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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脱离不了组织。」

　　「不担心，我有人脉能帮你处理。」

　　或许是相遇的情景让他印象太过深刻，也或许是自己突然有哪根筋接错，几年后，辗转得知他准备离开公关俱乐部之后，还真的跑去找他，透过他的人脉关系洗白自己的身分，然后跟他到台湾来，看着他从无到有将甜点铺经营起来，让他使唤着每天站在店里头卖笑……

　　MOON呢！如果是多年之前，谁会想象得到，他居然在台湾穿起厨师袍来做甜点，而且还混得风生水起，搞出了个「甜点界的贵公子」这称号来？要是让他之前那些恩客知道，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故事中，有好些部分小蓝说得相当悲愤，兴许是在为自己年幼无知时被拐来台湾卖蛋糕因而错失成为全日本第一杀手的机会而感到惋惜；但傅辰杰听完了之后，只是不发一语地怔着，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一时看不出情绪来。

　　小蓝也不唤醒他，由他站着去发呆。

　　十分钟后，他转身出去了，半句也没交代一声。

　　「欸，小蓝真是的，居然乱爆人家的八卦。」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宋哲月，看着门外那道逐渐远去的男人背影，却是不气不恼，仅是说了这样一句俏皮话。

　　原本就待在厨房里头工作，他也不是没发现柜台前的奇妙对话，只是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有出面阻止，任由小蓝将自己那些不能与外人道的过往告知。

　　他还会再来吗？

　　宋哲月并无相当把握。

　　倘若他再出现，对自己的态度可会一如往常？

　　宋哲月试着想象他对自己露出嫌恶的神情，嗯，心头有些酸，但好像也没有感到多么痛苦，那种书里面形容的，整颗心碎成一片片的感觉。

　　或许，自己也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吧？所以才没有痛彻心扉的感受。

　　毕竟只是一夜情的对象……吧？

　　他已经如愿跟他上了床，而且也已经被做得乱七八糟，好奇心和欲望全都满足了，就是跟他散了也无所谓。

　　回到厨房去的宋哲月，挽起袖子拾了刚才搁下的工作，重新揉起面粉团来。

　　揉揉揉，转转转，捏捏捏，整团拿起来摔打几下，然后重新揉揉揉、转转转、捏捏捏……

　　跟到厨房来的小蓝问他：「宋先生，你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宋哲月分心回答。

　　「如果他让我吓跑了，你会难过吗？」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也相处了好一阵子了，说不会难过都是假的。宋哲月想，就算没有很喜欢，最少也有那么一点点点点遗憾吧？

　　「那我现在去把他追回来，好吗？」

　　「应该是不用了……该我的他就跑不掉，不该我的，追回来也没用，唉，可惜了这些材料。」

　　看着手上那已经操弄了一整个上午，却因为这一时失神加错了材料而只能成为厨余的面团，宋哲月总算懊恼的承认，或许自己为了那个男人感到难过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小蓝所说的故事，让人觉得太过悲伤。

　　那个漂亮的男人，竟是有着如此不堪的过往，他想象着那般景象，心中除了极度的疼痛之外，却是再也找不出其它的感觉来。

　　难怪，他轻松开朗的面貌下，偶尔会出现一抹黯然的神情。

　　难怪，他肆无忌惮的举止中，似是藏着什么说不出的疯狂。

　　明知道那人就藏身在厨房里面，也许他正听着自己与小蓝的对话，却仍然不加解释便离开月色冷冷。

　　是因为嫌弃他吗？

　　倒也不是。

　　欢场中的人，在他前半段的人生里，已经看过太多：鲜血、性欲、肮脏、污秽……曾经都是自己生活里常见的一部分，他明白其中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又怎么会对他悲惨的过往产生什么嫌弃之心呢？为他怜惜都来不及了呢——

　　怜惜？

　　什么时候起，自己对他竟然也能生起这样的情感来？。

　　怜惜啊……

　，对他而言，这是多么陌生又多么困扰的情绪。

　　虽然是无心，一开始也只是单纯想多了解他，完全没预期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但他的确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得到了不曾想象的答案，也带给自己无比震撼。

　　傅辰杰站在马路上，兀自陷入沉思，直到后方来车对他按了下喇叭，才蓦然惊醒过来。

　　于是，才走出来没多远的傅辰杰，掉头又循着原路走了回去。

　　「咦，傅先生？」

　　他推开月色冷冷的大门，经过露出惊讶神情的小蓝，走进厨房里，来到同样不掩一脸惊讶情绪的宋哲月身前，默默地看了看他，然后突然弯起了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辰杰？」

　　「嗯。」傅辰杰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为他整理了下额前散乱的浏海。「没什么事，我该回去上班了。」

　　上……上班？

　　这人就专程转回来告诉他，准备要回去上班了？

　　宋哲月愣了下，虽然心中不明白，也只能说：「路上小心。」

　　「嗯。」

　　他前脚一走，小蓝马上后脚溜进来。

　　「他怎么回事？」他是刚刚走出去被车撞到头吗？那是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让人看都看不懂？

　　「我也不知道……」轻抚着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宋哲月低头想了想，突然却笑了出来。他抬头对小蓝说：「今天早点打烊吧，晚上我们来吃火锅！小蓝你晚些打电话问问APPLE要不要一起来吃呀！」

　　「吃火锅？」

　　「是呀，天气冷了，刚好适合吃火锅。」说着说着，他已经转身去翻起冰箱来，确认食材是否充足。「小蓝你想吃什么？我来弄个鸳鸯锅吧……啊，得买些牛肉回来，小蓝喜欢麻辣火锅吗？APPLE吃不吃辣呢？」

　　「吃什么都可以，那只小猪不挑食。」

　　「呵，也是，APPLE什么都觉得好吃，可是让厨师很有成就感呢！哪像你们两个，我喂美食和喂馊水都是同样反应，无趣极了。」他从冰箱里面翻找出许多食材，心里头盘算着等等要去市场一趟，买些肉片和火锅料。

　　小蓝看着他忙碌，心中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怎么有把握，晚上那男人还是照常过来蹭饭吃？说不定他正准备大江东去不回头，找别的男人或女人去了。

　　他很坏心地暗忖：也许刚刚他只是回来看宋先生最后一眼，顺便再吃点豆腐，然后就要落跑去了，毕竟宋先生的过住那么独特，一般人哪里接受得了？怕他吓都吓死了吧？

　　这一瞬间，他忘了，那傅辰杰可非一般人。



　　晚上，傅辰杰准时拎着公文包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态度，彷佛白天的事情全是梦境一场。

　　小蓝看着他那张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明白他大约是想云淡风清地混过去，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宋哲月照旧招呼他，刚从补习班过来的APPLE一样活活泼泼的样子，捧着碗欢快地吃着大餐，时不时跟大家说些同学间的趣事，宋哲月听到好笑之处也会开口搭上几句，一顿饭吃下来也算相当愉快。

　　吃饱喝足也该解散，小蓝准备陪APPLE走路去捷运站搭车，顺口问了：「傅先生搭出租车，还是搭捷运呢？要不要一起走？」

　　傅辰杰婉拒了他的邀请。

　　「我住处今晚临时停电，想在哲月这里借住一晚，不晓得方不方便？」

　　宋哲月目光灼灼，半晌才道：「当然可以，欢迎。」

　　「但是住宿费不便宜是吧？」傅辰杰如此接道。

　　「知道还问。」宋哲月笑了出来。

　　致力搞破坏，想让宋先生换个对象的小蓝，见他们两个气氛融洽，看起来应该不像是要分手的样子，心中难免生出一点遗憾。

　　屈指向频往厨房里探头探脑的女孩额上一弹，小蓝没好气地骂道：「小猪，妳看什么看？」

　　「我在看傅先生啊，人长得又高又帅，而且还在大公司里上班，简直就是一只好男人耶——咦，他居然在帮忙洗碗了？噢噢，我从小到大还没看过我家老爸洗一次碗，哇哇……他拿起抹布要擦桌子了耶！哇呜，好感动喔，好像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我都快要哭了，不知道傅先生有没有女朋友？我表姊刚跟男朋友分手，说不定可以介绍他们两……」

　　这只笨小猪，我每天洗碗擦桌子妳怎么没有看了马上感动得哭出来？

　　小蓝从鼻子里喷气。

　　「妳眼光怎么那么差？傅先生是哪一点好？那么平凡又普通。」其实一点也不平凡普通。「而且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完全不老实，」这点倒是真的。「听说在他们公司里他还勾搭了女同事又不要人家，害得人家差点哭倒万里长城呢！」他努力危言耸听，用力散播谣言。

　　「咦，你还会看面相喔，这是真的吗？我都看不出来耶！」

　　「废话，妳脑袋那么笨，等妳自己看出来，地球都爆炸啦！」

　　「什么话啊你，臭小蓝，哼！」

　　「总而言之不要接近他啦，笨小猪。」

　　他真担心，这一向不怎么聪明的小女友，会不会也被傅辰杰的表面功夫欺骗，落入他「阴险的圈套」当中。



　　只隔了一扇门的厨房里，傅辰杰满脸疑惑不解。

　　「小蓝怎么……」

　　听着小情侣间的对话，宋哲月老早笑到打跌。「他小子在吃醋了啦，你完全不用介意，哈哈哈。」



　　「如果……所关注的对象，过去的经历是超乎自己所能想象的情况呢？」

　　「你是说，那人是个外星人吗？或者有三头六臂，还是什么天神转生之类的，以后会拯救全人类度过世界末日的超级赛亚人？」

　　利用午休时间，与情人在MSN上打情骂俏的业务部经理，视线紧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不是的话，又有什么好思考的呢？这个社会上，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找到一、两项不凡之处，你是，我是，他也是……任何人都是，你要真喜欢他，自然会当作那是值得骄傲的地方，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其实我也这样想，就是忍不住想找人谈谈。还有，那真的是我朋友……」





　　第八章

　　周日。

　　嘴里哼着简单的曲调，宋哲月的身影在厨房中转着，他从冰箱中、厨柜里，取出自己所需要的食材，一一熟练地整理起来。

　　难得一个假日，不需上班也不用加班的傅辰杰起了个大早，来到月色冷冷，坐在厨房中的小吧台桌前，手撑着颊靠在桌上，神态慵懒地看着他动作。，

　　那双纤细的手腕比他想象中还有力，轻松简单地便将面粉和入鲜奶揉成一整个大面团，切刀精准地划分成许多大小均一的小面团，仔细地整形，然后送进烤炉里。

　　新鲜的水果去皮切块扔进小锅里，慢火煮成了果酱，放凉待用。

　　熟练地敲开了十来个鸡蛋，宋哲月迅速将蛋白分离出来，徒手用打蛋器打发，加入糖粉、核果，挤在模型里烤成雪白色的造型小饼。

　　傅辰杰好奇地看着细糖是如何在炉火上烧融成糖浆，又如何像是变魔术般，经由那双白皙的双手拉成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等着装饰在烤好的蛋糕上。

　　这一切让他看得有趣，这才知道原来那糖花竟是这样制作成的，原来那一个个不受自己喜爱的甜点，竟是要经过这么多繁杂的手续才能制成。

　　从揉面、烘烤、制作馅料、装饰，甚至设计成吸引人的外观……每样步骤无一不是得花上许多功夫，自己认为那是奢侈的垃圾食物的确也没错，甜点师傅得费上如此多心力才能完成一个小小的糕点，这不是奢侈是什么呢？

　　宋哲月制作着甜点，傅辰杰可以明显感觉出他每个动作都像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满足，即使本身不爱甜食，可见了眼前的情景也忍不住要嘴角上扬，感染上几分欣喜之情。

　　呵，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呢，那种乐在其中的氛围，让旁人也开心起来。

　　趁着他转身翻冰箱找食材的空档，傅辰杰好奇问：「你从哪里学来的手艺呢？当初怎么会想要学做甜点？」

　　哼唱的曲子停了，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气氛似是瞬间冻结了住，傅辰杰正想着，自己是否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对方却是已经想好了答案，转身过来，抓了几颗苹果摆到工作台上，俊美的脸庞依旧是挂着轻松的微笑。

　　「我从前……曾经在日本工作过一段时日。嗯，当时，我的老板极为喜爱美食，家里头请了好几位大厨，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随时待命，供应各国料理……我有回意外受伤，让他接到家中静养，闲暇无聊便到厨房里头看着那些厨子做料理，看多了，看出了兴致，便跟着学了些……」

　　「我的工作性质较为特殊，同事泰半都昼伏夜出，作息与一般人不相同。我认真学了几样菜色，却苦于无用武之地，早、中餐时段大家都还在休息，晚餐时又得工作，就算吃饭也是陪着客人应酬，没人有空闲同我分享，不过甜食倒还受欢迎，毕竟吃这个不需区分时间，恰巧我也爱极甜食小点，尔后便专攻此项了。」

　　说到了一个段落，眨眨眼，宋哲月对他露出十分可惜的神情。

　　「真可惜你不爱甜食，要不你便会知道，我做得可好极了，我曾经师从英法极出名的大师傅，学到后来，就连他们都夸我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其中一个老师更是差点没把我绑回法国去，塞进他的店里当甜点主厨呢，呵呵。」

　　法籍的艾略克是老板的多年好友，年纪轻轻却已是米其林厨师，在法国拥有数家自己的店面，多次向老板请求要带走他未果，回国前在机场抱着他哭得像是被老婆抛弃似的，害他大感丢脸，扔了人就快步离开，就怕被别人误会了什么。

　　傅辰杰顺势又问：「嗯，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外语能力，也是……在日本工作时所学会的吗？」

　　「外语能力啊？并不是的。其实我出身还不错，从小家里头挺认真栽培我的，外语这一项更是父兄重点要求的部分，所以我费了许多心思学习……嗯，后来家道中落，我才只身一人到日本工作的。」

　　出身不错？嗯……傅辰杰想起前阵子透过从前的人脉拿到关于这人的背景资料，他的确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呢。

　　政界大老家中最受宠的么子，从小在父兄的呵护之下长大，家人为了保护他的存在不遗余力，媒体上曝光过的照片，只有他国小时一张看来呆呆蠢蠢的大头照。成年后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三头六臂？是不是虎父犬子？没人得知。

　　意图潜入他家中偷拍的狗仔只要被抓到都会被告到脱裤子，连所属的报社或出版社都罪不可饶，这一家子公众人物面对媒体什么都好说，唯一的爆点就是么子，若是侵犯其隐私者，罪无可赦——这俨然已经是媒体圈内的约定俗成，没人敢轻易越界、毕竟为了一条新闻赔掉一辈子未免太不划算。他也之所以，可以在求学阶段像是一个普通学子般，轻松随性地结交朋友，享受校园生活。

　　因为难得的好气氛，宋哲月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父亲老来得子，就连最小的哥哥都长我十来岁，我是家族里头最年幼的孩子，众人十分宠爱我，也对我抱着非常大的期待。从小我衣食无缺，环境相当优渥，要什么有什么，可说是万分惬意。但无奈后来家道中落，家人全失散了，而后又遭遇了一些残酷的事情……所以现在家里只剩我一个。」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傅辰杰明白，他口中所谓的家道中落，其实是在多年之前，震撼台湾的一件大事件。

　　原本是赫赫知名的政治世家却在一夕之间风云变色。家族成员里，身为国会大老的父亲、重要政务官员的长子、次子全都因为贪渎丑闻同时被收押，却在收押的过程中发生车祸，不治身亡。母亲遭到不明歹徒枪击，与一票仆佣同时惨死家中，一向倍受保护的么子则不知去向。

　　一夕风风雨雨，新闻媒体全像炸开了锅似的，二十四小时轮番追踪播报这条新闻。就连没有脑袋的人都知道事情真相肯定不单纯，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各种阴谋论纷纷出炉，那年年底的选举还因此造成大翻盘。

　　其中，众人都猜测失踪的么子早被人以偷渡方式秘密送出国外躲避灾祸，毕竟依他受宠的程度而言，这是极有可能的。可谁都不知道，这原本宛如贵族王子般的么子其实是被对手抓走，透过黑道卖到了日本去做了那不堪的男公关清偿债务……

　　至今十来年过去了，而他也已经消失在群众的记忆当中，若不是他靠着自己的力量逃离出来，只怕要在那样的地狱里待上一辈子。

　　「自己一人独自在日本工作，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