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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谁堪寄-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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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拽狱卒的手臂道:“那三殿下呢,三殿下他怎么样了?”
  狱卒嗤笑了一声道:“你自己都差点命不保了,还关心三殿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三殿下已经被皇上贬去了东桓,你们二人这辈子就别想着再见面了。”
  狱卒见我面色如死灰,眼眸呆滞无光,还以为我是为了从此不能再见公冶长熙而伤心,却不知他这一句“这辈子就别想着再见面了”,在我耳中听来说的不是我和公冶长熙,而是我和长逸哥哥啊。长逸哥哥,我们就此永别了么?出了刑部地牢,久未见光,眼前明亮得有些刺眼晃目,一阵风徐徐吹过,身上硕大的囚衣随风摆动,鬓边的乱发微微晃动,我缓缓回头,朝远处树木掩映的太子府方向望去。
  长逸哥哥,他没有来,他果然没有来呢。没来最好,没来说明他已经对我死心了,死心了,就好。我缓缓登上囚车,车轮轱辘,往宫外驶去,马车过处,一片死寂,北境皇宫熟悉的景象在我眼中慢慢消散,我的眼神也渐渐开始迷离,额头仿佛烫得更厉害了,我靠在囚车上昏昏沉沉,意识渐渐模糊。
  “咳咳……”一阵咳嗽把我咳醒了,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在往我嘴里灌。只听一旁的押车官兵骂骂咧咧道:“赶紧把东西喝了,他妈的真倒霉,押送你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喂,给我精神点,要死也别死在路上,连累我大爷受罚!”
  身上被踹了一脚,渐渐有了些意识。官兵拿着碗走了,粘糊糊的粥汤顺着嘴角流下,滴进了衣领里,脏乱不堪。我抓着囚车上的栅栏又连咳了好几声,身上仿佛烧得越来越厉害,头又昏又痛。大概是挨了那一顿鞭打,身上的伤口没有处理,都开始发炎了吧,我这身子,恐怕真的会熬不过去,死在半路上了呢。呵呵,若真死了,也就不会再痛了呢。
  “把车赶快一点,看他这病怏怏的样子,小心可别让他死在车上了!”官兵不耐烦地朝前面的车夫吼了一句。
  我歪在囚车上,迷迷糊糊中又沉沉闭上了眼,身子时不时地颤抖几下,北境皇宫的景象在脑海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太子府,长逸哥哥,清晰地放大到面前,是梦么?我恍惚间想伸手抓住什么,眼前景象却又如烟似幻,茫茫一片,似近还远,如真亦假,虚幻缥缈。清晰地望见了,却又似撕裂般破碎开去,最后如烟袅袅,失却痕迹。一路上,我恍恍惚惚挣扎在半梦半醒中,似有似无的容颜在我脑中聚拢散去,聚拢复又散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路上被人摇醒了好几次灌粥灌水,我只是昏昏沉沉,朦朦胧胧。忽然间,身子被重重踢了一脚,我皱着眉头醒来。
  “喂,闾合到了,赶紧醒一醒下车了,别给我装死了!”
  押车官兵的粗声粗语在暮色中传来,闷哼了一声,挣扎着扭动了两下身子。刚想试着爬起来,双臂已经落入一双强壮的手掌中,来人粗暴地把我从囚车上拽下来,我踉跄了两下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人我已经送到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我这就回去皇宫复命了。”
  “妈的,又是个半死不活的,真他妈晦气!”闾合的守兵踢了我一脚骂了一声,囚车轱辘轱辘,渐渐远去了。
  “咳咳……”我费力地咳了一阵,身边好像又有些人围了过来。
  “禀将军,这就是北境皇宫里的罪犯,刚刚发配到这里来的。”
  “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将军负着手皱眉道。
  “萧将军,这人恐怕是在牢里受了刑,身子骨又弱,送到这里已经病得只剩半口气了,要怎么处置?”
  “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留在军里非但派不上用场还要浪费人力财力救他,看他这模样也撑不过几天了,还不知道医不医得活呢,何况又是个犯人,我们也范不着在他身上浪费力气。”萧将军斜了我一眼不屑道。
  “那将军的意思是?”
  “把他拖出去,扔到荒郊野外去,这样的人还充什么军,往后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已经战死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得扔远一点。”
  身子一轻,我被抬了起来往外去,将军和士兵的身影和声音越来越远,我的双眼也越来越模糊。被抬着行了很远,只听身旁的人道:“就这里了吧,够远了。”
  “恩,就扔在这吧,妈的,浪费老子力气!”
  身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我痛哼了一声,抬我来的士兵扔下我便已走远,我在地上挣扎着扭动了半晌,颤抖的双手在泥地上摸索。天色已晚,暮云在天际沉沉,四周一片荒寂,身下是杂乱的荒草。
  这是什么地方,等天黑了会不会有野兽出来,发现我把我撕碎吃了?不管会如何,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颤巍巍地拽着身旁的野草,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已丝毫没有力气了。胸中火烧火燎般难受起来,又是一阵剧咳。
  长逸哥哥……我什么都不会想了,眼里心里只剩这四个字了。我抓着野草不停地扭动挣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挣扎什么,脑袋贴在泥地上,痴痴望着满地的荒原野草,眼眸一斜,转到天际,暮色沉沉,阴云密布。忽然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眼角水色氤氲,泪水旋即滴落,野草被拽断,我干涸的嗓子中发出低低的呜咽:“长逸哥哥……长逸哥哥……”
  天际阴云迭起,忽听一声响雷,暴雨便如瓢泼般倾盆而落,已不知是雨是泪,沾湿在我脸上身上,我口中不停地喃喃着长逸哥哥的名字,终于渐渐在暮雨凄凄中昏死过去,没了意识。
  脑袋昏沉,身子酸涩,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死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情景,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到了地狱。
  “哎哟公子,你总算是醒了。”身旁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惊喜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我脸上方,一手握着毛巾伸过来擦拭我的额头。
  “嗯……”我皱着眉呻吟了一声,想翻动身子,却被老婆婆按住了。
  “公子你病得不轻,可别乱动了,你额头烧得厉害,我再给你换块毛巾。”
  “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家,公子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病成这样一个人昏倒在野地里?”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家老头子出去山上采药,回来的时候路过荒坡发现你倒在野地里,才把你救了回来。”
  “我没有死么?”
  “公子快别乱说了,昨天晚上你的样子真是吓人,浑身发烫差点就没气了,我可是和老头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帮你缓过气来的呢。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身上伤成这样一个人倒在外面?若不是我家老头子发现你,你可就没命了。”
  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苦笑一声,哪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忽然胸口一滞,又咳了起来。
  “公子咳慢点,你这身上受伤没有医治都发炎了,拖了这么多天,都发肺炎了,来,我和老头子熬了点药,你把药喝了吧。”老婆婆说着想要扶我起来,我却偏过头去道:“我不喝。”
  “公子,你不喝药怎么能好呢,要是再拖下去可真就没救了。”
  “咳……那就死了好了……咳咳……”
  却闻老婆婆用十分心痛的语气道:“哎,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可是你也不能这么轻生呀,我们老两口昨晚把你救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可是心疼了。我们老两口一直膝下无子相依为命,总是羡慕别人家有孩子说说笑笑,我家老头看见你孤身一人倒在荒野,额头滚烫浑身发颤,心里为你难过一心只想救你。公子你还这么年轻,我可真不忍心看着你就这么去了。”
  我不想老婆婆竟掏心地说了这么多,眼角居然仿佛还泛起了泪光来,我不禁心下感慨:“老婆婆……”
  “叫我云婆吧,他们都叫我云婆,公子你别太难过了,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呢?有什么事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再难过的事也总会过去的。你看我和老头子,当年为了没有孩子的事也伤心欲绝过,可是这么多年了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云婆……”我咬着唇眨了眨眼,泪水又在眼角晃动,从来都不知道,我竟会有如许多的泪,仿佛一辈子都流不完。云婆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泪滴道:“好孩子,云婆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听云婆的话,先喝了药好不好?”
  我被云婆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面对她的慈祥热情,我竟不忍心拒绝,就着药碗喝了一口,苦涩难闻,我呛咳了两声,不愿再喝。
  云婆拍拍我的背道:“良药苦口,公子你忍一忍,你心里有什么苦,等你好起来不妨说给云婆听。”
  “我的苦,说不出……”长逸哥哥的样子又在我心中翻腾起来,我眼一闭,只有一心想死。
  “傻孩子,哪有说不出的苦呢,人活着才有希望,不要轻易放弃啊。”
  “没有希望了……”早就没有希望了,我和长逸哥哥这辈子,是再也没有希望了,泪水涟涟,心如死灰。可是却又拗不过云婆的固执和热心,被他连哄带灌地喂下了药。
  就这样我被这对老夫妇救回了家,他们倒是好人,一心一意照顾着我,给我煎药帮我擦洗身上的伤口,仿佛就将我当做了他们自己的儿子。我虽然心如死灰,却也抵不过他们的温热心肠,他们煎来的药总也要喝个七七八八。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的烧退了,被他们这样救治,一时间倒也死不了了,只是落下了这咳嗽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发作。
  “哎,都是当初热坏了肺叶,如今肺叶受损,落下了这咳嗽的毛病,怜心公子的身子柔弱,自己要多当心才好。”
  “谢谢云婆和谢老的照顾。”云婆家的老头子姓谢,大家都叫他谢老。云婆和谢老都对我很好,一直都悉心地照料我,我知道,他们半生无子,偶然把我救了回来,定然是把我当儿子看待了,他们这一腔热情,我也不忍拒绝。云婆问我发生过什么伤心的事,我也没有开口诉说,他们也便没有再问,见我平日里呆呆的,也只叹一口气,知道我性子如此,也不勉强我。
  闲居田野间的日子,倒也过得快,云婆和谢老平日里就种种地,采采草药去城里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恬淡却也幸福。有时候在田边看着两人劳作的背影,恍然间心里竟浮起一丝羡慕。
  这日,我照例坐在田边,望着地里的蔬菜发呆,云婆却笑呵呵地走到我身边道:“怜心公子,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我有些惊讶,被云婆拉着进了小茅屋。
  只见灰褐色的木桌上,竟然静静地摆着一叠宣纸、一支狼毫、石砚、粗墨,我愣住了。
  “我让老头子特意从城里捎回来的,我看公子的样子像是从大城里来的贵公子,一定会这套笔墨风雅,我和老头子思量着在这乡野也没什么能给公子解闷的,就和老头子商量着从城里捎了这些东西回来。”
  我眼眶微湿,有些感动,缓缓挪到桌边,轻轻抚上那叠宣纸,纸张有些粗糙发黄,比不得太子府里的月白细宣。看到久违的纸笔,我心头万千思绪涌动,俱都搅在心口,万般滋味杂陈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怜心公子还喜欢么?我和老头子自己种地过日,买不得那太贵的,公子可别嫌简陋啊。”
  “没有……云婆真是有心了……”
  我默默抚过宣纸、毛笔、砚墨,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后花园的桃花林、太子府外的海棠、长逸哥哥那优美如画的身影。
  云婆和谢老特意在茅屋外的田边为我支了一张石桌,供我在上面写字作画。时光在田间慢慢流逝,晚秋时节,天晴气朗,乡野风轻云淡,我执一支狼毫,铺一方宣纸,在纸端缓缓倾洒对长逸哥哥的思念和回忆。
  生查子少年时
  年少无忧虑,相逐踏袍裾。一处倒落去,执笔还笑语。
  墨痕新,印迹轻,谁还记往昔。未知年华逝,人散终难聚。
  纸上墨画,两个小儿同倒地,一个执笔,在那地下的孩子脸上画画,一个伸手挡,又哭又笑。
  轩庭窗外花影迟,焚香案头身形滞。
  月白宣纸不堪载,笔墨何处说相思?
  纸端笔倾,雕花案,镂云窗,日光斜,锦衣独坐,当庭不语。墨色新酿,奈何不成书。
  苏幕遮情难寄
  北国远,暮云西。金辉漫洒,碧枝诚如洗。晚来风轻拂春意。嫣红如旧,随波逐流溪。
  棠花谢,暗香邑。来去经年,萎落作尘泥。终是缘薄难相忆。天上人间,此情谁堪寄?
  最后一笔落下,竖勾,寄。此情谁堪寄,谁堪寄?长逸哥哥,长逸哥哥……手松笔落,我伏在案头,颤身啜泣,望着天高云淡,北国迢迢。这一厢情思,满腔情意,上穷碧落下黄泉,竟是无处说,无处诉,鸿雁难传,凭谁堪寄?
  长逸哥哥,长逸哥哥,原来早已相思成狂,相思成狂……
  秋风瑟瑟吹不尽,情丝缠,心成结,意难叠,泪干成灰。

  第七章 永夜清漏梦难回

  捧一撮泥,随风散去。田地乡野,万般淡淡。我跪倒在地,手抚尘泥,缓缓用指尖在泥地上写出一个字“逸”。兀自望着那字发呆,晚风吹过,泥土尘沙飞扬,“逸”字又渐渐模糊开去,最终没了痕迹。
  在太子府的时候,刻意地渐渐疏远,桃花林中,却不敢投入你的怀抱,只能痴痴地隔空远望,看你在夕阳下沐着金光的身影。春情媚yao,东庭牡丹,我一心一意布置的算计的,却是让心在那破门的一刻燃烬成灰。我把自己最丑陋的姿态展现在了你面前,然后再落荒而去,从此与你缘尽情殇。
  长逸哥哥,长逸哥哥……我对你的情,终究天地难诉,掩荒边陲。不知何时,泪已干结在了脸上,暮色向晚,我一人痴痴独坐。秋风吹过,掀动我的衣摆、眉角,愁肠寸断。
  入夜,我独自躺在狭小的木床上,听着屋外秋风萧瑟。渐渐的,仿佛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打在茅屋顶,滴落入泥地,在这晚秋良夜,格外清晰。思绪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那一夜,长逸哥哥喝醉了酒。
  那一夜,太子府,长逸哥哥的寝宫,一夜qing缠,一晌huan娱,也如同这夜的雨,淅淅沥沥,一随滴到四更。那是怜心入宫以来,最美好的一个晚上,永远都不会忘记,长逸哥哥温暖的怀抱,温柔的亲吻。怜心第一次可以那样拥有长逸哥哥,那些忘情的缠绵温存,都深深刻进了我的骨髓里,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雨水滴答,如珠坠地。我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搂紧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借此怀念、重温长逸哥哥的拥抱。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长逸哥哥,好想有他抱着我,好想有他亲吻我。可是此时此地,我却一无所有,只能拼命回想过去,那一夜,那一夜缠绵悱恻,那个梦。可不可以再让我梦一回,再梦一回长逸哥哥,然而耳畔却只有凄风苦雨,如泣如诉,一任阶前,滴到天明。我的泪水浸湿在自己鬓角眉梢,我的呜咽只合自己吞回肚中。长逸哥哥,他的心里眼里,不会再有我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我了。二皇子已死,公冶长熙被贬往东桓,五皇子疾病缠身,长逸哥哥再也没有威胁了,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继位了,没有人能威胁他了,没有人能害他了。这样就好,这样就是怜心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我本以为这样为长逸哥哥挡除一切危险之后,我会没有遗憾,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心却抽痛难忍,仿佛是被活生生凌迟了。怎么会没有遗憾,我失去了长逸哥哥,彻彻底底失去了长逸哥哥,我在他眼里留下了最难堪的一幕,这一生一世,都抹不去了,抹不去了。
  残泪陨落在寂寞长夜,天明,眼角还挂着昨宵泪痕。第二日醒来,我捂着胸口又咳了一阵,心内凄凄。
  田地边,石桌依旧,宣纸轻摊,我握笔呆坐,望着纸面却不知该写什么画什么。想写“逸”字,却不敢下笔。墨色久搁不动,迎风而干。正在呆滞间,却闻云婆大声道:“怜心公子,有人来了。”
  我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田野远处似有一小队人马,缓缓往茅屋而来。云婆过来道:“老头子说,有贵客路过,要在我们这歇一歇脚,怜心公子要不要跟我过来看看?”
  “是什么人呐?”我问。
  “听说是章泽国来的太子殿下,这下可撞见贵人了呢。”
  “太子殿下?”我痴痴道,望着缓缓而来的三人三骑。
  云婆去迎客了,三匹马踱到田边,我才看清来人形貌。当首的年轻男子锦袍华冠,剑眉飞鬓,美目流转,气宇轩昂,神采风流。身后的两名男子身着赤黑缎衣,举止恭检。看样子那前头的便是所谓的太子殿下,身后的两名是随从了。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吓刹老妇也。”云婆恭道。
  “我等只是在此歇歇脚,讨碗水喝要顿饭吃,老婆婆不必惊慌。”锦袍男子道,翻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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