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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断魂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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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约一直把周轨和贾成舟当成弱势群体,连枪都懒得开。没想到这种九流之辈还会来这一出,而手下的人脆弱成这副样子,也实在丢脸得很。他勃然大怒:“扫死他们!” 
  话音刚落,枪口明晃晃闪了一片。贾成舟拽着周轨连滚带爬地躲到沙发后头。贾成舟带来的人一下子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玩着老把戏,隔了段距离飞斧头射海鲜。李约被人护着站在远处,遥遥望着这煞景,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其烂无比的枪战片,由于经费不够,胡乱蒙混了些劣质的武器和小丑,打得乌烟瘴气。
  群魔乱舞之间,有人有人跑进来报告:“老大!外面停了好多警车,全是条子!”
  李约的眉毛皱的差点连在一块儿,无端的怎么会来那么多条子?政府和条子不是最难对付的,但能不惹就别惹。所谓政府吃黑道,黑道吃百姓,百姓吃政府,兜兜转转就是条污里吧唧的食物链。
  他当机立断地振臂一呼:“到后院把车发动好,提了东西撤!”十分钟后,他穿着睡袍坐上了逃跑的吉普车,忽然想到周轨被抓过来的时候也穿着睡袍。
  贾成舟一行人却是巴不得有警察来搅局,一听消息,便做鸟兽四散状。贾成舟逃跑功夫十分了得,可这回拖上了个病怏怏的粽子,一失足成了千古恨。两人刚跑到门边,便暴露在车灯和手电筒的光芒之下。

☆、条子请你喝咖啡

  警局的询审室三面墙壁一面玻璃,灯光幽冷发蓝,照得房间像个四四方方的鱼缸。贾成舟和周轨并排坐在一张桌子前,他们眼前摆了两杯咖啡,速溶的,甜腻腻冷冰冰。周轨穿着警局里给的衣服,从头到尾没有一样合身,显得人愈加没有精神。他披了条毛毯,依旧瑟瑟发抖。贾成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被他颤抖出了轮廓。
  询审室的门开了,进来两个警察,一胖一瘦,手上夹带了厚厚的资料。两条子坐定,手摊了摊,又交叉摆回了桌面。胖警察依依不舍地扫了眼旁边的甜甜圈,摁下录音笔开关,缓缓开口:“我要确认一下你们的身份,你是贾成舟,你是周轨,对吧?”
  对面的两人点了点头。
  “麻烦你们报一遍自己的名字。”
  “我是贾成舟。”“我是阿嚏周轨。”
  胖警察显然对周轨很不满意,皱了皱眉眉头:“贾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周先生不见了的呢?”
  贾成舟还真不记得了,只能信口雌黄:“大约下午五点多。”
  “五点多多少?”
  他又随口乱编:“五点一刻。”
  一旁的瘦警察沙沙地拿笔作着记录。
  “你是几点到了事发地点?”
  “凌晨十二点半。”
  “同伙是?”
  “我没有同伙。”
  “我们明明看见有两队人。”
  “就我一个人。”
  胖警察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询问:“和你站在一边的是谁?”
  “一群人。”
  胖警察又摊了摊手,意思是让他说明白点。
  贾成舟耸了耸肩:“一群男人。”
  两个条子面面相觑,决定先跳过这个话题。胖警察接着动嘴:“对方是?”
  “黑道上的人。”
  “有什么名号么?或者他们的老大是谁?”
  贾成舟想到他们的名号就开始笑:“海鲜帮,老大姓李。”
  两条子又相互对视了起来,这下换了那个瘦子问问题:“你们同他们什么关系。”
  “债主和债户。”贾成舟说完看见两个警察神色木然,只能补了句:“他们是债主,我是债户。”
  瘦警察抬了抬眉毛:“只有你是债户?”
  贾成舟看了周轨一眼,这人正沉溺在小小的颤抖世界中无法自拔。像个人形的震动器。 他叹了口气:“就我一个人。”
  “那周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周轨继续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句废话:“我怎么知道?”说完面朝贾成舟,抖呀抖呀。
  “贾先生?”
  “误抓嘛。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有带什么武器吗?”
  贾成舟这下子好好考虑了下。周轨和他确认过,飞到侩子手头上的那把菜刀是裹着衣料射的,不存在指纹问题。“我没有什么武器啊。刚好碰见运海鲜的人和他们火拼,运货的人手里有很多刀,我就浑水摸鱼地捞了几把。具体记不清楚了。”
  两个警察不做任何评论,埋头做着笔记。
  瘦警察审视了下案卷,一条条点着对他们说:“我再和你们确认一遍。贾成舟你欠了海鲜帮一笔款子。十二月三日下午五点一刻,你发现周轨被他们误抓了。这天凌晨十二点半,你赶到事发现场,要救出周轨。刚好碰见另外一队人和海鲜帮火拼。另外一对人你一点都不认识?”
  贾成舟点了点头。瘦警察往这些零碎的信息上又瞪了一眼,呼了口气,捧起案卷走出了审讯室。胖警察百无聊赖,就着甜滋滋的咖啡吃了个甜甜圈。贾成舟觉得很饿,也吃了一个。唐晋北走进来的时候,两人正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头。
  凌晨三点钟的唐晋北看上去和早上十点钟的唐晋北一样精神。贾成舟不禁看了看身边的周轨,同时猜测着自己当下的状态,隐然觉得他俩像一对鬼魂,还是被道士迫害得很惨的那种。
  唐晋北一脸轻松,用笔头弹了弹纸:“贾成舟呀,你欠了海鲜帮多少钱?”
  “三百二十万。”
  唐晋北应了声,沙沙写了个数字。贾成舟幽幽加了两字:“美元。”
  唐晋北顿了下,又在数字前面加了个符号。“怎么欠上的?”
  “赌博。”
  “你可以扩充下内容么?”
  贾成舟楞看着他。唐晋北叹了口气:“你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以什么方式欠的债。”
  贾成舟哦了声:“两年前,我经常去张飞的赌场里玩,玩着玩着就欠了那么多。”
  唐晋北从一大叠资料里找出一本,哗哗翻了半天,抬起头说:“我们查了下你的个人档案,你家在两年前破产,然后你就四处避债。”
  贾成舟有点怕,警察和黑道有时候是一伙的。“赌场里出的债是黑债,我能不躲吗。”
  唐晋北面无表情:“张飞呢?他失踪了。”
  贾成舟喉咙里像卡了块乌龟壳:“我不知道。”
  唐晋北看了他有足足半分钟:“哦,你不知道?”他又问周轨:“你也不知道?”
  周轨脑子被烧坏了,直觉是清醒的。“不知道,你有证据么?”
  张飞的肉前天刚刚售完,此人虽是座肉山,最终还是被分装到了食客的胃里;那具坚硬至极的骨架,被放进了地下室的熔炉之中,烧完端出是一把灰,做了盆栽里的花肥。总而言之,一根尸骨也没剩下。
  唐晋北不依不饶:“有人目击张飞来过你们店里。”
  周轨若有似无地哦了声。“不记得。”
  “当时入住的只有贾成舟?记录呢?”
  “这个么,你可以去我那儿拿。不过消费用的是现金。”
  唐晋北不满意地扁了扁嘴:“你们暂时留在警局。旮旯酒店我们要封锁搜查。”
  门被敲了两下后打开,瘦警察的头探了进来。“唐警长,局长找你。”
  唐晋北看了眼刚写下的东西,慢悠悠站起来走了出去,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回来后脸上五味陈杂。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很久,忽然合上了案卷:“你们可以回去了,没事了。”
  “没事了?”贾成舟不由地吃惊着。
  唐晋北回了一个“你少给我装傻”的表情。“到此为止了,没事了。”
  贾成舟心里狐疑着,别过头看周轨。可周轨觉得转头是件颇费体力的事,就没看他。按常规说,他俩本该面面相觑的。
  唐警长没有立马放人,他甩出两支笔,让他们填了堆没用的破表格,又各自抄录了一遍证词。贾成舟着急回去,字又草又小,像发育不良的苍蝇。周轨有气无力,连眼睛都张不开,字大如斗,一纸颤抖飘渺的冤魂。
  两人踏出警局已经是中午时分,冬日异常灿烂,甚至有点毒。贾成舟心虚地对周轨说:“不好意思啊。。。。。”却见日光朗朗下,周轨的七窍都生起了青烟。屠夫难惹,他吓得往后退两步。周轨嘴唇潦白,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了下去。贾成舟连忙上前把他扶住。
  周轨在两秒钟后晕了过去,这两秒钟内他费力地闪了个念头。
  我是不是一天之内跪了两次?
  

☆、套娃和骨灰

  降体温的方法有很多。从物理的角度来讲,可将病人泡进冰水里,可将病人绑在电风扇前吹一个小时,也可以用十床大被子把病人压得不得翻身;从化学的角度讲,可以吃药。周轨被贾成舟诚心诚意花样百出地折腾了一番,病情加重,重得几乎能看见载他西去的仙鹤。
  心寒周身凉。周轨的病最后还是好了,虽然方法并不得当。贾成舟从吧台上拿了四瓶刚刚添置的上等白兰地,一溜烟窜到周轨床前,打开洗手间大门,正好让马桶对着周轨。他拔开瓶塞,把酒咚咚地倒进马桶里,倒完后回眸一瞧。周轨原本烧得通红的脸这下子煞白,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在一山的被子中打了几十个颤抖,眼一翻,栽进了被子里。第二天清晨,不但高烧消退,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贾成舟在周轨的卧室里闲逛着,病老板正趴在床头一口口吃着糖煮蛋。周轨嗜甜,嗜烟,和法医无异。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是不肯下床。人都是有惰性的,变态也是人。
  周轨的卧室很宽敞,阴冷。屋里的暖气开到了五档,还是没用。贾成舟咧着嘴微拱着肩,周轨坐在一堆白花花的被子里,像云端上刚减了肥的佛祖。
  床对面是个巨大的胡桃木书架,书不多,倒是排放了好几个巨大的俄罗斯套娃,靛蓝色,描绘得颇精致,脑袋上有一圈用来开合的拼痕。贾成舟拿起一个掂了掂,里面装满了东西,有些沉。扭开一看,原来通共只有一层,里头装了许多黑色粉末。他觉得怪异,嗅了嗅,也没什么味道,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周轨光顾着喝糖水,只抬眼一掠,口齿不清地说:“这个呀,是我爸的骨灰。”
  贾成舟手都抖了。“你再说一遍?”
  周轨放下碗,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书架上其他几个看见没?从左往右是我爷爷,爷爷的爸爸,然后。。。。。哎,爷爷的爷爷去年被我弄丢了。总而言之,你手上是我爸。”
  贾成舟几乎把套娃投回了书架,眼珠瞪得比眼眶大。“你死了以后?”
  周轨有点惆怅:“颜色还没挑好呢。”
  “你们家都不入土么?”
  周扒皮五世耸了耸肩:“死了还要和乱七八糟的邻居打交道争地盘,做鬼也不安生。”
  贾成舟哼了声:“怪不得你房间阴冷阴冷的。”
  周轨唉声叹气:“对呀,你说我一个男人阳气好像也不够。这房间再多个男人就好了。”
  贾成舟手往桌面上撑了把,手掌上沙沙的,抬起手一看,原来是洒出来的骨灰。他好像忘记哪个瓶子是周轨老爹,于是随手拿了一瓶,扭开套娃脑袋,一攒攒往里装。“你可以贴个广告找个伴?”
  周轨撇了撇嘴巴:“出租卧室?你当我有毛病啊。对了,你把我爹放我爷爷身上干什么?”
  贾成舟窘迫地翻着套娃里的黑色粉末。“那该怎么办?不过你爸的颜色比你爷爷深一点。要不我把他挑出来?这个好难办。。。。”
  “算了,反正他们关系不错。”周轨摆了摆手。“其实出租房间也不难,你不就是个大活人么?”
  “我不是有个房间了?再说这里才一张床。”
  周轨有点着急:“你不是写过黄书卖过碟片吗?”
  贾成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对呀,有什么关联吗?”
  “对呀,通常情况下,一人对另一个人这么说,然后——”周轨摊开手做了个“你应该明白”的手势,看贾成舟依然没有反应,只好叹了口气。“我有点冷啊,你再去拿床被子。”
  贾成舟抓了抓头发,悻悻地出了房门,一路走到一间总统大床房内。所谓的总统大床房和普通大床房没什么区别,除了多两包茶包和咖啡。他一边嘀咕着酒店真小气,一边把被子折叠在一起。搬动到一半才看见被单上有东西。他把那一角翻起来一看,上面是用黄线刺绣出来的两个字。“总统”。
  贾成舟抱着一大捧被子回到卧室,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找到他的老板,周轨几乎被床上用品吞没了。贾成舟犹豫片刻,又盖上一层被子,把他完全埋了进去。
  酒店处于休业状态,老板不喜欢点灯,因此店里是幽暗的。贾成舟靠在吧台边上点了支烟。烟卷受了潮,丧失了劲头。他吞吐了两口就将它碾死。店门响了两下,他看了过去。店门上挂着招贴画,只能现出来人的两条腿。那人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是个男人。
  门又被敲了两下。贾成舟从吧台后面走出去,拔下插销,开了门。
  是杭潮生。
  十二月份的拉城冷得让人找不着北,杭潮生只在T恤外面罩了件薄呢大衣。他的胡子在脸上扩张着,青皮灰须在寒冬总比白底一片要好。
  两人隔了扇门,一个在风口外,一个在风口中,因此贾成舟的头发服帖地趴在脑袋上,杭潮生的脑袋则像一朵迎风的蒲公英。他跺了跺脚说:“你不让我进去?”贾成舟才恍然大悟地往屋里退了两步。
  杭潮生进了酒店,上上下下打量着屋里的装修。“你的朋友呢?”
  贾成舟看了眼萧瑟的街道,关上了门。“病了。”
  “所以这里就你一个人喽?”
  贾成舟又抓起吧台上的烟盒,抖了抖,里面的烟全是软的。“你身上有烟吗?” 杭潮生停止了踱步,从口袋里拿出包红万,一盒火柴。两人嘴里各衔一支,擦了火柴点上。
  “应该我来找你的。”杭潮生的人死了不少,贾成舟脸上下不来。
  杭潮生往天花板上吐了口烟。“你有这个胆么。”
  “警察是你叫的?”
  “唔。”
  “你认识局长?”
  “打过几次交道,人不错,特别喜欢他的糊涂。”
  贾成舟伏在桌子上,表情复杂。“你手下的人死了不少,你还帮我?”
  杭潮生嗤地笑了:“我帮人只帮一次,但总归要帮到底。我手头的人么,老的不死新的不来。”
  贾成舟嘴巴里苦了下,忽然害怕起来。杭潮生又开始来回踱步。“来你店里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同你说,我就只能帮你一次。下次找别人去吧。”他抬起头看着贾成舟,眼神里终究是透着怜悯和轻视。
  贾成舟脸皮薄而不破,吐了口烟说:“多谢。只是我这点出息也没办法回报什么。”

☆、肃杀

  李约暂时还没来找他们的麻烦,这个暂时大约有一周多。周轨的毛病好了,酒店重新开始营业。贾成舟终日里闷闷的,债务和人命就像学生时代的成绩,黑沉沉压在头顶上,让你总是忍不住抬头去看。
  时间过得飞快,日历上又多了几行红圈,再过一个月贾成舟就可以滚蛋了。马克笔的墨水快干了,周轨画了好几回才在新的一天上勾出一个圈。他闻着笔尖油腻的味道,看见贾成舟辗转于餐桌之间收拾着一天的残局。这人就是脑袋瓜转的太慢,普通人百分之五十的话他是听不懂的。
  周老板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思考,其中的百分之八十是可有可无的。比如说,他的员工怎么那么笨,比如说,怎么把爱偷吃甜食的警长给赶跑。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用来考虑半夜的狩猎场所。他没有资本在光天化日下喋血,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瞄准猎物,将其拖进一个不见光的角落撕个粉碎,连骨带血一扫而光。他的狩猎技术不比他老爹,只能挑最笨的猎物。
  冰窖里空落了许久,张飞的气息也没有了。周轨又在准备迷药和刀具了。贾成舟问他,你就非得用人肉吗?周轨吭哧吭哧磨着把军刀,懒得理他。他最近见了贾成舟就厌烦。厌烦的情绪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周轨从来选择乖乖接受。
  贾成舟没有放弃,问他,你就不能用猪肉,牛肉或者鸡肉吗?什么肉就好,为什么非得杀人呢?周轨冷笑两声:“我要是不用人肉,张飞是怎么死的?别得了便宜还充好人。”贾成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厨房。
  周轨知道他一直有些怕他。他的心绪很乱。贾成舟是不会喜欢上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的,确切点说,自己这样阴晴不定的家伙从来都不讨喜,可他又没办法做出改变,你有见过一个善良爽朗的侩子手吗?
  凌晨十二点一刻,他从酒店后门走了出去。
  狭窄的街道上漆黑一片,偶尔有两盏伶仃的路灯,半张脸埋在蜘蛛网里,苟延残喘地闪着光。周轨的前面走着一个男人,瘦的有些畸形,比他更瘦的影子耷拉在地上,被周轨的脚尖踩踏。男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流浪汉。他只是有些飞高了,欣慰飘然地走着,像一个孤独梦游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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