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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里，静瓷安静地哭了。
　　这是宋公公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画面，许多年后回想起来，却还是被他当时伤心的模样打动，未曾想过，这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比任何人坚毅，也比任何人柔软……
　　立春后，雨水频繁，断断续续，由小到大地下了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总是不见晴朗，不禁下得人的心情也变得阴雨连绵了。
　　“美人。”安公公轻唤了声。
　　骨遥不禁收拢了望向远方的神色。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点点头，轻说了声，“好。”
　　明日，便是闯那幽冥道的日子，而这一去，能否活着出来还是个未知数，他于是像是交待后事般把一切都交托给安公公了，虽然愿与自己亲近的人并不多，但是每一个他都考虑到了，倘若自己发生意外，这昭阳宫里的东西自是每个都有份的。
　　“安公公。”薄唇轻启，“不必为我担心了，生死有命，倘若死在里面，那也是……我的命。”
　　“美人啊。”安公公扯着骨遥的衣衫跪了下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安地回来，老奴求你了，老奴求你了。”
　　“安公公，你这是干嘛？快起来。”他说着便去扶他。
　　“不，美人，你如果不答应我平安回来我便长跪不起了。”
　　望着他眼中坚定的神色，骨遥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好吧，我答应你，快起来。”
　　安公公的眼里尽是老泪纵横，虽然与骨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那感情却已十分深厚，毕竟，在这宫中，为他人着想且心地善良的人不多了。
　　能跟着骨遥，是自己命好。
　　“美人，我吩咐他们给你熬了‘翡翠燕窝粥’，美人你平时喜爱清淡的东西，再加上这翡翠象征着吉祥，愿美人一定平安归来。”安公公说着提过袖子擦擦泪，“该熬好了，我现在去为美人端来。”
　　望着安公公些许蹒跚的背影，骨遥的眼睛湿润了，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如此关心而又记挂自己的，这份温暖，便足以氲红他的双眼。
　　“遥弟。”看见安公公走远，江炎终于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他轻轻地问。
　　“本来不想说的，怕你伤心，可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说。”江炎抿了抿嘴，“就在你去找公输静瓷的那天，你走之后，我其实就在他的寝宫里，我听见他说，要与那个什么银尊联手，将你害死在幽冥道中。”
　　骨遥听罢，不动声色地站着。
　　“难道你、你……”江炎已找不到表达的词汇，他只是没想到，在听说这件事后，他竟是如此的淡然，“遥弟，那个公输静瓷，根本就是玉面兽心，答应我，完成你娘的遗愿后就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
　　“谢谢你，江炎大哥。”骨遥垂下眼，他对自己的情意自己又怎么会不了解，只是此生此心已交由一人，断是不能违背的了。
　　其实，关于静瓷，关于这件事，骨遥不是没有想过，他是如此的厌恶自己，幽冥道一事又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更何况，金尊银尊素来交情甚好，银尊白翊，也有个了不起的家世，上桑家族，上桑国师的亲侄子，倘若在那幽冥道中，二人联手对付自己，那么，自己生存的希望太过渺茫。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件事要拜托江炎大哥。”骨遥抬起眼，眼眶里已是淡淡的红，“也省得我去做那痛苦的抉择了。”
　　江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难道你、你想……不！你别妄想用你的命去报恩了，我告诉你，你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找清渊解封印的，我不会帮你的，我不会！”
　　“江炎大哥。”他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幽冥道一事我别无选择，而我唯一愧对的便是我娘，倘若我有不测，请你务必帮我完成我娘的心愿。”
　　望着骨遥恳求的眼神，他又说不出那拒绝的话来。
　　“拜托了，我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
　　清晨，鸟语在耳边清响，骨遥明白，该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脱去了一身厚重的华服，换上了那身轻便的红衣，才出门，便看见那道架在天际的彩虹，大雨过后，一切都十分清晰。
　　终于晴朗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看着等在门外的轿子，轻轻地说，“安公公，我该走了，你回去吧。”
　　“陛下派来的轿子，老奴自是不能随行的了。”安公公说着，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美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听得这句，骨遥忍住悲伤，转身上了轿，轿起，安公公便目送着送了好远，直到它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幽冥道的入口处，已有很多人在等待了，骨遥不明白，为何这残忍不道的历险，竟然搞得像一场盛会般隆重，许许多多的宫女侍卫们已经站成了好几排，自己似乎是到的最早的一个，刚这么想到，耳旁便有人喊，“金尊大人驾到。”
　　紧接着，便有人喊，“银尊大人驾到。”
　　宫女侍卫们纷纷退后，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地抬了上来，他看见静瓷和白翊下了轿，站到自己的对面，用那嘲讽地姿态看了过来。
　　没等多久，一个极其洪亮的声音，“女王陛下驾到。”
　　两旁的宫女侍卫纷纷跪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王，倚在那纱帘之后，悠悠地开口问，“上桑，你说，他们三个谁会嬴？”
　　上桑真君走在轿子的一旁，也是略略地摇头，“陛下，臣不敢妄揣天意。”
　　“他们三个，都是人中之龙，而我要的，便是那龙中之龙，那样，才配做我的后，因此，上桑，本王对不住你了。”
　　“不敢。”上桑谦恭道，“陛下能选中白翊，实乃上桑家族的荣幸，他能出来也好不能出来也罢，一切都听由天命。”
　　女王点点头，“你去开那‘幽冥之门’吧，将他们三个送进去。”
　　“是，陛下。”轿子停了，上桑上前一步，“大家听好，马上我就要开启幽冥道的入口，幽冥之门了，等下，不管大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千万不要惊慌，更不能乱了秩序，待我将他们三人送进去后，一切才会恢复正常。”
　　说罢，上桑走近幽冥之门，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而玄机似乎就藏在那扇破败的木门之后，上桑一施法，那门便自己开了。
　　忽然间，阴风涌入，吹得人头皮发麻，有无数凄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木门后，忽然很多双手像是从最深的地狱伸出来般。
　　“救我……”
　　“救我……”
　　上桑睁开眼，“你们三个做好准备了吗？”
　　“嗯。”三个人的回答是一致的。
　　“那好，跟在我后面。”上桑说着向着门后走去，那是一个死寂而又黑暗的漩涡，她略略施法将那些不断伸出的手击退后，便一步地跨了进去，整个人像是融尽了无边的黑夜中。
　　三人也前前后后地跟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已是看不见的了，只有眼前的一条路，像一个极深的隧道般，根本看不见尽头，只有莹莹的乱窜的火，五颜六色的。
　　“那些是……？”静瓷问到。
　　“是妖火，或者鬼火。”上桑说到，“我只能领你们到这里了，你们要切记，这途中没有岔路，还有，这是一条由皇宫西通往北的路，到时，陛下同我会在那边等候你们。”
　　“姑姑……”白翊还想说什么，却发觉她已消失不见。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翊问到。
　　“只有往前走了。”静瓷说着，便带头走了起来。
　　前方不知是妖火还是鬼火的东西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三人才走几步，便发现它们大量地像着这边涌来。
　　“不好。”说话间，那些游离着的火焰已经到了眼前，围住三个人不停地嘶吼咆哮，一股极其强烈的怨气将三人包围。
　　“这些东西意图侵入我们的思想，我们不要被他们控制，不要听他们说话，也不要思考，我们只要往前走就好。”骨遥说到，然而耳边却尽是那些诡异的耳语——
　　“你也是个妖，你应该加入我们才对，为什么要同这些阴险的人类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正在预谋如何害死你……”
　　“我知道你喜欢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但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女人，他呀，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忘记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他们公输家族的人害死的，公输家族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最该死。”
　　……
　　骨遥晃了晃脑袋，却甩不掉那些脑海中的声音，他努力地侧过脸去看静瓷，他似乎也正饱受煎熬……
　　“公输静瓷，是你害死了你的亲生父亲，你父亲死的时候好惨啊，刀起头落，鲜血四溅，啊哈哈哈哈……”
　　“还有你娘，这些年来整日以泪洗面，没了你爹，日夜受到二夫人欺辱，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她骂你娘，让她跪在祖祖辈辈的面前忏悔，忏悔为什么生了你这个逆子，将公输家族的基业毁于一旦，你听，这是你娘的哭声，多么凄惨呀……”
　　呜咽声渐起，似是在安静的夜晚，一个女人十分悲戚地哭着。
　　“娘……娘！”静瓷大声地喊了出来，那一瞬间，有个力量及时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转过脸去，竟是骨遥。
　　“看着我的眼睛，什么都别想。”
　　他说着，握紧了他的手，一股气流顺着骨遥的身体流到了静瓷体内，像是一剂良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些嘈杂而又恐怖的声音顿时就消失了。
　　“金尊大人你没事吧？“白翊当下问了一句，静瓷反应过来，立刻抽开了被骨遥握着的手，“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他冷冷地说罢，便同白翊一起向前走去。
　　骨遥抬头看了一眼那些还在空中漂浮的火焰，现在的它们已经感觉不到怨气了，兴许是方才没有得逞，发现三人不好对付，便尽数地散开了。
　　现在的它们，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走着，到处都是，像一个个小小的萤火虫，弱弱地将长长的幽冥道照亮。
　　往前走，是一个深深的沟壑，路变得极窄，只容得单人通过，三人便排成一列，一一前行，阴风在两壁间回荡，发出‘呼呼’的可怕声，就像有人在你的耳边耳语，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远处，有一道渐渐入眼的光线，熟悉了周遭的黑暗后，三人都下意识地用手去挡，那是什么光？光源的力量似乎很强，从石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走过那条长而狭窄的危险道路，三人终是踏上了‘彼岸’，道路虽然险峻难行，但对于他们三个有些许修为的人来说，并不是太难。
　　站在彼岸，看着石门后透过的光，白翊说到，“听姑姑说过，这幽冥道里封印了三只神兽以镇压这里的妖魔鬼怪，只怕，鬼怪好对付，神兽就未必了。”
　　“什么意思？”静瓷问到。
　　白翊眉头一皱道，“我怀疑石门后的正是句芒。”他说着推开石门，“神兽性格古怪，我们要小心为妙。”
　　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座宽敞的大殿，在众人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图腾，像一个诡异的机关般，时不时地来回转动。
　　抬起头来，才看到正前方的石像，鸟面人身的东西，还长着一对厚重的翅膀。那强烈的光芒便是从它的双眼中直射出来的，有些刺眼。
　　“果然是句芒。”白翊道。
　　“它是？”静瓷疑惑到。
　　“春神。主管万物复苏，花草萌芽。”白翊说着忽然警觉了起来，不知为何，面前的圆形图腾忽然不动了，“小心。”他说着，三人都退了几步。
　　“无知人类，竟然妄闯神殿。”一个声音像在头顶般，轰轰隆隆地说着。
　　白翊上前一步，“弟子上桑白翊见过句芒神祇，我等无意闯入，还望大神莫要见怪。”
　　“你们为何而来？”那个声音问到。
　　“不为什么，只为从这里出去。”静瓷说到，不卑不亢。
　　“想从这里出去？呵呵呵呵……”空中传来一阵笑声，“前面那扇石门便是出口，想要出去的话只有打败我。”
　　石像眼中的光熄灭了，转而幻化成一个飞在半空的鸟面人身兽，它握在手中的力量正渐渐地聚拢，直到它凝成一个闪亮无比的光球，“受死吧！愚蠢的人类！”
　　大地像撼动了一般，中间的圆形瞬间塌陷了下去，而有一个力量在光球击来的同时要将三人吸入那塌陷的黑暗中……
　　“扶住我。”慌乱中有人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看着自己不断前移的双脚，再看看站定原地的骨遥，白翊知道自己抵御不了多久，于是屈服地抓住了骨遥的手。
　　然而静瓷，直到双脚滑到那塌陷的边缘，都未曾想过向自己的仇敌屈服。
　　可是来不及了，骨遥抬眼看着飞来的光球，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静瓷！”便用力地将白翊甩出危险地带，就在他即将滑落的时候，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他。
　　眼看光球就要击来，骨遥只有用力地甩开他，再尽全部的力量接下那巨大的能量。
　　“妄用仙力，你承受得起反噬吗？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白翊和静瓷都用那不可思议地神情向着骨遥看去，这个来自玉琼楼的舞姬，怎会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难道说，这次的后位非他莫属了？
　　静瓷的眼底是满满的不甘。
　　“不急。”白翊看出了他的心思，“幽冥道还长，我们还需要他。”
　　白翊说罢走了上去，将自己的力量运给骨遥，“金尊大人，一起。”
　　静瓷应声走上前去，将力量运至掌心，传了过去。
　　“可笑的人类，你们受死吧！”句芒扑腾起巨大的翅膀，霎时间，地上的沙尘都向着三人而去，光球“嘭”地一声炸开，骨遥按住胸口，却已抑不住翻腾的气血，那个力量像是把五脏六腑都震裂了般，呼之欲出。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在他大红色的锦袍上，像是开出了更加灿烂的小花。
　　“静瓷——”
　　他转过身去看他的状况，他和白翊虽然被震出几米外，却并无大碍，倒是他自己，因为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而变得虚弱。
　　怎么办，面对神兽句芒，还未出手便已受伤，要如何将它打败呢？
　　骨遥扶着胸口退了好几步，眼神里满是警惕的光芒，他看着飞在半空的句芒，忽然发现它似乎是石像投射的一个影像，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向着石像看去，那——会不会就是它的真身？
　　“一会，我去吸引它的注意，你们去毁了石像。”骨遥退到二人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你的意思是，毁了石像，就能打败句芒？”白翊问到。
　　骨遥点了点头，“就是现在，你们快去！”他说着，不顾伤痛地跃了过去，一步跳到圆形的另一端，看着面前的句芒，“我绝不让你伤害到他。”他说着，眉眼之间已飘出幽幽的红色。
　　“妖孽！胆敢在此亵渎神灵！”句芒扬起手中的法杖，一道闪电在骨遥的身边劈开，幸好他躲避得及时，又是一道劈了下来，骨遥闪过咬紧牙关而战。
　　而那边，静瓷和白翊腾空而起，踏着石像一步步地到达顶端，合手将一道巨大的力量打入其中，石像开始片片脱落，像是掉羽毛的鸟般……
　　句芒的力量果然弱了下去。
　　“什么——！”
　　“我怎么会输——！”
　　“怎么——！”
　　然而那话只说到一半，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骨遥捂住胸口，满眼的戾气还在燃烧，鲜血挂在唇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媚……
　　“啊！”地一声，句芒的身影消失了，石门应声而开。
　　骨遥正努力地唤回意识，恍惚中，却见二人向着自己走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白翊看着骨遥，冷冷地问，“不仙不妖的，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我……”骨遥一开口，便看见静瓷那炽热的目光朝着自己烧了过来，“如此模样，分明就是个妖！”
　　“不、我不是。”骨遥摇着头，想从静瓷那里得到哪怕一丝的认可。
　　“还说你不是？！”静瓷厉声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怎么否认得了？！”
　　“我……”骨遥害怕了，对，他怎么否认的了，自己明明就是狐妖的身份，即使这个身份再低劣再卑微，自己也永远无法摆脱是妖的事实啊。
　　“哼！我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妖！尤其是狐妖！”
　　“为什么？！”骨遥忍不住，终是大声地问了出来。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静瓷逼视过来，用那瞪得凶狠的眼睛盯住骨遥，“十年前，我因为年少无知救了一只狐，正是那只狐，害死了我爹，害得我从八岁起就被关入皇宫，害得我这些年来被唾弃被欺凌，都是因为那只狐，要是当初我没有救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看着静瓷深恶痛绝的神情，骨遥的心痛到了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