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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起来是早早等在那里的。赵玉华见到自己家里人，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刘妈，是我，真的是我，我，我……回来了，我爹娘睡了没有？”
　　　　“哎，哪里能休息的了，刚刚接到陈家的电话，我就守在这里。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夫人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新婚之夜是绝对不能让你回门的，你先会陈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老妇人叹了口气，也是直抹泪，却堵在门口，坚决不让赵玉华进门。
　　　　“可是，可是我是，我绝对不会再回到陈家，刘妈，你告诉我爹娘，如果他们不让我进门，去就在门口睡一夜！”
　　　　赵玉华脸上一暗，语气决然，她不能回去，如果生米煮成熟饭，自己这辈子就真的完了。老妇人点点头，应道：
　　　　“我晓得了，小姐，你在门口等着，我这就去求求夫人。”
　　　　说完，把大门小心的掩上，走了。佟少琪被惊吓的目瞪口呆，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女儿被人家骗婚，而自己娘家不让人家回来，这都是什么人啊？
　　　　两人在夜风中呆呆的等了半响，才听到门里面又传出声音：
　　　　“小姐，夫人说了，你，你……还是回去吧，陈家现在才是你的家啊，都是命，作孽啊作孽。”
　　　　然后便是长长的叹息，只是任两人怎么敲门，也没有了回应。赵玉华眼睛一闭，瘫在门口，嘴里喃喃道：
　　　　“我不回去，绝对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呜呜呜，娘，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佟少琪呆呆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直接把门给砸了吧。
　　　　“玉华，不用置气，你要是真在这里住一夜，肯定要生病的，到时候还哪里有力气跟陈家对质，说不定他们就要趁这个机会把你接回家去呢。这样吧，你先到我家里去住，咱们好好想想，等明天一早再回来，到时候你爹娘要是还不开门我陪着你到陈家去讨说法！”
　　　　她就不信了，这世道还真没有给女人说话的地方！赵玉华也正是没有主意，只得叹了口气，一步一顿的离了家，跟着佟少琪回到佟家。
　　　　章玉英见到这副情景，也是对赵玉华同情有加，毕竟都是女人。
　　　　“既然如此，你就先在我们家里歇着，陈家不过就是个土财主，平时看着还要，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可不是，骗婚，这也太缺德了。反正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得逞了，玉华，我看这事要解决说难也不难，只是看你的态度。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两条路好选，一个就是往下压，大家悄悄的散，咱们要一笔财产，然后你先到别处避一避，等到风声过来再回来，上海滩每天这么多新鲜事，也就没人记得你的事情了；至于第二条么，就是闹，大张旗鼓的闹，记者，法院，警署，让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他们陈家骗婚，然后名正言顺的登报离婚，让陈家无法在上海滩立足，自己灰溜溜滚出去，没了陈家，自然过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平息了，只是不管是压还是闹，恐怕你以后……嗯，只有找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的意中人了。”
　　　　佟少琪心里知道，这种事情不管是怎么个结局，对女人的伤害都是致命的，男女之事宣扬出来，对男人不过是个放流韵事，饭后笑谈，而对女人，却能让她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还有多少甚至被逼到香消玉殒，却连个坟头都挣不到的。她顿了顿，有些为难的开口：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回去，认命，回到陈家，当做什么事都发生过。”
　　　　伤害最小，代价却是一生的不快乐，还有，绝大的可能会每天遇到自己以前的意中人。佟少琪看了赵玉华一眼，她真的不希望玉华几十年之后会变成张爱玲笔下那个身子活着心却早已死了的曹七巧一般，她也不应该变成那个样子。
　　　　
　　　　
　　　　
　　　　　
　　　　　　　　　　　　　　　　　　问罪
　　　　
　　　　
　　　　
　　　　
　　　　赵玉华没有任何犹豫：
　　　　“我选第二条路，少琪，刚才我就想明白了，反正这件事只要宣扬出去，我这辈子也就毁了，既然都到这一步，那就谁也别想好过！凭什么我一个受害者要在这里默默忍受，他们这些个害人的反而能趾高气扬的到处作威作福！”
　　　　“哎，你这孩子还是再仔细想想罢，不能意气用事，这种事，吃亏的还是咱们女人……”
　　　　章玉英叹了口气，孩子么，都是血气方刚，有些事情想的毕竟还太浅，若是现在争一时之气，到时候恐怕后患无穷。佟少琪倒是挺支持赵玉华的，见她一时犹豫起来，忙劝道：
　　　　“妈，我看玉华想的对，事情既然到了这里，不管怎么解决恐怕也再不能善了。与其窝窝囊囊的受了这气，还不如闹上一番，就算不能让陈家倾家荡产，也要让他们名声扫地。”
　　　　“好了，我让厨房先给你们做宵夜，等会吃完了好好休息，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个解决的办法。而且，玉华，你也别怨恨你爹娘，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们，总是还是会记着你的。”
　　　　章玉英看着两个孩子都是一脸愤愤，也不好多说，年轻人自然也有年轻人的想法，她平时也是不多加过问，何况赵玉华跟章家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不过是劝劝尽了心也就罢了。
　　　　两人吃完酒酿丸子和燕窝粥，收拾一下都睡下了，佟少琪怕赵玉华乱想，拉着她跟自己睡一个屋子，她今天又累又吓，突然放松了，也就慢慢睡下了。佟少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半天，也没有个两全的办法，一会也睡着了，只是脑海里却恍惚浮现出一句话：
　　　　“少琪，如果有事一定告诉我，我会帮你。”
　　　　然后，便是杜如勤那种十分欠扁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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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果然来了两批人马，几乎是同时登门。
　　　　佟少琪揉了揉眼睛，看看外面依稀可见的淡淡星辰，果然，除了她们两个都是没睡好的。拉着赵玉华下了楼，就见自家客厅已经成了农贸市场一般热闹，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哭的，有闹的，有站的，有坐的，还有跪的，更有蹲的。
　　　　“玉华，你没事太好了，我，我都担心死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看到两人下楼，忙起身窜了过去就要拉赵玉华的手，却被佟少琪一拦：
　　　　“有话好说，不要拉拉扯扯的，陈家少爷，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是谁？玉华是我妻子，我当然是来接她回家！”
　　　　昨天的新郎官，陈家独生子少爷陈天雄大少爷理直气壮的跟佟少琪对峙，昨天晚上家里有接客的下人就认出带走自己新婚妻子的就是她的同学，也是佟家小姐，他当时就想着过来要人，结果被自己父亲一阵呵斥才算安静下来，熬到天亮，终于忍不住冲到章家说理抢人。
　　　　“你胡说！我要嫁的根本就不是你，是你们骗婚在先，我才走的！”
　　　　赵玉华见到毁掉自己一生的陈天雄，自然是眼内冒火，脸上冰冷如霜，嘴里也是毫不客气。陈天雄一时沉默，倒是过来一个穿着十分奇怪的老年女子长着一双桃核似的红眼颠颠的过来，悲悲切切的开口：
　　　　“都是我的错啊，玉华，你不要怪少爷，他是无辜的，是我，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一切，那个金钗是我拿的，也是我让媒人去提亲的，你要怨恨，就都冲着我来吧！不管是打是杀，我都没有一句怨言，可是，玉华，你要知道，少爷他是真的喜欢你，我也是看着他心里太苦了，所以才……哎，孽缘，都是孽缘！”
　　　　赵玉华一愣，她其实对陈家并没有什么了解，不然也不会仅仅凭着一个荆钗就让人骗了去，所以也不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是什么身份。不过佟少琪却了解一二，她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拉，冷笑着答道：
　　　　“看你叫他少爷，看来是个陈家的下人，谁允许你到我们面前如此放肆的！下人就该守着下人的本分，就算陈家是个对人宽厚，也该自己知道检点些，不能到外面丢主人家的脸面。敢到这里来充英雄，也是个老糊涂到了，这种事也是你一个奴才能承担下来的？还不给我退出去！”
　　　　“啊？”
　　　　何秋惜呆在那里，他自从到了陈家，一直被陈家老爷当成个救命恩人对待，虽然名义上是奶娘，却是陈家的半个主子，家中大事甚至都要让自己同意，何时受过如此奚落。她张着眼愣愣看着佟少琪，张着嘴无言。
　　　　“碍事的东西，宋管家，带人把这眼睛里没有尊卑上下的东西给我丢出去，什么香的臭的都让进屋，咱们章家成了什么了。”
　　　　佟少琪一看何秋惜就莫名的生气，可能是她这种气质跟那个齐飞有些相似之处，一个字：装。不管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都要凭着自己的眼泪和哀求让所有人原谅，理解，说着认打认罚，要是真的受到什么伤害，却立刻反口咬住别人刻薄小气不讲理不宽容不大度。不过，她却不吃这一套，因为她根本没把自己往好人堆里算，既然是坏人，哪里还需要什么名声，再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佟小姐息怒，是我们的不是，只是我家奶娘她也是关心则乱，所以才说错了话，让佟小姐见笑了。不过佟小姐，这毕竟是我们陈家的家务事，所以是不是能让我们自行解决，等这件事完了之后，陈家定当登门道歉和致谢。”
　　　　陈家家长陈牧生咳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对佟少琪拱拱手，笑着道歉。佟少琪瞧了眼温文尔雅的陈牧生，倒是有几分好感，这人看起来很是君子风范，不过……理家能理成这个样子，跟佟振海估计有的一拼。
　　　　“玉华是我的同学，我就跟着她称呼了，陈伯伯，如果真的是你们陈家的家务事，我可是没那个兴趣插手，不过，骗婚可不只是家务事了吧？其实你们就算今天没有过来，我也是打算派人去请的，昨天玉华已经委托了我们章氏纺织的律师，打算到法院去起诉了，哦，还有，我们也已经报警了，如果令郎哪天见不到人了，您可以到警署去找找。”
　　　　家务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偏偏不如陈家的意思。
　　　　“什么！玉华，你糊涂了么，竟然还报了警，要上法庭，你难道不明白一旦这事传扬出去你这一辈子就毁了，我们赵家业不要在上海滩立足了！”
　　　　还没等陈牧生发话，沙发上又蹦起来一个老者，指着赵玉华就开始吼。赵玉华脸上一片惨白，别开眼：
　　　　“爹，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我，我不能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也绝对不能原谅欺骗我的人！”
　　　　赵家母亲也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帮着劝道：
　　　　“玉华啊，我知道你是怨我昨天不让你进门，可是那也是无奈，若是你进了娘家的门，以后可怎么再会陈家去。哎，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你就再恨，再怨又能怎么样呢？谁让咱们是女人，就得认命！我刚才也骂了女婿，他虽然做事不明白，对你确实真心的，要不，你，你就跟着他好好过日子吧。”
　　　　说着，又哭了起来。赵玉华见自家母亲如此，早就忍不住热泪盈眶，跟着抽泣起来。
　　　　“娘，我不认，我为什么要认命，这事根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认命！”
　　　　“都怨我，都是我的错，我，我，我不活了！”
　　　　何秋惜听到少爷要被抓，陈家还要吃官司，掏出袖子里一把剪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结果……自然是被旁边陈天雄抓个正着。
　　　　“奶娘，你这是做什么！”
　　　　佟少琪看着这戏码，心里更是不耐烦，在一堆人面前自杀，能死才怪了，而且正常人谁会袖子里塞把剪刀的，恐怕早就准备好了吧，只要人家不肯原谅，就把剪子一亮，我死给你看还不行么——当然，是给你看，可不是真死。
　　　　“好，好一个忠心的奴才，既然你想替你主子赎罪，我倒要成全你。宋管家，把那个谁谁谁给我拉开，给这个奶娘一块地方，我倒要看看，她是真死还是假死！”
　　　　“知道了。”
　　　　宋管家看到这热闹样子，早就带了人守在一边，立刻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陈天雄拉开，又让人在前面一堵，把陈牧生等人拦在后面，留下中央一块空地。
　　　　“好了，现在没有人拦着你了，请。”
　　　　佟少琪微微一笑，做出个请便的姿势，心里笃定她是绝对不会去死的，自私到为了自家少爷去欺骗无辜女子的人怎么可能会随意丢弃自己的性命？
　　　　
　　　　
　　　　
　　　　　
　　　　　　　　　　　　　　　　　　要求
　　　　
　　　　
　　　　
　　　　
　　　　何秋惜一愣，拿着剪子的手抖了抖，不可置信的盯着佟少琪，嘴里直往外吐泡泡。佟少琪歪着脑袋看热闹，深感这位奶娘非常人也：
　　　　“我说这位，嗯，什么来着？好像是奶娘吧，你不是打算要以死谢罪么，快着点，我们都看着呢，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能这么浪费感情不是？”
　　　　何秋惜眼睛都要瞪的发蓝了，她可没想到能遇到如此刁钻的小姐，正常人不都应该找人拦着，怎么可能会劝人在自己家里自杀的。其实她准备好剪刀也确实存了这个心思，不过，不过真到这份上了，她却无法下手：
　　　　“老爷，少爷，我舍不下你们啊！”
　　　　吼了一嗓子，何秋惜手中的剪子飘然落地，自己也瘫在地上大哭起来。果然如此，佟少琪冷冷一笑，她要是真有这个胆子，恐怕早不知道能死多少回了，哪里还轮得到跟着到章家折腾，虚伪！
　　　　“好了，既然你不想死了，那现在也就没有你说话的份，滚到一边去！”
　　　　说完，优雅的走下楼，对着赵家和陈家的两位老爷子说道：
　　　　“两位，既然玉华是我带回家里的，你们哪个要带她走，自然也要给我交待才成。怎么，你们是要在这里解决问题还是要到警署去？”
　　　　“这……”
　　　　赵家老爷子沉默半响，才抚掌决然回道：
　　　　“反正这脸面都已经丢了，还怕他怎地。咱们就在这里说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也省的让孩子担惊受怕！”
　　　　“好，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就都请坐。宋管家，赶紧让热上茶水来，哦，那个碍事的就送到偏厅里让厨房的吴妈陪着吧，也叫吴妈劝劝她，都是有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也不嫌丢人。”
　　　　“是，我知道了。”
　　　　宋管家鞠个躬，立刻叫人把何秋惜拎出去，陈家老爷子本来理亏，有加之被何秋惜一闹，更是无颜再说什么，只得沉默看着她被带了出去。
　　　　“那么，”
　　　　佟少琪把赵玉华拉到自己身边，
　　　　“还是玉华先说，我怎么也是个外人，自然不好插手你们两家的事情。”
　　　　“我，爹娘，我是不会回去的，要是按照我的想法，就是让陈家写个退婚的书信凭证，这件事……这件事也就此算了吧！”
　　　　“什么？”
　　　　不止赵家老爷子，连佟少琪也惊讶的喊了出来，玉华难道被何秋惜闹得脑子糊涂了，如果真的就这么算了，她可不止赔了名声，连嫁妆都有可能要不回来呢，到时候不是吃个哑巴亏。
　　　　“少琪，你别生气。我刚刚算是想明白了，就算是让陈家倾家荡产，我又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一时之快，以后还是要让忍受别人的议论，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吧，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思虑不周，想的太过天真了，谁知道堂堂陈家竟然，竟然能做出骗婚的举动来？”
　　　　虽然嘴里说是算了，可心里还是怀有怨愤，赵玉华狠狠瞪了一旁陈天雄一眼，就是这个男人，不仅毁了自己的幸福，还连累了自己的父母都得安静，实在可恶的很。
　　　　“这，哎，也罢也罢，儿女是冤家，陈家老爷，你还是让令公子写下退婚文契，以后咱们两家便从此陌路，再也不要往来吧。”
　　　　赵家老爷长长一叹，自己就一个女儿，她的幸福却是比自家的颜面重要，何况便是以后再也没有提亲的，难道赵家还养不活一个女儿么，大不了养着一辈子好了。赵家老爷子看了眼憔悴无比的女儿，也想开了，玉华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家里钱财不缺，最重要的按照昨日的事情来看，她应该还是个清白身子，实在不行就在自家店里招个养老女婿，只要进了洞房，人家也就自然知道玉华的好，何苦非要逼着女儿嫁一个骗子——更何况，他自己也无法咽下这口气。
　　　　陈牧生无话可说，今天本来就是带着儿子来赔罪的，现在人家不把自己儿子送到警署治罪，只要写个退婚文书，已然是十分宽容的。
　　　　“那好，我们陈家是对不起玉华的，嫁妆等到晚上会送回去，至于聘礼之类便当做是给玉华小姐的补偿吧。”
　　　　“爹，不不同意！”
　　　　一旁沉默良久的陈天雄脖子一梗，开始大发感慨：
　　　　“我对玉华是真心的，我喜欢她，为什么非要分开我们！就算，就算那个金钗不是她送给我的，但是现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