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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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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韶瞪眼,“我都知道,芝姐会不知?”
  “大概是巧克力酱。”她敷衍,替沈喻然维持尊严。
  韶韶呶呶嘴,她显然信不过。
  再见到沈喻然,已是三日后,宅子极大,家主避不见人,十分容易。近来只有路医生一人进出主卧,其他一干人,皆被拒之门外。
  之后数天一直是淅淅的秋雨。冬天就要近了,这里虽不下雪,气候却十分湿冷,无人喜欢。
  许伟棠打伞进屋来。“阿芝,到我书房来。”
  “今天你继母找到我。”
  尹芝大骇,“找您何事?。”
  许伟棠坐下来,“没什么,只说近来手头紧,想你寄钱给他们。”
  尹芝咬牙,“她给了您地址?”
  “我叫助理写了支票给她。”
  “怎么好叫您担着。”
  许伟棠摇头,笑道,“不是什么大数目,不用放在心上。”
  又问,“听说弟弟要失学?”
  他问起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尹芝不知有此事,只得答,“恐怕是。”
  “不如由我出资,助他完成学业。”
  尹芝连忙摇头,“我还赚得钱,靠我的力气足够。”
  许伟棠叹气,“家家有难念的经,你的难处我都知道,若能尽绵薄之力,不算什么。”
  “是。”
  “我同你一样,也有几本家丑,还望你也多多包涵。”
  他的意思,尹芝已十分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错错错(上)

  一个冬雨微微的早上,门铃被按得咚咚响。
  尹芝去应门,一位修饰得无懈可击的太太正站在门廊,看过去有六十岁年纪。穿窄身湖蓝色旗袍,外罩一件水貂罩衫,领口用一颗硕大的钻石钉住,双肩端得笔直,额头鬓角一根碎发也不见,上上下下,一丝不苟。身后有穿黑色西装裤的男子为她撑伞。
  尹芝看她许久,轻声问,“太太是……”
  对方目光冷冷,反声问她,“郑管家人呢?”
  大抵是郑伯的亲戚,尹芝权衡一阵,又觉她气质文雅端庄,不很贴合。正犹豫间忽听背后管家惊讶的口气,“太太,是您!”
  这又是哪一位,尹芝再度玩味她的样貌,确有端倪,那眉眼有许伟棠的影子。
  迎她进门,厅堂里哗啦啦忙碌起来,厨娘殷勤奉上茶点,乃娟搀她坐在一张真皮小沙发上。
  许太太自手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抹一抹额角。
  “福成,一晃数年,你还是老样子。”原来管家姓郑,本名福成。
  “托太太的福,还过得去。”管家双手垂在身前,十分恭敬。
  许太太又撇了眼尹芝,问,“新招的女佣?”
  “她是沈少的医护。”
  她点头,十分疏冷,“他人呢?”
  管家一怔,问尹芝,“沈少人在哪里?”
  “在卧室休息,他今早不舒服。”尹芝马上答。
  许太太听罢,很是厌恶地抿住嘴。半晌道,“我想见见他。”
  “去请沈少来。”管家吩咐。
  “可是……”
  “快些。”
  尹芝领命上楼去,她有些紧张,不知许太太远道而来所为何故。
  她敲开沈喻然的门,房中一片冷寂,他正倚在床头读一本书,面色不很好,皮肤近似透明的雪白。
  “你来得正好。”沈喻然仰起脸,轻轻按额头,“我有些头晕。”
  “楼下有客。”尹芝觉得残忍,却只得说。
  “谁?”沈喻然不十分在意。
  “许太太。”
  他看她,面色有变,他知道这位许太太指得自然不是余咏心。
  他即刻起身,脚一触到地时有些踉跄,晃了两晃,尹芝伸手扶住他。
  “先吃药。”
  “不。”他挣开她,“帮我拿衣裳来。”
  “什么式样?”
  “见得了人即可。”
  他想一想,又改变主意,“色调不要太张扬,黑白灰最好。”
  尹芝到衣帽间翻找一阵,拿了一件奶油色针织衫和一条黑色棉布裤给他。
  他抹一把脸,随她一起下楼去,尹芝小声问,“可知为何事?”
  沈喻然苦笑,不答话。
  他站在许太太跟前,“太太。”他小声叫人,十分乖巧。
  尹芝站在一头看他,不由替他担心,他实在瘦,一片小身体呵一口气便要倒下去。
  许太太寡着脸,“你眼中还有我这位太太?”
  沈喻然不响,这话,谁人也无法答。
  许太太更气,忽然喝一声,“跪下。”尹芝吓一跳,这是唱哪一折戏,好端端叫人跪。
  沈喻然却垂着眼,当真弯下膝去。尹芝一步上前拉住他,这怎么使得,她替他辩解,“太太,沈少还病着。”
  “阿芝!”沈喻然叫住她,“去忙自己的事,其他人也是。”
  说罢他端端正正跪在许太太脚下。平日在家,许伟棠都是捧他在手心里头疼的,怎好没来由让他去受这份委屈。莫说家主,旁人看了都心疼起来。可没办法,家主发了话,众人只得转身离去,却听得许太太高声道:“谁准你们走?都站在一旁!”
  她面上全无方才的端庄文雅,面色阴森可怖。
  她看眼前的沈喻然,“叫你的一众佣人评评理,许家这些年究竟待你厚薄?”
  “许家待我恩重如山。”
  笑话,尹芝在心里头不屑,她听来的版本,分明是沈喻然待许氏恩重如山,若不是他当年拼命一搏,说不定许氏而今早已家道中落,骨肉四散,还有心思在这里颐指气使教训人?
  “那我问你,逼迫咏心堕胎,可是你的主意?”
  原是为这件事,这下沈喻然百口莫辩。
  “是。”他应下来。
  “你只盼许氏绝后!”
  沈喻然低头,一味抿住嘴,不说话。
  许太太不依不饶,“伟棠这些年,可有薄待你?”
  沈喻然摇头,“不,伟棠爱我至深。”
  “那你忍心见他孤独终老,见许氏血脉无人承袭?”
  “许氏还有伟伦。”
  “你还敢在我跟前提伟伦?。”许太太怒目而立。
  他此刻说多错多,索性闭口。
  “是你令伟棠拿走伟伦在许氏职务?”
  “伟伦惰性不改,很难从商!”沈喻然忽然抬头,眼神强悍。
  “这个家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我只知许氏是伟棠心血!”
  “我们就是作践祖业?”
  “前几日沈园之事,已有损许氏声名,倘若再有事,恐怕再无回转余地!”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赶走伟伦?”
  “是!”沈喻然说得斩钉截铁,“我不能叫一条鱼,弄腥许氏一碗汤!”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利落。沈喻然被打得偏过头去,管家忙上前,“太太息怒,当心身体。”
  许太太手臂悬在半空,不住颤抖。管家握住,一手婆娑她的背。许太太胸口起伏,神色哀戚,半晌道,“也不知许家这些年造了什么孽!”
  沈喻然按住嘴角,“这件事,我绝不退步。”
  许太太即刻气到眼红,她扬起手要打下去,尹芝尤是看不过,她眼疾手快冲过去,挡在沈喻然跟前。巴掌未曾落下来,大厅的门却被大力推开,“ 这是做什么!”是许伟棠中气十足的声音。
  尹芝暗暗舒一口气,想必已有人通风报信给他。
  他三步两步走到沈喻然跟前,拉他起身,沈喻然却挣扎,仍旧跪在地板上。
  许先生气急,“什么话不好站起来讲?”
  沈喻然仍不动,许伟棠对许太太道,“喻然不问旁事许多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我一人的决定,您不如叫我回家,我当面同您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逼着自己的太太去打掉孩子,解释你们兄弟阋墙?”许太太饮泣起来,掏出手帕,不住拭泪。见到儿子,她比方才温软了许多。
  “咏欣是我的私事,我自有分寸。伟伦的事,我会再做考量。”
  许太太语调轻慢下来,“伟棠!咏欣腹中是你的亲骨肉,伟论是你的亲弟弟呀。”
  “余小姐的事,错都在我。”沈喻然忽然开口,“我不会再令伟棠难做。”
  “好了,起来说话。”许伟棠强拉他起来,“天气凉,跪坏了膝盖不是小事。”
  “沈园的事,伟伦须得出去避避风头,待事情平息,我不会亏待他。”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敷衍许太太。
  许太太是不敢当真左右儿子的。这一行她已至少成功一半,她于是聪明地按住胸口,长长舒一口气。
  “天气不好,我送您回去。”许伟棠逐客。
  “不必。”许太太道,“阿忠走山路十分在行。”她站起身来。“这宅子,我一进来就胸闷。”
  看她的背影,尹芝忽然想起余咏欣不可一世的样貌。一面之缘,她因胜利而露出得意笑容的脸孔却真切地浮在眼前,挥之不去。是,人人都有立场,有渴望,有隐衷,有委屈。可沈喻然的这一切又有谁来听?
  窗外冬雨未歇,绵绵密密。                    
作者有话要说:  

  ☆、错错错(下)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君泥千万别出现哦~
  许太太走了,桌上的茶点一块儿未动。
  沈喻然的力气只维持了这么片刻。他在楼梯处忽然晕过去,许伟棠险些没能扯住他。
  将他抱回卧室去,才发现他膝头一片绛紫。
  打电话给路俊辉,他却醒转过来,缓缓说,“我没事。”
  许先生坐下来,“可还生我那日的气?”
  沈喻然轻轻摇头。许伟棠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
  路医生赶来,他已睡着,经过简单处理,内出血已止住,并不碍事。尹芝去看他,他薄薄的身体深陷进松软的床褥,眼睛闭着,一条细细的手腕压住枕脚,许先生同路医生去书房谈事,她于是在他床边坐下来,曾是那样的一位妙人,是如何步入今天这样的光景。人生总走过这样那样的错路,但他的错或许始自与许伟棠相遇的那一刻,尹芝忽然这样想。
  她打开房门,走进偏厅。适逢路俊辉走进来,他朝她一笑,身上尤带着冬雨潮湿的味道。
  “他怎么样?”
  “太累,已睡着。”尹芝答。“先生人呢?”
  “董事会一干人在等他,他下山去了。”
  “近来他越来越少陪喻然。”
  “男人的世界总在外头。”
  “喻然就该被困在这片令人乏味的山中。”
  “阿芝。”他微笑,“近来一提喻然,你势必意见多多。”
  “哪有的事。”她矢口否认,有些心虚。
  他俩坐下来,尹芝说,“不如讲讲许太太的事。”
  “那不过是千人一面的故事。”
  “说说看。”
  “生自书香门第,自幼得父母眷爱,受良好教育,读女校,十八岁到欧美去求学,回国后嫁门当户对的商界巨贾,育有两子,一生衣食无虞,顺风顺水。”
  “无他?”
  “是的。”
  “故事若都如此讲法,不知要饿死多少读书人。”尹芝打趣。
  路俊辉提不起兴味,“你想听什么?”
  “她同喻然的对手戏。”
  路俊辉想一想,“多半已忘记,随便说一段。”
  一个烈日炎炎的仲夏午后,路俊辉驾车到许氏去。不约自来,随心所欲,他一向如此。
  问过秘书小姐,许伟棠这位大忙人居然人在办公室。
  他大喇喇敲开门板,双手撑桌站在对面看老友,“好端端白日躲在这里吸烟发呆,不似你的一贯作风。”
  许伟棠在水晶烟缸中将烟捻灭,“医生不当班站手术台,跑来我这处闲转,亦不似你的作风。”
  路俊辉朗然大笑,“自然是有事托你这位大金主。”
  “要钱要人?一个电话就好。”许伟棠十分豁达。
  “圣心须进口一套光学设备。”
  “多大件事,尽管买就是。”
  “当真不问价钱?”
  “今年上半年财务报表十分好看,我还有什么闲话好说,只管放手去做。”
  到此正事讲完,三言两语,他们都不是拖沓之人。
  路俊辉拉一把椅子坐下,“可否告知,何时难倒堂堂许总。”
  “哦?”
  “你绝少眉头紧锁。”
  许伟棠苦笑,“下月家母办寿宴。”
  “一众好友一早备好厚礼。”
  “我打算携喻然同去。”
  路俊辉一怔,却又笑道,“好事,丑儿媳总归要见公婆。”
  “你知道这此中的麻烦。”
  认识许伟棠多年,他向来绝狠果敢,鲜少为某事两难。不必问,这定然是因为爱情。
  “以喻然的聪明伶俐,当然可以应付,你何用替他担心?”
  “是,早晚要迈这一步。”
  他又点燃一支烟,路俊辉不满,“不让我?”
  许伟棠深深吸一口,看也不看他,“医生适合这样不健康的嗜好?”
  寿宴办在环球酒店顶层,大堂里一片衣香鬓影。
  两人携手到场,惹得一众人齐齐转头。
  许伟棠一身深色西装,风度翩翩,潇洒不凡,沈然长身玉立在他一旁,身材虽不英伟,却别有股玲珑剔骨的风姿,高贵出众。两人的关系而今已是公开的秘密,在一众宾客眼中,他俩倒是分外登对,难得的一双璧人。
  同性之爱虽是禁忌,好在本埠文明开化,人人自顾门前雪,不碍他人事。
  许太太穿一身猪肝红旗袍,髻上插一只雪白珍珠发簪。被围在一众女客中间,笑得嘴巴合不拢。
  “同我一起去奉茶?”
  沈喻然睁大双眼,“我?”
  许伟棠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许家长房儿媳,不该敬婆婆一杯茶?”沈喻然蓦地面颊绯红,他俩这姿态如胶似漆,在旁人看来是十二分地暧昧。
  还不待沈喻然反应,许伟棠已拉着他走到许太太面前,两人在脚下的毡垫上双双跪好,佣人送来两盏茶。
  沈喻然先开口,十分乖顺,“祝您福若东海,寿比南山。”
  许太太低头,眼前跪着活脱脱一位妙人,在场一众俊男靓女皆黯然失色。
  不光皮囊好,又是着实有几分本事的,她暗地里佩服他,但,他总归是个男人,怎好由着他在儿子身旁胡闹。
  她暗暗咬了记牙,伸手去接过儿子手中的茶,啜了一口,不再说话。由着沈喻然一直高举着茶盏。
  许伟棠救场,“妈,喻然替您选了礼物。”
  说罢另助手拿过一只锦盒,打开来看,是一串珊瑚佛珠,各个成色饱满,珠圆玉润。许太太礼佛,这事绝少有人知道。
  许太太挑着眼皮撇一下,冷冷道,这颜色太艳,不合我的年纪。
  “但您肌肤雪白,丝毫不显年纪,带上一定相得益彰。”沈喻然称赞。
  “那也不过是擦了厚厚一重脂粉的缘故。”
  说多错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刻凭他舌吐莲花都无用。
  几位太太小姐呼啦啦涌上来,说起昨晚的牌局,许太太又眉开眼笑起来。
  许伟棠拉沈喻然到一旁,“对不起。”他摸他的头。
  “何必道歉?”
  “不该执意带你来。”
  “迟早要交手,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我会跟妈好好解释。”
  沈喻然惨笑,“知道了。”
  席间,许太太亲自去敬酒给宾客,轮到沈喻然,则独独略过,权当没有这个人一般。
  一顿晚宴吃得味同嚼蜡。
  他推说身体不适,提早离场。
  许伟棠叫过路俊辉,“阿路,别叫他一个人,帮我陪着他。”这样大的场面,身为长子,他脱不开身。
  沈喻然车子开得飞快,飙到破表。路俊辉闯了数个红灯才好歹拦住他。下车时发觉自己额上湿腻腻全是汗水。
  将他从驾驶室中拉出来,“这么急,会出事!”
  “同你何干?”
  路俊辉气结,耐着性子问,“到哪去?”
  “找个酒吧喝酒。”
  “我陪你。”
  两人在吧台前坐好,音乐声震耳欲聋。沈喻然一连三五杯。路俊辉连忙拦住,酒救不得人,举杯消愁更添新愁而已。
  他劝她,“做人不可太贪心,你凭何去要全世界都爱你?”
  沈喻然垂下头,“可也不至于被重要的人唾弃。”
  “在爱许伟棠那一刻起,你该有这样的准备。”
  “我是否非常怯懦。”
  “不,你有时坚强地令我刮目。”
  “我想证明给旁人看。”
  “你太在意许家。可感情之事,并非一分换一分,拿热脸贴人冷屁股,人人都曾经历。”
  “以后我该如何做?”
  “这不须你去考虑,凭许伟棠的本事,他自然为你铺垫一切。”
  “我不愿做他的蔓藤。”
  这一下,轮到路俊辉沉默,他这样,注定无限辛苦。
  “后来呢?”尹芝问。
  “后来,也只能是这样,双方都视彼此为无物。”生活多半靠忍耐,个中辛苦,一言难尽。
  看看钟,一个时辰已过去。路俊辉站起身来,“下午有台手术,须得赶回去。”
  “喻然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
  “我怎么行?”
  路俊辉笑,“没有我,你都处理的妥妥帖帖,何苦质疑自己,在我看来你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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