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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恶之人作者:未至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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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万成低头坐在边上。
他瞪着眼盯着任万成。
最后任万成下去了,悄悄地,无声地,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再看他。
顺着梯子向下,消失在夜色中了。
他听见任万成躺回去时床发出的细响、盖上被子时的窸窸窣窣声。
他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听见下面蒙着被子的任万成哽咽的呜呜声。
而他平躺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任万成在哭。任万成不哭了。但他还觉得在哭。
那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就像是要代替他如鲠在喉的嗓子还有酸痛却又干涩的眼睛。
他几乎一晚上没睡着。
时至今日,有时夜里躺在床上还能想起来。而他还是一如那晚一样,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也能想起来那时任万成小小的啜泣的声音。
他就睡不着。
他已经不会如鲠在喉也不会再眼睛酸痛干涩,但他心里难受,就像心脏绑在马车后面在地上拖磨。
从那夜后任万成再没去做亲他。
任万成变的很消沉,就像春天的太阳突然被一层层阴沉沉的积云遮住。
那种情绪持续了很久,久到不止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周两周,任万成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是那样。父母们也只是偶尔温和的问问“到底怎么了?”在任万成没有回答后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任万成并没有犯什么事,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而且成绩依然很好。大人们都只觉得这仅仅是小孩子偶尔的耍脾气而已。
元正礼见到任万成那样,有时会为自己说出那样过分的话而懊悔难受,语气态度会缓一些。但他从未道歉,也从不和任万成多聊,每次都是把想问的想说的一说,就止住了。
他偶尔——实际是频繁的——专门带些小吃的小玩意给任万成,但大多都是别扭的、故作厌恶的,随手般的撇给任万成。每当任万成眼睛亮亮的看向他,他就一皱眉,好像对于这些事很不耐烦般的走了。
而他的愧疚和想补偿的想法一般也持续不了多久。当他的母亲又开始批评他、又拿任万成开始和他对比的时候,他之前的那些感情就一下子连渣就都没了,只剩下想将对方排挤到扁的愤恨厌恶与嫉妒。
之后任万成情绪渐渐恢复了,在学校可能会好一些,但在家里,还是有些消沉。
有一次小考不知道任万成怎么回事,一道题也没写,所见之处的答题区全是光秃秃白刷刷的,卷头上红艳艳的“0”。
母亲对此震惊又担心,好声好气的问任万成为什么不答题,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怎么回事。
而元正礼那会儿刚因为成绩不好而被批完,拿着卷子沉默的低着头站在不远处。
任万成当时就大哭了出来,哭的气都不顺,边哭边大喊着:
“妈你为什么总要说哥啊!”
母亲愣了。
元正礼也愣了。
他那会儿震惊后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母亲开始缓声安慰任万成。
安慰了很久。安慰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那个眼神,好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好像是嫌恶与放弃。
反正就是走了。的确没再训他,但也没给他什么安慰,甚至没给他好脸色。
他那会儿就盯着任万成。他还有些震惊,但也仅此而已。
他觉得他应该感动的,但他没有。
因为任万成起码还得到了好声好语的安慰。
明明一道题都没答,零分。
他看了任万成一会儿,就走了。
任万成看着他。挂着鼻涕,湿漉漉的眼睛通红。看着他。
眼巴巴的。
任万成可能是想等他的一句感激安抚的话,或者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而他什么都没给,冷漠的就走了。
晚上静下来后还是有些后悔的,觉得对任万成太冷淡了。
但晚了。
就像他每一次的迁怒与漠然之后的愧悔。晚了,却从没真的道歉过。
他的情绪反反复复。
他总觉得是挪不开面子,后来有一天他才意识到还有其他的原因。
有些事情不一定是要有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家里人、或者外面的人、有时候是电视里的人的那些面部语气反应;语言上的,或字面上的褒贬,哪怕是字典无意看到的,也在不知不觉中给人以影响。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知道那些事的,关于“同性恋”,关于“乱伦”。
负面的评价,贬义的词汇,厌恶的表情与语气。当他见到听到感受到这些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是“不该”发生的了。
但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看电视,大概四五年级,电影里似乎是演到了一个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男人在勾搭男人,母亲当时露出的嘲笑又嫌恶的表情:
“变态。”
那一刻他有很多事就突然都串联到一起了,然后就明白了。
男人和男人“那样”,是不正常的。
他想起他和任万成做的那些很亲昵的事。他突然就意识到他们是男孩子,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猛地发觉那些过分亲昵的事情是最罪不可赦的。
他那一刻脑子里突然明晰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坐直了。
他庆幸自己遏制的及时,也开始觉得自己曾经那种伤人的话和行为是应该的。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敢与任万成和好,就是因为怕任万成再做出类似于“亲嘴”一样亲密的事情。
那是不对的。
他顿时就觉得以后也应该和对方划清界限。
他忽然有了底气,也清楚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与义务。他认为自己身为哥哥,自己有责任要给弟弟带领一条“正确的路”。
他感到欣慰,因为他没有将任万成往脱轨的方向带的更远。
也许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留了意,和任万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连换衣服,都会像女孩子那样避着任万成。
他知道其实是自己多虑了。因为没人会把小时候亲嘴那些事当真,那只是玩而已。
夜里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琢磨这些的时候,在下铺的任万成已经沉沉入睡。
就他还在纠结这些。
那一阵儿任万成情绪已经渐渐回转过来了,平时虽然还是笑着,和他交流时还是会有些小心谨慎。
后来任万成转了学,他们连一起上下学的机会都不再有,回到家也说不了几句。任万成在新学校似乎有了更多更有趣的新朋友和事,性子慢慢又活泼了起来,待他没有再过分拘谨,但相比起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疏远了。
他想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和任万成不会有“什么”再发生了。
—未完—
九.糖
六年级的时候,元正礼面临去哪上初中的问题。
因为他的成绩不够好,母亲想让他上半封闭式学校,管得严一些。
但他的父亲不同意。
他的父母基本上是在餐厅吵了起来。
他爸的意思是“去什么半封闭学校你要不想管儿子就把儿子送回来!”他妈的意思是“我是为了孩子成绩你又没时间管孩子送你那边成绩就更不行了!”
他就坐在那,一声不吭的埋头吃饭。
他们讨论不出个结果就气势汹汹的向他征求意见。
他没法回答。
无论回答那一边都势必要得罪另一边。
他哪边都不想去,他想回爷爷奶奶那边。
起码不会训他,没有争吵,不会没人管他,也不会让他以一种尴尬的身份徘徊在另一个家的边缘。
他低着头,讷讷道:“……我随便。”
他想不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又不想只得罪一边,只好两边都得罪。
果然他们的矛盾都转向了他:
“随什么便!你上学!你怎么一点心也不操!”
“成绩那么差!还一点也不操心!”
他就在训斥中沉默看着桌上的餐盘。
讨论最后并没有个明确的结果,但父亲平时并不怎么管他,所以他知道八成还是会按母亲的说法去半封闭式学校。
回到家时他一声不吭,情绪消沉。
去半封闭式学校这件事对他心情有没有影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父母没多大意义的争吵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能一起见个面。
他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的窝着,静静的望着桌面发呆。
这时任万成来了。
任万成看了看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在屋里翻了会儿东西,期间又看了他几眼,就走了。
接着任万成时不时的进屋里转悠了,拿拿这、翻翻那,再无意似的再瞟他一眼,过一会儿就又什么事也没的出去了。如此往复。
任万成常常会这样。一见他心情不好,就在他附近不停的转悠,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再决定之后的行动。
果不其然,在进进出出几次之后,任万成再一次进来了,这次站到了他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看他,几秒后,悄无声息的抬手,把一颗小东西放下。在桌上、两人之间。
任万成看着他,而他看着桌上的那个东西。
是颗巧克力。
他静静望了很久,伸出手,握在手里,拿走了。
拿过来也不吃,手放回腿上,只是握着。垂着眼睑。
站在一旁的任万成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他握了半晌,感觉巧克力有些融了,才翻过手,拿出巧克力,小心又有些僵硬的整整端端的剥开包装。却没有表情,目光淡然。麻木的,机械的。
巧克力已经有点黏糊糊的粘在了包装纸上。
任万成表情顿时有些纠结,马上跑了出去,接着又迅速拿了一捧的巧克力和糖回来。站到元正礼旁边,然后有些局促的小声说:“要不然重拿一个吧……”
元正礼摇摇头,拿起黏着巧克力的包装纸将有巧克力的那面往跟前折,然后低了头,微微张了口含住,将黏在纸上的巧克力缓缓的抿进了嘴里。
味蕾上醇厚且温暖的甜味慢慢融化着,厚实的压住、抚平他长满刺的情绪,安抚着,包裹着他。
一些巧克力渍黏在了他的唇上,而他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含着。
任万成站在他旁边,黑亮的眼看着他。
风吹来了,桌前窗户的两侧窗帘往里晃了晃。
放在桌上的巧克力包装纸动了动。上面残留着褐色的痕迹,还有着些许湿亮的唾液,和包装纸一起反着光。
那一天应该是天朗气清,屋子里的光线恰到好处。
很安静。窗外有鸟叫。
伴随着巧克力的融化,元正礼的情绪渐渐的缓了下来。巧克力在口中完全融化后,他转过头,发现了一直盯着他的任万成。
他就问:“怎么了?”语调还算缓和。
“没什么……你嘴上,黏了巧克力。我去拿……”任万成有些磕磕绊绊的说着,转身正准备拿纸,刚抬手,手里的糖果就哗啦的洒到了地上。
元正礼皱了眉,这回是有些不快了:“你怎么回事,慌张什么呢。”说罢俯身去捡那些洒落在地板上的糖果。
任万成站在那,看着元正礼,似乎还有些没缓过神。
捡完糖之后元正礼就恢复了平时的态度,皱着眉,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将糖果给了任万成。
任万成就拿着糖果愣愣的往外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把那些糖果揣进了兜里,然后留了几颗巧克力在手上,跑回元正礼那,把巧克力往桌上一放。
而巧克力的旁边就是那张包装纸。
任万成的手顿了下。
接着一把抓住那包装纸,扭身就跑了。
只剩元正礼看着,对慌慌张张跑走的任万成直皱眉。
接着他转回头,对桌上的那些巧克力也皱眉。
任万成以前就经常这样。在窥探完他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不耐烦后就会默默的拿糖果来。
他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的。但任万成总是会买,买了却又很少见吃。
他常常都是不耐烦的瞥一眼,对它们一动不动。任万成见后,会悄无声息的留下糖果离开。
然而他不扔,也不放到客厅或给其他人。他每次都会皱着眉将它们收拾起来,然后囤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时至今日,那些糖果早都过期了。他曾犹豫想扔,但还是留在那。怕坏了黏的到处都是、招虫子、发霉、发臭,等等等,他就用纸、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巨大的茧。
他没拆开过,怕拆开了发现那些曾经可爱鲜亮的东西变的丑陋恶心、腐败着散发着恶臭,又或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蛾。
对于上半封闭式学校的事,元正礼从未有过太多的感觉。之后更加是麻木了。
继父私下问过他的想法,因为他母亲太固执了,继父去问什么得到的都是 “他根本就不操这心!”这样的回答,再问不出更多。
他很茫然,也很麻木,说:“我不知道。”
男人鼓励他说出真实的想法,但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而且就算有想法,告诉了继父,再让母亲知道,反而会很奇怪。
一定会被说“宁可让不是亲生的爸知道也不让亲生的妈知道”。
男人最后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摸了摸他的头,没再多问。
对学校,或者是对在校住宿,反应最大的是任万成。
那会儿已经是确定要上那所学校了,任万成才知道。
之前并不是专门避免让任万成听见,而是怕打扰了任万成学习,所以一般是叫元正礼单独过去说的。元正礼从不会和任万成谈这些事,而任万成那会儿也已经知道了什么可以问什么哥哥不喜欢问。
—未完—
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和元正礼谈起了学校住宿的事。任万成本来埋头吃饭,听到后立刻抬了头,诧异:“很远么?”
“有点,四十分钟左右车程吧。”母亲这么回答。
“所以要住学校?”
元正礼低着头,筷子捣着饭,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嗯了一声。
不想让任万成知道那是半封闭学校。
像监狱一样。
继父看了元正礼一眼,然后一边夹菜一边说:“那学校是半封闭。”
“什么是半封闭?”任万成皱了眉,似乎意识到了些严重性。
“就是——”
“爸爸。”元正礼突然淡淡的打断继父——叫对方“爸爸”也只是因为母亲让他这么叫而已,尽管这个男人对他的确很好——他朝男人使了眼色,摇摇头。
莫名的不希望任万成知道:他除了周末以外,不再会回来。
这么想想,才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男人看到了,表情有些纠结。
任万成也看见了,转而立刻盯着他的父亲。
男人咳了一声,淡定道:“又不是多严重的事,就是你哥他以后要住学校了。”
任万成大惊:“啊?!”
“激动什么,周末就回来了。”
任万成却一点也没轻松,“平时呢?”
“都在学校住。”
“不能回来?”
“不能。”
“要多久?”
“在那上多久就多久。”
任万成皱着眉瞪着眼,气冲冲的想说什么,却突然又不说了,只是拧着眉,之后基本上再没怎么吃饭。
晚上任万成一个人气势汹汹的跑到了父母房间里,关了门。
最初什么都听不见,可能还是在有理有据的谈。后来就渐渐听到了任万成大喊,已经是无理取闹的、甚至是孩子气的:
“不行!”“凭什么又要把哥送走!”“换一个学校!”“不行!哥要是去那上我就以后也去!”
哪里像个已经四年级的。
元正礼一个人坐在静静听。
在他印象里,除了那一次零分外,任万成就从没这样对父母失礼过。
他听见任万成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呜呜的哭着。他睁着眼望着黑乎乎的窗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麻木的发着呆。
过了会儿,那边传来喀拉声,门打开了,能清晰的听见母亲和继父小声的安慰还有任万成吸鼻子以及哽咽的声音。
他仍在那呆呆坐着。
接着他听见任万成啪嗒啪嗒的去了卫生间,水龙头打开,水哗啦哗啦的,夹杂着擤鼻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水关上了。
任万成啪踏啪踏的过来了。
任万成站到他旁边,稚嫩的声音郑重的、清晰的喊了声:“哥。”
他转过头看。看到任万成那张孩子气的脸却很平静,且一本正经:
“我们私奔吧。”
词都用错了。
元正礼沉淀了再多的难受都没了。
他一下子弯了唇角,捏了捏任万成小脸:“私奔不是这么用的。”
任万成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就说:“以后不懂的词就查查字典,不要乱用,万一哪天给女生说错了小心被打。”
任万成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只是盯着他,半晌,嗯了一声。
那天夜里,黑灯瞎火的时候,任万成突然在底下悠悠喊:“哥……”
他就在上面“嗯?”了声。
“你以后,想干什么?”
任万成问。
他盯着天花板,想了想,淡淡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他觉得前面一片茫茫,不知道要往哪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更不知道要去哪。
“……那你以后想去哪?”
他还是“不知道”。
“青岛怎么样……?青岛有海。”
他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那北京呢?有天安门,有故宫,还有天坛。”又换了一个。
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桂林呢?‘桂林山水甲天下’。”
见他还是没反应,就继续,
“成都呢?……还是外国?……”
任万成絮絮叨叨着。像旅行社人员在推销旅游地点及路线一样喋喋不休。
“——我不知道。”
他仍然平平淡淡的。
确实不知道。
他只是,似乎就这么继续的活下去。
不知道需要什么,也不知道不需要什么。
任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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