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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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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容一想起那次的西北之旅,立刻兴奋起来,意犹未尽道:“不不,老有意思了!“

    洪辰于是笑了,说:“这样,这次咱们提前出发,大爷开车送你去学校,沿途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玩一玩,当半拉旅游了。”

    韩耀原本准备坐飞机去,俩小时就到了,而张杨希望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坐火车卧铺去,体验感受一下。本来这事儿还可能导致俩人干一架,不过现在看来,面对洪辰的热情提议,张容也欣然答应,俩人的预想只得不作数了。

    沿着国道惬意的停停走走,晃悠了十来天,还画圈去杭州、扬州游玩,然后到苏州,最后直奔临近的大学所在的城市,玩了两天熟悉一番,顺便买齐生活用品,一行人浩浩荡荡驶进了张容未来四年的家。

    大学正门向内延伸的两排梧桐树苍劲葱茏,遮天蔽日。张容从车内伸出头去望,朝天穿过错落的枝干繁叶远眺,仍看不见最顶端的树尖儿,北方是见不到梧桐树的,如此粗壮敦实的浅色树干,敦厚而柔和的桠杈,张容为此惊叹不已。

    在体育馆签名报到之后,有本专业的学生专门给新生带路,介绍校园,找到宿舍楼。他们到时,寝室门的封条还没撕,张容是第一个来的,倒是隔壁和对门的学生来的不少,进进出出,忙活着打扫卫生,互相招呼过后才知道大家都不是一个系,张容这时在门后找到寝室同学名字,后边跟着的专业三个是日语,还有个心理学的——原来日语系只有三个男生,这比例实在令人无语。

    吃午饭时,韩耀打量整个食堂和打饭的员工,说:“还不错,儿子,记住这些地方,食堂寝室热水房都记着,往后别走差了。”

    张容端碗扒饭,唔唔两声表示知道了。洪辰去给他盛了碗紫菜汤,让他慢慢喝,胃里舒服。

    张杨有些吃不惯这里饭菜的口味,不过看张容吃得香,放心了些,儿子的优点之一就是不挑食。等他吃干净饭碗,张杨柔声问:“用不用我们在这陪你几天?”

    张容怔了怔,摇头道:“不用,你们回家吧,我在这行,估计晚上同学就到了。”

    张杨摸摸儿子的脸,忽然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眶,单手掩住双眼,手肘支着桌沿。

    韩耀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像是强自忍耐着什么,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来。

    张容放下饭碗,不高兴的看着他,声音哽咽:“你们干嘛啊!我放假还……回家呐,这有什么的……”

    洪辰拍拍张容的头,说:“我出去买些东西,等同学来了,你给他们分一分,处处关系。”而后转身出去了,让他们一家三口说说话。

    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离开家这么久,这么远,在遥远的陌生城市,身边一个认识的,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为人父母只稍微想到这情景,心头便难受到无以复加。

    韩耀按着儿子的脑袋瓜说:“给爸打电话,有事跟家里说,回去爸申请个QQ号,咱俩聊视频,啊。”

    张容扑哧笑了:“你学会电脑了?”

    “……”韩耀说:“诶,总能学会的。”

    张杨稍稍缓和了情绪,嘱咐他勤劳点儿,自己晒被洗衣服,钱别乱花,不能跟别人攀比,不能跟坏学生鬼混。张容一一应下,攥着父亲的手腕给他安慰。

    猛然的背后一角落迸出嚎叫声,所有人吓得一愣,扭头看过去,见一家三口嚎啕大哭,妈妈瘫软着蹲在地上,紧紧搂着她儿子的腿,发髻前边插得墨镜歪在耳边,哭喊道:“儿子——!妈真是舍不得你啊——!”

    男孩痛苦的双手去扯妈妈的手臂:“我也舍不得你们……快起来吧妈妈!爸你快来啊!扶我妈起来!”

    爸爸什么都听不见了,伏在餐桌上,半边身子浸在餐盘菜汤里也不顾,肩背剧烈起伏,哭的特别伤心。

    偌大的食堂静了一刹那,不少新生家长都被即将面临的离别的悲伤感染,触动了思绪,也悲戚的搂过自家孩子,顿时桌椅餐碟间哭声四起。

    张容一家和刚拎着一塑料袋吃食的洪辰见眼前情形,都默默无语。

    一家子还是执意再陪张容一天,让他自己睡寝室适应一下新环境,洪辰就近在宾馆开房,第二天上午跟孩子在校外吃一顿饭,然后洪辰开车去金华,韩耀张杨启程去机场。张容一路跟着送到机场,再与父亲们一起坐一会儿,然后看着他们走过安检口。

    直到飞机咴咴起飞,张容还站在窗边仰脸看着。

    他身后不远处,两个老太太一前一后的走,一个牵着另一个,都哭得伤心,老人的儿女拖着行李跟在后边,她不停回头安慰:“不要哭,你不要哭。”

    身后的老太太紧紧攥着她的手,泣不成声,“不知道剩下活着的这几年……还能不能再见……”

    张容背对她们静静的站着,抬起手臂用力抹了把眼睛。


 89第八十八章

    从省城到学校;走了半个月;从禄口机场回省城;只用了短短两个小时。

    打开家门,屋里没有了张容;家里陈设虽然一如往常,原模原样;屋子却空荡了似的;冷冷清清。

    韩耀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换就给张容去了电话,告诉他爸爸到家了,问他安全回学校了没,又嘱咐了许多。到开学军训之后再想跟张容说话;韩耀和张杨就不敢主动打过去;只能等儿子打过来;因为不了解儿子哪些时间在上课开班会,什么时候又有活动,怕耽误他做事。好在张容星期日总是有空的,渐渐地例行通话也固定了下来。

    每个星期天,张杨拿着手机听张容讲学校里琐碎的事儿,社团啊课程啊之类,他才明白以前张母收到他来信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心情。

    孩子去远方上学的唯一好处就是——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不用费尽心思可以瞒着孩子了。

    秋天来临不久,韩耀去做了胆囊切除手术。他的胆囊整个都不好了,息肉和炎症让他疼得受不住,胆汁分泌不好也影响肝功能,医生说,息肉是剃不干净了,建议摘除胆囊,只要术后一年调养好,基本不会影响其他。

    住院那几天,张杨在病房陪护听韩耀呼噜震天响实在烦闷得慌,偶尔到楼下花园遛一遛,和小湖边推轮椅的老人闲聊家常话儿,竟学了不少居家做菜非常实用的老方法,什么蒸豆包,拆骨肉,酱猪耳之类的,有一些连张母都没听说过。

    韩耀出院正赶上北方晾晒冬储菜的时节,住楼房不必独门独户了,这么多户人家共享一座花园,每家都有几十上百斤的白菜,堆砌在向阳的台阶上,一叠挨一叠,碉堡似的。他们家的冬储菜是从祈盘屯搁车拉来的,大白菜直挺挺的新鲜,干净爽利,楼上楼下的邻居一走一过看见了都上赶着询问,诶呦!这菜忒好了!哪儿买的啊?张杨怕小孩子淘气劲儿上来再踢脚捣个乱,如果正赶上五六点钟学生放课,他又不用去剧团,那就一定会搬个小板凳在自家白菜堆前坐着。

    韩耀看张杨楼下的干活儿去了,他自个儿在家没劲,也随过去一起坐,晒晒太阳,看张杨择菜,削土豆皮,或者端个盆灌香肠。

    这个特色风干肠的手艺就是在医院和大妈们学的。切块的鲜猪肉,五香料包和辣椒粉,去市场买一包肠衣用水泡开,灌进去挂在阳台晾衣架上让小风一吹,皱干变色了就是手制香肠,想吃的时候蒸锅做水热腾二十分钟,咬一口直淌油,特香。

    医生嘱咐韩耀少吃肉饮酒,韩耀也是尝到过内脏疼的滋味儿了,医生说啥他都听,以前一顿饭二两酒,顿顿大口吃肉的老爷们儿,现在憋屈的跟什么似的。张杨饮食一向健康,唱越剧要求身段好,气质佳,张杨小时候家穷,也苛待惯了,爱吃土豆黄瓜绿叶菜,每顿两碗米饭,有香菇冬瓜西葫芦就吃的香。这回俩人在家对着吃饭,一个合口,一个不合,张杨看韩耀闹心巴拉,炖肉肘子不敢让他吃,于是多做手制香肠,一顿饭切上一小碟给他解馋。

    于是张杨傍晚晒阳的惬意时光,基本上都用作捅香肠了,韩耀跟屯大爷似的,四腿拉胯往单元门口一坐,倒是自在悠闲得很。

    有一回灌香肠,张杨两手黏糊糊的跟肉较劲,边道:“今年猪肉价涨的真他娘的邪乎,往常才几块钱一斤,睡一觉就他妈变十几块一斤了。灌一根香肠多费多少钱?你,以后一天一两肉,多了不中吃了我告诉你。”

    韩耀瞥了他一眼,“我吃肉我花钱买,贵也贵不着你,今儿再弄二十斤,我多吃几顿。”

    张杨毫无表情,显然不想跟他废话。

    过了一会儿,张杨做完手里最后一截肠衣,还是忍不住叹气说:“现在菜也贵,肉也贵,要是没钱的人在城里根本没法儿活。还好我爸我妈在屯里有地有房,也有脸面,吃喝不愁,今年连农业税都免了,诶对,我跟你说过没有?前几年公路不是通了么,今年祈盘抽签抽到了‘小康村’,又按自来水又按路灯!现如今到哪一提起农村户口肯定有好政策,真是……活了这么些年,农村反而强过市里了。”

    韩耀左右瞅瞅,看四下没人,特别没素质的赶紧把烟头捻灭扔进花坛里,道:“现在惠农政策好,我前几天琢磨个事儿,正好今天跟你说。”

    张杨拿起布巾简单擦了擦手,“说吧。”

    “你爸妈岁数大了,再种地,身体恐怕负担不起。”韩耀缓声说:“趁政策正好的热乎劲儿,让他们在屯子里开个小超市吧,进货上货咱们来弄,让你老姨家的儿子来帮忙,你爸妈歇一歇,松快儿两年。”

    韩耀觉得,终于农村人都富起来了,腰包有钱没处花,也不会花。乡下市场需求大,东西却少,开超市盈利肯定多。他一拍张杨的膝盖,合计道:“再者还有,我听说那个什么小康村儿,晚上组织乡民扭大秧歌唱二人转还给补贴,咱们留一块空地,天天喇叭一放,这钱也到手了不是?”

    张杨坐着听他讲完,若有所思:“……想法真挺好,可行,但是我爹妈未必愿意,先不提吧,俩人还能干动,也爱干地里活儿,不让他们干兴许还生气。等以后身子骨真不硬实了再说吧。”

    韩耀无所谓的事儿,随意笑了笑,说:“成,随便你们家。”

    张杨低头收拾瓷盆和调料盒,忽然再次抬头,凑近韩耀,道:“等等,哥们儿,你这个提议让我想起一个事儿,咱们也来正经商量商量。”

    韩耀挑眉:“啥?”

    张杨严肃道:“还记得当年我曾经说过的么,结合到今年猪肉价极贵……”

    韩耀使劲回忆“当年”他什么提议来着,无从想起所以完全记不得了啊这……

    张杨:“用水泥和钢筋,再买一批砖,回乡下建一整排猪舍的事儿啊!”

    张杨急了,喋喋不休:“当时我劝你养猪你不干,少赚多少钱?!悔死你我告诉你!吴春荣还记着不?我内发小儿,爱人是养猪专业户,现在她儿子光是卖种猪一年就赚多少钱啊!咱就去他们那儿进购种猪……”

    “……”韩耀一言不发,抬起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张杨经过慎重考虑后得出的养猪提议就这样再一次被无情扼杀了。

    培养儿子的人生任务告一段落,而后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只有上班和晒阳,时不时掐一场架,韩耀为了见儿子,终于真正学会用电脑了,申请个QQ号加了公司的群,天天隐身盯着群里的员工闲扯皮,消磨闲淡的时光。这样的日子充实也平淡,只是一旦久了会觉得一成不变,无趣。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却没时间做,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如同从钟表盘里掐出来捏在手心,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该做点儿啥好,闲暇大多只用来放空,用来回忆往昔。

    俩人闲得慌够呛了,最后思前想后做出决定,各自把工作安排安排,给苏城去了电话,收拾个包一拎,启程去了北京探望老友。

    陈叔早在九八年就去世了,那年苏城和云姐还回来过省城一次,只呆了一天,大家伙儿多年后再相聚,眼中的彼此都没怎么变,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云姐哭的停不住,几个老爷们儿也高兴的喝了不少酒。当天两口子没过夜就坐晚上的车回去北京,说是那边的事情不少,新新也得照顾着。下午临去车站之前在市里转悠一圈,发现从小住到大的省城什么都变了,变好变富裕了,只是几乎找不见从前的影子。

    再后来,张杨有几次出差赶得正是地方,也匆匆见过几面,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叙叙旧,又紧忙紧赶的离开了;韩耀倒是特意去他们家探望,他这人说忙就忙,说闲比谁都闲,住上三五天不成问题,到合德茶楼品茶听戏,或者在苏城家呆着。

    苏家搬走时新新还小,对省城没有丝毫记忆,也不认得张杨,却跟韩耀混得熟,还从房间拿出张杨给缝的大熊布偶,小跑到韩耀身边,用手指戳胸背上的字,笑嘻嘻对韩耀说:“韩大舅!”

    韩耀抱起她问:“知道谁给你缝的玩具么?”

    苏新摇摇头,小羊角辫晃来晃去。

    韩耀告诉她,是张舅舅给缝的,他没来,以后总能见着,他跟你爹妈可好了,你才有我俩巴掌大那前儿,他天天抱着你亲,喜欢你。

    四十多岁的苏城还是那么瘦,依然爱笑,这一点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然而眼角已经刻了深纹,显得老了。云姐还是漂亮,而且变得非常时尚,还开了个京剧创意造型摄影工作室,专门为喜欢戏装扮相的拍艺术照,体验身在剧中的别样感受。还别说,好这一口儿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云姐不唱戏也不教学生,搞这么一门生意搞得有声有色。新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很有个性,对张杨有些生分,但今年再看到韩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得乐,照例拿出那个韩大舅的狗熊布偶。

    大家坐着喝茶说话,听说张杨评上副团长的事儿,苏城攥着张杨的手腕儿,大笑着说:“你行啊!真行!能耐!”

    张杨开玩笑道:“你也能耐,都混首都了还不能耐么?”

    “我……不成了。”苏城摇了摇头,笑叹,“我不比你!”

    张杨按住他的肩,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他是明白苏城的,“我不比你”四个字,不是因为比不过自己而不甘心,只是不甘他的人生没能走到该有的高度,苏城是个要强的人,从打唱戏以来就奔着脱离野场子而努力,可是天不遂人愿,努力到四五十岁,唱的再响做的再大,终究还是野场子。

    不过,张杨想,苏城说到底是有福的人,理想和生活,原本就是不能兼得的两码事。理想仍然遥不可及,至少他的生活可以安逸富足。

    他们在北京住了一星期,挨个名声景点和有名的地方玩儿个遍,吃老北京的特色美食,找好茶庄买了上好铁观音,那茶把张杨稀罕的,真是好货,往茶盘里一扔,脆响。然后去了新新读研的大学,正好赶上有活动,新新站在台上了一段《白蛇传》。

    张杨在下边看,奇道:“呦!真不错,跟云姐学的?”

    “嗯呐,她遗传他妈,嗓子好,啥都好。”苏城笑骂了句,“不整性学,白瞎了,小姑娘一个,跟我说她以后要考古去!”

    众人都笑了,韩耀道:“她这代的孩子想法多,她喜欢就随她去。”

    苏城道:“他妈也这么说的,随她了,这不都念研究生了么。”

    张杨在苏城家住上就不愿意走,奈何张容寒假回家过春节,再不回去,儿子下了飞机找不见爹妈也进不来家门,这可咋办,只得恋恋不舍的回了省城,约好有空一定再聚,我们不来你们就回去嘛!

    张容大年过完,开春上学,前脚刚飞走,俩人后脚就紧着合计了起来,上哪旅游好呐?

    ——京城半月游的高兴劲儿把这俩人出去旅游的兴头给彻底勾搭起来了。

    韩耀想的开了,晚上跟张杨靠在一块儿看电视,说:“你说咱俩小半辈子都过了,一直忙忙叨叨的,每天也没多少时间好好在一起,眼看着离后半辈子不远了,好不容易把崽子供成出息人,趁现在咱还经得住折腾,必须得出去享受享受。”

    张杨让他一说,怔了怔,叹道:“还真是。没成想特意出去不为工作只为了玩儿是这么得劲儿的一件事,活了半辈子到今天才尝到这滋味儿。以前年轻没条件,后来有条件有钱了时间又凑不到一起去……”

    他们俩,以前不是你出差谈生意,就是我贪黑排练演出,偶尔俩人都没事儿忙活,还得顾忌到儿子。总算啊!眼看着总算是到头了。正好张杨的职称也评下来了,往后不用费神费力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申请报告荣誉之类,提前跟剧团约请个长假,到时候韩耀安排安排公司的事情,可得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张杨问:“想好去哪了么?”

    “你决定呗。”韩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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