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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以来，穆灿无论做任何事情总是全神贯注，练琴时更是认真，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少见了。
　　叶东静静看他，也不出声打扰。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穆灿猛然回过神来，略有歉意道：“对不起，我弹错了。”说着又开始弹了起来，只是虽然认真，却总是出错。
　　叶东微皱着眉打断了他：“小灿你在想什么心事？”
　　穆灿低头凝视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手指，闷声回：“我也不知道，只是心烦意乱得很。”
　　叶东悠悠道：“在想你的小男友？”
　　穆灿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略有犹豫地说了一句：“我不懂……”
　　换做别人必然听不懂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但思维同样跳跃的叶东却明白了。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淡然笑意，“那你预备怎么办？”
　　穆灿垂下了眼睛，眼神里的忧郁变得更深，不答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一样？顺着自己的本心不好么？”
　　叶东不动声色地说：“李康早就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穆灿沉默着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叶东又开口说：“其实你何必问我，答案早就在你的本心了，不是吗？”
　　穆灿转头看他，面露疑惑：“在我的本心？”
　　叶东笑：“你并不是个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穆灿听明白了，苦笑道：“可是我在乎他。”
　　叶东的脸上显出悲哀而无奈的笑：“傻瓜都一样，都自以为自己比别人坚强。”话里的语气竟不像是在说他，反倒像是在自嘲。
　　穆灿突然问道：“老师也一样吧？”
　　叶东抬了抬眉：“嗯？”
　　“喜欢男人。”
　　“呵……”叶东笑了一声，眼神穿过他飘向远处，答非所问地回，“我已经老了。”
　　穆灿摇摇头：“您看起来才四十不到，这么会老？”
　　“哈！”叶东大笑了起来，但那笑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苍凉，“傻孩子，我说不定比你爸年纪都大。”
　　穆灿转开脸，似乎不忍再看，轻叹了口气，“老师虽然在笑，但却仍然给我很悲伤的感觉。以前林轩总是说我们很像，到今天我才信了。”
　　叶东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慈爱地伸手压着他的头发，笑说：“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做到‘蹈之而弗悔’。小灿，坚持下去吧，会有幸福的，现在的社会已经很宽容。”
　　穆灿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说：“前几天接到妹妹的电话，说老爸把开了十几年的店关了，这样突然。”
　　“是这样吗？”叶东脸上的笑意收了，透出股尖尖的冷来，“倒是继承得一丝不苟，这么多年，手段都没有半分进步。”话锋一转：“小灿，这些事情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必要。”
　　叶东无奈摇头：“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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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部门里一个女医生出了个小车祸请病假休养，她的工作便分摊到了剩下几个人的头上。穆灿断断续续值了几个通宵，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他自嘲自己变得脆弱，以前经常整夜整夜地不睡，第二天照样也能准时起床学习，现在却这幅样子。
　　走到家里，刚要掏出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咦，这个时间陆轩还没去上班？
　　穆灿觉得奇怪，一抬头，里面站着的却不是陆轩，而是个很气派的中年男人，眉宇间依稀有陆轩的影子。
　　“是穆灿？”男人转身往里走，“进来吧。”语气里有上位人的淡淡命令之意。
　　穆灿在门口脱了鞋，进门，快速环视了下周遭，发现陆轩不在。
　　“陆轩的母亲生病住院了，他去陪着。”男人看穿了穆灿的疑惑，直接说道，“我是他的父亲。”
　　陆轩的父亲，陆凌风，耳闻已久的名字，经常在报刊杂志的财经版里看到，第一次见真人，却是这样的熟悉。
　　他的外貌看起来远比年龄年轻，仿佛四十刚出头的样子，眼神深遂，精芒电闪，比起杂志里刊登过的那些照片，真人霸气太多。
　　他跟陆轩太像，真不愧是父子。
　　但若是仔细分辨却又差异很大。陆凌风的脸比陆轩还要硬朗，气质上，也更强势一些，一看就像是听不得违逆的人，而陆轩多数时候总是给人云淡风轻的感觉。
　　陆凌风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指了指朝窗外的小沙发说：“坐。”
　　穆灿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
　　“你现在是医生？”陆凌风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刚值完夜班？”
　　“嗯。”穆灿低头认真看着茶几上的花纹，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但未料陆凌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在穆灿眉头快要忍耐不住皱起的时候，他才再度开口：“你跟轩儿好了多久？”
　　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毫不拐弯抹角。
　　穆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回：“嗯，挺久。”
　　陆凌风望着他，说：“他很爱你，为了你甚至不惜与至亲对抗，不惜与世界对抗，那么你呢，是不是也这么爱他？做好了为他牺牲一切的准备？”
　　穆灿眼神逐渐凝聚，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他射来的凌厉目光，短促而坚定地回：“是。”
　　陆凌风一笑，断然道：“爱是给予，不是牺牲。所以你们这样是错误的。”
　　穆灿心里咯！一下，竟然是个语言陷阱。他一向就不爱说话，此刻当然不会突然变得能言善道起来，只得苦笑。
　　“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爱情，还有责任，还有负担！我可以忍受陆轩胡闹几年，因为他还年轻。我就当他叛逆期来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晚了一些。但是，最后他必然要回到正轨上来，这是他作为我们陆家子孙的责任，且不可推卸。你明白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明白了。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你需要多久？”
　　“我不会离开。”一直沉默着的穆灿突然开口，语气坚定，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
　　“一年，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缅怀你们的爱情。”陆凌风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下了结束语，接着就站了起来。
　　“我不会离开。”穆灿也站了起来重申他的立场。
　　陆凌风蹙眉看着他，面容冷峻，令人错觉整个房间的气温都瞬间降了几度，“相信我，我有很多方法让你们妥协。”
　　“我……”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重重的推门声，紧接着一声饱含着紧张的大喊传了进来：“小灿？”
　　两人同时抬头看着声音来源。
　　陆轩连鞋子都没有换就走了进来，看到穆灿的一瞬似乎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顿时一松，又恢复成平常泰然自若的陆轩，看了陆凌风一眼，径直走了过来，伸手一把抓住穆灿的肩膀，朝着陆凌风微一点头：“爸爸，你们在聊些什么？”
　　陆凌风微微一笑，重又坐回沙发，以审视的目光瞧着抓住穆灿肩膀的陆轩，顿了片刻后，才说：“随便聊聊。”
　　陆轩转头对着脸色不大好的穆灿说：“小灿，你值了一夜班累坏了吧？我给你炖了你爱喝的粥，你喝一点填填肚子，然后就去睡觉好吗？我跟我爸爸聊一会儿。”
　　穆灿感觉到他臂上传来的力量，点了点头：“好，你们聊。”说完便往厨房去了。
　　


　　　　☆、第八十二章　谈话

　　穆灿依言去厨房盛了碗粥，接着就笔直往房间里走，转身关了门，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隔音真是很好。他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突然笑了。那笑容极为复杂，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明明是上扬的嘴角，扯出来的却是明晃晃的悲伤。
　　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把粥碗往床头柜上一放，人就倒在了宽大的床上，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十分疲惫，眼神空泛地很。
　　因为陆轩很追求生活品质，所以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经过了精挑细选，其中最重要的床自然更是舒适。可是穆灿此刻趴着却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这床不再是柔软的床，而变成了古时用以行刑的钉板一样。
　　其实他真不觉得他们这样在一起就犯了如何大的过错。只不过是想爱一个人罢了，又没伤害谁，为什么都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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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里，父子俩相对而坐，陆轩难得地一脸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爸，刚才你跟小灿说了些什么？”
　　陆凌风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陆轩微皱了一下眉，说：“爸，其实无论你跟他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决心。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小灿的，所以一切争对他的动作都请停止吧。”
　　陆轩已经摆出了开诚布公的架势，未料陆凌风却根本不接他的茬，反而岔开了话题，“你回来了，那你妈呢？”
　　“……她还在医院打点滴。”陆轩顿了一下，又强调，“爸，我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
　　“你已经跟我说过好几遍了。”陆凌风挑了挑眉：“你把你妈一个人丢在医院里，特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陆轩低了头，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定：“我问过医生，妈妈只是有点累了，并无大碍，而且她的身边还有助理和护士……我不能撒谎，因为担心小灿见到您会有什么状况发生，所以我赶了回来……”说着又抬起了头，迎上陆凌风那双仿佛要把人看透的眼睛，“我爱他，我不能接受任何对他的伤害。”
　　陆凌风嗤笑一声：“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作为一个男人，情爱能成为你生命的全部吗？你要知道在成为别人的爱人之前，你首先是我们的儿子，是陆家的子孙，是凌风实业集团的继承人……哦，说起这个，这次你应对危机的表现我很满意，不愧为我的儿子。”
　　陆轩转开了脸，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语气淡然：“应对得很好吗？不愧为您的儿子吗？爸，其实有时候我真觉得您跟妈从来都不需要我……从小到大我只是你们婚姻里一件摆设品而已，就像……就像您现在戴在手上的这块名表一样。”
　　陆凌风冷了脸，“陆轩，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陆轩不管他，继续说了下去，“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够优秀，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是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我必须配得上你们的身份……而我也一直努力地朝你们期望的方向发展，我希望能用我的优秀引起你们的注意，但事实上，真正引起你们注意的并不是我的优秀，恰恰相反，是令你们觉得蒙羞的事情──这是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陆凌风也不说话，只是这样盯着他。
　　陆轩仿佛回忆般地自顾自地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生活，您每天忙着工作，妈妈每天忙着穿梭于各个艺术展和奢侈品店，姐姐被你们丢在了国内读小学，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别墅里面对着冷清的家，看起来朋友很多，其实我寂寞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过了小学，姐姐从国内被接回来了，我以为终于有个伴了，结果我自己却又被你们安排回国读书，因为‘不能忘本’……呵，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一个人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一个人，但是后来他出现了……他令我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更喜欢一个人。”
　　“唉，小轩，我承认为了事业我忽略了家庭，也忽略了你的成长，以致于当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都已经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可是，你要明白，世事从来都没有两全其美，你能享受到大少爷的生活，那是因为你的父亲在外面奋斗。”
　　“可是我并不觉得大少爷的生活有多么幸福。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像您一样，为了责任和家庭而活着……可是我做不到，爸爸，我毕竟不是您。我不能像您一样置个人生活于一边，维持对事业的高热情，我爱他，胜过爱我的事业。”
　　陆凌风看了陆轩好一会儿，眼神里仿佛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半晌才叹一口气，说：“你现在是还年轻，等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都会变，你现在说爱他，说不定转眼就变了……”
　　“我不会变。”陆轩出声打断了他，“永远都不会变。”
　　“而立之年都尚未到，妄谈什么永远。”
　　闻言陆轩的脸上露出很淡的微笑，目光落在深处，深深地爱恋流露了出来，很温柔、很疼痛又很幸福……
　　“我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只会爱他一个，有他我就足够了。”
　　“好，就算你能肯定你不会变，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变？”
　　“……”
　　“这世上，最不保险的就是人心。”
　　陆轩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含自信：“爸，您不了解小灿……他那样一个人，呵呵，绝对不会变的！”到最后，竟比说起自己还肯定三分。
　　“呵……”陆凌风失笑，话到这里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了身，“说起来，这倒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这么深入地谈话了。今天就这样吧，你放心，我会给你们时间。”
　　陆轩几乎跟他同时站了起来，狐疑地问：“给我们时间？这什么意思？”
　　陆凌风拿起外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好了，这个时间估计你妈的点滴也打完了，我现在去接你。你再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陆轩立刻倒回沙发里，仰头望着头顶线条优美的天花板，揉了揉眉心，一脸的疲惫。
　　接着没一秒，他又站了起来，径直朝房间走去。
　　推开门，床上的人成大字趴着，脸朝着门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上前两步，正要拨他额前的刘海，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问他：“你爸爸走了？”
　　“嗯，走了，去医院接我妈。”陆轩踢了鞋子上床，抱住他，耳鬓厮磨。
　　穆灿向后移开了一点脸：“医院？阿姨她……怎么了？”
　　“没什么事。”
　　“你怎么不去陪着？”
　　“真没什么，我要陪我的小灿啊，她有助理、护工还有我爸一堆人陪着，不差我一个。”
　　“……”
　　“怎么了？小灿怎么这幅表情？”陆轩板正他的身体，捧过他的脸，深深地凝神着，“别担心，真的没事。”
　　穆灿闭上了眼睛，微叹了口气：“她是不是被你气的？”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以前，我妈也因为我的事情进过医院。”
　　“啊？咱妈也知道我们的事情了？”陆轩诧异，“什么时候告诉她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你还在美国的时候。”
　　“啊？那么早就告诉咱爸咱妈了？”
　　“那次突然心里烦，就脱口而出我喜欢男人……把她哭得晕过去了。”
　　“……”
　　陆轩心疼地抱紧了他，“都会过去的。小灿，别担心。”
　　顿了顿，又抬头盯着他问，“那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瞧陆轩一脸的紧张，穆灿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比你爸妈还要难弄。”
　　“……！！”
　　“呵……”穆灿忍不住笑了。
　　陆轩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忽悠了，伸手就去挠他的痒痒，“好啊！小灿你骗我……”
　　“哈哈……好痒……陆轩你住手……”
　　刚刚还气氛严肃的两人顷刻间就打闹在了一起，像是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一如当年青春年少。
　　


　　　　☆、第八十三章　狭路相逢

　　那天之后，陆轩就带着穆灿搬了家，新家位于某处僻静的高档小区。他们住顶楼，还附赠了一个阁楼，除此之外房子格局与陆轩在老家的海景花园很像，里面的家具摆设更是直接照搬，恍惚间，令人错觉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黄昏的时候，穆灿趴在房间外的阳台上遥看苍茫的天空。
　　陆轩从后面搂住他，“小灿，喜欢这里吗？”
　　穆灿凝望着远方的天空，没有动，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陆轩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也不言语。
　　夕阳从西方斜斜地铺洒过来，仿佛给人涂上了一层金黄的边。不知道是不是楼高的缘故，两人不说话，气氛便显得分外静谧。穆灿刚洗了头，身上有股淡淡的青草香，令人觉得宁静。
　　好久之后，穆灿才侧了头问，“……你爸爸……回美国了？”
　　陆轩吻他的头发，“嗯，回去了。他忙得很。”
　　穆灿“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妈妈呢？”
　　“也一起走了。”
　　“她身体好了吗？”
　　“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被气到了而已。一直以来她过得都是事事顺心的生活，突然间发现听话的儿子不听话了，接受不了罢了，时间久了就好。”陆轩转过穆灿的身体，与他额头相触，“小灿别担心。”
　　穆灿怀疑地问：“你真确定没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