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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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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别动猫窝,不然它晚上挠你。我家只有一床褥子,你铺自己的吧。”说完又洗了脸,透湿手巾擦身,最后把上衣浸在盆里,就着剩下的脏水揉搓两把,往晾衣绳上一搭,任由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张杨在炕梢铺好被褥,想了想,又把韩耀的那床破棉被也铺上,然后盘腿坐在猫窝旁边愣神。
韩耀拾掇好自己准备睡觉,一看炕上就乐了,“呦,帮我也铺上了。”
张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拘谨的看着他,“大哥,谢谢你啊。”
“你可别谢我了。”韩耀躺进被里,舒服的吁气,“赶紧睡觉吧,明天他妈又得干活,整点儿钱吃饭都没够,还他妈得交电费和租子。”
租子?张杨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大哥,这房子是你租的啊。”
“嗯呐。”韩耀叹气,“我哪来的钱买房子。”
张杨有些急切的问:l“你知道还有谁家租房子不?”
韩耀斜眼瞅他,“没了。现在都一家一栋房子,我这是前院那家人干个体户有钱了,老屋舍不得扒才租出去的。”
张杨沮丧的垮了肩膀。
韩耀翻身侧躺,支起脑袋看着他,半晌后忽然笑了,道:“但是我觉得还是太贵了,没看我晚上还得偷苞米吃么,要不然吃不饱饭,第二天没劲儿干活。”
韩耀道:“要不咱们合着住吧,反正你不也得找房子么,咱这炕也够大,租子你掏四分,咋样?”
张杨道:“啥?刚才吃的苞米是偷的!?”
韩耀:“……”
韩耀无奈:“要不偷我喝西北风啊,你知道外边儿买吃的多贵,南墙苞米地还差我拿的这几穗么,本来该分到我头上的粮都在我家,但是我不愿意回去跟他们要这点儿东西……唉,我家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没有你们农村生产队领粮油那么简单。”
张杨忙解释:“不不不,我其实也偷过粮,我只是……”
他只是惊讶,城里人居然也偷东西吃。
他以为只有他们农村那边才会因为吃不饱而去偷生产队的粮食和土豆花生什么的,没想到听着那么光鲜的“城里”两个字,离近了看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韩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张杨这才回神,“啊?”
韩耀问,“合着租房,干不干?”
“合着租,干!”张杨想起他们正说正经事,忙道,“不用你多拿钱,咱俩对半开,你也不容易。”
韩耀也不强要照顾他,便道:“行,就这么定了,我先跟你说好,咱家们没钥匙,就那破门板子多少锁头也禁不住别人一脚。值钱东西都贴身放好,不然丢了也没出说理,记住没。”
张杨不住点头,“嗯!记住了!”
韩耀瞅他那高兴劲儿,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起来,他赶紧翻身盖被,后脑勺冲着张杨,还没一阵风的功夫就打起呼噜。
真是太好了!
张杨整颗心都浸在雀跃与欣喜中,让他连眼角眉梢都扬起来,缩在被窝里辗转难眠。
来省城第一天就有了住处,这样顺遂幸运,仿佛老天爷都在刻意眷顾着他。
月光透过积灰的玻璃洒进来,细碎如银,樱桃树叶在小风里刷拉拉的响,报纸糊顶棚里不时有耗子排队跑动的窸窣声。大猫甩起尾巴尖儿,睁着玻璃弹子似的绿眼珠仰头看了半天,打了个哈欠,悄无声息拱进那床陌生的,还带着阳光跟尘土味道的新棉被里。
张杨轻抚猫咪毛绒绒的耳朵,心中不禁臆想,要是明天招工也要他,就算是真正在省城站住了脚。他也能自己挣钱自己花,不再穿打补丁的衣服,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挑水或者上学,爹妈也不用低声下气问别人家借钱。
也许以后,他也能变成出息的城里人。
5韩耀
作者有话要说:张先生文案里的方圆人设有啦~~≧▽≦
不过只有方圆木有渣袁…… 翌日,天蒙蒙亮。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经过玻璃折射后,变得格外夺目刺眼。韩耀毛躁的翻身起床,破棉絮套子里扬起星星点点吹不走的棉花球,粘在他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
大猫从炕边叠好的棉被垛上跃下来,懒洋洋蹭他的手背。
“桃酥,过来挠挠。”韩耀满是厚茧的大手捋过它柔软顺滑的背毛,滑到底下挠它的肚皮,边疑惑的嘀咕:“毛不打结了……今天舔得还挺干净……”
“咕噜。”大猫四脚朝天仰在褥子上,表示哀家今天非常整洁。
韩耀越挠越觉得不对,不光毛顺溜了,手感也变了。他拎起它俩只爪子前后瞅,发现它整只猫都变了样,黑白毛光溜溜贴在身上,泥乎乎的肉球和鼻尖变粉红了,甚至脖子上还系了条不知从哪弄来的红绳。
大猫舔舔牙齿,“喵。”
屋里只有两个人,他自己肯定没给猫洗澡,所以……韩耀扔了大猫穿鞋下地,定眼一看后,表情瞬间变得更诧异了。
一丁点儿尘土都没有的裂缝水泥地,刚擦完灰还略微有些湿的窗台,十瓦的灯泡锃亮透明,再不见积了一指厚的苍蝇屎,昨晚换下来的衬衣干干净净摊挂在晾衣绳上,连衣领袖口都洗得通透十分。
而此时此刻,那个把屋子通收拾一遍的人正蹲在院子里,挽着袖子往花盆的裂缝里抹泥。
韩耀搬开破门走出来,张杨听见动静,忙起身道,“大哥醒了啊,我先前掏炉灰没闹你睡觉吧。今早上醒了躺不住,就寻思收拾收拾屋子。”
说着,他搓掉手上的干泥巴,把花盆破了的地方全转向朝墙,从前面乍一看都跟新的一样。
韩耀看着除了破旧一如从前,其余简直焕然一新的屋子和小院,都有些懵了。从小到大,他的住处从来没这么立整过,甚至原来在家里,他妈都没这么收拾过屋子。
他看了眼满地泥渣和文竹藤子下环绕的木棍,道,“你就是瞎勤快,反正也不是自己家,早晚还得还回去。”
张杨用木凳支撑住破门板,进屋麻利的叠被扫炕,边朗声回道:“话不是这么说,不管是不是自己家,咱不高低还得在这儿住么,干净利索住着舒服。而且这屋是屋主舍不得扒才租出去的,咱们住就更不能给人家瞎糟践,等哪天屋主来一看,屋里不像屋里,院子不像院子的,换谁也不想再租出去了。”
“越穷越计较,你心里计较这些没用的事,人有钱的还顾着这破房子?”韩耀嗤笑,“能躺得下就得了,干净埋汰也就那样,你扫完再住它就能生金子了?”
张杨弯腰洗抹布,不赞同道:“大哥你想事情咋这么偏呢,不该计较的咱们肯定不计较。但是你想,咱为啥收拾这屋子,不就是因为咱们住这里得劲么。我妈总说,穷是一回事,再穷也不能穷了胳膊腿,正经干活过家,没钱心里头也踏实,最起码有盼头。要不一辈子活啥啊,自己住着那一亩三分地都不愿意打扫,有今天没明天的,活不起的家庭才那样呢。”
这番话说完,张杨是顺嘴一讲没觉得怎么着,韩耀却被实实触到了心底最难受的地方。
因为他家就属于活不起的家庭。
而且老韩家活不起的还不是人,是心。
韩父是解放前就任职的老干部,虽然在行政厅职位不高,工资也少得可怜,但因为人很忠厚老实,所以街里乡亲们大多也都高看他三分。
按理说,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走运,最起码饿不死,可偏偏韩耀的日子过得就比饿死还要难受。
先l是韩耀的大哥,小时候因为跟韩母上街买菜,让公社武斗误伤了,胸口中枪,躺在医院里没动一下手指头就挥光了家里所有钱。那个年代所有机关部门几乎都是空有门面的摆设,大半年过去没人管他家的事,韩父也没法再追究,只能就那么认了。
当时正是韩耀上小学的年纪,他想念书,可家里电费都掏不起了,哪里还拿的出钱交学费。于是,他小小一个孩子出去捡煤核和秋收地里的剩粮食卖钱,攒了快一年才凑足费用,家里人却觉得愧对了大儿子,竟拿韩耀的辛苦钱给大儿子买肉补身体。
接着没过多久,大哥刚出院,韩母原本为人心胸就窄,有一次跟邻居干架,生着闷气睡觉,第二天醒来精神便不好了,有一点儿小事就站在院子里整日整日的破口大骂,止都止不住,甚至半夜犯病了,就坐起来用韩父的皮带抽还在睡梦中的孩子。韩父半夜听见响动从来不管,只要不碰到他自己,便随她闹随她打。
更可恨的是,她虽然精神不好却还记得大儿子中过枪,所以挨抽的永远只有韩耀。
那年韩耀才九岁,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有这样的父母,倒不如没有的好。
后来,家里情况稍稍缓和了些,韩耀上了初中,因为穿着寒酸,第一天放学就让别的学生按在草壳子里揍。在家就受欺负,在学校居然还这样,韩耀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一股子年少的倔劲儿窜上来,第二天他拎着炉铲子堵在上学路上,把打他那几个人挨个收拾了一遍,却不料让人从身后砸了肩膀,碎钢筋的尖锐边缘在他皮肉上撕开巴掌大的口子,连带大片青紫,可回到家里,韩母只是用炉灰随便按在伤口上止血,晚上又因为血污弄脏了被褥而把他撵到院里站了半宿。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多,也就是头两年的事情,单位里一个同事要跟韩父说亲家,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把这事一说,原本心里是指着把这门亲事给韩耀的,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儿子,只是因为他个头高又能干,到别人家不给老韩家丢人。
结果韩母跟他大哥一听,立马就哭天抢地的作开了。
韩母大半夜的坐在炕上嚎啕,大哥居然拎着棉被扔到煤棚里,说咱家容不下他,二十多好不容易有人说亲家,咋的还轮不到他呐,他以后就在这儿呆着,反正冻死了你们也不管。
韩父吓得够呛,原本也是谁都可以的事情,立马就改口让大儿子先结婚。可韩母听了还不满意,家里一共两间房,媳妇进门跟爹妈住一起就算了,跟小叔子也住一块算什么事儿。
那时候街里邻居家都竖着耳朵听他家吵吵,谁心里都清楚,她就是不想养活俩孩子,心里偏向老大,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儿子撵走。当时分粮食按户口算,他家四口人从来没有够吃的时候,要是以后走了一个人,家里就能三口人吃四份粮,儿媳妇更能从娘家捎带过来不少。
韩耀心里也清楚,不过就是借由让他滚蛋罢了。他回想自己二十几年在这个家里的种种,大事如此,小事更是不计其数,竟找不出一件事能让他稍微感觉到一丝幸福。以后再待下去,恐怕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所以第二天他什么也没说,一分钱不拿,自动自觉净身出户,走得干净利索,带走的只有身上的衣服和鞋。
从此,韩耀在这个城市里独自过活,跟从前一样没有仰仗和依靠,但却得到了自由,还有解脱。
张杨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在屋里擦窗户擦得热火朝天,透过玻璃看见韩耀越发紧蹙的眉头,这才马上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嘴没有把门的,说什么不会过家惹他生气了。
虽然这大哥确实不会过家,但非亲非故的,又比自己大好几岁,咋能随口教训人家。这要是开始就没处好关系,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咋过了可。
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抹布,道:“那啥!大哥你可别生气啊!你看我刚才说的这是啥话,你天天也挺累的……那啥,以后咱俩人一起住就好了,我得闲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住着也舒服不是。”
张杨这么着急的一顿解释,韩耀终于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太久没想过这些添堵的事,如今忽然记起来,心里还是酸疼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想,现在已然不同了,他已经从那个家庭里解脱出来,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事,你说得对。”韩耀摇头,把局促的张杨从窗台上拉下来,扯起嘴角道,“走吧,领你出去吃豆腐脑,吃完上工了。”
张杨见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以为他不生气了,便心安下来,道,“对面摊子的豆腐脑啊?便宜不?”
“便宜,一毛五一大碗。”韩耀掩上门板,随手抱起跃过来的桃酥,“你咋知道对面有小摊呢?”
“苏城跟我说的,昨晚上我俩说好了,早点摊子收了,我们就去剧团。”张杨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仰脸看韩耀,忽然伸手帮他抹掉透红眼角边的次么糊。
韩耀一愣,继而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记住咱家是哪个胡同,别晚上一回来就找不着了,我还得再上街捡你。”
“放心吧。”张杨笑道,睫毛尖儿镶嵌了晨光般,晶莹闪动。
6剧团老板
八月天的清晨泛着股凉气。
胡同口墙根下的早点摊子让氤氲热气围绕着,摊主又炸油条又盛豆花,边乐呵呵的收钱,几分一毛两毛,攥在手里一大把,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
张杨坐在小矮桌前吃豆腐脑,眼馋的瞄老板娘手里油乎乎的钱,直到韩耀用铝勺敲他的碗缘,“瞅啥呢?”
张杨收回视线,小声道:“大哥,你说现在咋卖啥挣钱呢,你算算,在家自己做一缸豆腐才用多少豆子,他们这一早上少说就有个把十块钱赚,冬天卖热豆浆啥的人更多,一年到头得收入多少啊。”
“你光是看他挣得多,人本钱也没少花。”韩耀把油条撕开泡碗里,又给张杨舀了一大勺豆腐,“赶紧吃吧,等你自个儿工作落地能挣钱,就不用眼热别人了。”
张杨嘴里嚼着吃的,眼神还往老板手里瞟,又酸又馋的嘀咕,“这要是以后攒够钱,我也当个体户,肯定比他们赚得还多。”
韩耀瞅瞅他那恨不得揪着老板衣领子问咋能挣钱的表情,只笑不语,端起碗喝卤汁碎豆腐。
吃完早饭,这俩人就一个骑破二八自行车去火车站上工,一个站在电线杆子下等人,各奔东西干自己的事情。
张杨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见苏城从道旁的胡同里跑出来,笑着朝他挥手,“诶!吃早上饭没有?”
“吃了。”张杨看见苏城就咧嘴笑开了,“你呢?”
“我也吃了,我妈在家蒸的豆包。”苏城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绢,里头鼓囊囊包了俩白面豆包,“我怕你没吃早饭就给拿了俩。你赶紧告诉我,昨晚上在哪住的?”
张杨接过小小的手绢包裹,用两只手捧着,“我昨晚租到房子了,就在对面那个胡同里。”他伸手指了一下,“跟个大哥合租,挺好的。”
苏城松了口气:“昨晚上我都到半夜了才想起你没处睡觉,还出来找了一圈,但是没找见你。租到房子就好办了,唉,你说我这脑子跟灌铅了似的,一天天也不知道寻思的啥,昨晚上眼瞅着就愣是把你自己扔道上了。”
听见这番话,张杨心里热乎的像是冬日里烧了火墙,觉得昨晚就算真睡大街也没关系了。他庆幸的想,自己刚来省城,外乡道道的,幸亏能碰见他和韩耀这样的好人。
张杨把豆包拿出一个,掰成两半,另一个揣进衣兜里,跟苏城边吃边聊,到小一里地外的站点等电车。
上午九点,城东剧院。
张杨站在台阶下,瞪圆了眼睛仰望棕黑色的实木大门,傍边的苏城解释道:“这是旧楼改的民营剧场,剧团老板去年年底才兑下来开的,这样剧团不出野场子的时候也能挣钱。”
说是剧院,其实就是一栋四层小楼,原本是一家日本银行的旧址。小楼外貌丝毫未改,甚至哥特式高窄拱窗也原模原样,只是在楼顶支起“剧场”字样的大红广告,不伦不类。
张杨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楼,稀罕的眼珠都要瞪掉地上,完全不觉得它老旧,不就是表皮脏了点儿,这也算是旧楼啊?这剧团老板该多有钱,能把整栋楼都买下来!
苏城看他那表情觉得好笑,边上台阶边回头道:“走啊别愣着,赶紧进去,上午我们还要上妆练一会儿,正好趁现在领你见老板。”
剧场并不大,清早没有看戏的,所以不开灯,里边儿阴暗黑漆,偶尔有三三两两来彩排练场的人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苏城跟他们打过招呼,而后边走进一楼拐角里一间屋子,“陈叔。”
张杨拘谨的站在门外,越过苏城肩膀l,他看见屋里窗前摆着矮桌和长木椅,一旁墙壁上贴满黑白和彩色的画报,有的新有的却老旧破碎。木椅上坐着一名快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花白头发梳成整齐的偏分,正拎着壶喝茶。
苏城把张杨拉进去,“陈叔,喝茶呐。”
陈叔叼着茶壶嘴,另一手还夹着卷烟,唔唔两声,意思是进来坐着,等茶水下肚,痛快的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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