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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纬三十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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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书,点好了吗?”谢婉十指交叉,胳膊肘支在雪白的桌布上,下巴搭在手背上。
  “好了,好了。”叶子书勉强笑两声,眼睛飞快地扫过菜名下面八成看不懂的英文解释,再匆匆扫一扫价钱,随便指出几个。
  至于酒么……他挑了一个蝌蚪最少、长相最顺眼的单词。
  侍者一一写下,含笑鞠了一躬,下单去了。
  叶子书暗暗吁出一口气,心想,侍者什么也没说,应该没出大差错。
  谢婉笑眯眯看着他:“多亏子书,四科一下子都过了。”
  叶子书一笑:“过了就好,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就行,不用客气。”
  两人寒暄片刻,侍者端来一瓶酒,两个高脚杯,娴熟地给每人倒上半杯,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酒杯中,月光泛动。叶子书闻着浓郁的葡萄酒香,还是发愁。
  他抬眼看看一身鹅黄色晚礼服的谢婉,心想,从来没喝过葡萄酒,万一喝醉了可怎么办?谢婉一会儿还想看电影,总不能叫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吧。
  余光中,一个人影款款而来。锃亮的黑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响。
  叶子书向那个方向看去,更发愁了。
  黎杨挑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将一身西装的叶子书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点点头:“衣服很合身。”
  叶子书尴尬地笑笑:“谢婉挑的。”
  黎杨的目光这才落在谢婉身上。他半弯下上身,行了一个西式礼,照例堆上一个无可挑剔地笑容:“甜心,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非常荣幸。” 跟先前都没看见她一样。
  然后他不再理睬谢婉,径直走到叶子书身旁,手掌搭上他的肩,指指自己身后:“我和几个朋友出来聚会,一会儿去酒吧,你也来吧。”
  叶子书摇摇头:“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看电影,不能跟你们去。不好意思。而且……上次不是说了么,我不喝酒。”
  黎杨瞟一眼他面前的酒杯,轻笑一声:“那这是什么?可乐?”
  叶子书不说话。
  黎杨慢吞吞系上西装上第一粒扣子,忽然端起叶子书的酒杯,转身冲谢婉扬扬手:“甜心,我敬你一杯。”仰头一口倒进嘴里,将空无一物的高脚杯放回目瞪口呆地叶子书面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不沾烟酒的稀有物种,早点儿回家。”
  转身走了。
  叶子书皱眉瞪眼,恨恨盯着黎杨呼朋引伴的背影,手指在桌下死死攥住餐巾,差点儿连餐巾带杯盘刀叉一股脑扯下来。
  这货肯定是故意的,肯定是!
    

  ☆、Chapter 6。2

  叶子书反复按响黎杨家楼下的可视电话,可不管等多久,都没人接。
  他从钱包里翻出黎杨前阵子给他的名片,拨打印在上面的联系电话,可话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子书往后退几步,眯起眼睛,在夏末初秋的温暖阳光中抬头望向顶楼那扇紧闭的窗。卧室的百叶帘拉得一丝不透,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没在家?
  他抬手拨去额前被微凉的秋风吹乱的刘海,拢了拢卫衣领口,忽然灵机一动,重新掏出手机,按下一长串数字。
  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话居然通了。
  “叶子书?”瓮声瓮气的三个字,像罩在厚重的粗瓷罐子里。
  叶子书稍一愣,下意识点点头,再次往楼上看去:“哦,嗯,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号码本来就是个备用的,除了你没人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绵长的哈欠,“什么事?”
  声音慵懒,好似一团潮湿的棉花,将叶子书积攒了一肚子的窝囊火倒扣在里面,硬生生捂灭了大半。
  “我在你家楼下,你给我开个门。”
  “楼下?”电话里传来衣衫或是被褥的悉索声,百叶窗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人脸。
  叶子书没戴眼镜,只看见那一大片白色的边缘突然被截去了一小块。他冲那块骤然出现的乌黑招了招手。
  乌黑的一角晃了晃,消失了。
  “你上次怎么进来的?”
  “上次跟着别人一起进去的。”叶子书走回可视电话前,按下房间号,“今天没看见有人进出。”
  可视电话和话筒另一端同时传来“嘟嘟”声。
  “我还以为门坏了。开了么?”
  “嘟嘟”声戛然而止,可视电话上的照明灯灭了,一尘不染的玻璃门向两边打开。
  “开了。”叶子书迈进门,挂掉电话,上电梯。
  走廊里充斥着洗涤剂的柠檬香味。他走到尽头,拉开右侧那扇未锁的门。
  淡淡的烟味,淡淡的酒味。卧室里放着安静的小提琴曲,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皮沙发上,一个空酒瓶立在茶几上,几本杂志随意摊在旁边。洗手间的门虚掩着,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沐浴液的清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缓缓飘散。
  叶子书锁上门,脱鞋进屋,径直拉开阳台门,趴在栏杆上望远。
  河对岸的一户人家正在开派对,宽敞的阳台上摆放着户外桌椅,烧烤炉旁围着几个人,缕缕白烟弯弯绕绕,隐约能闻见烤肉的香气。
  黎杨顶着浴巾裹着件浴袍从浴室出来时,看了一眼叶子书的背影,转身回到卧室,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信封,两下折小了,走到他身边,将信封塞进他的上衣兜里。
  “什么?”叶子书看看他,低下头要去拿,手腕却被黎杨迅速握住,重新搁回栏杆上。
  黎杨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我家的备用钥匙和门卡。你要是想看风景,或者想看书,随时都能来。也省得我睡沉了没人给你开门。”
  “我不要。”叶子书又要去掏口袋。
  黎杨一手按着头顶上的浴巾,一手攥住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痞气:“你可以来,你的小女朋友不行。我不欢迎她。”
  “什么小女朋友,早说了不是那么回事。”叶子书甩了几下胳膊,没甩开,抬眼瞪着他。
  黎杨挑挑眉毛:“不仅教人家写作业,还请人家吃西餐看电影,连衣服都让人家挑,还说不是那么回事?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连洗完澡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要让人家选?”
  叶子书皱起眉头,有些生气:“你胡说什么?”
  黎杨敛去大半笑意,摇摇头,“叶子书,没那个意思就不要跟人家玩暧昧。二十多岁的人了,连这道理都不懂么?”
  “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叶子书的愤怒像烧烤炉里的炭火一般,在新加进去的木炭作用之下猛地窜起红火苗。他抬起另一手,指着黎杨的鼻子质问,“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替我付账?”
  黎杨看他一会儿,松开手,将浴巾搭在胳膊上,慢悠悠往屋里走:“都一个礼拜过去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呢。我那是人道主义援助,救你于水火之中。”
  “胡扯!”叶子书气汹汹地跟进去,从上方俯视翘着二郎腿歪在沙发上的人,“你还当着谢婉的面叫我难看,你明摆着让我丢人现眼出洋相,明摆着是故意的!”
  黎杨歪着头枕在沙发背上,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你——!”叶子书气得满脸涨红,“你凭什么这么做?”
  “凭什么?”黎杨环起两臂,懒洋洋抬头看着他:“一顿法式西餐得花掉你二十多顿饭钱,一套像模像样的西装少说也得花你五十天饭钱,我请问你,你是打算下两个月都喝西北风,还是打电话跟爸妈哭诉,说你把钱包丢了?你一个学会计的算不清账,我替你算。我早就提醒过你,那个女生你玩不起。你非要往火坑里跳,我出于好心拉你一把,有什么错?”
  “我跟谁吃饭跟谁约会不需要经过你同意!”叶子书从裤兜里一把扯出钱包,掏出一大堆有零有整的纸币,使劲甩在黎杨身上,“我的确没有你有钱,但我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我不是街边乞丐,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自己也能挣钱,自己能养活自己!”
  “就靠洗几个车轮子?”黎杨扁扁嘴,随手拈下落在肩头的一张钱扔在沙发上:“叶子书,请你现实一点儿。”
  叶子书猛然一愣,一股热流涌上耳根,声音像被开水烫过的塑料袋一样缩成一团:“你、你怎么知道我洗、洗车?”
  黎杨从茶几二层摸出一包烟,晃出一根,叼在嘴里:“我经常在洗车店旁边的加油站加油,有一回偶然看见个人影,觉得眼熟,走近一看,还真是你。”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你要真想打工挣钱,我可以帮你找到更好的。挣得多,还能练英语,一举两得。”黎杨拢着烟,按下打火机,抬起眼皮看着他,轻轻一笑,“比给洗车店打黑工有用得多。”
  叶子书被他笑得头脑发涨,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只觉那笑容中满都是嘲笑讥讽。
  他赧着脸攥起拳头,狠狠地道:“洗车怎么了?打黑工又怎么了?你没资格插手我们的事,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黎杨夹着烟,愣了愣,“都到这种程度了?”
  叶子书把他的疑问权当耳边风,只自顾自愤愤说道:“我洗车挣钱,谢婉也半工半读,偶尔跟家里要钱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但是,怎么着都比你这个天天泡吧喝酒玩女人的公子大少强!”
  香烟末端渐渐燃起赤红色的光,黎杨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他直直盯着叶子书,扬手将打火机抛上茶几。打火机“当啷啷”砸在玻璃板上,滑出一条弯曲的轨迹,坠下茶几边沿,无声掉落在叶子书脚边的地毯上。
  叶子书心里缩了缩,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背脊紧贴着阳台门的门框。
  黎杨面无表情吸一口烟,将烟吹向叶子书所站的方向:“叶子书,你跟学长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儿有失尊敬?”
  “我……”叶子书从来没见过黎杨这样的表情,心里有点儿害怕。他攥住衣角,却也捏住了口袋里的纸信封。
    

  ☆、Chapter 7

  提早下班的人们夹着报纸和公文包,端着没喝完的咖啡,站在本应车来车往的主干道中间。有人将手机高举过头顶,拍摄中央商务区前所未有的萧条场景,有人则忧心忡忡望向劫持事件发生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
  原本在咖啡店门口兜售杂货花束的小贩神色忧虑,靠在马路正中的白栏杆上,比划着两手,一遍又一遍跟过路人讲述自己逃出警戒区之前看到的危险情形。
  直升机在头顶不断盘旋。蒸腾的暑气中,几百上千人拥拥簇簇聚集在警戒区外。蓝白相间的警车忽闪着令人惴惴不安的警灯,记者将负责此次任务的警长团团包围,喋喋不休地询问援救进展。正街一侧的一座写字楼内,巨大的液晶显示屏正对着人群,正在播放前方记者得到的最新消息。
  歹徒的身份已经确定,乃是个恶贯满盈的极/端/分/子。为保人质安全,警方不敢轻举妄动,但终于成功恢复与歹徒的交涉。据其称,咖啡馆里已放置了两枚炸/弹,另外两枚分散在中央商务区内。但他迟迟不愿告知交换人质的条件,似乎更倾向于就这么干耗着。
  从黎杨家阳台上所能望见的这片鳞次栉比的楼宇,曾经是叶子书心中最美好的风景,如今却成为了禁锢他的枷锁囚笼。阳光炙热,在通体玻璃的写字楼之间反射流窜。而那被凶恶势力填满的咖啡馆就像璀璨星河中的黑洞,将一切光明、时间与快乐强硬地吸入其中,扭曲,吞没。
  黎杨将火车上遇见的妇女送到警车附近,自己则奋力挤进人群,候在能看见咖啡馆正门的位置。
  然而,站在几百米之外,除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嘈吵和警方与媒体之间的僵持,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咖啡馆中的任何情况。仿佛坐在最后一排观看紧张激烈的足球赛,明明身在场中,却连皮球飞向了何处都无从得知,只能通过前排观众的举止加以推断,或是从大屏幕中徒劳地捕捉延迟许久的破碎画面。
  黎杨将一段明黄色的警戒线死死攥在手中,另一手无意识地抠着侧肩包的带子,只恨自己不是神话故事中的妖魔鬼怪,没长出千里眼和顺风耳,不能将那块写着“圣诞快乐”的玻璃窗看个通透,不能将叶子书可能说出的只字片语迎入耳中。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明知毫无用处,却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按下了那个至熟悉的名字。
  话筒里的声音一丝人气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勾下脖子,深而压抑地叹出一口气,将电话捏在两个手心里,整个人垂力地压在警戒线的栏杆上。
  背包带顺着原本挺拔如山脊的肩膀滑下来,跌进肘弯里,皮包闷声掉落在地。
  黎杨失神地看一眼,慢慢站起身,准备将包重新背好。
  正在这时,围观的群人陡然爆发出惊叫与呼喊,好似海床上突发地震,刹那间在人海中激起巨浪惊涛。
  黎杨心中大震,慌忙向咖啡馆望去。
  只见三个人从咖啡馆的消防门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几个防爆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将他们拖离门前,随后端着枪分别站在门两侧,准备突袭。另有几个警察飞速将尚未脱离警戒区的几人拽离现场,记者与摄影师像夺食的鱼一般蜂拥而上,在警戒线外等待的人们呼喝推搡着往那边奔跑,刺眼的闪光灯疯狂闪烁,对讲机里传来的命令指示与众人的呼喊声混杂一处。
  “子书——”黎杨心头一亮,跟着人流猛冲出好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扭头望向播放新闻的大屏幕。
  镜头随着记者的脚步剧烈摇晃,三个踉跄的背影闯进视线——一男两女,男的身形高大,满头金发,并不是叶子书。
  黎杨心里一凉,顿时再也挪不动一分。
  他面朝着人们飞奔而来的方向,怔怔盯着反复播放的逃脱画面,忽然脚下一晃,弯膝蹲了下去。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从手心到指尖却像被冰水浸透了一般,满是湿淋淋的寒意。
  他蜷缩在警戒线的栏杆旁,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海啸掀起的轰鸣声惟剩下一丝丝嗡嗡余音,刚才还聚集在身旁的人们被浪头冲得一个不剩。
  人质虽逃出来了三个,挟持犯却没有新的动作。国家总理和警署负责人先后发表讲话,声称不会对恶势力低头,并且鼓励民众要勇敢面对,中央商务区附近的重要机构将继续运作,偌大的国家不会因为此事而陷入恐慌与瘫痪。
  黎杨垂着眼睛听完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新闻播报,一屁股坐在地上,重新拿起手机,按下“笨蛋叶子书”。
  他没有像上几次那样挂掉电话,而是对着无人接听的话筒,录下了短短几句留言:
  “子书……是我。我想跟上次一样,开车带你去兜风,再去海边看日落。不过……我好像有点儿饿了,你得先出来给我做顿饭,好么?”
  他将手机搁在身旁地上,目光透过枝繁叶茂的行道树,望向平静湛蓝的天空,伸手在胸前画了两个十字架,双手合掌,喃喃念着——上帝保佑。
  虽然他并不信教。
    

  ☆、Chapter 8。1

  银色轿跑和着音响里传出的轻快节奏,在尚未暗去的天光下追赶夕阳。黑亮的柏油路由最初的双向三车道变成单车道,路两旁的房屋由最初的三四层变成两层,一层,最终完全消失。红绿灯已经许久不曾看见了,指示方向的路牌也时有时无。
  树林灌木逐渐被漫无边际的荒草所取代,斑驳的翠绿与大片的枯黄互相浸染,偶有高大笔直的树木孤零零立在平坦的荒原之上,成群牛羊聚集在树下,悠闲自在地歇息吃草。
  开车人神情轻松,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跟着歌曲节奏打拍子,嘴里时不时还哼唱几句。
  坐车人却死死攥着安全带,上身不挨椅背,僵直地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道路,一脸苦大仇深。
  黎杨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一手扶稳方向盘,稍微歪过身子,伸过另一手够着他卫衣上的帽子,一把扣在他头顶上:“天这么亮,又没下雨,你瞎紧张什么?跟没坐过车的土老帽一样。”
  叶子书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不耐烦地将帽子扯下去,扒拉扒拉头发,没好气地回答:“没错没错,我就是土老帽,有心理阴影的土老帽。”
  黎杨轻笑几声:“你要是不被我硬按进来,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坐我的车?”
  “那当然,哪个正常人情愿一次又一次上贼船?”叶子书揉揉被太阳晒疼的眼睛,接着看路。
  黎杨推推墨镜,将叶子书头顶上的遮光板拨下来,伸过手背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你没戴墨镜,太伤眼睛。不会再出事,放心好了。”
  叶子书皱着眉头,紧张兮兮地将他的手掰下来,摁回方向盘上:“好好开车,好好开车,不要三心二意。”
  黎杨笑着摇摇头,看看挂在车前玻璃上的导航仪,不再理他。
  大约十分钟以后,黎杨偷偷瞥他一眼,绷紧忍不住要溜出嘴边的坏笑,悄无声息松了松油门。当表盘上的指针旋转到70时,他见前后并无来车,便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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