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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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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墨池心情略不爽。
    李野渡一手搭着秦墨池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荣辛。唯有清宁没心没肺的在桃树的树枝上蹦来跳去,因为见到了眼熟的景色而显得格外高兴。
    荣辛把最大的主卧让给了阿骊。秦墨池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土财主:卧室里一水的红木雕花家具、摆设在房间一角的四季花卉双面织屏风、多宝架上的瓶瓶罐罐,这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贵古董,被他很随意地摆在屋内各处,甚至大床两边垂下来的蚊帐钩都是纯金的。
    荣辛说他特意将主卧重新收拾了一遍,都是照着阿骊的喜好来布置的,还指给他们看地上铺着的来自中东的羊毛织毯,“阿骊最喜欢牡丹花,我特意找人订做的,都是手工编织染色。还有一张是合欢花图案的,颜色更绚丽,适合天冷了铺在壁炉前面用——阿骊说的。”
    简直丧心病狂,眼都要闪瞎了!秦墨池嫌弃地看着他,敢不敢说话的时候不说“阿骊说的”这几个字?!
    “我住左边的书房,”荣辛没有注意到秦墨池的嫌弃,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压根不在意,仍带着一副兴高采烈的劲头给客人们安排住宿,“小秦和小李住右边的客房,清宁……”
    清宁站在床柱上拍拍翅膀,“我就住这里,哪儿也不去。你就不必费心给我安排房间了。”
    荣辛有点儿不大高兴,“你在这里怎么行?吵到阿骊怎么办?”
    清宁骄傲地仰头,“吵到又怎样?难道她还能跟师兄生气?”
    秦墨池暗想原来真是师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无数次猜测清宁的性别,因为顾及它别扭暴躁的小性格,一直没敢问出口。
    荣辛的眼睛变成了竖瞳,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险恶意味盯住了清宁。
    清宁哆嗦了一下,不自然的向旁边挪了挪,坚贞的表态,“我要陪着阿骊。”
    秦墨池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至于吗?你们不是师兄弟吗?”
    荣辛轻嗤,“谁跟他是师兄弟?我师父是木真子。”
    秦墨池,“……”
    不是说它当年从长安城逃出来,是阿骊把它抱回了山门?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木真子?
    清宁哼了一声,“木真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师伯?怎么算你都是我们的师弟!破长虫,这一点你就不要否认了!”
    这关系还挺复杂的……
    荣辛眨眨眼,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嗯,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不介意吃点儿餐前小点心。”
    秦墨池扶额,这帮妖怪要不要这么幼稚?
    幼稚归幼稚,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清宁还是很识时务的怂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住进了书房旁边的小客房。
    秦墨池的日子开始变得规律的不得了,每天早起洗漱之后就准时到阿骊的房间来,陪在一边画画图,看看书,有时候还会选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字念给阿骊听。他记得清宁说过,阿骊喜欢发簪,赵青恰巧留着一头光滑美丽的长发,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墨池开始专心致志的设计各种材质的发簪:白玉、翡翠、有色宝石的镶嵌……
    荣辛爱屋及乌,干脆给他准备了一套设备,把客房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工作室,由着他去折腾。自己则恨不得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生怕错过阿骊身上的丁点儿变化。大概是他身上的气势太盛,清宁都老实了很多,除了偶尔自己出去放放风,剩下时间都是老老实实的趴在雕花大床的床柱上静静等着阿骊醒来。
    李野渡把捏碎的馒头渣扔在花坛边的石台上,看着几只山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稍远一些的大树下,核桃正卧在那里打瞌睡,毛茸茸的狗脸上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农场像荣辛说的那样灵气很足,这里动物也很多,山雀、松鼠、野兔,李野渡坐在这里半天,还看见了一对小狐狸。
    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就是荣辛的房子,正房门外挂着翠绿的细竹帘,遮挡着午后过于强烈的光线。荣辛、清宁、秦墨池都守在那里,因为荣辛很肯定地说,阿骊的魂魄已经完全与这具身体融合,很有可能会在这两天醒来。
    儿子、师兄、师弟、还有宠物……
    真圆满。
    只有他与这一切格格不入。跟这些人格格不入,跟这个纷繁的都市格格不入,跟他之前未曾体会过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
    李野渡试图隔着竹帘找到秦墨池的身影,但房间里光线昏暗,从他所在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李野渡不得不承认,秦墨池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他已经不是年幼时那个坐在桃花树下听着头顶的风声鸟鸣就感觉快乐满足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事业、朋友、亲人……而这一切,通通都在这个城市里。
    但他却是不属于这里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深山,到现在也不会吃西餐、不会用微信,不会用打车软件……而且在这里几个月的时间,他的修为毫无进益。
    他不属于这里。
    李野渡原以为自己这样想的时候会觉得难过,但事实上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这是事实。
    没有人能够反驳事实。
    李野渡决定在阿骊醒来之后,跟秦墨池母子俩好好道别,然后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去,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风花雪月什么的……
    修士的生命那么漫长,这样的企盼与失落也许是谁也无法避免的吧。
    阿骊在两天后醒来,当时外面正下着雨,雷电在山野间引发的能量振动对她的苏醒起到了促进的作用。诚如荣辛所言,修炼对于她这样的大妖来说早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在她的意识完全清醒之前,经脉中微弱的气感已经开始艰难地自行运转起来。
    荣辛和清宁对此惊喜不已,只有秦墨池仍有些懵懂,不过,在他对上阿骊那双温柔的眼睛时,所有的疑惑都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阿骊仍虚弱,她看着秦墨池,张了张口,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墨墨,你长大了。”
    秦墨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阿骊满足地笑了,脱力似的靠回枕头上,手臂微微朝着秦墨池的方向抬了一下。
    秦墨池抓住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的手背上。
    “乖,”阿骊的声音很弱,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不能哭……你已经……是大人了……”
    秦墨池拼命点头,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阿骊看着他,眼圈也红了。
    清宁从她醒过来就把脑袋缩在她的脖子边,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撒娇,半天也不肯抬起头来,尾巴上的几根毛一抖一抖的,阿骊摸了它两把也没用,只能任由它这么窝着。
    荣辛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水过来,水杯里还细心地插着一根吸管。他像憋着气似的把水杯凑到阿骊的嘴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骊本来红着眼圈,看见他这副样子,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荣辛别扭的绷着脸没有动,表情却缓和了许多,举着杯子小心的伺候她喝了两口水,见她摇头表示不要了才乖巧的放到一边,还顺手拿了面巾纸要帮她擦嘴。
    秦墨池简直忍无可忍。他娘的,老子的娘才刚醒过来,母子之情还没有叙完,你个路人甲窜过来卖什么萌?!
    秦墨池一把抢下他手里的纸巾,对阿骊说:“娘,之前他想抢你的妖丹,要不是李野渡救了我,儿子就被他弄死了!”
    阿骊吃了一惊。
    荣辛忙说:“我那时只是想救你……”
    阿骊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还想再拍,可惜没力气了,只能板着脸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出去。
    荣辛灰溜溜地出去了。
    秦墨池顿时爽了,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觉得年幼时那种亲昵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54章 人多力量大

荣辛在卧室门外绕了两圈,进又进不去,走又不甘心,一转头看见李野渡坐在桃树下愣神,便溜达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野渡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看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核桃,几只野猫被它撵的到处跑,还有一只黄猫走投无路之下窜到了树上,扒着树枝警惕地看着它。核桃立起来,前爪用力按在树干上,似乎是想晃动树干让猫掉下来。
    荣辛说:“妖修。”
    李野渡抿了抿嘴唇,“只是入门罢了,以后怎样还不好说。”
    “是啊,”荣辛感叹,“波折太多,大道难走啊。”
    李野渡沉默不语。他是被师父捡回去的弃儿,还不明白什么叫修炼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难走易走,似乎从来也不曾由他选择过。或者,像秦墨池所说的那样,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是不错的……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李野渡不敢深想,生怕它会动摇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坚定下来的想法。
    荣辛出了会儿神,问他,“听说‘特事科’正在追缉你师兄?”
    李野渡没吭声。
    荣辛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失,便又问道:“墨池说他要跟你去找那坤,你如果知道他在那儿,为什么不直接上报‘特事科’?”
    李野渡迟疑了一下,“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荣辛理解地点头,“毕竟是你师兄。”
    “不,”李野渡说:“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师兄。你大概还不了解他,他出身皇族,幼时享尽荣华富贵,后来家逢大变,才被师父收在身边。他尝过这世间最极致的富贵,也经历过最屈辱不堪的折磨,他对于名利、地位、甚至是得道成仙都没有什么执念,他是这世间我所见过的最清心寡欲的人。他不可能贪图什么上古兵器。”
    荣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作为一个在临海市生活了很多年的大妖,他跟那坤自然也是打过交道的。但也只是打过交道而已,并没有过深的交往。那坤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说不好。但李野渡对那坤的信任还是很让他动容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李野渡摇摇头,“我想先找到他再说。”
    “也是,”荣辛赞同,“总要找到人才好下结论。”
    李野渡不想跟他讨论自己的师兄弟,便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不进去?阿骊怎样?”
    荣辛扫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表情挺无奈,“我又被撵出来了,墨池总告我的状……”
    李野渡莞尔,“墨墨性格很好,要不是你当初太过分,他现在也不会这样。不过,这也说明他不把你当外人,否则他是不会让你把阿骊带到这里来的。”
    荣辛顿时眼前一亮,“真的?”
    李野渡点点头,他的墨墨是个心软的孩子。这一点,从小到大从来没变过。
    “如果……”李野渡有些艰难地说:“如果以后你能成为他的家人,还请多照顾他。虽然很多人认为他是妖修,但实际上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修士,他也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也是被动的,以后很可能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荣辛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向他身后看了一眼。
    李野渡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秦墨池手里拿着半块西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干嘛一副托孤的语气?”
    李野渡,“……”
    秦墨池警觉起来,“你想自己走?去找那坤?”
    “不是那个意思……”
    荣辛觑准时机,见缝插针的表示要去看看师姐,不等秦墨池反对,站起身一溜烟跑了。
    秦墨池心知不可能次次都拦着荣辛,反正他在阿骊面前什么样子他也见过……想了想也就不再管他,自顾自的在李野渡身边坐下,将手里的西瓜递给他,“荣辛说是他们农场自己种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李野渡一言不发的接过西瓜。
    “你刚才说让他照顾我……”秦墨池问他,“什么意思?”
    李野渡被呛了一下。
    秦墨池摸了摸跑到他面前来求顺毛的核桃,自从阿骊醒来,核桃也欢脱了不少,而且农场比那坤的院子要大,也有趣得多,整天在山头上跑来跑去也玩不腻。蹭了蹭秦墨池的胳膊,核桃又跑开去追那几只野猫去了。
    李野渡感慨地说:“你们一家算是团圆了。”
    秦墨池从他这句话里敏锐的察觉了什么,“所以?”
    李野渡笑了笑,本想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一看见手指上沾的西瓜汁,又放弃了,“没有所以。只是替你高兴。”
    “……没别的?”
    李野渡啃完西瓜,跑到院子一角的水龙头下面洗手,顺带着也洗了一把脸。
    秦墨池远远看着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野渡像是怕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会渡到自己身上一样,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笑微微地看着他,发梢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没别的,”李野渡认真地说:“你这样很好……我只是替你高兴。”
    秦墨池安静地与他对视,他在李野渡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质朴又纯粹特质,像他拿到手里的那些未经琢磨的原石,不骄不躁,内蕴天成。
    秦墨池舔了舔嘴唇,“过几天动身,我跟你一起去。”
    李野渡转开视线看着薄雾笼罩的远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早知道秦墨池一句话他就毫无招架之力,这些天他还纠结个什么劲儿呢。他早该知道,无论秦墨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是无法拒绝的。
    李野渡笑了笑,“好。你想怎样都行。”
    “过几天动身,”阿骊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秦墨池,语气不容置疑,“我跟你一起去。”
    秦墨池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只是回去看看,那坤师兄不一定就在那里。”
    阿骊拿起秦墨池刚做好的一支白玉簪,熟练地将一把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我不放心你。”
    秦墨池失笑,“我现在可比你厉害多啦,你别忘了,你的妖力都被我吸收了。”
    “乖,听话。”阿骊拍拍他的手,“我一直想回去一趟,咱们家里还有不少我留下的东西,不找回来,我舍不得。”
    秦墨池好奇,“什么东西?”
    阿骊微微侧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几个保存着你小时候影像的记忆球,我师父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清宁送我的发簪什么的。”
    正趴在床框上梳理自己尾羽的清宁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感动了,“阿骊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发簪?”
    阿骊笑着说:“当然记得啊,那可是师兄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清宁飞过来落在阿骊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阿骊的脸颊,“你当时答应过我,要一直保存着的。”
    “嗯,我记得。”阿骊摸摸它,“这就回去把它取回来。”
    清宁高兴了,“那我也去。”
    秦墨池多看了它一眼,没忍住,伸手捏着它的脖子把它拎到一边,“小师伯,你也注意一下影响。你毕竟是师兄,没完没了的厚着脸皮吃小师妹的豆腐……这样真的好吗?!”
    清宁大怒,“#¥@@&##……”
    阿骊失笑,主动过去从秦墨池手里救下她厚颜无耻的小师兄,“行了,你跟它计较什么,它几百年都是这个样子。”
    清宁被戳到痛处,分辨说:“我有灵药加持,很快就能恢复了!”
    自从阿骊苏醒之后,秦墨池就凭空长出了一根空前发达的神经,名叫“男女大防”。荣辛端茶送水他都十分看不惯,更别提清宁这么公然的动手动脚,求抚摸求顺毛了。
    “恢不恢复都不行,”秦墨池强硬地说:“小师伯,你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活了那么多年,男女授受不亲总该懂得吧?”
    清宁气咻咻的窝在阿骊怀里哆嗦,“不孝子!”
    阿骊哭笑不得,“墨墨,顽皮!”
    秦墨池心说老子才不是顽皮,老子是在维护你的清誉……话说怎么有种老爹护着待嫁闺女的即视感?!
    刚进门的荣辛却是龙颜大悦,他耳力好,人还没进来就把屋里的吵闹声听了个清清楚楚。放下手里的果盘,拍拍手说:“这样的话,我也去。”
    阿骊被儿子和不靠谱的师兄闹得正头疼,见他也要插一脚,不由皱眉,“你凑什么热闹?”
    荣辛乖乖答道:“我一直不知道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似乎有些懊恼,“那时候年轻,一点儿沉不住气……”
    秦墨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阿骊的神色却软了一下,“你别多想,那些事跟你无关。再说我跟墨墨过的也挺好的。”想了想又说:“不过以后我不在,你可不能欺负我儿子。好歹也是个当师叔的,竟然做出欺负小辈的事,你可真好意思。”
    荣辛连忙表态,“我那时只是着急……以后不会了。”
    阿骊转头对秦墨池说:“不管那人是谁,知道天玑弩在你手里,总要回来抢的。与其被动的等他养足精神来找茬,还不如主动出击。那坤是知情人,咱们先去找他,方向是没错的。我一定要跟着去,这是不放心你。”
    秦墨池也不大想跟阿骊分开,但她身体尚未恢复,他也不愿她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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