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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只有女王-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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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市长德·科马尔坦冲副手抱怨着。他面前书桌上摆着两份命令书;一份来自杜伊勒里宫,一份来自凡尔赛宫。
乍看两边的命令很相似:都是要求他调派人手,迅速恢复巴黎市的秩序,然而通读之后,就会发现细则截然不同。
杜伊勒里宫的命令,是要将那些无套裤汉、尤其是袭击了艾吉永的那一批人当做社会不稳定的源头,坚决抓捕;凡尔赛宫那边则表示,要充分依靠人民相信人民,组织那些平民组成治安巡逻队,以免某些宵小趁乱打劫。
要是夹在两道命令中间的人不是他,他一定会感叹什么叫说话的艺术:明明干的事背道而驰,却都能打相同的旗号。
“我该照哪一边的意思办才好?”科马尔坦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要不先等等?”下属小心建议,“看看别人怎么做再说?”
科马尔坦也不过一时晕了头,一经提醒,便连忙点头:“不错,正应该这样。你立刻把我的家庭医生叫来,我先装病。你快派人去打听法院跟警察署那边是什么态度。”
在这西岱岛上,有巴黎最重要的三个中枢机构:市政厅、法院和警察署。三者都直接向国王负责,相互没有从属关系。
打发人去了之后,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还用问吗?法院的莫普一直是艾吉永系,而警察总监勒努瓦现在已经是王后党了。说来说去去,只有我两头没有着落。”
以往明哲保身、两不相干一直是他自豪的从政哲学,这回他有些不确定了。
“不过,如果我投靠的那一派输了,下场恐怕还会更差。还是装病划算。”
打定主意,他动手把桌面弄得凌乱些,两道命令打开摆在两旁,在一份文书上签了一半名字,将蘸着墨水的笔扔在桌面。
“工作途中忽然病倒,”他满意地说,“这样就差不多了。”
门外嗒嗒嗒脚步声响起,才刚离开的下属又匆匆回来:“大人,没有选择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他不悦地问、
“王后、王后陛下的部队登岛了!”
“什么?!”他一跳而起,“之前不是说王后的部队被打败了吗?怎么援军来得这么快?”
“是船,是王后的海军!”
“海军部不是艾吉永管的吗?等等……难道是王后收服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红发女海盗?”
“就是她!”
科马尔坦牙齿了一战,急问:“现在她到哪里了?”
“她们先去了法院……”
“坏了,肯定是找莫普算账,说不定待会儿就到这儿了。”他手指在桌上挠了挠,“快,快把杜伊勒里宫来的命令烧掉。不,等等!”
他在案头上找了一份纸质和大小差不多的文件,“拿这个去烧,字烧干净,但形状要保留。”
说着又把原版文件仔细收到书架上一个空的书壳里;表面上看,这就像是一本普通的书。
“假如过几天王后党不行了,我还有个退路。”
自言自语,他转身拿起王后的命令,写下“照予执行”几个字,签好名。
“好了,你去法院门口等着,等女海盗一出来,就立刻请她们来见我。”
“那家庭医生还请吗?”
“当然请!我得病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行……”
“一群女兵?”帕维隆不禁大怒,“艾吉永留下的守卫是饭桶吗,连一帮女人都打不过!”
“她们是一群女海盗,都是炮火里谋生的女人,不是一般人啊。”下属劝解道。
帕维隆两手紧了紧。莫普在杜伊勒里宫伴驾,如今巴黎法院由他说了算,但出了事也只能由他顶着。
“没办法,只有出去见见她们……”
“没这个必要,”一个豪迈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们已经自己进来了!”
帕维隆沉着脸刚想斥责,话卡在了喉咙里。
走在英姿勃勃的红发女军官身边,穿着天蓝色斗篷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个艾吉永此时做梦都想抓到的人。
“这是我离开凡尔赛宫时,阁下的叔叔托我带给你的。”王后微笑着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本书,“他说你原来最喜欢看。”
帕维隆哑然接过。这本书纸边泛黄,已经有些年头;翻开内页,就能看到他曾经的笔迹。
他父母健在,不过因为自小跟随叔叔在巴黎念书,和这位身在法兰西学院的长辈更亲近一些。
“《君主论》……”
他收起心中感慨,正色望向王后。
法兰西学院的知识分子大多偏向王后,他叔叔的一贯立场帕维隆也是清楚的。借王后之手送书,无非是想让他回心转意。
“我叔叔痛恨这本书,”他开口道,“觉得它充满了利益交换,半点道德也没有。他一直主张法学应该以人性为基础。”
“我认为法律应该是道德的最底线。”王后说。
“那么陛下与我叔叔的观点很相似。”
“阁下自己的观点呢?”
“法律无关善恶,而是契约。”
“让我想起了卢梭先生。”
帕维隆紧闭上嘴。他身为莫普的“走狗”,没少被新派知识分子口诛笔伐。在表面上,他和主张推翻君主制的卢梭背道而驰,是不应赞同此人的。
“我和叔叔有不少观点相反,”他说,“但有一点很相像:我俩都非常倔强,很难被别人改变想法。”
卡特琳娜在一旁发出嗤笑。对她来说,没有揍一顿“说服”不了的人。如果有,那就两顿。
“我也自认是个顽固的人。”王后说,“据别人评价,我似乎相当善于改变别人。”
“追逐名誉、财富、权力的人容易改变,追逐理想的人难道也能?”
“名誉、财富和权力也是一种理想,”王后道,“而且有时候,这种理想比别的还坚定。”
“哼,那么陛下的理想是什么?三者于一身?”
“我最初的理想很简单,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满室寂静。连卡特琳娜都忍不住惊诧地回头。
这句话放在当下,倒也不奇怪;假如真的以叛国罪落到艾吉永手里,即便没有公开处刑,之后被做什么手脚也很难说。这几年法医毒理学在公众的关注下发展迅速,几乎每个月都能查实一两起投毒案,每半年都能听说一种新毒物,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不为人知的杀人手法可供利用。
但加上“最初”俩字,意味就不太一样了。贵为奥地利公主,嫁到法国这样强盛的国家做王后,玛丽能有什么性命之忧?
故作惊人之语——帕维隆心中不免这样评价。
玛丽只是忽然有感而发,不打算真的解释清楚。她顺着话头继续:“我听说东方有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我发现我和许多人在同一条船上时,我就意识到,不能只救自己的性命。我得把这艘船打造得更结实耐用才行。”
“您和您身边人是船,那么谁是水?”
“民众。”
“……您畏惧民众?”
“畏惧,也依靠。”
帕维隆再次讶然无言。无论新派还是旧派,都对王后相当有好感——主要是因为她兴建图书馆、重视教育、热心于资助学者;但在公开场合几乎没有明确表达过政治倾向,即便说话,也不过是一些提倡美德之类的“正确”话题。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内心是一个启蒙派。
玫瑰终于将尖刺亮了出来。
或者她并不是玫瑰,而本就是一把宝剑,藏在鞘中。
莫普对王后的分析没错。平衡很快就会打破,利刃也将飞舞。第一剑会砍向高等法院吗?
“您来这里,恐怕不只是为了说理想吧?”
当然不是。
玛丽此行,也不是为了算账——至少暂时不是——而是为了抢救一下双方的关系。
如果要在旧高等法院和莫普法院中选择一个来合作,她当然希望是新派。
旧法院与王权对抗,自然有它进步的一面;权力过于集中就会产生危险,这毋庸置疑。
但分权往往也带来低下的效率;对于急需改革的玛丽来说,向王权效忠的新法院当然更符合心意。至于这种制度未来会不会被昏庸无能者利用,造成更大的危害,那是子孙后代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一个跟中国四川省差不多大的国家还要分成十七块搞地方自治,在她看来就是笑话。等蒸汽机车制造出来,有线电报发明出来,中央集权将会是趋势——统治力和人员、信息的流动速度正相关。
试想,一个最快速度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的地方,会愿意听从中央号令吗?而一个一天就能到达的地方,敢不听中央的话吗?古代中国之所以没有拓展更多疆域,信息传达就是限制条件之一;反过来说,古代中国能有偌大疆土,和完善的驿站制度也有关系。
玛丽让郎巴尔加紧研制蒸汽机车,不只是要加快技术发展的脚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掌握交通枢纽的重要性,即便是晚清朝廷也知道。郎巴尔清楚地记得,第一部成功的蒸汽机车的发明时间是1814年;在事先知道了发展方向、又全力投资的情况下,将这个时间提前十年不是问题。实际上,试验机已经制造了出来,虽然还有很多实际困难需要克服,但已经成功行走了500米铁轨,并原定于下周接受王后的检阅。
如今突发事变,能不能赶上行程还不一定。
而有线电报的试验项目,也刚刚开发出来。电池、铜线、电磁感应原理,三个基本条件齐备。虽然要走出实验室还有一定差距,但同样曙光不远。
如果自己败于此时,这些看似只烧钱不实用的项目还能继续下去吗?她不敢想。
担子重,就意味着脚步更加坚定。
第二人()
“也就是说,您可以承诺,在打败艾吉永之后,莫普阁下的地位不受影响?”
“不单单是他,也包括你们。我还可以承诺,将会在将来的进一步改革中支持莫普。”
这不是原定计划。玛丽选择会见帕维隆,除了因为莫普在杜伊勒里宫不好见面之外,也有别的打算:世界上永远不缺将上司当做爬升路上的绊脚石的人。
不过见到帕维隆本人之后,她又改了主意。帕维隆看上去不太像是会背叛提携过他的上司——除非他的演技真有那么好。
“这样的条件艾吉永公爵也能给。”帕维隆提醒。
“确实。你们只要明白,我们两边的差别,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而我对你们,也没有任何迈不过去的偏见。”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帕维隆皱眉。
整整两个小时,王后从理想谈到人生,谈到社会现状,谈到各国外交;但提到实质部分,却是一笔带过;没有热切的游说,也没有讨价还价。
这样的条件未免太不吸引人了,她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因此抛弃合作多年的伙伴,投入陌生的派系中,辛辛苦苦地重新建立自己的威望?
这位女性可不是以愚蠢闻名的。
还是说王后真的有偌大自信,认为自己占尽上风,能逼使莫普不得不正视这个条件?
直到她们离开,他还是不得其解。
他叫来随侍,细细地问王后一行在这前前后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女海盗把前边堵了,守着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入,然后就恭恭敬敬地请王后进来。我们见了陛下,就更不敢阻拦了,走只能乖乖见礼,大气也不敢出。”
“等等,你们都知道王后到了?”
“那当然了。红发女军官吵嚷着王后陛下驾到、不得无礼。不要说我们,旁边警察署和市政厅那些探头探脑的人也都知道了。”
帕维隆胃部像装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下去:“那现在呢?门口还有女军守着吗?”
“没有,都悄悄地撤了,一干二净。”
帕维隆一捶桌子:“卑鄙!”
大张旗鼓地进来,恨不得昭告天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要低调处理。如果要告诉旁人,这期间的两个小时,王后和帕维隆不过是谈了一些废话,这谁能相信?一手提拔他的莫普或许会信,但艾吉永呢?艾吉永又能相信他与莫普不是合谋倒戈吗?
“快,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此人是他的心腹侍从,莫普是认得的,“到杜伊勒里宫,不要干别的事,首先找到艾吉永公爵,跟他说有要紧事要找莫普阁下。等莫普阁下到了之后,你一五一十把我跟王后的对话告诉他们,记住,一定要当着两个人的面说,而且要抓紧时间说,不能有任何拖延。”
侍从虽不解其意,但为人老实可靠,当下就出发。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满脸汗水地回来。
“女军官们在桥头监视着,说只许进岛不许出岛。”
帕维隆咒骂一声。之前为了不让王后逃出西岱岛,军队炸了好几座桥,现在坏处也报应到他们头上来了。
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莫普对他的信任、艾吉永和莫普的交情经受得起考验。
“成功与否取决于许多偶然事件,也取决于敌人的心态。运气好只以小小的成本就能赚到大利,运气不好就跟扔到水里面,只听个响声。这方法巧是巧,但不能把赌注都押在上面。”
王后说。
巴黎市长科马尔坦或许是吃了这一套,表现得乖顺无比,赌咒发誓地要效忠王后救出国王。这个时候两面派总是居多,玛丽也不会去深究他的小心思。
在警察署,玛丽见到了意外的人。
罗伯斯庇尔就在这里。
玛丽没有问起,但他主动汇报了离开后的系列行动——包括在克里夫公爵的帮助下逃离,借助克里夫的帮助购买了瑞典连队,之后又到警察总署组织队伍的事。
“我想陛下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兵力。警察队虽然不算正规力量,但聊胜于无。”
王后没有追问他和克里夫的关系。罗伯斯庇尔望着王后沉静的脸,暗自猜测:是遗漏了这个疑点,还是心里有数,暂不点破呢?
玛丽说:“要稳妥还是得走正道。当务之急要救出国王。”
艾吉永现在的作为,用中文形容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玛丽穿越过来10年有余,又不像后世那样隔着大洋也能接触到形形□□的故土消息,有时她甚至担心自己很快会把汉语忘记。还好,有些花了三十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
“艾吉永把国王当做人质扣押在杜伊勒里宫,我们只能尽量把敌军调走,趁机潜入,把国王带出来。”雅诺说。
“潜伏行动你和夏尼夫人擅长,陆地上打仗我们这里却没人懂。”
他们离开凡尔赛宫,主要目的就是和贝尔蒂埃会和;即便现在有罗伯斯庇尔的人手的稍许补充,这一点也不变。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时,夏尼夫人带来了坏消息。
“我想,这个消息非得我亲自向您报告不可——它太过重大了。”
地下蛛后咬了咬牙。
“贝尔蒂埃部及瑞典连队在连胜两战之后被突然袭击,队伍溃散,火炮也全毁了。跟随部队一起的郎巴尔夫人和克里夫公爵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玛丽猛地抓住夏尼夫人的手,“你说她——什么叫下落不明?!”
“我已经下部下尽全力了解情况,但是战场太乱,附近居民大多躲了起来,志愿帮助他们的义勇兵也在战斗后四处逃了,恐怕只有战斗的双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一条线可以联系到贵族骑兵队里的人,但需要一点时间去确定。”
“贵族骑兵队?这就是打败了他们的部队?”玛丽咬着牙,“就是大家眼中的一帮废物?”
“是……”夏尼被她利刃般的目光逼得缩了缩,“据说,事情发生得很快,几乎不到半个小时就定了胜负。周围居民听到了大量的爆炸声。被卷入的人恐怕连尸骨都不一定能留下……”
玛丽放开手,身子晃了晃,跌坐到椅子里。
“郎巴尔夫人一定没事。去找。”
她的声音冷冽刺骨。夏尼定定地望了她几秒。
“陛下,那种情况下,很可能——”
“我说了她没事!你亲自去找!”
夏尼眼神一黯,低头离去。转身前,她给雅诺送去一个眼神。哪怕跟对方互相看不顺眼,这个时候能让她放心托付的,也只有这位从一开始就跟在王后身边的密探头子。只有他能好好安慰开解王后。
然而没等旁人开口,王后就下了命令:“你们先出去。”
“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不敢让王后说第二遍。他们守在房门外,寸步不离。
不知内情的卡特琳娜见情况不对,也收了她的大嗓门,低声向旁人询问,这郎巴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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