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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只有女王-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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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被砍头的。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一阵阵反胃感从腹部升起来。

    “还有一个逃走了,他身上有重要的信件; 快追!”

    他模糊听到后方有人呼喊着。他一边庆幸自己粗粗学过法语; 一边用力鞭打马匹。

    绝对不能死。

    我不是罪人,我手上还有布伦瑞克元帅重要的信。有了这封信,回去就好交代了。上头不会知道他未经战斗就抛弃战友。为了这封信,让几个不重要的随员送死又怎么样?他们只不过是平民,而我是贵族!

    至于死后的事; 只有保住性命才考虑得到。大不了多烧基本异端书回报主。真希望赎罪券还在卖。

    主啊; 请务必让我顺利逃走!

    他压着呕吐感,拼命祈祷。

    隔空响起零星的枪响; 他使劲压低身体。或许是夜的帘幕发挥了作用; 或者快速移动的单个目标对法军的枪支仍旧是个难题; 又或者是祈祷发挥了作用,这几枪都落了空。

    他听到法语的咒骂,但那已经非常模糊。

    一人一马没有停下。他一个劲儿地又赶不知多久; 久到他的马因为吃不消而无视鞭子开始降速,他才停了马,翻身几乎是滚下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扶着树干狠狠地呕吐。

    遇到过这样的危险,信使一路上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只要一听到稍大一点的响声,就整个人跳起来,即便到了城镇里也一样。

    从卡塞尔出发时,他一直在盘算的是如何才能既省钱又在一天内赶到;现在他再也没有这个念头。一到城镇中,就换最好的马。

    直到进了柏林城的那一刻,他紧张的脸部肌肉才终于放松;不一会儿,眼泪鼻涕就流了满面。

    “信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吧?”布伦瑞克喃喃道。

    他面前的布吕歇尔知道,老元帅并不是在向他寻求答案。

    于是这位上校没答腔,只往嘴里又猛灌了一大口俄国人带来的廉价高度酒。热辣的火烧到肚子里,叫他忍不住舒服地叹气。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是哪里的研究成果,说辣感的实质是痛感。这样说来,追求酒精的人,大概也是追求受虐的人。

    果然喝了酒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他摇摇头,微醺的目光抬起来,看着名义上邀他喝酒、自己却没动几口的老元帅。

    没有旁人的起居室,几杯小酒,像是要谈心的架势;但两人之间还没熟到这种程度。

    他自然是尊敬老元帅的。布吕歇尔带着杜伊斯堡之败的耻辱狼狈地逃回后方,是大元帅给了他一雪前耻的机会。如今布吕歇尔靠战功升为上校,也颇受重用,但还称不上心腹。

    老元帅满腹心事地抿了一口酒。雄狮暴怒过后,似乎只剩下了疲惫。那双黯淡失神的眼睛、无力垂下的嘴角,空前地让人意识到,这位元帅已步入老年。

    “是你安葬了莫伦多夫吧。”

    那位逝去的老战友昨晚在布伦瑞克梦中出现。他迫切地想要跟对方一起骂骂普鲁士朝廷的这团乱麻,却怎么也张不了口、发不出声音;最后竟然急醒了。

    “是的,长官。”布吕歇尔放下酒杯。

    “我听说,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失去和获得的过程;一开始得到的比失去的多,但到最后,你就像握着沙子,能抓住的只有手心的一点点,越是用力,流走的就越多。曾经我有许多朋友,但到了现在的年纪,身边还能够说得上话的,一个都没有了。”

    布吕歇尔迟疑了。元帅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大军忽然停留在卡塞尔,他知道必有异动;这种关键时候,老元帅可不能垮掉。

    “我不太清楚,”他努力搜刮词汇,“我只知道狠狠地揍高卢鸡,莫伦多夫元帅就会高兴。”

    “嗯,说得是。”布伦瑞克不为所动。

    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布伦瑞克很快又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好国王给我发了一道措辞强硬的命令,让我立刻停止撤退,全力攻击法军,否则就要撤除我在军中的职务。”

    布吕歇尔猛地抬头。酒精对大脑的影响似乎在一瞬间消退了,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我……我印象中,陛下不是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说。

    腓特烈·威廉二世热爱艺术,热衷外交,热心宗教,唯独对军事不感冒。这让原本是普鲁士最大倚仗的军队处于尴尬地位,但也正由于这种冷漠,避免了后方干涉前线、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开战以来,他从未对普军下达过具体的指令。

    “你的印象没错。”布伦瑞克的脸仿佛笼罩一层冰冷的绝望,“恐怕这道命令针对的不是我们的军事行动,而是我个人。他是在寻找理由撤我的职啊!”

    上校疑惑不解:“自开战以来,您连柏林都没回过,怎么会惹到国王?”

    “说的是呀……我和陛下政见一直有所不同,但我从没反抗过他的命令,他也给我留了面子。可是,煽风点火的小人一直在柏林。陛下不是甚有主见的人,沃尔纳又极具蛊惑力,他怎么不会被迷惑呢?”

    “沃尔纳?那个在国王面前大出风头的新教牧师?他怎么会针对元帅?”

    “前些年,在沃尔纳的极力鼓动下,陛下在国内出台了限制新出版物的禁令。这段时间我又陆续听到一些消息,国内正在大举销毁‘异端’书籍,重点针对的,是从法国传来的启蒙运动著作。我毫不怀疑,这又是沃尔纳干的好事。他正在把普鲁士变成一个狭小保守的国度。

    “而我……或许你知道,我在我的公国进行过几项改革,早就被沃尔纳打上了‘启蒙派’的烙印。他对我的敌意由来已久。“

    布吕歇尔摇了摇脑袋,问:”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在开战前我就听说,沃尔纳也是主战派的。他没有必要特意选在这种时候。”

    布伦瑞克长叹一口气。如果莫伦多夫在,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沃尔纳曾接受他们俩的贿赂,向腓特烈·威廉二世进言力主开战;这样的人在接受别人的贿赂时,恐怕也不会有半分道德障碍。

    一个口口声声高喊着主的人,心中却没有主。

    “您的意思是,“布吕歇尔咋舌,”有人贿赂了沃尔纳,想要把您拉下台来?会是谁?难道——“

    “法国人,一定是法国人。为了破解我们给他们出的两难题目,他们干脆绕开,选择了军事以外的手段。我给陛下去了急信,尽可能详尽地陈述了现在的状况。希望看在我这几十年在普军效劳的份上,他能听一听我的意见吧。我还派了一个可靠的人,也连夜赶往柏林,尽可能用更多的钱财稳住沃尔纳。”

    布吕歇尔眉头紧皱:他是个举止粗鲁、酗酒打架的莽汉,可不代表脑筋不好使。他隐约意识到元帅今晚话语中的矛盾:假如沃尔纳是个虔诚教徒,则信仰矛盾就只在他和元帅之间;但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陛下才是那个在旁人鼓吹下对信仰坚定不移的人,这意味着,真正与元帅有龃龉的,是国王陛下……

    “如果陛下坚持不改呢?”

    老元帅的目光紧紧攫住布吕歇尔。布吕歇尔曾在叙述遗愿的濒死士兵的脸上,看到这样充满矛盾的表情:绝望却又充满希冀。

    “为普鲁士军队保留一条后路。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

    “这是布伦瑞克公爵的回信。”

    腓特烈·威廉二世指了指书桌。在他面前,站着微微弓背的中年牧师。牧师恭敬地阅读完,将信小心折好,放回了原处。

    “你怎么想?”国王看着他的脸问。

    沃尔纳叹气:“老元帅还是为普鲁士着想的。”

    国王点头,移开视线。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情。之前我对他的态度太严厉了。”

    “我对元帅一直是敬佩的。普鲁士有这样的军事专家坐镇,是不需要有任何担忧的。但是……”沃尔纳长长叹息,面带难色,“我真希望他对主可以再虔诚一些。”

    腓特烈·威廉的脸阴沉了几分。

    “那些异端的书,确实是由他的公国流入柏林的?”

    “元帅不只放任那些书进入不伦瑞克,再由不伦瑞克传入普鲁士,陛下。”沃尔纳掏出一份誊抄的命令状,“他还下令搜集、翻译一些书。”

    匆匆扫过书名时,威廉的表情放松下来。

    “《考虑粘性的流体力学理论初探》《三体问题可解吗——微分方程研究新成果介绍》《新化合物大全》……这都是实用的东西,布伦瑞克跟我说过,对军事发展有用。只要严格限制流传范围,这些书是无害的。虽然有一些歪门邪道,但总的来说不算渎神。”

    沃尔纳欲言又止。

    “说吧。”

    “我这里……带来了其中的一本书。当然,我没有任何收藏的意思,它只是在缴获的众多异端书之中。我之所以还没有焚毁它,只是为了当做证据带来给您看看——很抱歉我要用污言秽语污染您的眼睛。”

    “你是说,布伦瑞克公爵引进的书里,有一本是异端?”

    “我的意思是,即便书的标题看起来没有问题,其内容却未必没有异端思想。”

    威廉二世皱起眉头:“你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书?”

    沃尔纳躬着身,将一本《新化合物大全》送上。国王只看到封面就笑了:“这还能有什么?”

    牧师翻开其中折角的一页;一段话被黑色墨线圈了起来。

    腓特烈·威廉细看起来。

    “人工合成尿素……无机物合成有机物……这足以证明,生物、包括人类,与非生物之间没有分明的界限……假以时日,人类亦有可能造人——”

    他脸色铁青,仿佛扔掉烧红的炭一样把书扔到地上。

    “异端!异端!来人!烧掉它!”

    等侍从将书带离,国王大喘一口气,目光转向那份书单。

    “解除布伦瑞克的职位,让他立刻返回柏林!让……“他迟疑一会儿,”让卡尔克鲁斯伯爵接替他指挥联军。”

    作者有话要说:  *卡尔克鲁斯伯爵Friedrich Adolf Graf von Kalckreuth

第332章 第332章 上帝安排() 
“缴获信件了吗?”杰尔吉挑起细长的眉毛。她派出的斥候队返回时报告说; 在莱因哈特森林中发生了一次遭遇战。一听到敌方是传信兵,她便立刻将小队长叫了过来。

    小队长摇头:“持信的人抛下同伴跑了。”

    杰尔吉鄙薄地冷笑一声。她衷心希望普军里全都是这种不顾战友的逃兵。

    “剩下的人中; 有一个被我们活捉了。他受了伤,不过还能开口。”

    “有什么口供?”

    如果没有特别之处,她的下属不会特意汇报。

    “他说; 他们是从柏林来传达普鲁士国王的命令的。得到命令的布伦瑞克非常生气; 不惜花重金逼他们在一天之内携带回信交给他们的国王。”

    这样的口供,越发证明那封信的重要性。她不由为错失重要情报感到惋惜。

    不过,单是这些信息,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至少可以确定; 普鲁士国王与布伦瑞克之间有些不愉快。

    结合反法联军忽然在卡塞尔停留; 这种不愉快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立刻给参谋部送信。要特急!再请图利普伯爵和贝尔蒂埃上校来。不,我去见他们。”

    法军等待的机会,说不定来了。

    “你是说,参谋部那些小子弄的阴谋诡计,已经奏效了?”伯爵摸了摸自己俊秀的下巴; 眼珠子转了转。

    “敌军这一路撤退; 一直像牵着提线木偶一样牵着我军走,没理由忽然停下来。我原先还在疑惑参谋部面对敌军的诱敌计划有什么对策; 结合今天的情报; 才猜出了一些。”

    贝尔蒂埃点头:“早就听说腓特烈·威廉和布伦瑞克政见不合; 是有这种可能。不过……他们两个家族毕竟关系深厚。如果这一场遭遇战是敌军刻意演出的戏,就为了引诱我军上钩呢?”

    杰尔吉沉吟不语。她昨晚派出斥候探查莱因哈特森林一带是偶然,但也是一种必然;莱因哈特森林是卡塞尔北部的另一条出路; 法军或迟或早都会去探查。假如敌军特意派人等在那里……

    “关键是,参谋部到底有什么样的部署?”杰尔吉语气带着一些不满。大战在即,领导他们的上级却藏着掖着,这叫前线怎么打?

    图利普伯爵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厉害,没想到这都能猜中。是时候向你们公布参谋部的文件了。”

    他就叫来了自己的参谋长;不一会儿,一封破译后的密信送到他们面前。

    两个年轻的将领看完,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别生气,”图利普拍拍两人肩膀,“这种阴谋行动,哪能到处宣扬?假如让敌军知道了,有了防范,就不管用了。至于为什么密信只单独给了我,大约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贝尔蒂埃苦笑:“您别开玩笑了。您资历深,只单独给您是应该的。”

    杰尔吉则是后背微微发凉。没有什么比被从身后捅刀子更叫人心惊的了。虽然为了战斗顺利进行,各国都会给予前线将领一定的自主权,但假如前方违抗指令,后方只要切段补给或援助,就能让前方无计可施。

    万幸这样的事发生在了敌人身上。

    “不过,布伦瑞克在普军率兵多年,以他的资历名望,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倒下了。哪怕他被撤职,也有办法让继任者继续自己的计划。”贝尔蒂埃慎重道。

    图利普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普鲁士上下,在军中地位能超过他的,也不是没有——比如他那个叔父——但年纪都太大了。相对年轻一些,能力资质不错的也有一些,但大多也是他的下属。最有可能继任的那个卡尔克鲁斯,跟着布伦瑞克好些年了,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一定会听他的话。”

    “换句话说,最好的机会,是在普军完成人事变动之前。”

    也许继任者会是个蠢蛋,但他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犯蠢上。

    三人心照不宣。

    最好的机会,就在两天之内。

    “布伦瑞克一定有防备。说不定附近山头上就有埋伏。”贝尔蒂埃深思熟虑。

    伯爵嘻嘻一笑:“这就该是我们的热气球登场的时候了。”

    炮兵营上校点头:“日出之前,我会让我们的‘独角兽’做好准备。”

    “我立刻派人通知附近友军。”杰尔吉站起身。

    当炮声在城头响起时,布伦瑞克忍不住想起了他梦中见到的战友莫伦多夫。

    “难道你来见我,是为了告诉我,我们错了?”

    他的身影显得如此苍老颓丧。

    身后的卡尔克鲁斯将军看着他,心头被不祥的阴影压迫着。将军忍不住向前一步,提醒:“元帅?”

    布伦瑞克像是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喃喃道:“偏偏法军选择在联军最脆弱的时刻发动攻击。这难道是上帝的安排吗?不,这是他们的安排啊……是他们看透了我们的行动。”

    卡尔克鲁斯咽下口水,寒意从尾椎一路爬到头顶。

    “元帅!”无论如何,布伦瑞克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战斗意志。

    “卡尔克鲁斯将军,”布吕歇尔忽然凑过来。这位粗汉仿佛一夜之间扔掉了桀骜不驯,对上级多了几分恭敬,“让元帅先一个人静静吧?”

    将军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很快镇定下来:“也好。我去组织防守。布吕歇尔上校,你照顾好元帅。”

    布吕歇尔无声点头。

    目送将军离开,布吕歇尔默默地走回元帅身边。他既不懂医术,也不懂开解人,只有默默地掏出自己永不离身的方酒瓶,想元帅倒一杯——这是英国来的威士忌。

    “布吕歇尔上校。”

    被点名的人顿住了。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双恢复清明的双眼。老元帅声音沉稳而殷切,“记住我之前的命令。”

    上校紧抿着嘴,几乎要把牙咬出血来。好像脖子上有千斤重,他点头的动作缓慢而慎重。

    “还有,以后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在这一点上,我信法国人说的话。”

    布吕歇尔这个钢铁汉子此时却红了眼眶,他双拳紧握,以阻止自己“像个娘儿们一样地”去抹泪水。

    他喉咙发紧,只有用力点头。

    一见到卡尔克鲁斯,黑森…卡塞尔领主伯威廉三世就好像发了怒的公牛:“将军!元帅呢?为什么法军突然攻城?你们的伏兵呢?!”

    “领主伯不用担心,元帅派我来组织防守。”

    “我问你元帅在哪儿!?”

    “他另有部署。”

    卡尔克鲁斯既不是雄才大略的名将,也不算奇策叠出的智将。不过,他仍是个一步步爬上来、阅历丰富的将领。他发出一条条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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