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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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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老太爷停了他所有的功课,只让他安心静养。
  肖焚进来的时候,就见谢暄靠在床头,外面阳光淡淡,于他床前止步,仿佛不敢造次,他低头安静看书的模样,仿佛一帧旧日明信片。肖焚在心里悄悄惊讶了一下——若说以前谢暄的静,来自于他性格中的温顺内向,如今,这种静似乎又多了其他的味道,但具体是什么,肖焚又说不上来——
  “你倒是悠哉——我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怎么这样的强度就受不了了,病得还真是时候——”
  肖焚靠在门口,也没有进去,就这么看着谢暄,嘴角习惯性地扬起嘴角,略带讥讽。
  谢暄并不抬头,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才淡淡地开口,“有事?我记得我爷爷说过这几天是可以不用上课的——”
  肖焚吃惊地睁大眼睛,他还以为谢暄真是泥娃娃没有一点气性呢,先前无论肖焚怎样言语刻薄怠慢,这位谢家三少一概是没有什么反应的,现在倒学会不咸不淡地回击了——吃惊过后,肖焚眼里的讥讽意味愈浓,“啧,终于伸爪子了,可惜挠痒都够不上——”
  谢暄抬起头,目光清澈,望着肖焚,略带无辜,“怎么会,就算只是家庭教师,你也是我的师长,尊师重道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肖焚窒了一下,稀奇地瞪大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却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嗤笑了一声,又是高傲又是讽刺,笑过,似乎觉得不够味,又嗤笑一声。
  谢暄盯着书本的眼睛幽幽深深,不见底。
  女佣进来,“三少爷,老太爷说若您身体还行,就下楼见客。”
  “我马上下来——”谢暄将书本放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下床,手指放在睡衣纽扣上,解了一颗,回头看向丝毫没有回避意思的肖焚,皱了皱眉——
  肖焚忽然醒悟过来,有一丝窘迫,却依旧保持着他那英国人特有的优雅和高傲,走出房间。
  
  肖焚来的时候便看到楼下客厅里坐着好些人,谢老太爷,谢明玉,还有孟冬青和他的儿子孟古——他一边走一边想,谢老头子口中的客人显然就是孟冬青了,但依旧不明白依着孟冬青的身份,哪儿轮得到谢老太爷亲自给谢暄引见。
  孟冬青,那也算是豪富之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谁见着都不给卖三分面子,只是,再得意,在谢家面前,腰杆儿可就没那么直了,若来的是孟冬青他老子,可能还跟谢老爷子有些交情,但孟冬青,光辈分就差了一截呢——他倒是知道他儿子孟古跟谢明玉挺要好,常在一块儿玩——前段时间,“葵花?鲤?1949”出事儿,听说抓进去一大批闹事的少爷公子哥儿,孟古是其中一个,只是这边儿警车还没到局子,那边局长的电话已快被打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就是这样,也够让这帮天之骄子窝火了,回家肯定被老子娘收拾了一通——
  他们这个年纪,再怎样横,也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势。
  肖焚走近,就听见孟冬青陪着笑脸说:“实在是我这个做爹的管教不严,养成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是该吃点儿亏,才会长记性——这回可算作他的教训,只是实在对不住府上的少爷——”
  原来是赔罪来的,只是看孟古一脸敢怒不敢言,扭着脸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恐怕并不乐意,却又没法儿。
  谢明玉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老爷子拄着拐杖,脸上挂着和缓慈爱的微笑,滴水不漏,“他们小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他们现在跟你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主意一个比一个大,小孟你这么大的时候哪里敢跟你老子呛声,他的马鞭抽起来可一点不留手,是不是?”
  孟冬青脸上有些讪讪,“老爷子记性真好——”
  谢老太爷笑容淡淡,“你父亲最近身体好吗?好久没看见他了,改天约了吃茶——”
  “父亲其他都还好,就是天气一变,容易犯风湿,疼起来碰都碰不得——”
  谢老太爷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他这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所以说,不要仗着年轻就胡来,这个世上的事啊,都有定数——”
  正这时,女佣下来回话——
  谢老太爷问:“三少爷下不下来?”
  “三少爷说他马上就下来——”
  谢老太爷点点头,挥退女佣,对孟冬青说:“我这个孙子心是再软不过的,像他奶奶,我就一直说他这性子,幸得是生在谢家,要是一般人家,是要被人欺到头上的,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孟冬青的脸色一下子尴尬起来,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回头又狠狠瞪了眼满脸不情愿的孟古。
  
  谢暄从楼上下来,大病初愈的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粗冷毛衣,黑色的柔软的短发温顺地贴在耳际,苍白的肌肤,子夜一般乌黑的眸子,唇色透着淡淡的粉,下巴尖尖,原本不过普通的长相倒显出三分绮丽来。他走下楼梯,走到沙发边,叫了声爷爷,举手投足沉静从容。
  孟冬青心里暗暗吃惊,一直听说谢家的这位三少在乡下长大,料想即便行为言语不粗俗,也定是带着七分胆怯畏缩的,如今一瞧,虽是身体单薄,但却很有几分光风霁月的风仪,比之一般长于豪门之中的少爷小姐少之浮夸。
  谢老太爷笑眯眯地将谢暄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着孟冬青笑道:“这是你孟叔叔,他的父亲跟爷爷是老交情了,也算是你世叔,以后见着可不能没礼貌——”
  谢暄乖乖地叫了声孟叔叔,孟冬青赶忙递过一个小盒子塞在谢暄手里,抓着谢暄的手亲热道,“初次见面,世叔也没什么准备,一点小玩意拿去玩吧——”
  谢暄没见过这种阵仗,迟疑地看向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笑得八风不动,“你孟叔叔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孟冬青也连忙附和,“对,听你爷爷的,孟叔叔不是外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谢暄便也不推辞了。
  孟冬青眉开眼笑起来,趁机指着身边的孟古道:“这是你孟叔叔的儿子,孟古,跟你一般大——先前你们也见过了,那些不愉快都是孟古不好,他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天王老子似的就他最大,叔叔已经教训过他了,三儿你也别往心里面去——”
  谢暄的目光在孟古脸上逡巡,看他那一副仿佛被人当面吐唾沫却又不得不忍下去的表情,心里面微微冷笑。
  就在孟冬青担心谢暄少年气性不肯和,孟古被谢暄的目光弄得几乎忍不住的时候,谢暄忽然浅浅地笑了,如风吹花散,“没什么,我不会放心上的,或许咱们以后还有可能上同一所高中,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刚来,什么也不懂,还要孟古多多关照呢——”
  孟古惊讶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似的。谢明玉望着谢暄的背影,眉头拧起来。
  谢暄的微笑无懈可击。
  孟冬青倒是高兴起来,“好好,就该这样,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孟叔叔就放心了,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孟古。”
  孟古一听他老子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谢暄像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笑得乖巧,“谢谢孟叔叔。”他转头对谢老太爷说:“爷爷,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谢老太爷点头,“去吧。”
  谢暄便有礼地起身告辞,上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明打算今天不更的,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




25

25、旧事 。。。 
 
 
  谢暄回到房间,拆了孟冬青的“见面礼”——是只最新款的苹果mp3,漂亮时尚,自然价格也不菲。
  谢暄不过看了一眼,就将它扔在了床上,走到窗边——没过多久,就见孟家父子告辞离开了,谢明玉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与饭兜玩抛接球的游戏。
  
  当山道边的银杏落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桠伶仃地指向天空,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燃烧落叶发出的好闻的味道时,谢暄的身子终于好起来了,而谢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也在精心筹备下来临了——
  寿宴当天,谢公馆从五点天还未亮时就忙碌起来,灯火通明间,佣人来回穿梭,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电话铃响个不停——不是来询问菜色的就是联系的乐队出了一点小问题,要临时换备用的,不知可否,又或者是宴会中摆放的万寿菊的盆数——欧阳老太太是操办惯宴会的,一样一样指令吩咐下去,毫不手忙脚乱。三个儿媳前一天就到了,乖觉地帮欧阳老太太分担——只是二儿媳性子随了她大学教授的父母,有些绵软不通俗务,于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上实在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又无魄力,管管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倒还凑合,在这老宅却有些勉强。三儿媳原是小有名气的明星,倒是很会做人,于这种豪门宴会也熟稔,心思玲珑,手段高妙,只是欧阳老太太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当年她小儿子执意要娶这么个一只脚踏进风尘的女人,险些跟家里闹翻,欧阳老太太心里面就有了疙瘩。即使后来,三儿媳拼了命地讨好这婆婆,也始终不得她欢心,甚至在谢明玉出生后抱到自己身边养。倒是谢暄的母亲韩若英有些女强人的风范,行事爽利精干,心思细腻,于大事把握上很见手段,是操持这种宴会的好手,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媳——
  到头来,反而事事要欧阳老太太自己过目拿主意,一个上午下来,她已热得脱了上身的一件貂绒小披肩,又说原本应该今天中午送到的鱼子酱,因为航班延误送达时间不定,也不知赶不赶得上晚宴,若是赶不上,肯定得换菜——
  
  大概到上午九点左右,谢老太爷的三个儿子到书房给老太爷拜寿,然后是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谢老太爷穿了一件暗紫的锦缎唐装,拄着拐杖坐在书房里的英式沙发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等他们说完吉祥话,就给他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虽说并不要求还尚且年幼的三个孙子准备贺礼,但谢暄他们还是各自准备了礼物,并不多名贵,关键是让谢老太爷看到自己的那份心。谢老太爷通通笑容满面地收下,并没有表示出对哪个特别喜欢。
  家人拜寿后,便是那些远房亲戚里的小辈——谢家原本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后来随着社会动荡,时事变迁,谢家人几经变故,各自分散,愈渐单薄,原本故乡的谢家祠堂也在那个牛鬼蛇神当道的年代里被破坏殆尽,族人之间的联系已很淡薄。谢老太爷发迹后,荣归故里,才又渐渐恢复一点往日的热闹。但,谢老太爷这一支的近亲基本已没有了,来的都是些隔得老远的旁系亲族,很有些人,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族亲关系,只晓得有个“香港大舅”“香港叔叔”老有钱,却想不出那人面貌,倒好像是传说中的人物。
  中国人,尤其是老人,人生越到后头越荒寒,也就越喜欢热热闹闹,人丁兴旺的感觉,谢老太爷也不例外,尽管那些来拜寿的亲族血缘已远得可以忽略不计,老太爷还是很受用,笑呵呵地派红包。间或还要接几个从英国、美国、香港、台湾各地打过来的长途,都是谢老爷子的老朋友,老搭档,老关系——
  到他这个年纪这个身家,过寿已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事情了。
  
  家里这样热闹繁华,却实在没谢暄什么事,翻开看到一半的《战争与和平》,眼睛盯着书本,却一个字也没有印进脑子里,楼下不知是谁在高谈阔论,激昂的声音常常冲破重重阻隔钻进他的耳朵。谢暄合上书本,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下楼——穿过一片谈笑声、嗑瓜子声、小孩叫嚷声交织的大厅,外面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
  他母亲韩若英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谢暄,过来——”
  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韩若英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从不叫小名。
  谢暄不明所以,乖顺地走过去,才发现他姐姐谢亚也在,抱着手臂皱着眉头满脸不满,看见谢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有实质的目光射向韩若英,“我说了我不去,我劝你也别干这种蠢事,两头不讨好——”
  韩若英精致的眉毛拧起来,不高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今天这么大的事,你奶奶应当在场,论理,她是你爷爷明媒正娶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句难听的,你奶奶是大,这府里的是小,噢,这边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儿似的,你奶奶那边就合该冷冷清清,一个人守着一张饭桌——叫人怎么想?”
  谢亚扭过头撇嘴,“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韩若英怒目而视,“我要是走得开还要你去?”她恨恨地瞪了不与自己一条心的女儿几眼,转向谢暄,“三儿,你和姐姐去汇文路把奶奶接来——”
  “奶奶才不会过来呢?她又不是傻子——”谢亚呛声,扭头就走。
  “谢亚!”韩若英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责骂,只好愤愤地忍下了,转头看向依旧有些木然的谢暄,有些无力,“算了,没事了,你去玩儿吧——”
  
  谢暄将两只手放进衣兜里,慢慢地走在阳光下——小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有两个奶奶,甚至一度以为汇文路的奶奶跟那些“三阿婆”“石浦奶奶”“新村小外婆”之类的拐弯抹角的亲戚是一样的,大人是从来不会向小孩解释其中的关系的,但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好处——别人私下说闲话从不避着孩子,以为孩子是什么都不懂的——谢暄渐渐就明白了,原来汇文路的奶奶才是自己爸爸的妈妈。
  奶奶是小家闺秀出身,与爷爷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婚后谈不上琴瑟和鸣蜜里调油,但也和睦,那时候的人很少谈感情,结婚,其实就是搭伴过日子,很朴素很平实。婚后第二年就有了父亲。但爷爷不是甘于平凡的人,他念过书,向往外面的天地,也对于生性有些木讷的奶奶并无多少喜爱,父亲刚满一个月,爷爷就出外打拼了——先前还有音讯,后来大概发生了什么变故,与家中断了联系,爷爷几经辗转之后来到广州,再到香港,后来又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在那里才慢慢创下自己最初的基业——这期间,爷爷又娶了银行家的女儿,也就是欧阳老太太,有了新岳父的帮助,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终成大佬。
  国内关系缓和后,爷爷便立刻着手与家里人联系——那时父亲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酒厂上班,与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的母亲热恋——
  香港回归后,爷爷慢慢将事业转向大陆,清明回家祭祖,真真衣锦还乡,那时爷爷的父母皆已过世,那几年是奶奶一边独自抚养父亲一边奉养公婆,吃尽苦头。爷爷对奶奶自然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可惜奶奶对他非常冷淡——
  老一辈人的感情再错综复杂哀婉动人,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都是隔靴搔痒,听过就算。
  
  谢老太爷还是惦记自己的老妻的,下午吃寿面的时候,他忽然询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起居琐事的阿何,“汇文路那里有没有送过去?”
  当时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欧阳老太太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老成精的阿何立刻接嘴,“正准备送过去呢——”
  谢老太爷点点头,“单独炒一盘面,不要放芹菜,改放小青菜和豆芽,多放些香干肉丝。再装些小吃食,不要大鱼大肉的。” 
  阿何连连应是,亲自去吩咐厨房。
  谢暄垂了垂眼睑,再抬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沉静,“爷爷,我给奶奶送去行吗?”
  谢老太爷有点意外地看他,末了,点点头,“也好,你奶奶也很久没见你了——”说着夹了一筷子的寿面到谢暄碗里,“不急,先吃筷爷爷的寿面,以后一直康康顺顺没病没灾——”
  谢暄乖巧地说了声,“谢谢爷爷。”
  欧阳老太太脸上的不快像是从未出现过,拿起公筷也分别往谢晖、谢明玉、谢亚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的寿面,“来来,吃了你们爷爷的寿面,以后个个有大出息——”
  桌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26

26、双城 。。。 
 
 
  谢老太爷的贴身秘书阿何亲自送谢暄去的汇文路,车子在128号门牌前停下,谢暄下车,手里提着一只枣木红漆游山器,里面装了专门炒的寿面和几样精细的小吃食,进门是一个开阔的院落,墙角一棵很有些年头的石榴树,结满了圆滚滚胖乎乎的大石榴,看着很撩人,一只破脸盆上种着仙人掌,也无人打理,都已垂到地上,兀自生长。三间白墙青瓦的平房,东厢房外放一只大瓦缸,用来接天水,屋子里传出越剧哀婉的声调,情丝袅袅——
  谢老太爷荣归故里后,多少人觉得谢暄奶奶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肯定镶金嵌玉,只需抬抬下巴自有人奉承巴结。谢老太爷自然也是想好好补偿的,他对这老妻虽说无多少感情,却重义,十几年青春,含辛茹苦抚养幼儿奉养公婆的恩情,是再多钱财都无法填补的。那时人说,就是要谢老爷子拿出一半家财给原配,只怕他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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