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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作者:priest-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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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答话——程潜悄无声息地入定,水坑已经蜷缩在火堆旁边睡着了,她天生属火,头发掉进去也不怕烧,细小的火苗在她的黑发上狂欢似的跳动。
  仲夏夜里蝉声四起,越发显得四下安宁,唯有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掬一捧光华万点,皎皎万岁春秋。
  寒来暑往,枯荣明灭。
  李筠再一回头,却见严争鸣已经歪头靠在一边睡着了,被大悲大喜好生伤了一回内府,他眉宇间带着多年不见的疲色,阴霾却不见了。
  总还是有希望的。




☆、第55章

  程潜一睁眼;就被一个鸡毛掸子一样的后脑勺吓了一跳;然后他木然地看着那鸡毛掸子回过头来,活力十足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三师兄!”
  头天一宿好像一场幻觉;程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怔怔地问道:“你头上是什么?”
  水坑美滋滋地说道:“七彩雀翎;好看吗?”
  “……”程潜艰难地走了走心,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说道,“有点晃眼。”
  水坑双眉一竖,随即打量起他那一身半新不旧的素净长袍,又释然了;带着些宽容的无奈说道:“算啦,反正好不好看你也不懂——快来,我们今天要回山庄去。”
  程潜很想将“不懂”俩字糊她一脸,但是到底多年不见,总显得有点生疏,于是没说出来,只微微低了一下头,移开目光,问道:“山庄是什么?”
  水坑:“是新家!”
  程潜将年谷主给他的盘缠收起来,将霜刃挂回身上,跟着水坑穿过空地旁边的树林,仰头看见了等在高处的严争鸣,饶是程潜对别人衣着打扮之类的事从来都不大关心,此时也被震惊了。
  大师兄这些年不知修炼了什么诡异的心法,在这荒郊野外,他照样能将衣服换得妥妥帖帖,将自己打理得容光焕发,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和昨天晚上那位简直判若两人。
  更有水坑这位人形山鸡珠玉在前,更显得他凭虚临风好似谪仙。
  程潜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水坑,心想这孩子算是被掌门师兄养残了,学会了一身臭美的毛病,却没有学来他臭美的本事。
  水坑四下找了一圈,奇道:“咦?二师兄呢?”
  “他要查韩渊布的阵法,昨天晚上已经先回山庄了,”严争鸣扫了一眼满头鸡毛的水坑,抓心挠肝地想训斥她一顿,出于某些原因,又生生忍住了没说,硬憋出一副自然的态度地说道,“你也替我跑趟腿吧,赭石那边有信递来,快去快回。”
  水坑愣了愣,继而有些失望地说道:“哦,我还想和三师兄再待一会呢。”
  严争鸣心里不满地想道:“挺大个人,一点眼色都没有。”
  可惜这话说出来很不像话,他只好道貌岸然地说道:“他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你有什么话可以回来再说,正事要紧。”
  水坑翅膀发达,头脑简单,当即信了她大师兄关于“正事”的鬼话,有点留恋地看了程潜一眼,见他点头承诺不走,这才化成一只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
  严争鸣将最后一个碍眼的也打发走了,还没来得及欢欣,心里先升起了些许莫名的紧张,他默默唾弃了自己一会,自欺欺人地想道:“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紧张个什么?”
  程潜心里的愧疚没有散,见他像是有话要说,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着,可是等了半晌连个音都没有,便有些莫名其妙。
  严争鸣扫了他一眼,无意中对上程潜的眼睛,很快又移开了,暴躁地想道:“娘的,还是紧张,真是见鬼了。”
  于是他转过身,端起一张惜字如金的掌门脸,说道:“走吧。”
  说完,率先御剑上了天,空中袍袖翻飞得等着程潜,架势十分唬人,乍一看,几乎有了些一代宗师的从容气度,程潜忙追了上去,想想大师兄以前那个熊样,再看看现在面前的这个背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严争鸣心里此起彼伏了几个问题,最终挑了一件现阶段最关心的,于是问道:“你那把剑是谁给的?”
  那玩意拿在手里活像举着一颗大金牙,肯定不是程潜自己找来的,指不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塞给他的。
  程潜答道:“明明谷的年谷主相赠。”
  严争鸣联系起头天水坑说的前因后果,便猜出年明明口中那位“谷主长老”就是程潜,心里顿时无理取闹地起火道:“明明谷?我之前去的时候那老胖子居然提都没提,难道是想跟我抢人?哼,不自量力。”
  无辜的年谷主此时估计要耳根一热了。
  严争鸣继续问道:“你跑到明明谷干什么?”
  程潜:“借他家冰潭重塑肉身。”
  严争鸣一皱眉,终于收回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正色道:“据我所知,世上除了元神转世投胎,并没有重塑肉身的办法,否则师父当年也不会……”
  程潜想了想,精炼地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是恰好在聚灵玉中修出的元神。”
  “聚灵玉又是什么?”严争鸣忍不住道,“你就不能从头说起吗?”
  此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程潜顿了顿,好不容易勉强翻出了一个源头,便从他和韩渊意外相遇唐轸开始,讲到了温雅送他聚灵玉,以及最后又是怎样在明明谷中重造肉身,只略去了聚灵玉中的风刀割魂之痛和明明谷里的七道天劫。
  可惜严争鸣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能不知道元神是怎么回事?
  在自己的肉身里修炼元神都要经过锻魂的千锤百炼,不破不立方成,何况是在外物中,而且以外物修炼肉身这种事,自古闻所未闻,要是真有程潜说得那样容易,妖魔鬼怪们早就个个成人了,还辛苦修行个什么?
  别说冰潭,就算是在岩浆中泡个几十年,大概也只能泡出一块煮熟了的玉。
  严争鸣逼问道:“一块玉,哪怕是天地灵物,在冰潭里泡一泡就能成吗?不可能,说实话。”
  程潜都快对他刮目相看了,当年指着和尚骂秃驴,骂完还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生气的大少爷竟然也有心细如发的一天,他见瞒不过去,只好道:“既然是逆天而行,自然是有天劫的。”
  严争鸣脚下的剑猛地刹在空中:“什么?”
  他声音一时有些干涩:“是……大天劫还是小天劫?”
  一些修士境界跳得太快,也会历天劫,一般也就三五道,九道神雷算是最重的,代表小惩大诫,是天道警告凡人修心收敛,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这叫做“小天劫”。
  只有大能飞升时,才会降下大天劫,历劫之人纵然在凡间有排山倒海、翻云覆雨之能,在这道坎上也只能九死一生——蝼蚁与天挣命,本就是大不敬,遑论妄想与天地同寿。
  传说大天劫时,惊雷如瓢泼,根本无从抵抗,凡间也绝没有什么法宝可以庇佑。
  程潜顿了顿:“呃……”
  严争鸣立刻肯定道:“是大天劫。”
  程潜若无其事道:“哦,那倒不是,我一直闭关,见识有限,没听说过天劫还分大小。”
  在这方面,从小就很会装模作样的程潜实在比水坑高明太多,说完,他还恰如其分地带了一点不多不少的好奇,请教道:“什么是大天劫?”
  严争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程潜又轻描淡写地找补了一句:“反正我都扛过去了,倒也没感觉出有什么厉害,大概是比较小的吧?”
  严争鸣的目光开始有点阴沉,好像小时候别人打翻了他的香炉时那样,也不吭声,就是一直盯着别人,每一根睫毛都分毫毕现地站成“我很不高兴,你赶紧给我道歉”的形状。
  程潜以前一般会不耐烦地心想“惯得你毛病”,再视事情轻重缓急决定要不要敷衍地安抚一下,然而时隔多年,他却忽然觉得心里很软——被困在聚灵玉里的时候,他将死未死,大师兄的臭脾气,二师兄的癞蛤/蟆,四师弟闯下的祸,甚至小师妹没完没了的尿布,都曾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怀念。
  程潜突然微笑起来,略微弯起的眼角挑成一道精巧的钩,避而不答天劫的事,只是哄道:“师兄,我很想你们。”
  严争鸣:“……”
  他心里骤然一阵狂跳,仓皇丢下一句“快到了”,便丢下程潜,猛地御剑俯冲向云下,落荒而逃。
  同时,严掌门十分英雄气短地想道:“别指望我不追究,回去我就传信给明明谷的老胖子问个究竟。”
  程潜本以为所谓“山庄”在什么深山老林里,没想到那竟然真的是一座山庄,在城郊靠山之地,下面有良田百顷,佃户们在田间地头耕种往来,忙而不乱。
  他们两人落到山头往下走,在高处远眺,还能看见不远处车水马龙的人间市井。
  任谁见了,都只道此处是个凡人地主的住处。
  然而进了山庄,程潜却明白了严争鸣为什么要买下这座宅子。
  不知道这山庄的前任主人是何许人也,此处靠山聚水,地形精巧得很,三面青山灵气全都汇聚其中,一圈走下来,竟比东海仙山的青龙岛也不遑多让。
  “院墙我加固了一圈,”严争鸣说道,“砖下都有符咒,让宅子里灵气不外泄——纵然比不上扶摇山底蕴深厚,比明明谷肯定好一点。”
  居然还在赌气……程潜无言以对,只好点头称是。
  外院走了一圈,亭台楼阁俱全,偶尔打扫院落的小厮经过,都是悄然无声,往里穿过一个花园,就到了内宅中,只见此处绿树浓荫,修竹成海,甫一踏入,就觉得暑气一扫而空,人走在其中,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以防扰了此间清静。
  “这里不让他们进,就算闭关也不会有人打扰,”严争鸣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程潜径直来到竹林中间,只见此处竟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书“清安”二字,微风袭来,竹叶簌簌,程潜站在院门前,一时呆住了,仿佛又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扶摇山。
  院落中书房门扉半掩,文房四宝全都摊在桌上,一份手抄了半面的清静经横在桌案上,像是主人从未离开过。
  严争鸣趁程潜正在四下打量,忙将那半份清静经卷起来揣进袖子里藏好,若无其事地对程潜说道:“我……唔,我记得你的清安居就是这样的,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潜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雕花窗户,镇茶的符咒托盘,能将人陷进去软椅与一旁传来的篆香味,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此地以前是谁的地盘,心道:“真是一点边都不沾啊。”
  可是瞥见严争鸣故作镇定的目光,他又睁眼说瞎话地摇摇头:“没有,差不多能以假乱真。”
  严争鸣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艰难地绷住了表情,十分“掌门”地说道:“那就好,就是给你留的,回来住吧。”
  说完,他神色一肃,语带威胁地瞪着程潜道:“我说的话记住了么?再敢不说一声就无故离家,我就清理门户。”
  程潜又好笑又无奈,忍不住呛了句声:“你还有完没完了?”
  他一路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恭顺得严争鸣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踏实,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语气,心里才仿如巨石落地,踏实了。
  严掌门辛酸地扪心自问道:“这是见不得别人给你好脸色么,贱/人?”
  然后贱/人上前一步,从身后将程潜抱了个满怀,手臂收紧的瞬间,严争鸣闭了闭眼,屏住呼吸,似乎屏住了一股异样的情愫,只一瞬,他就松了手,亲昵地拍了拍程潜的肩膀,说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他揣着半张清静经转身离开了,及至走出竹林,才将屏住的那口气呼出来,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微微惆怅着,溜达到了隔壁,专心致志地将元神没入掌门印,细细翻查起师父留下的封山令来。
  程潜虽然问一句说一句,语焉不详得很,但严争鸣敏锐地感觉到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这个过程,好像刚好应了“天地人”三劫,正与封山令中的三重锁一一对应……会是巧合么?
  他试探着用元神和掌门印中的神识微微对抗了一下,掌门印待他很宽厚,不会伤他,好像包容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辈,只微微反弹了他一下,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蚍蜉撼树,还差得远,少耍小聪明。
  严争鸣绕开他心里已经有数的那道“人锁”,转到后面的“地锁”跟前,他将神识探进去,只见里面有青白朱玄四格,分列四方,每一格里有一个钥匙孔,其中三道锁扣紧闭,唯独属于青龙的那一道锁竟然已经打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虽然时时挂在脖子上;但算起来,这其实还是严争鸣第二次将元神没入掌门印——第一次是误入的,他那时完全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间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严争鸣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回看到这三道封山令时;差点都不想活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始终浑浑噩噩;给过的唯一一个郑重的承诺;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扶摇山,将委屈在东海荒岛上的小潜接回家,要是连这一点事都办不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在;那时候正赶上水坑长妖骨渡劫;水坑的妖骨十年长半寸;作为半妖;人的那一半帮她的同时也在害她,一方面人为万物之灵,修行的天赋悟性比兽类强太多,另一方面随着她年纪渐长,脆弱的混血身体也开始无力承受天妖日渐膨胀的妖气,在她自己的修为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之前,每次妖骨生长,都需要有人在旁边出手压制她的妖气。
  李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显然办不到,严争鸣虽然时而生出生无可恋之心,却始终不敢真的把他们俩丢下,真是连寻个短见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也幸好有那两个累赘。
  他在原地绕着地锁转了几圈,毫无头绪,便不慌不忙地又转向了天锁。
  天锁长得还要奇葩一点,外壳透明,内里是一片星空,亿万星辰如数不清的尘埃,无边无际、漫无目的地散落四下,忽生忽灭,居无定所,唯独角落里有一个针尖大的小孔,严争鸣屏气凝神地研究了好久,只看见偶尔有一两颗星子撞在小孔附近,然而或许是形状不对,或许是大小不对,又或许是撞偏了,反正没有一颗掉出来。
  严争鸣绕着这“只留一线”的天锁试探半晌,发现除了那小孔之外再没有其他缝隙了,而神识竟然一丝也透不进去。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会不会……这无数星尘中只有一颗,是刚好可以从这小孔出来的,它的大小与形状必须和小孔严丝合缝,又必须正正好好地从某一处既定的方向而来,才能破锁而出呢?
  所以“天锁”的含义难道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想法一冒出来,严争鸣就有点无奈,但并没有太失望——似乎自从程潜回来以后,他多年来揣在心里的焦虑与怀疑一下子就全淡了,严争鸣好像又突然之间想得开了。
  他心说:“修行本就是一件讲究气运的事,这样看来,倒也合理,要是天锁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可能也是命中注定。”
  上一次进入掌门印中,他被苛刻的“人锁”刺激得险些要死要活,这次遇上了不解其意的“地锁”与不可理喻的“天锁”,他却也居然奇迹般地心无怨愤。可见人事际遇是一方面,心境开阖是另一方面。
  反正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是能回扶摇山的,哪怕他们这一代人不行,只解开了“人锁”,还有下一代可以解开“地锁”,哪怕“天锁”如盲龟如浮空般可遇而不可求,只要门派传承不断,他们就还有千秋万代,百万亿年。
  最漫长的光阴,总能将不可能幻化成可能。
  只要人还在,哪里不是家呢?
  严争鸣心境骤然开阔,一时间竟然全身心地投入了掌门印中,掌门印厚重而平静的神识终于将他接纳其中,方寸之间别有一天地,严争鸣多日瓶颈的修为突然隐约有破壁征兆,他干脆在天锁前入定起来。
  天锁中星辰闪烁映在他的脸上,严争鸣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绪微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恍如拈花的温柔笑意,一念想起程潜,便忽如此生再无所求一般。
  哪怕只是短暂地臻于“无所求”境界,那一瞬间,也足够他窥到一个更博大的世界。
  随着掌门印中神识一遍一遍地梳理着他的经脉,严争鸣与其神识相连,渐渐从中摸索到了一些片段,都是些不认识的面孔,画面纷纷一闪而过,好像是掌门印中的记忆。
  忽然,严争鸣十分敏锐地扫见了一个片段,熟悉的场景让他一眼就认出,那处就是一百多年前混乱不堪的青龙岛——岛主顾岩雪明面上与唐尧斗得正憨,私下里却在传音令他们快些离开。
  此时严争鸣站在旁观的角度上,看见岛主传音的同时,还飞快地念了一句密语,脱口的裹挟着真元,径直没入了他的掌门印。
  只听“喀拉”一声,严争鸣骤然从入定中醒过来,下一刻,他的元神被掌门印弹出,落入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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