意按汤有林的办法将邓松叫来。
邓松与孔太平的观念不一样,听完汤有林的话,他拍案叫绝地说:“光是这样的创意,也能卖个大价钱。”
汤有林说:“这个主意我可以出,但不以做。”
邓松马上说:“这个自然,反正自己是生意人,背点黑锅也不要紧。”
汤有林和孔太平商量好,让段人庆在县里出面与邓松配合。段人庆同先前相比已经脱胎换骨判若两人,接到任务后二话没说,亲自找了几个老实听话,又急着要钱花的农民。说好包吃包住,完成任务后按每个人每天一百元发工钱。
邓松带着这些农民以及几棵事先配好农药药量,不会致人死亡的白菜乘车去省城时,被孔太平正好碰上。孔太平认出来,其中一个农民是田细佰的远房侄儿,叫田春茂。
三天之后,省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在显要的位置上刊出一条消息:几个外地人因食物中毒住进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为所食用的蔬菜中含有残留的农药。在这之前,汤有林和孔太平督促各乡镇将刚刚收获的几十车环保蔬菜准时送到省城的各个菜场。结果环保蔬菜卖得异常的好。汤有林还通过一个青干班的同学,将市民们在几个著名的菜场里抢购环保蔬菜的新闻,在省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反复滚动播出。第一批环保蔬卖完后,田春茂他们也出院了,县里按事先的约定一共付每人六百元钱,因为田春茂对邓松说过自己与孔太平是亲戚,邓松要他对别人说自己还有些不舒服,额外多给他一百元钱。孔太平听说后,忍不住笑起来,说现在哪里还有老实人。
鹿头山的环保蔬菜卖出名后,省城的一些大单位的食堂不时打来电话要菜。这天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副秘书长亲自给汤有林打电话,说是中央要在省里开一个重要会议,让汤有林准备两车高质量的环保蔬菜到时候送去。汤有林知道这事马虎不得,不能用鹿头河与鹿尾河两岸种的菜充数,就是鹿头山的环保蔬菜也要精心挑一挑。他将县里的事托付给孔太平,自己带着刚当镇长的洪塔山亲自上鹿头山督阵。
汤有林走后不久,李妙玉就打来电话来报信:那个叫田春茂的农民从省城回来,情况一直不对,昨天晚上病情突然加重,住进了镇医院。田春茂太穷,最近又搬家上了鹿头山,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医院没法抢救。孔太平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责怪李妙玉连这点都处理不了,要闹到县里来,他要李妙玉以镇里的名义担保,让医院先动手救人。放下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白院长又打电话报急。白院长说,田春茂的病情很危急,他已经写好了内容完全相反的两封遗书,就等县里的领导去与他当面谈一些后事,然后才决定在哪封遗书上签名。孔太平这才意识此事非同小可。当他搁下手里的事赶到鹿头镇医院时,田春茂已经不行了。孔太平将两封遗书分别看过,他十分窝火田春茂的讹诈,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田春茂在第一封遗书中申明,自己的死因是去省城卖茶叶时,误吃了受农药污染的快餐饭菜导致的,与所有的人无关,并劝别人一定要买鹿头山的环保蔬菜,鹿头山的环保蔬菜就是不用水洗,一片片地撕下来当水果吃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第二封遗则从如实地从段人庆找到他说起,孔太平读起来,每一个字都是一场噩梦。为了让田春茂在第一封遗书上签字,孔太平忍着一肚子气当即叫李妙玉到财政所找丁所长,拿出八万元钱当面交给田春茂的家人,作为田春茂死后一次性对其家人补助的生活费。田春茂挺感激将自己的名签在第一封遗书上。没过多久,田春茂就死在医院里。田春茂的家人很孝顺,非常听田春茂的话,一点也没有闹事。
处理完田春茂的后事,孔太平不放心其余几个同田春茂一起去省城的人,他索性沿着两条河一家家地探望。每见到一个人,孔太平就先问他早上吃了几碗饭,中午吃了几碗饭。那些人差不多全说一样的话:自从轻轻地中过毒后,好像不吃食的猪用木梓树皮煮水洗了肠胃,现在每顿饭至少要吃三大碗。说着田春茂的死,那些人都觉得田春茂一定先前就有病。
中午过后,孔太平从鹿尾镇水文站门前经过时,见谷云正拿着水文记录本对着河水发愣,便下车走上前去。孔太平的叫声让谷云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文记录本差点掉进河里。谷云伸手去捡时,孔太平发现她的脸色有些惨白,心里顿时撂过一个念头:谷云一定刚刚做过人工流产。孔太平看了她一眼,要她不用害羞,汤有林和她的暧昧关系,自己早就一清二楚,如果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诉自己。谷云的脸更白了,片刻后她终于说了实话:一个月前她刚刚为汤有林流产了一个男孩,就在她休息的时候,汤有林又对山上一个叫娥媚的女人动坏心思。
孔太平一听就说:“你错怪了,汤有林对娥媚动心思,绝对是在认识你们姐妹之前。”
谷云不听孔太平的,她说:“我才不管什么之前之后。我知道汤有林故意让别人吃含有农药的菜。我已经同萧县长联系上了。我要让汤有林吃不了兜着走。”
孔太平心里暗暗叫苦,这事如果真的被揭穿了,自己就得和汤有林一块完蛋。他努力安抚谷云:“汤有林对你真的不错,前几天他还同我说,要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提名让你当县科委副主任。”
谷云说:“我不是李妙玉,我不喜欢官场上的东西,我只想要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劝了半天不见效果,孔太平不想再徒劳了。出了水文站,他让小许开车回去,自己徒步顺着小路往鹿头山上爬。小许不知孔太平为什么要这样做。孔太平铁青着脸的样子让他不敢多问。
孔太平走得很急,他想早点见到汤有林,一起商量个办法,将谷云稳住。
山上很寂静,不时有些小动物从孔太平面前窜来窜去。走了近两个小时山路从半山上平滑地拐进一道谷底。一股绵绵不断的清风扑面而来,有些喘气的孔太平情不自禁地张开嘴猛吸了几口,焦急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孔太平从没到过这一带,周围的景特看起来却挺眼熟。山路越来越深地钻进谷底,孔太平终于记来,自己是在迷你汤的电视广告上见过这儿。他继续向前走时,一缕阳光从山顶斜着锐利地插进山谷,树林里弥漫着颤动不已的水色。随着一种清脆的滴泉声,林缝里现出一片白云与白雪一样的影子。他恍惚了一下,白云与白雪的影子也恍惚了一下。
“别过来!”蹲在一处潭水里娥媚惊慌不已。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寻着娥媚的叫声,孔太平发现自己竟站在娥媚的胴体面前。
孔太平忘了自己如此急着上山来的目的,轻轻走到潭水边。青色的玄武岩像一尊完整的男性裸体将不算太多也不算太深的清水搂得十分紧密,水中游动着一群甲鱼苗像是这种背景里涌起来的情绪。潭水不深,娥媚的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胸前有一对这座山上惟一想要吐蕊的花蕾。孔太平也算是见过一些好女人的男人了,面对娥媚,他还是惊讶不已,像是头一次发现世上还有女人。孔太平用目光打扫着娥媚的身子,他对上面的那些新艳的划痕很不理解。娥媚说这是汤有林干的,汤有林不知用什么打死了她家的大黑狗,然后抱住了她,将她放在草地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逼得她不得不叫章见淮,才将汤有林吓跑。娥媚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汤有林弄脏了,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洗澡。
“我以为你又在拍电视广告哩!”
孔太平终于伸出了手,就在与娥媚的肌肤相碰的那一瞬间,娥媚小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迟早总是你们这些领导人的人!趁现在我还对你有好感,你快来吧,过了现在说不定我也会叫老章!”
娥媚的身子呻吟着从水中升起来,然后像玉一样平铺在地上。孔太平小声呢喃着:“我这身体怎么会伤着你娥媚哩,我只是崇拜娥媚你的身子,向往娥媚你的肉体,我知道这辈子就是你想它送给我,我也得不到。因为没有这个福份,所以我才特别的想你。你原谅我吧!让我抱抱你,搂搂你,你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女人,你不能不给我机会!”娥媚的呻吟在孔太平的呢喃中越来越悠扬。太阳照在孔太平后脑上,一股暖流从尾椎开始向上升起来,他突然感到身子里某个堵塞的地方一下通畅了。他猛烈地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娥媚的身子里。娥媚放开嗓门叫起来,那种叫声足以让孔太平的灵魂以一种不复归的念头飘上九重大山。
孔太平趴在娥媚的胸脯说了很多遍,谢谢她又让自己成了一个男人。
娥媚闭着眼睛让他一个人先走,别让章见淮看见。
离开娥媚,孔太平飞快地爬上山梁。独自坐在石头上,恍恍惚惚地竟不知自己经历过的女人中有哪一个是真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山腰上传来章见淮的怒吼声:“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杂种干的,老子饶不了他。”孔太平断定那是章见淮从娥媚那里得知了什么,便站起来心慌意乱地翻过山梁。顺着防火道走了一阵,孔太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章见淮既然知道汤有林曾经侵犯过娥媚,一定会重点怀疑他。以章见淮的脾气,在这山上为汤有林安排一场意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章见淮真的在山上给汤有林制造出意外,田春茂的死因对谷云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里,孔太平开始慢慢地往回走,在离山顶还有几十米距离时,章见淮手提猎枪匆匆地从他刚刚坐过的石头后面窜出来。孔太平正砰砰地心跳,章见淮站在高处问看到有谁从这儿经过没有。孔太平摇摇头说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见到过。孔太平继续往山梁上爬,直到离章见淮很近了,他才问发生什么事了。孔太平的话问得章见淮的脸色像铁一样青。他壮着胆子继续问章见淮,有什么话尽管对自己说,自己是县长,会尽一切可能替他撑腰。章见淮这才说,他不需要人撑腰,只要找出害娥媚的男人,他知道怎么对付。章见淮说娥媚是光着身子从水潭边走回家里的,她要章见淮别追究哪个男人是谁,因为她有一半自愿才导致发生这事。一听娥媚没有说出自己来,孔太平更踏实了,他装着为难地说,一个小时前,汤有林一个人到山这边来了,自己上山来正是想找他回去。章见淮手里的猎枪抖了一下,他要孔太平别费心找了,回头自己找着了替他送回去。
孔太平说了声谢谢,转身再往山下走时,章见淮站在山梁上冲着天空狠狠地放了一枪。
一到环保蔬菜基地孔太平迎面碰见洪塔山。洪塔山惊喜地迎上来告诉孔太平,田细佰刚刚为田春茂的死将汤有林和自己臭骂一顿,这会儿汤有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怄气去了。孔太平要洪塔山跟着自己一道去田细佰家,洪塔山迟疑着不敢动步。孔太平不高兴地说洪塔山活该一辈子挨人骂。洪塔山没有还嘴,只是叫孔太平最好暂时也不要去田细佰那儿。孔太平问洪塔山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洪塔山吱唔几下,还是说了实话。那些从山下搬上来的那些人,越来越爱围着田细佰发牢骚,总说是上了田细佰的当。洪塔山他们上山时,正好碰上那些人又在围着田细佰发火,有几个年轻点的女人,还冲着田细佰吐了几口痰。差一点将田细佰气晕了。孔太平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嘴上却骂洪塔山,说这一切的变故,全怪洪塔山一开始种下了坏秧子。到了这样的时候,洪塔山就是想与孔太平一起去田细佰家,孔太平也不会让他去。孔太平没好气地吩咐洪塔山就是到天边去也要将汤有林找回来。
洪塔山灰溜溜地走后,孔太平绕过地上堆成小山的树蔸,走到正蹲在自家门口冲着天上晚霞发愣的田细佰面前,叫了一声:“舅舅!”
田细佰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用又手捂住自己的脸,嘴里直说:“外甥儿,你怎么做得出来那样丢人的事,我这张老脸让你羞死了!”
孔太平说:“舅舅,你也不要这样脆弱,我这个县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田细佰说:“我知道,你一个人害不死田春茂,你是入了伙的,对吧!”
孔太平说:“你不要这样说,我们哪会成心害人哩!”
田细佰说:“是不是你让洪塔山当镇长的?”
孔太平说:“我没有这个权力,是常委们一齐确定的。”
田细佰说:“有人告诉我了,是你在会上提名的。你说说为什么畜牲要当人的家?”
孔太平说:“洪塔山的情况特殊,他人不好,但是个经济人才!”
田细佰说:“混账东西!镇关西的肉铺开得挺好,西门庆的药店也开得不错,你怎么不将他们都请回来当我们的领导!”
田细佰挥起手臂几乎要揍孔太平。那手高高扬起后,久久落不下来。孔太平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汤有林和洪塔山。洪塔山抢上来,将孔太平拉到一边。
汤有林没有动手,站在一边说:“孔太平是一县之长,就是当舅舅的也不能随便打随便骂了。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这杯酒里我放了老鼠药。”田细佰从里屋端出一杯酒放到孔太平面前,“我的这个外甥十几岁就失去父母,好多年归我教养。原先我以为他能光宗耀祖,现在却怕他给我那早死的妹妹和妹夫的坟头上抹黑。第一次你洪塔山害他那青梅竹马的亲表妹时,他不主持正义,是因为那时镇里太困难,那些难处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所以我原谅了他。到了第二次,你汤有林害他亲表妹,他还是不主持正义,我想那是他第一次没对我说实话,是初犯,我还是原谅了他。第三次,他亲表妹好不容易谈上恋爱,他却玩借刀杀人的把戏,将对方撵走,然后将亲表妹送给一个六十岁的北方侉子,为自己的前途开路,我也想原谅他。毕竟女孩已经不成模样了,不跟给这样的人过日子,还有谁肯要她!而且他的确为田毛毛选了一个好人。万万不该的是,在他当了县长后,将你洪塔山提拔为镇长——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你们三个人是一路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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