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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汶浚也点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苏州了，每次浅野先生都说要是能在这里定居就好了。”

　　　　宝泉连忙说道：“苏州确实不错，等电影制作完，你们可以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舞女血泪》已经全部拍摄完成了，现在正在紧张的后期制作中，这部电影不是默片，而是有声电影，还要找人唱主题歌，这些事宝泉都没有参与，全是宗次郎他们一手搞定的。

　　　　“那要再等一个月了，其实我很想让玉凝来演唱主题歌，但徐老板说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就让婉琳试试了，虽然她是新人，但很努力，对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浅野说完就把刚录制好的唱片拿到了宝泉的手中，这张唱片内收录了四首歌曲，全都是由婉琳演唱的，公司打算全力宣传，把她打造成徐氏的第一个女明星。

　　　　林宝泉看到唱片的封面如此精致，也很开心：“我去听听。”他立刻把唱片放进留声机内，坐下来欣赏。

　　　　何婉琳的歌声纤细，委婉，略带忧伤，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谁能知我心，谁才是怜我的人儿，何处是我的归宿？

　　　　舞女的血泪在霓虹中散去，是将变成十里洋场的凄婉传说……

　　　　这几句歌词都是宝泉亲自写的，她演绎得十分到位，听得三个男人心头发酸，感慨不已！

　　　　唱片全部播放完毕，宝泉便悠悠的说道：“曼丽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何小姐录制唱片的时候哭了好几次，她说电影杀青前的那晚梦见曼丽朝她微笑，然后就消失了。一定是曼丽小姐在天有灵，保佑我们的电影能顺利上映。”李汶浚说道。

　　　　浅野为了不让大家太忧伤，就说了个好消息：“电影在北平，上海，新京，杭州，苏州，这些地方都已经联系好上映事宜了，计划是十月上映，届时我还会带着婉琳，海生去这些地方宣传。”这也多亏了他的日本国籍才能顺利搞定一切手续，至少对电影而言他的日本身份还是有用处的。

　　　　“太好了，这实在是件大好事。”宝泉十分开心。

　　　　“你这个编剧功劳很大，最后杀青都没和我们合影留念，实在是太遗憾了。”浅野把剧组人员合影的照片递到了小兔子的手中，所有人都在照片后面签名，这是专门送给编剧大人留作纪念的。

　　　　他望着照片中间站着的男子，脸上掠过一丝忧虑。徐老板才是公司的核心，是他带着大家走到一起的，这个男人无论到哪里都能混到好人缘，总能引来异性们关注的目光。

　　　　汶浚看到他出神的样子，便把徐广罄叮嘱的话讲了出来：“徐老板说想让您抽时间回趟上海，他要和您讨论《平城□》的剧本，他想尽快敲定演员。”

　　　　宝泉面露难色，放下照片淡淡的说：“我不方便过去，有事浅野先生代劳好了，至少这段时间我要和他避免见面。”

　　　　浅野和李秘书面面相视，只得暂时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玉凝月初要来上海了，我正帮她安排住处，要找个离租界区近的地方。”浅野这几天都在忙着找房子。

　　　　“她要签咱们公司？”宝泉很想见见那个伶俐漂亮的姑娘。

　　　　“还没确定，但是她很有意向，不过徐老板还在犹豫。”汶浚答道，来苏州之前他们还在和广罄讨论这件事。

　　　　其实大部分的观众都还是很喜欢玉凝的，因为她的歌儿唱的实在是太好了，就像一道和煦的春风吹散了人们心头的愁云惨雾。但这正面形象也难以抵消她有一半日本人血统的事实，而且最要命的还是她拍过几部“中日亲善”的影片，这都给大众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没有报纸在宣传这件事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宝泉自然是站在这个潘小姐一边的。

　　　　浅野宗次郎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还不是时候，大银幕就不要上了，只能做小规模的演出，玉凝有一些忠实的影迷，歌迷，一直在支持她，靠这些观众支撑糊口不是难事。”

　　　　“那岂不是可惜了！”他深表同情，女明星的青春是很短暂的，要是不抓紧走红，可能就没有好机会重新出头了。

　　　　“现在要等待时机，她肯定有机会复出。”李汶浚说道，在和玉凝通电话的时候他也听出了这个姑娘依然对徐老板念念不忘，说下月一定要和广罄，宝泉一起吃饭。

　　　　“玉凝来上海，你怎么也得去见一面吧？”宗次郎认为这是个让宝泉和徐老板面谈的好机会。

　　　　小兔子思索和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你们安排。”即便广罄也在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把他怎么样，退一万步来说他们依然是老板和雇员，他再逃避也甩不掉这层关系。

　　　　三人在一起聊到傍晚吃了饭之后，便相继去睡觉了。

　　　　只是李汶浚看起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趁着今天浅野心情好做一番告白。

　　　　他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抽了好几根烟才走进客房，这一切都让细心的宝泉看在眼里。

　　　　李秘书推开房门，便望见浅野正坐在桌前写企划书，他柔声问：“先生要不要喝茶？”

　　　　“晚上喝了太多汤，已经喝不下水了，你休息吧，我还要忙一会儿。”他头也不抬的答道，注意力全在公司今年的计划上，回上海他还得向徐老板交报告呢。

　　　　汶浚站在他身旁踌躇了很久，试探着问道：“我想和先生说点事儿，可以吗？”

　　　　“说吧。”宗次郎依然不抬头。

　　　　李秘书努力了半天才开口：“浅野先生，其实我……一直对您有那种想法，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仰慕您，但又不是单纯的仰慕，我……。”他语无伦次，表达不清。

　　　　浅野放下笔，疑惑的望着他。

　　　　“我喜欢您，我喜欢先生，就像男子青睐美女一样的，我对您是抱有这种感情的。”李汶浚说完这句话后就垂下了头，等着对面的男人“宣判”。

　　　　结果宗次郎只是笑了笑，轻松的问：“为什么一直不对我说呢？”

　　　　“我怕您拒绝，后来我想通了，反正都会被拒绝，不如大胆的说出来。”汶浚望着面前犹如大哥的男子，紧张的后背出汗，他真怕宗次郎直接把自己踢出去，当然浅野是不会这么做的，人家是个有教养的富家公子。

　　　　宗次郎摘下眼镜，舒了口气：“这是我听过的最奇妙的告白，让我想起十四岁的时候在樱花树下收到第一封情书时的情景。”

　　　　李秘书更紧张了，攥着拳头不敢吱声，先生到底会拒绝还是接受，别给他太大奢望好吗，他的心脏受不了这个刺激。

　　　　浅野眯着眼思忖了好久，才对自己的秘书说道：“我现在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因为我不知道假如我们转换成另外一种关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对不起……我这个人对感情就是很较真的，我没办法把它当成儿戏。”

　　　　这话却像一记强心针让李汶浚整个人活起来了，他马上来到浅野跟前，激动的问：“我真的有希望吗？”

　　　　“我毕竟有家庭，虽然你不是女人，但我们如果有了关系，就会扰乱彼此的生活，就像徐老板和林先生一样，我还没做好这种充分的准备……但你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呢？

　　　　“我不会扰乱您的生活，更不会打扰您的家庭，我只想守护着您，一直在身边照顾您。”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浅野的双手，就像个求爱的小青年似的半跪在地上。

　　　　宗次郎微笑着用日语说道：“真的很像一只秋田犬呢。”

　　　　“您嘲笑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您答复的，即使您打算用一生去思考也无所谓。”其实他就是害怕浅野的拒绝，但只要有希望他就会很开心的等下去。

　　　　宗次郎抽出一只手，抚了抚汶浚的刘海，温和的问：“我怎么忍心让你等这么久，要是我拒绝，你会离开我吗？”

　　　　李汶浚猛烈的摇头，浅野先生竟然摸自己的头，这不是他做梦才见到的情景么，他幸福快要昏倒了。

　　　　“那我就放心了，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很安心的！”其实他的心情很复杂，关键的问题不是他是否可以接受同性，而是汶浚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失去了对方他犹如没了左膀右臂，工作效率大打折扣，生活也会乱作一团。

　　　　秋田犬激动的抱住了他的主人，闻着浅野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兴奋的说：“先生，我等这天等了很久了！”

　　　　可宗次郎却有些烦恼，皱着眉说：“很热，可以别抱这么紧吗？”

　　　　李汶浚立刻松开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眼下的考验却是他们晚上还要睡在一张床上，老天爷啊，希望他不要犯错误才好！



63

　　　　九月初；上海阴雨绵绵；就和徐广罄的心情一样，寂寥又落寞。

　　　　他坐在走廊下；看着花园里被细雨打湿的花朵们；怅然的叹了口气。

　　　　“爹，我的汽车坏了。”小华拿着玩具汽车来到了父亲身边；他很开心，因为最近父亲都在家呆着；哪儿也没去。

　　　　广罄接过小汽车；摆弄了几下；遗憾的宣布：“坏了；爹再给你买一个。”

　　　　“哦，能买到一样的吗；我很喜欢的。”他拿过坏掉的玩具，有些舍不得丢掉，因为这是父亲在生日时送自己的。

　　　　“能吧，就算买不到一样的，也会有更好的。”他摸摸孩子的头，儿子最近长得很快，衣服都要穿不了了，又要买新的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变化。

　　　　小华低头望着手中的玩具，嘟囔着：“我就喜欢这个，不要更好的。”

　　　　徐广罄瞅着儿子，不禁联想起自己的事儿来了，他何尝不是如此，就喜欢小兔子，别的都不喜欢，可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许真的唤不回来了。

　　　　“吃早饭了。”肚子见大的小眉对丈夫和儿子说道，她又看到了对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头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立马转身回了客厅。

　　　　小华高兴的跑进餐厅，坐了下来，正要拿起勺子喝粥，却让母亲叫住了。

　　　　“洗了手再吃。”

　　　　小华撅着嘴进了卫生间，母亲这些日子总是发火，弄得他都不敢和她讲话，生怕被骂。

　　　　徐广罄回到客厅，上了楼，打算换件衣服去电影公司，好几天没去工作了，再这样下去周大海和浅野都要抱怨的，他这种消极怠工的状态必须停止了。

　　　　卢小眉看到他上楼，就放下碗筷走到楼梯口问：“你要出去？”

　　　　换完衣服出来的广罄，插着兜下了楼：“去公司看看，好几天没开工了，大家会抱怨的。”

　　　　“哦，晚上回来吃吗？”她怕丈夫又找理由在外面过夜。

　　　　“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不过我不会太晚的，你们先睡。”他当然知道妻子心里的想法，但他确实想在外面喝几杯，在家呆着总让他喘不过起来，他觉着这所房子越来越像个牢笼，把他困住，飞不出去，又逃不了。

　　　　小眉听到他这么说，就应了声：“嗯，别太晚了。”随后便回餐厅继续吃饭，但心里还琢磨着丈夫会不会再去找小瘸子的事，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焦虑万分，她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可却控制不住。

　　　　徐广罄开车到了公司，刚进办公室的门就撞到了拿着一堆文件往楼下跑的李汶浚。

　　　　“徐老板，您来了，哦……宗先生等着您呢，玉凝昨晚已经到上海了，说要请大家吃饭，我先忙去了。”说完他就跑下了楼，这些文件都是要送到片场去的，他今天又要当跑腿的了。

　　　　广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便看到了一打打等着自己过目的文件，他舒了口气，坐了下来。

　　　　周大海给他泡好茶，端了进来，和气的说：“老板，夜总会的续租合同您得赶紧过目，没问题我就送过去了。”

　　　　“好，还有别的事儿么？”他翻开合同，低着头问。

　　　　“前几天来了几个文化局的人，说想拜托咱们拍一部电影，资料在宗先生手里。”周大海对这几个人印象很深，他们不可一世的官僚姿态让他很反感。

　　　　文化局？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再有就是报社的采访，我都给您记在台历上了，您看哪些推掉，我给他们打电话。”周大海一一汇报。

　　　　“成，我看文件了，你忙吧。”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再次成为徐老板，而不是因为感情失意逃避现实的傻男人。

　　　　周大海刚刚出去，浅野宗次郎就进来了。

　　　　“徐老板，文化局的委托书在我这里，您看看吧，我觉着您多半是会拒绝的。”他把委托书和资料放到了老板的办公桌上，刻意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看来这位还处在情感低潮中。

　　　　广罄抬起头，皱着眉问：“他们什么意思，坐下说吧。”

　　　　宗次郎坐到了他对面，低声道：“大约和我在满影时拍的影片差不多，希望宣传和平美好的生活，不要渲染战争和负面的东西。”

　　　　徐广罄看了看合同，觉得对方出的钱倒是不少，虽然中间需要打点，但公司赚钱是没有问题的，他毕竟是个商人。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片子拍拍也无妨，只要不是美化战争我没意见。”他不能和钱过不去，人吃马嚼这么多雇员都要靠钱来养活的。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写剧本，我怕陷入拉锯战，所以让他们去找人写，然后我们再来判断是否合作。”他实在耽误不起这个功夫，接下来还要为《舞女血泪》做宣传，忙着上映的事，哪儿有时间陪官僚玩儿？“好，等他们拿来剧本我们再谈……你们去苏州有收获么？”他其实是想多知道一些宝泉的状况。

　　　　“在苏州住了一星期，灵魂都放松了，那儿真是个好地方。林先生很好，您放心吧，不过他和您一样没心思工作，我们说服他回上海，可他坚持要留在苏州，不过他答应和玉凝一起吃饭了，我刚和他通了电话，明天他会到上海来。”浅野说完，便看到了徐广罄脸上的笑容。

　　　　独眼龙笑了：“你和潘小姐说，我做东，让她请客我脸上挂不住。”想到马上能和宝泉见面，他就兴奋了，所有的阴云瞬间都散开了。

　　　　“行，您坚持请客就成，玉凝不会不给面子的。”看到他的笑容，浅野也舒心了，因为汶浚对自己的告白，让他越发理解两个男人相处的艰难和阻碍，他真心的希望徐老板和宝泉能携手走下去，不仅是事业伙伴，还是最亲密的情人。他觉着这比一个男人在外面养姨太太光明磊落，这种感情不是能用肤浅的“爱情”来衡量的，更像是相濡以沫，肝胆相照的金兰之交，但又增添了几分艳丽的□，品味起来反而更加诱人，更令人回味无穷。

　　　　接下来的一天，徐广罄的心情大好，看谁都是笑嘻嘻的。

　　　　看到老板又恢复了活力，大家都很高兴，电影公司内一片欢声笑语。

　　　　只是坐在走廊里刚接受完记者采访的何婉琳依然有些忧郁，她还在想着林宝泉的事，自从对方离开上海去了苏州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林先生才离开的，是不是她的表白太□裸，让人家害怕了？

　　　　看到婉琳愁眉不展的样子，浅野就走了过去，坐到她身边问：“有心事？”

　　　　她笑笑：“您总能看穿人的心思。”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没人看不出来，能和我说说么？”他认为和演员沟通有利于日后的工作，毕竟这个年纪的姑娘还不能很好的分清主次，常常会因为恋爱影响工作情绪。

　　　　婉琳垂着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柔声问：“您能告诉我林先生突然搬到苏州去的原因么？”她猜这个男人一定了解其中的缘由。

　　　　“因为林先生个人的因素，我不便多说。”他答道。

　　　　婉琳的神色更加紧张了：“是因为感情的事么？”

　　　　浅野只得点头。

　　　　她咬住嘴唇，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宗导演，谢谢您，我想独自呆一会儿。”果然还是因为她的唐突，把林先生吓跑了。

　　　　宗次郎感到很莫名，他起身回到办公室，皱着眉自语道：“何小姐在想什么呢？”女人好难理解，他三十好几了还琢磨不透呢。

　　　　星期三清晨，林宝泉提着公文包坐上火车回到了阔别三个月的上海，刚下火车他就感受到了繁华大都市的氛围，从苏州舒缓休闲的节奏中跳了出来，马上就融入了这种超快的频率中。

　　　　“林先生，这里！”在车站外，李汶浚正守候在一个报摊旁，是徐老板特意嘱咐他来接此人的。

　　　　“汶浚，你特意过来干嘛，我又不是不认识。”宝泉慢慢的走过去，和他亲热的拥抱了一下。

　　　　结果却听到对方开玩笑的说了一句：“让徐老板看到，我会被揍的，呵呵，咱们走吧，我开车过来的。”

　　　　宝泉虽然心里有点儿别扭，却也没说什么，他跟着李秘书来到了轿车旁，打开门，坐到了副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