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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只有女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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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修斯”是假名;而他们是巴黎社交圈都认识的人物,否则没有戴面具的必要。

    她的大脑飞快搜素:近期有哪一对年轻的——从皮肤可以看出来——夫妇陷入了什么麻烦,以致于不得不在这样的场合隐藏身份?

    看来有必要试探试探。

    客厅经过了精心的布置。舒适的沙发、红艳的葡萄酒、焦香的饼干、微黄的灯光,营造出随意又有些私密的氛围。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组成小圈子,进行讨论;而泰赛夫人周旋其中,时不时引导对话,以防有任何一个人遭到冷遇。

    夫人今年29岁,在社交圈中已经颇有才名,不然也办不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沙龙。不过,她的家世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身为诺阿耶公爵的女儿,她从不缺少别人的奉承——当然,在大革命中,出身也成为了一种灾难。她母亲、叔父、叔母、长嫂、侄女都上了断头台。而她自己以及其他家人勉强逃难到国外。

    她是诺阿耶伯爵夫人的侄女,与王储妃见过面。不过,这次连她也不知道这位神秘女客人的身份;全是因为维耶尔神父说情,她又同情这位“脸上有大块丑陋胎记、羞于见人的女孩”,才答应他们用假名参加沙龙。

    怀着好奇,她也在默默地观察“卢修斯夫人”。单从露出的脸蛋看,颇有美人的潜质,只不知道胎记有多大。她的头发是草莓金色,身材娇小,秾纤合度,礼仪谈吐独有风韵,缺憾是口音不太纯正。

    她发现她几乎只与“卢修斯先生”待在一起,很少主动引起话题,只是微笑倾听周围人的高谈阔论,似乎没有任何内容能让她有表情波动。

    难道听不懂吗?泰赛夫人暗自摇头。维耶尔不会有这么肤浅的朋友。神父一向爱美人,却连她脸上的缺陷都不介意,这位小姐一定不是肤浅的人。

    一边想着,她朝两人走过去,恰巧与新朋友阿妮珂碰到一起;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她们携手,向“卢修斯夫妇”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

    “夏尼子爵夫人?”玛丽禁不住打趣,“您丈夫该不会刚好是巴黎歌剧院的赞助人吧?”

    阿妮珂一愣:“您说的是哪个?前几年遭了火灾,今年刚刚修整开业的皇家剧院吗?我和丈夫并没有这个荣幸……”

    “那么大约是我记错了。”

    那是自然。《歌剧魅影》的创作原型、著名的巴黎歌剧院是在大革命之后才建起来的,离现在还早着呢!

    泰赛夫人不失时机地插话:“不知您对我的沙龙有何印象?”

第63章 百科全书() 
“不知您对我的沙龙有何印象?”

    初次交谈往往是客套居多;玛丽也不例外,对泰赛夫人得沙龙一顿好夸。

    泰赛道谢,又说:“真的,刚刚已经不知有多少位绅士淑女问起二位的事了。他们都渴望与您们谈话,可又担心显得太过无礼,因为您看起来对他们的话题都不太感兴趣,没有加入任何谈话圈子的打算。”

    “实在是因为我的学识太浅薄,”玛丽叹气,“无论是在十四行诗、颂歌或戏剧方面,我的学问都远远不及列位,也就不好意思开口,怕暴露自己的无知。”

    “您实在是太谦虚了。”

    “我对您相当诚实。”

    实际上不是谦虚,反而夸大了些。对诗歌戏剧,她不是浅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毕竟母语是中文,她的法语能有现在的水平还是逼出来的。

    话说回来,对文艺的东西,她不是很感冒。假如早知道这个沙龙全是讨论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的,可能她都不会来。

    阿妮珂接话了:“真是巧了,我也同您一样。不如我们试试您擅长的话题,说不定能聊到一块儿呢。”

    玛丽是来体验生活的,并不打算太过深入,便只随意选了个偏门:“令人惭愧,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不过最近对科学有些兴趣。”

    维耶尔告诉过她,在沙龙中通常不会讨论科学,一方面是不重视,另一方面也几乎没有人真正懂。

    “您和我哥哥倒是共通,”泰赛夫人笑道,“他喜欢研究化学。”

    这个玛丽知道。

    诺阿耶夫人引见她的亲人时,阿扬公爵也在。他三十多岁,为人和善,曾从过军,退役后从事化学研究,有自己的实验室——虽然此时政府和学会对科学研究有所资助,但学者们的研究经费主要来源还是自掏腰包。上回在米埃特行宫,玛丽还同他就拉瓦锡正在做的实验讨论了一下。

    阿妮珂心念一动。科学的事她知道得不多,但她假扮女仆混入米埃特的时候,曾听到王储妃和阿扬的对话。回忆浮上心头,点亮了思绪。

    “说到化学,我听说现在关于四元素的真伪问题,学界正在大讨论。”

    所谓四元素说,就是认为世界由土、水、火、风四种基本元素构成的学说,源自古希腊;有点像中国的五行论。这是最原始、最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之一了。当然,科学的实验方法出现后,很快就证明这种学说不靠谱。在后世,四元素说只在奇幻作品里还有用武之地——什么地水火风四系元素魔法,不要太常见。

    “四元素说当然不对。”而且很快拉瓦锡的实验就会得出结论。

    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表态,阿妮珂越发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在米埃特,王储妃也是这么说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此人的声音非常熟悉——毕竟她在奥地利也曾多次保护玛丽,常常听到她讲话;相比之下,在座的其他人或许曾见过她几次,能有荣幸与她说话的却是寥寥无几。连泰赛都只有过一次机会而已。

    王储妃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打发时间的。难道她想借助社交圈建立良好的名声,扳回在凡尔赛宫的劣势?

    阿妮珂不由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定要全力阻止!

    ——这可真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玛丽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借口先行离开了。

    她明明记得沙龙与启蒙思想的传播有紧密联系,难道她参加的沙龙不对?又或者还没到那个历史时期?

    也不是说她对新思想特别感兴趣——几百年前的新思想,几百年后也变得平常,甚至有些过时了。但事关时政,假如她不知道当前哪些是新哪些是旧,就容易惹祸上身。

    阿妮珂开口了:“看来您对新鲜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玛丽差点以为对方会读心术,而后反应过来,科学在这个时代也算新鲜——尽管距离牛顿发表他的力学三定律学说已近百年。

    “——我听说,”阿妮珂压低声音,“《百科全书》新卷的编纂工作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来了!玛丽精神一振。

    世界上不是没有过具有百科全书性质的图书——特别是在有重视文教传统的中国,总目类图书很多——但现代形式的百科全书,自法国始。这套立志总结人类一切智慧成果的庞大工具书,编纂大多是启蒙运动的倡导者或支持者(其中最著名的有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等),高举唯物、科学、理性的大旗,自然而然成为了宣传新思想的有力武器,带上了政治色彩。而这些学者,也被称为“百科全书派”。

    在狄德罗的主持下,最初的七卷在1751年到1757年间陆续出版,后被巴黎高等法院下令禁止,副主编达朗贝尔——学过高等数学的一定知道达朗贝尔判别法——不得不从此退出。不过,由于几位显要、例如蓬帕杜夫人的背后支持,当局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编纂工作一直“秘密”地继续着,并于1765年出版了八到十七卷。

    正是玛丽期待听到的话题。

    “这次将会出版多少卷?”

    “听说是十一卷。”

    “卢修斯先生”忽然开口:“我的夫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到阳台上透透气?”

    玛丽一愣。

    今晚她的男伴并不是维耶尔神父——他说自己的相貌声音沙龙客人都太熟悉,容易猜出身份——而是博伊队长。他多少有些爱操心,但不是那种随意干涉主人行动的性格,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跟在玛丽身边,只回答必要的客套话,即便有几位女性用眼神暗示他单独谈话,他也视而不见。

    说实在的,如果他愿意,收获个一夜情都不是难事——即便带着面具,他的外表也足够抢眼;挺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两撇浓密的小羊角胡子正是中年男人的流行,柔和了他的冷峻气质。至于挺拔的站姿、修长的身材,在一群因为营养过剩而略显富态的绅士中分外突出。至于他的已婚身份——谁在乎?

    难得他主动开口,虽然有些失礼,但玛丽还是点了头。

    来到露台,博伊没有心思欣赏美丽的夜空。

    “殿下,”他低声说,“请原谅我的失礼,您可能不了解,百科全书是危险的话题。万一让陛下知道您对这个感兴趣,会有很大麻烦。”

    他知道这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但现在能提醒王储妃的人都不在,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天真的女孩”落入危险。

    博伊有一种近乎直觉的警惕性:阿妮珂正是这么打算的。引导玛丽成为新思想拥护者,国王自然不会容忍她。就算玛丽因为王室出身而对新思想不感冒,那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谈论,就有破绽,就有把柄可寻。

    只是他们不知道,国王的反感,是玛丽现在最不在意的东西。

第64章 空谈() 
在约定好的时间,玛丽与博伊队长一起向女主人告别。在行馆大门一侧,歪歪扭扭地排着七八辆马车,都是沙龙客人的,光从外观上,就能分出不同档次来;显赫家族的马车除了豪华典雅,还有特别的家徽图案;有一些则很是租赁来的商用马车,挂着经营者的店号。

    从后窗看到两人,维耶尔神父探出头来,冲他们招手。

    “你不会一直待在马车上等着吧?”待坐定之后,玛丽问。

    “当然不会。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先不说这个。您觉得沙龙怎么样?”

    “这个嘛……”

    玛丽露出复杂表情,回忆起当时情景。

    在感谢博伊队长的提醒后,玛丽很快返回客厅内。有了阿妮珂起头,沙龙的话题也变了,内容越来越激进,争论也激烈起来;保守派和启蒙派互不相让,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往对方脸上扔白手套的架势。

    泰赛夫人见势头不好,温言温语地请大家暂停讨论,品尝她新烤的蛋糕。谁能拒绝她亲切礼貌的好意呢?等分好蛋糕,喝完“来自中国的”茶之后,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无形消弭了。做沙龙女主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手段,否则根本办不下去。

    整个过程中,玛丽仍然保持一开始的作风,只是听,很少发表见解,偶尔讲话,也是抛出问题居多。

    “沙龙不错。”最后玛丽对神父给出一个不咸不淡的评价。

    这在神父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据他所知,维也纳皇室是保守的天主教家庭,虽然特蕾西亚女王颇有开明君主的风度,但思想相当保守,王储妃理应从未接触过新思想。而泰赛夫人的沙龙嘛,据他了解,颇有几位激进分子。首遇这种反对王权的思想,王储妃如果不是觉得新鲜有趣,就应该是极端反感才对。

    但这个女孩却又与众不同;在上课期间,他早就见识了女学生偶尔流露出的大胆思想,有些近乎异想天开;同时,她身上又有超越同龄人的稳重老成,是一个早早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念、不容易为外界所动的人。假如她因为一点出格话题就大惊小怪,那反而会让他奇怪。

    玛丽隐藏了内心的真正想法。

    沙龙的形式她今天已经见识了,而一个沙龙到底有没有意思,关键是看讨论的人和话题。文学艺术方面姑且不论,谈到时事政治,今天这些热切的讨论者,有一个最大毛病:空有嘴炮,没有实践。

    他们说要反对教廷,但当问到如何说服广大信众改信时,大部分人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有人提出要靠百科全书这样的书籍普及知识、消灭愚昧,但当问他们这样的书,普通民众有多少人能买得起、又有多少识字看得懂时,他又答不上来了。

    在玛丽提出几个问题之后,有人不耐烦了。

    “您是个怀疑论者吗?”

    玛丽摇头:“可能算是实用主义者。”

    “哦!我记得您的丈夫是商人?”

    那眼神加潜台词,明明白白地写着,难怪这么庸俗。

    玛丽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她已经探了这些人的底,多问只会把气氛弄僵,没有必要。

    她觉得她的泰赛沙龙之旅可能会就此结束,顶多再来一两次,不能更多了。

    她不禁好奇:别的沙龙客是大同小异,还是大相径庭呢?此时法国这些热烈拥抱新思想的人们,到底只有不满于现状的骚动和破坏一切的冲动,还是已经做好了推翻重建的理论准备和行动准备呢?

    其实如果从结果倒推,答案恐怕是前者。

    大革命之后,从革命者内部的分裂和相互倾轧、到波旁王朝和奥尔良王朝的复辟、到拿破仑的上台,从在在都显示出:法国还没准备好。法国人自己都还弄不明白,他们要一个什么样的法兰西。

    而社会制度的建设是一项细腻而敏感的工程,就好像煎鱼一样,稍不留神就可能过头。就是深知历史发展趋势的玛丽,也不敢肯定,后来出现的那些制度能不能适应当下的条件。

    马车还没开动,维耶尔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行馆大门。忽然,他的视线凝住,表情微变。

    玛丽和博伊转头望过去,一位俏丽佳人正在门口与泰赛夫人告别。

    那正是阿妮珂。

    想起早先初到时,维耶尔也是这样在马车里盯着她直到对方进馆,玛丽不由得失笑——神父这是又看上美人了?

    “殿下,还请原谅,我临时有些事要办,不能陪您回行馆了。”

    匆匆告别,他轻轻走下马车。奇怪的是,他没有走向阿妮珂,反而换了个方向,躲在立柱后的阴影中。

    “神父阁下追求人的方式可真独具一格。”

    博伊队长难得嘲讽。

    阿妮珂坐在摇晃的马车中,咬着嘴,默默回忆着沙龙上王储妃提出的几个问题。

    她满心惊讶。假若她不知道“卢修斯夫人”的真正身份,大约只会心中暗赞这位女士的问题一针见血;但这些见识却出现在一个可能连钱的概念都没有的王室之花身上,就显得太过诡异了!

    曾经的奥地利女大公,为什么与现在的法国王储妃,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忍不住想起先前那场失败的宗教讯问。“恶灵附身说”,其实是她创造出来,并提供给沙特尔公爵的。在奥尔良公爵同意实施之后,她假装遇到提奥巴德神父,有心引导对方往这个方面思考。她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牵强附会,是她利用黎塞留等人制造的谣言,故意捏造出来的罪名。

    可是——

    现在她忍不住想,这种说法,可以解释所有不对劲的地方!

    附身的当然不是什么国王的前情妇,而是某个来自民间、有胆有识的聪慧女子的灵魂。

    深吸一口气,她又摇摇头。

    这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解释。王储妃突遇陌生环境,又是成长期间,性格大变也是正常的。至于民间疾苦,也可能是近日在朗布依埃见识的。那儿毕竟是乡间,碰巧同一些农民打交道是有可能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听着车轮有规律的转动,她慢慢平静下来。

    不对。

    她警觉地微眯眼睛,侧耳倾听。

    车轮的声音与来时有些不同,更沉闷一些——像是载了更重的东西。

    “停车!”

    不等停稳,她提起裙子,一个箭步跳下马车,提起挂在马车柱上的提灯,往车顶上看。

    空无一物,更没有什么可疑身影。

    大概是太过敏感了吧。她松口气,又回到马车里坐好,继续行程。

    她万万没想到,马车厢底部,正挂着一个人。

第65章 意外拜访() 
阿妮珂万万没想到,马车厢底部,正挂着一个人。

    也难怪想不到,以常人的臂力,很难坚持这么长的路程;恐怕在半路上,就会因为脱力而掉落,要是运气不好,被车轮碾死都有可能。

    但维耶尔神父不是普通人。

    随着马车,他跟到了阿妮珂的住处——这叫他有些失望。这个地方,他先前趁等待王储妃时已经跟车夫打听到了;他本以为阿妮珂在离开沙龙后,还会去拜访别的地方。

    等阿妮珂进门,趁着车夫不注意,他偷溜下来,在街边打量这一处房产。一栋结合了意大利风格的巴洛克式建筑,有笔直的廊柱、开阔的阳台和淡褐色的石墙,典型的颇有余钱的中产阶级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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