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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塔人by江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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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以前学农,学农你知道是干嘛?就是带着城里的小孩儿去乡下住一个星期教他们怎么做农活。什么除草犁地挑粪插秧都学过。那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腌皮蛋还有做蜂蜜陈皮。我们全班就两个人腌出来那个皮蛋是成功的,其中一个就是我。怎么样,你烽哥厉害吧?”
王远乜他一眼,“城里的小孩为什么要学农?”
“这个啊,可能老师觉得城里小孩儿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要出来学学怎么劳动。免得赶上又一次三年饥荒城市里的人得全饿死。不过我们那时候也小,高二,啥也不懂都当着是去玩的。谁真会去学怎么劳动啊,在家里头能洗洗碗不错了。”
王远只上完了初中,他对高中还是很向往的。本来他是有机会上高中的,父亲在出海打渔的时候事故去世,家里头经济来源断了,教不上学费就没上了。
“那你们高中还学什么?”
“你别说,我高中还真没学什么。”喻烽回忆起来高中算是人生里面比较幸福快乐的日子,“我那时候混,不好学,还特别高兴爸妈工作忙管不上我,晚上逃了晚自习出去打桌球看电影都是常有的事情。三年高中下来,理科还行,翻来覆去几个公式,文科简直是没救。我那时候语文作文就没及格过。”
王远笑起来,笑得眼睛发亮,“我也不会写作文。”
“是吧,其实不是不会写,我写的东西老师不喜欢我觉得是这样的。”
“我写不出东西,不爱看书。”
喻烽就着满手的盐粒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它放到坛子边上闷烧着。
“高中就得了一点好处,就是一帮哥们儿特铁。我们那时候玩儿在一起的都是差不多一个系统里头的,反正家里头肯定都互相知根知底儿。也都不用高考,毕业就出国。那时候出国的还是少,不像这会儿呼啦啦跟蝗虫过境似的。”
王远听不太明白他说什么,也没打断。喻烽的坛子铺满了,烟也烧到了尾声。
“以后有机会给你看我从前的照片,手机里没存,到时候从电脑里头导出来给你看。行了,铺好了,接下来要干嘛?”
接下来两个人要找石头压坛子。
“这个大!怎么样?”喻烽献宝似的挑了快大的。
王远啼笑皆非,颇有点无奈的样子,“那么圆放不踏实,要宽扁的。”
喻烽上去帮他,“你慢点,别别别!慢点!我来我来。”
王远手上那块石头很漂亮,青白青白的,表面颗粒很粗糙,藏在两块巨石中间。王远把它从里头抽出来,用力过猛差点砸了自己的脚。王远往边上跌了一下,手放得快,石头擦着他的脚踝滚到了另一侧。
“给我看看!”喻烽弯腰下去看,脚踝旁边擦了破了点皮,“没事。就擦了一下。回去涂点红药水儿就行了。疼不疼?”
王远摇头,没什么感觉似的。
喻烽朗笑,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看吧,小屁孩儿没多大力气还逞能。挂彩了吧?”
王远不服气,“我力气大的很。”
“你大个屁!哥帮你抬!”
两个人抬着石头回去,把坛子注满了水泡着菜,又放了点香料进去,垫两条木板在上头然后拿石头压好了。两个漂漂亮亮的坛子就放在灯塔的小仓库里头。
“很快就能吃了。”
喻烽看那满满一坛子泡着的菜,还飘着几颗八角,闻着味道还挺好的,有点心动,下手扯了一小片往嘴巴里塞。王远啪一下把他手打掉了,“生的!”
他嘴角上还糊了两颗白色的盐粒,看得喻烽心里打鼓,特别嫉妒那两颗盐。
王远回头去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几声挂了,说,“清姨说村长走了。”
喻烽皱了皱眉,“去世了?”
王远点头。
老太太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交代要回来办丧礼入土。
后来王远才从忠哥的话里知道来龙去脉。村长被接到广州先去做了个检查,发现是胃癌,医生建议做手术。农村人也不懂医学知识只能听医生的,做手术就做手术吧,结果今天早上推进手术室没两个小时,人就没了。晾着脑袋进去的,出来就脑袋上多了一块儿白布,老太太怎么想也没想明白怎么盖块儿布人就走了。
王远心里头压着难过,几天闷不出声。
他去村委会找人传达消息,李永斌和他爹带着人去市里头要钱去了,还没回来。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主席见了他说要等村长回来村里头肯定会筹办葬礼。
村长去世的消息像是滴水入了海,没声没响地融进了村子里,引不起半点波澜。
灯塔依旧在,每天晚上六点半开灯,也没有任何变化。
两天后村长一家回来了。王远去码头接人,清姨神色温和,忠哥带着媳妇儿还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他媳妇长得还算标致,穿得时髦,下头一个鹅黄色的小短裙子配着黑色的透肉丝袜,靴子上缀着亮片儿,足有十厘米的跟。王远看她走路看得心惊肉跳,深怕她走两步得摔一跤把怀里的崽崽摔掉了。
村里头由村委会筹办的丧礼。全村人聚在祠堂里头,正殿供着东海观音的台子前头设了个小的祭台,上头摆了村长遗像,几碟子贡品,两束花,还有一个香炉。四个大男人抬一架棺椁进来放在正中间,一个光头和尚领着清姨一家进来。忠哥穿着一个黑色的西装,他媳妇儿画着浓妆在后不停哄着怀里的孩子。
王远站在后头,听见旁边两个小媳妇儿说话——
“听说棺材就花了一千块钱。”
“嗯,我听林家的说是从内陆买回来的棺材,特别好。我公公走的时候也就刨了几个木板子装装就完了,他们还给请了和尚。”
“我告诉你,李书记拨了钱给他们办这个丧的。拿了公家的钱办丧当然好啦,人家家里头屋子淹了天顶垮了都没拿到钱修,办个丧花那么多鬼钱。”
“就是,李书记回来了也没看拿到钱给我们。”
王远心里像是倒了油盆烧起来一样,拳头攒的紧紧的,脸一下就黑了,“乱说!他是村长!”
那小媳妇儿还吊起来了,“村长怎么啦?村长还不是我们选他才能当上的?还不是拿钱贿选才当上的?要不是我们家里头那个只会打渔,有了钱谁不能买个村长?”
“就是就是,林家的打工赚了钱回来,还不是给他弟弟在村委会捐了个登记员?现在变成吃皇粮的就吊起来了,呸!”
女人捂着嘴巴笑起来,“阿远,我瞧你也是呆瓜,做守塔人多累?村长看着你长大,你要跟他说做个登记员,也比你现在拿的钱多。”
王远蹭的一下站起来就手就给那小媳妇一个巴掌。
“啪”的好大一声响声。
那小媳妇当场就哭起来了,“要死啦!王远打人啦!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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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远也愣了。
那小媳妇儿在他旁边哭得要死要活,惊动了村民。她夫家人横眉怒目地质问,“你干什么打人?”
王远躲过砸来的拳头,指着那小媳妇儿冷冷地说,“她侮辱先人。”
“我没有!”女人仗着有夫家人在反咬一口,“你们问问阿珍,我刚才有没有说混话?你打人还污蔑!”
“就是,我们说什么了?三妹说村长棺椁好,是内陆定的,羡慕羡慕嘛,王远!你打女的还有脸说话啦!”
王远嘴巴快不过这俩媳妇,脸一沉,作势又要扇巴掌。
“放手!”李永斌拨开人群提声制止,“王远你干什么?这是丧礼!还有没有点规矩,放手!”
王远怒气冲冲瞪着女人。
那媳妇一撑腰,趾高气昂啐了一声,“呸,娘们儿养的扫兴货。”
王远目眦尽裂,挥开拳头,疯吼了一声。那媳妇儿吓得退了两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啊,别以为怕了你!”
王远的眼神像是只伤心愤懑的野兽,戾气十足。
李永斌上来劝和,“好了好了,老人家还看着呢,又打又闹的像什么话?过来上柱香吧,和老人家道个别,最后一面啦,总要和和气气见完吧?”
遗像上的老人默默看着他,王远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重重磕了三下头,毕恭毕敬把香插上去了。清姨把他扶起来安慰了两句,他垂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很委屈。
光头的和尚念了经做法事。这在岛上叫开门礼,要在头七的日子做,按老一辈的话说头七开冥府大门送往者上路,由法师做法开门,门开得好了,接下来的路也走得顺。门开得不好,剩下个幽魂怨鬼的流落人间就和轮回转世没缘了。
这是王远从小在父母那里听到的一些话,他心里还是相信的。小时候他在一位老人的葬礼上看过,大和尚夹着两道点火的符文往头顶一扬,一道在空中即刻被焚成灰烬,一道缓缓飘下,丝毫不损,然后小和尚就会把剩下的那张符文封黄贴在棺椁和骨盒上。但那是最后一次,后来就再没见到过了,现在也不搞那套虚幻的东西,农村里要学习现代化科学知识,摒弃封建迷信思想,找个和尚念念经超个度,开门礼随之简化。
丧礼结束了。抬棺椁的男人把棺椁抬到祠堂后的火化室火化。清姨眼见棺椁被推进熔炉,终于涕泪俱下,忠哥在旁边扶着,撇开脸没忍心看。乌压压的人伸长着脖子都盯着那熔炉,赤红的火舌在血盆大口里跳跃,将棺椁一口吞了,那么厚的木材板儿没一会儿就烧成了灰。
王远站在熔炉边上,滚烫的炙气扑上脸,烧得一脸的汗。眼睛里被放了个太阳似的,那种红色,红得发白,白得生光,一片眩晕。
大和尚拿着封好的骨盒递给清姨,老太太抖着手接下了。
人群还没有散,王远已经没有了再呆下去的心思。
喻烽早上组织战士拉练,在小树林里头负重三十公斤跑步,一帮小战士被他练得气喘吁吁跑不上来。任淮生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大早上干这种缺德事你也不怕被他们记恨。”
“这地方又没什么文娱活动,再不领着出来动动筋骨,一帮人整天就呆在宿舍里头拿着手机上网给国家经济做贡献,万一搞突击检查,全得玩蛋。”喻烽看着掉队的小战士吼一声,“快点!跟上!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最后一名晚上值班!”
顿时哀鸿遍野。
任淮生笑笑,“搞什么突击检查,鸟不生蛋的地方马上过年了,谁他妈有心思跑到这儿来?
“这么快就过年了?”
“今儿都冬至了离过年还能有多长时间,今年你回不回去?”
“不回去,你回去吧。”喻烽吸吸鼻子,“每年就三到五个回去过年的指标,你肯定要占一个,我就别再占了。”
任淮生有点不好意思,“你妈也舍得?要不我跟我爸说一声一起回去算了。”
“算了,她有人陪着没问题的,我现在是罪臣之子,安分点好。”
任淮生嗤笑,“放屁!封建思想余毒!赶紧多改造改造。”
喻烽朗笑,“我怎么封建了,这都流放了还不给抱怨两句了?”
拉练快到中午结束,喻烽收队点人回营地,收拾收拾活儿换身休闲装去看王远母亲,还拎了两盒点心,闹得王远还有点不好意思。王妈妈一开门对着这个仪表不凡的年轻人有点惶恐,“阿远,这位是……”
喻烽说,“阿姨您好,我叫喻烽,阿远的朋友,驻岛部队的。”
“阿妈,解放军,喻队长,我跟你说过的。”
王妈妈连忙鞠躬,“解放军好,首长好。”
喻烽赶紧把她扶好,“阿姨您别,我不是首长,首长哪儿是我这么年轻能当的,您叫我阿烽。”
“快请坐快请坐,我给你拿东西吃啊,阿远,带喻队长坐。”
喻烽把她手里的茶壶水杯接过来,“您坐您坐,我来!不用麻烦拿吃的了,没打扰您吧?阿远跟我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来拜访拜访您挺过意不去的。”
“没有打扰,怎么还好意思让你专门跑过来一趟?”
“瞧您说的,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我来看望您那是应该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给带了点核桃酥和杏仁饼,纯手工的,没添加剂,您尝尝。”
王远进厨房做饭去了,毫不介意把喻烽扔在客厅。
王妈妈身体不好,精神不是特别足,腿脚也不利索,看到喻烽盯着自己走路的姿势,很不好意思,喻烽搀着她坐下,“您要拿什么跟我说,您坐着,还是躺着?”
王妈妈摆摆手,“坐着就好。谢谢啊。等会儿一起吃饭吧,一会儿就做好了。”
厨房里头有炒菜的声音。喻烽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王妈妈笑笑,“让他去做,没事儿,但不知道合不合喻队长的口味。”
他做的没什么不合口味的,喻烽说,“您能吃我有什么不能吃的,这边东西挺好吃的,新鲜。”
“嗯,就是新鲜。”
喻烽看着她的腿触景生情,“我爸也是腿脚不太好,风湿厉害。您这还好吧?”
“还可以的,平时多走走就好。这边湿气重,要多走走。”
喻烽陪她坐了一会儿,王妈妈和儿子一样不善言辞,喻烽玩笑说,“他这个性适合做这个。”
“阿远有时候脾气闷一些,像他爸爸,你不要怪他啊。”
喻烽好笑,“怎么会呢阿姨,阿远性格挺好的。”
“他性格哪里好了,倔脾气跟头驴似的,他爸走的时候他升高中,我说家里供得起你去念吧他不念,送到学校去一天就回来了;去船队也是说去就去,我的话他压根儿不听的,认死理。”
“那不是为了孝顺您嘛。我要在他这个年纪是犯浑犯得最厉害的时候,没给我爸妈少添麻烦,又不好好念书,整天逃课打游戏,我看阿远比我要扎实多了。”
王妈妈说开了,“你不知道,他爸走的时候他升高中,我说家里供得起你去念吧他不念,送到学校去一天就回来了;去船队也是说去就去,我的话他压根儿不听的,前几天村长丧礼回来生了好几天闷气。”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我问他什么事生气,他说两个小媳妇儿说浑话,还跟我抱怨说,女人都不好惹。”
喻烽咧着嘴乐了,顺杆儿爬,“他就没喜欢过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他就是喜欢上了也不会跟我说的,那点藏小心思的习惯我知道,初中上完就去船队了,全都是男人根本没机会接触那孩子,他年纪也小,我不说他也不会往那边动什么心思。”
王妈妈这话有私心。王远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船队里头一帮糙老爷们儿在海上荡个十天半个月,胆子大的在内陆靠岸时会去各种场所找乐子,平时荤腥话也绝不少。
王远刚成年的时候船队队长曾经和王妈妈开玩笑说,要带这个小侄子到外头开眼。王妈妈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儿子回来说被叔叔拉去了带颜色的场子里,教他怎么穿丝袜洗脚。那情景王妈妈不敢和喻烽说,王远被吓得回来的时候还是脸色发白的。要说后来去村长家里提守塔的事情也有一小半儿原因是给这档子事挑起来的,要不然怎么也不会上赶着十八岁就跑来做个带发和尚一样的活儿。
这件事喻烽倒是清楚得很。赵臻芳的事情他半开玩笑套过王远的话,王远老实巴交半点心眼儿也没有,哗啦啦跟倒豆子似的倒个干净了。当时喻烽还安慰他年纪小这种事情紧张也是正常,顺带半严厉半哄劝进行了一番爱的教育。
想到这里王妈妈有点唏嘘,“也怪我,身体一直不好,他整天就这两点一线的跑,也没时间出去走走,认识认识女孩子。”
“阿远还小,才十八岁……”
“不小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他爸爸了。”
农村这事儿不嫌早,喻烽也算见识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他心思重,真有事儿不会跟我说。当初要他去打工,不要进船队太危险,他爸爸就折在这个上面你说我怎么可能再让他去做那个?发好大的脾气就是不听。”
王妈妈鬓边的白发显得比她应有的年岁要沧桑,喻烽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年纪还比王远母亲大,美容院里头保养出来的看着要年轻十岁。喻烽不忍心,握了握她的手,“我改天劝劝他,这作风要改,跟妈闹脾气怎么也是儿子的错。”
天气越来越冷,这几天温度降得厉害。海面风大,水温跟着陡降。
七点钟开始涨潮,灯塔的光照着海面翻涌,船只招摇。水位不断往上漫,码头的警示灯遥遥亮了起来。王远一直呆在屋顶上没动,像只毫无声息的大猫沉默地盯着海面。从村长的丧礼后的低压情绪还在蔓延,他有点怀念从前在船队的日子,对灯塔的态度也有点对峙。
这不是个好事情。王远以为自己对灯塔有不可动摇的信心,可整天和一根了无生趣的柱子呆在一起确实是无聊。
有人从码头跑出来,去放救生船。
王远哗的一下从屋顶站起来,心脏跳得特别快。他跑进屋里去拿瞭望镜,爬到灯塔顶上看。东北方向近码头不到一海里的地方一艘小型货船的晃幅非常大,横冲直撞得疯子一样打摆,船头吃水很深,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深度。
——估计是触礁了。
东海浅水海域礁石遍布,触礁虽然不是经常发生,但也难免意外,特别是像这样风大的天气,涨潮退潮的时候,一旦触礁会非常危险。因为船本身的速度就很大,触礁的时候船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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