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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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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野渡突然想了起来,这是他十岁那年曾经去过的地方,从骊山往西,过星星峡,继续向西,进入新疆境内的一处隐秘的山谷,树林那边就是一个著名的马场,远处巨人般巍峨的雪山就是天山的侧峰。
    李野渡走了两步,索性躺了下来,静静望着头顶清透得水晶一般的天空。他开始认真回忆,在他十岁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传送阵会把他送回这里?

☆、第70章 循环之地

连日疲累,李野渡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
    他在梦里又一次看见了十多年前的情景,朱权拉着他的手御剑而行,疾风烈烈,吹的他睁不开眼。偶尔低头,便看见脚下云雾弥漫之间影影绰绰露出绿色的山坡、蜿蜒流动的银带似的河流,再后来便是黄色的干涸的土地和镶嵌在黄沙之上的翡翠似的一块块绿洲。
    河西走廊。
    朱权在神识内告诉他,他们正在沿着河西走廊一路朝西前进,这一块块绿洲连接起来的路线,在千年之前,被称作丝绸之路。
    李野渡恍恍惚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朱权那张感慨的、落寞的脸。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深若古潭般的肃然,令李野渡不敢轻问他在想什么。他们在月色下赶路,水银似的月光照着脚下的千里戈壁,山峦起伏舒展,在他们的脚下纤毫毕现。
    终其一生,李野渡也没有再见过那么明亮的月光。
    他们趁着夜色在草场上落下,月光如洗,静谧的草场雪山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夜风里带着一种沁凉的草香,远处马场上传来马匹的嘶鸣。
    “为师要去找一件东西,”朱权的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嘱咐他,“你在这里等我,若有人来,布下结界即可。”
    李野渡连忙点头。他那时虽然还小,但是该学的法术都已经学了。布下一个防护结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然后……
    李野渡在漫天星光下睁开双眼,他透过十岁的自己那双懵懂的眼睛看到了朱权远去的身影,他认得那个方向,那是马场的方向。
    李野渡突然间反应过来,他并不是穿越回了过去的时光,而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里。在这一段记忆里必然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心里那根最紧张最隐秘的弦。
    李野渡坐了起来,努力回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权放下他,自己走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天快亮的时候马场的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他脚下的草地甚至被震裂了,露出尺把宽的缝隙。十岁的李野渡被这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吓坏了,拼命往后退……再然后草场上着起了大火。按理说草地湿润应该是烧不起来的,可偏偏就烧起来了,火光冲的半天高,离得老远都觉得热气灼人……
    李野渡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一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认为是看花了眼的细节:朱权跃上半空,一支长箭擦过他的身侧,紧接着又是一支。精钢箭头映着火光,像是从火堆里迸溅出来的火星。一个黑色的人影踏着飞剑紧紧追了上来,朱权回身,手臂微微甩动,那黑影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摇摇摆摆地落进了火堆里。
    李野渡的心头重重一跳,是了,就是这个甩动手臂的动作,朱权擅长用刀剑,于暗器上并不熟练。以那人箭势之凌厉,必定不是凡俗之辈,可是就这样一个人,竟然朱权抬抬手他就翘了辫子,怎么看都不正常。除非……
    除非朱权手里其实拿着兵器。
    一件旁人看不见、只有认了主的人才能够看见的兵器,就像秦墨池的天玑弩。
    李野渡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如果朱权一直以来都在悄悄地寻找这七件兵器的下落,那之前终南山司马家的天枢弓和赵家的开阳斧,是不是也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手里现在到底有几件兵器?!
    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他已经令其中一件兵器认主,那么其他的兵器呢?他的修为难道能高到同时收服几件兵器?
    这不可能。李野渡在心里否决了这种可能性,几百年的修士,他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他又是如何挟制它们的?!
    秦墨池被海云生一脚踹进了传送阵。
    秦墨池二十来年的人生……或者说妖生里,他是头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是传送阵。身在其中的感觉并不好,而且由于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他甚至罕见的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晕车的症状:头疼、恶心、眼前发花。要不是海云生拽着他落在一片乱石林立的山坡上,他可能真的要吐了。
    “死乌龟,”秦墨池揉着自己的肚子喃喃出声,“心眼这么坏……”
    海云生给了他一脚。
    难为她这一身端庄淑雅的派头,竟然还能做出如此粗俗的举动。
    秦墨池挨了一脚,并没变得老实。反正也落到这般处境了,自己乖巧一点儿也不能改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实。秦墨池看着海云生一张青黑的脸,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老乌龟,你知道么,”秦墨池斜着眼睛看她,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幸灾乐祸,“从古到今,越想长生的人越是死得早,越是想发财的人越是过不上好日子,越是想嫁个高富帅的越是会遇到矮穷矬……这叫做求之不得。生在这世上,便要经受这种痛苦。你们这帮子不学无术的老妖怪大概是理解不了的。你们嘴里叫唤要入世历练,实际上把自己看的跟神一样,以为猫在小吃街里做几天小买卖就叫历练了?!那算个屁啊,人类社会里这些丰富的人文精髓,你们压根连毛都没摸着。”
    海云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闭嘴!”
    秦墨池笑眯眯的在山坡上盘腿坐下,“乌龟是何等温和敦睦的物种,成了妖就变得这么阴险狡诈,本性都失去了……嗳,我以前认识一个蜥蜴精,跟你一定合得来。”
    海云生直觉他没憋着什么好话。
    “这蜥蜴精原身是吃素的,最乖巧老实。结果成了精之后开始吃起人来了,你知道吗?就是假装办个厂子,然后把人都圈到自己眼皮底下,一个一个吃……你俩真是狼心狗肺,天生一对。”
    海云生的胸膛一起一伏,却索性闭了眼睛不再理会他。
    秦墨池一边跟她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一边试探着放出神识探查周围的地形。这一带的地貌很奇怪,都是平缓的坡地,但地势起伏看上去又颇为规整,倒像是经过了某种人工的加工修整。可这里荒郊野外,放眼四望连个放羊的都没有,谁会跑这里来修剪草坪?
    神识沿着宽旷的草地慢慢向远处延伸,忽然间似乎触到了某种坚硬的外墙,可是运足目力看过去,并没有什么阻拦。秦墨池心知这必定是某种防护结界,甚至有可能从外面都看不见这里面的情形。
    海云生似乎察觉了他的小动作,眼都不睁的冷笑了一声,“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吧。‘特事科’那帮笨蛋是找不到这里来的。”
    秦墨池心头一动,“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渡。”
    秦墨池没听过这个名字,纳闷了一会儿,又问它,“姚渡是什么地方?还在西安?”
    海云生淡淡说道:“姚渡是始皇帝地宫的位置。”
    秦墨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秦始皇陵,顿时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海云生反问他,“你们人类素来狡诈,放出烟幕弹不是很正常?”
    秦墨池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姚渡是秦始皇地宫的位置……触发七件兵器的地点……循环之地……难道就是这里?
    秦墨池心头惊骇,脸上却丝毫不显,“你带我是来见朱权的?”
    海云生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秦墨池与她对视,脸上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深刻的鄙夷,“海云生你也就这点儿档次了。为了求人家赏你一点儿剩饭吃,能奴颜媚骨的做到这种程度,替人家当狗腿子,抓人杀人,不会连着洗脚梳头暖被窝你也都一力承包了吧……”
    这话实在太刻薄,海云生再厚的脸皮也招架不住,大怒之下一巴掌扇了过去。
    秦墨池的结界随时架着呢,哪里能让她打到。见她动手,便招出天玑弩,箭搭上弦,轻颤着对准了海云生的一条腿。
    “想跟我动手,你大可以试试。”秦墨池冷笑,“你不是做梦都想捡一把朱权玩剩下的兵器吗?老子现在就能让你提前开开眼。”
    海云生虽然看不见天玑弩,但它在空气中引动的能量波动,她却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你不能。”海云生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微变,“我记得你是‘特事科’的人,你不能随随便便跟人动手。”
    “我能。”秦墨池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死了,就没人知道是我先动手。我可以说我是正当防卫。反正你的杀伤力他们也都看到了。情急之下,为求自保,动手时一不小心失了轻重也是说得通的。”
    海云生脸色微微一白,“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彼此彼此,”秦墨池说:“别说的你好像很无辜一样。海云生,你大概做妖做久了,不知道做人是要讲点儿脸皮的。”
    海云生飞快的向旁边扫了一眼,“你杀了我没用的,还有朱权。你不可能杀了他。”
    “能不能杀他,是我的事。”秦墨池眼里露出狠意,“但是杀了你,我能省不少事儿。这好处可是显而易见的。”
    海云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眼里微微透出几分焦虑,“你想怎样?”
    “你的传送阵,”秦墨池问她,“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所有卷进阵法的人都会被送到这里?”阵法启动时,他虽然已经被海云生踹进了阵法,但李野渡扑了进来他还是知道的。这个人死脑筋,绝对不会放任自己被海云生带走。
    海云生眼珠一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脸上顿时露出笃定的神色,唇边也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秦墨池,这可是你在求我了。”
    秦墨池毫不迟疑地射出一箭。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不需要瞄准。
    海云生惨叫一声,摔倒在了草地上,一条腿几乎被天玑弩轰成渣,喷溅的鲜血瞬间便将草地染得鲜红。
    秦墨池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了。”

☆、第71章 北斗七星

海云生是大妖,肢体受损,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天玑弩杀伤力太大,这一箭轰过来,半边身子都像是碎成渣渣了一样。她纵然修为高,但毕竟还没有脱了凡胎,肢体受损,该有的痛感一丝一毫也不会少。
    海云生面色惨白地趴在地上,痛的几乎晕厥。她一边运起功法修补受损的身体,一边愤恨地留意着秦墨池的动静。她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小子,他虽然在人类社会里长大,对人类社会的熟悉远远超过了对妖族的了解,但他的原身毕竟是豹,那种源自血脉的、独属于凶兽才会有的狠戾霸道,是绝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被稀释的。
    “倒是我……小看了你。”海云生喘着粗气看着他,嘴唇几乎咬破。
    秦墨池扫了一眼她已经勉强止住血的残腿,似笑非笑的围着她走了两步,“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同伴去哪儿了?”
    海云生正要开口,就见他那只应该是拿着兵器的手虚虚抬起,瞄准了她另外一条腿。
    海云生被秦墨池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惊得魂飞魄散,她一条腿还满草坡的撒着,再来一箭,就算她是千年的大妖也是招架不住的——这可是天玑弩!
    “秦先生,”海云生惶急地叫了起来,“手下留情!”
    秦墨池望着她,神情漠然。
    海云生知道以自己的手段是降不住这头小豹子了,咬咬牙说:“跟进来的小伙子如无意外也会被送来这里。”
    秦墨池露出怀疑的神色,“那他现在在哪儿?”
    海云生也有些疑惑,又不敢说不知道,便模棱两可地说:“大概……还在路上……”
    秦墨池对阵法不了解,也不知道这种阵法会出什么纰漏,不过既然他和海云生都能顺利被送过来,没理由前后脚跟着来的李野渡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现在海云生也说不清,秦墨池决定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一边。
    “朱权呢?”
    海云生摇摇头,“不知道。”
    秦墨池却是知道的,如果这里就是他们选中的地点,那么到了所谓的吉时,朱权无论如何也会出现的。
    “最后一个问题,他是如何给你下饵的?”
    海云生不吭声了。
    秦墨池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话,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你暂时没什么用了。”说着又抬起手臂。
    海云生目眦欲裂。
    秦墨池抬手拨了一下弓弦,内劲随着弓弦的振动激荡而出,海云生连句话都说不出便一头栽倒在地。她确实是低估了秦墨池的能力,他身体力融进了阿骊的妖丹,纵然使用时还不甚圆熟,但却是实打实的千年修为。只拼功力,她和阿骊之间只怕也是不相仲伯。
    秦墨池盘膝坐下,将天玑弩横在膝上,催动内元缓缓在经脉中转动。
    秦墨池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入定了,知道自己是妖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知道自己有了颇厉害的妖力也有大半年了,清宁也教过他“天一派”的运功口诀,但他于修行一事原本就不放在心上,故而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来没怎么认真对待过。
    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天玑弩饮了血,暗合了秦墨池凶兽的本性,秦墨池刚刚习惯性的默念了两遍口诀,便破天荒的入了定。
    浑厚的内元顺着经脉缓缓游走,像大海的潮汐,带着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庞大的能量,一遍一遍的冲刷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再携裹着代谢的废物排出体外,继而引动丹田处旋转不定的内丹,无休无止地推动经脉里内劲的循环。
    秦墨池沉浸在一片虚无之中,仿佛星河寂静,星辰旋转,他也化身为浩瀚星空之中小小的一粒星子。
    天玑弩嗡的一声轻响,在他膝上微微颤动起来。
    秦墨池睁开眼,见远处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抹模糊的绯红色。头顶星辰闪烁,一条璀璨的星河横跨穹顶。
    长夜逝去,黎明即将到来。
    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远处的矮坡上,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秦墨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朱权。数日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秦墨池的错觉,竟然觉得朱权消瘦了不少。
    “朱前辈,”秦墨池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问道:“我心里有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朱权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有屁快放。
    秦墨池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淡淡问道:“吴何到底是什么身份?摇光戟为什么会温养在他的身体里?我记得有人跟我说,他没有灵根,即便入了道门于修行上也是没有前途的。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会收他为徒?”
    朱权沉默了一霎,缓缓说道:“他家祖上是镇守摇光戟的罪奴。”
    秦墨池“哦”了一声,“监守自盗?”
    朱权似乎对他这个说法不甚满意,不过还是很耐心地答道:“当时黄巾军正在闹事,到处都乱哄哄的,他家先人便带着摇光戟避居西南。世代传承,吴何血脉中就有一种与摇光戟天生的亲近。可惜他没有灵根,终其一生也只是才摸到练气层的境界,否则……”说到这里语气甚为惋惜。
    秦墨池不知道他在惋惜吴何不能多活几年替他把摇光戟温养成型,还是可惜这摇光戟偏偏落在了吴家人的手里。
    “不知朱前辈是否已经集齐了七件兵器?”
    朱权默然不语。
    秦墨池知道这问题他会回答的可能性不高,也不计较,又问道:“我最想知道的,就是朱前辈这般大手笔,到底是想满足什么愿望?你想当皇帝?”
    朱权冷哼一声,“身为男人,谁不想掌握天下大权?”
    秦墨池心想,掌权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当了皇帝就有许多的身不由己,要从政治利益的角度娶回一堆莫名其妙的女人;要努力生出男性继承人,要让他有出息,还要防着他太有出息,以免有朝一日会造了自己的反;要半夜起床去早朝,起的比鸡早,干得比牛还多,还要一天到晚琢磨别人的心思,防着别人要来弄死自己……要想当皇帝,就要有一辈子过这种劳心劳力的日子的觉悟,真豁得出去的人只怕也不多。
    秦墨池实事求是的说:“朱棣是个英明的皇帝,他开创了一代盛世。”
    朱权的脸孔扭曲了一下,“可也为后世埋下祸根。”
    “人无完人,”秦墨池叹了口气,“已经很了不起了。”
    朱权忽然间勃然大怒,“一个口蜜腹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食言而肥的卑鄙小人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秦墨池翻了个白眼,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吗?朱棣虽然利用他夺取王位,但功成名就,并没有杀了他以绝后患,从这一点来看,这已经是一个很有胸襟的皇帝了。不像唐太宗,几个哥哥弟弟都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
    “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幸运,朱前辈。”秦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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