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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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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少康脚下,一片血泊。
  血泊中,躺着两个人。
  邬爱国不认识那两个人,只是大致能看出那是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已经不能动弹……恐怕已经死了。
  少的那个,在武少康拧着菜刀静立院中时,正悄悄地,一段一段地向着邬爱国的方向爬着,爬着……爬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救……救我……救救我……”
  猛然回神,看着那个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的血人,邬爱国全身一哆嗦,一股尿意袭来,使得他哆嗦之后,转身就往严家湾方向跑,边跑边拉开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扯出的嗓门:“来人啊!出人命啦!来人啊!来人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武少康裂开的嘴,敞开的笑,顿时一滞,看着邬爱国摔奔严家湾的背影,看着那个正爬向院门口的血人儿,似是自语,似是警告:“你说,蒋奇贤,你说,谁才是那个该死的人?谁是该死的人?”
  “不……不……救救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血人,不,蒋奇贤,一边惊恐地向外爬,一边恐惧地看着武少康,他怕,真的怕了:“不是我……不是……是我妈……上次的事……是我妈去做的……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妈……”
  “哦~~”武少康长长地拖着音:“那么,严澈呢?”
  血淋淋的蒋奇贤闻言,全身一顿。
  很快,求生的念头迫使他更快地爬向院门,并厉声尖叫道:“不是我,不,不是我,我不认识什么严澈,不认识,啊——我不认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我真的不认识什么严澈,真的,求求你,武叔叔,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啊——”
  “武叔叔,你和爸爸的事我不反对不反对,真的不反对,我很支持你们,都是我妈,都是我妈,真的,都是我妈干的,啊——”

  多事之夜

  当邬爱国站在美人坡拉开第一嗓子时,严澈,便是头一波听到的人之一。
  这天,其实正是立秋。
  因此在严澈听清邬爱国喊什么,奔向严家湾摔了几跤,被藤子都皱着眉头搀扶着疾步走去邬子荡时,刚绕过美人坡,来到邬子荡的竹海边缘的时候,荡头就被一片梧桐叶打了头。
  当下,严澈一顿,停住了脚步,藤子都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藤子都,秋天来了。”严澈低头盯着落在脚边的那片带着黄绿色的梧桐叶,如是说。
  藤子都不明就里,看着严澈垂首的侧面——他在为严澈担忧,但是,却不能说出口。
  “叶落知秋,人死还命。”严澈又说,脚步却转了方向,往严家湾的方向走回去。
  藤子都拉住了严澈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不去邬子荡?”
  “不去了。”抽回手,严澈垂着头,用藤子都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着:“我们……回去吧,家里,没人了。”
  藤子都望着空了的手,愣了愣,回头看了看邬子荡荡头的那间青石小院,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隐约还有声音传来……一个是惊恐的尖叫,还有一个……是武少康癫狂的大笑……以及周围的人惊心的劝慰。
  “真的……”不去看看了吗?那是你的老师啊!藤子都想问,看到的却是严澈已经抬脚往回走。
  藤子都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再次回头瞟了一眼那个方向,只是一瞥,最终还是跟着严澈的脚步……往严家湾的方向回走。
  “啊——”
  一道苍洌绝望的声音冲破天际。
  严澈脚步一顿。
  藤子都不由得再次回头……正好看见武少康推开人群,看向了他们的方向后,一头,撞在了那一米多高的青石院墙上。
  青石墙,顿时渲染开一朵深色的花。
  藤子都手一伸,拉住了严澈的手:“严澈……武少……武老师……去了。”
  严澈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眼泪却如泉涌,咬唇“嗯”了一声后,将身体的颤抖清晰的传递给了藤子都。
  “为什么会这样?”藤子都似在自言自语的呢喃,又似在轻言细语地询问,不,或许,是如同此刻他的双眼情绪一样,迷茫,无望的迷茫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轻巧地,简单地,没了,死了,再也不醒来了。
  “这叫归处。”严澈嘴角挂着一丝殷红,望着严家湾,望着严家湾那头葱郁的雾戌山,山下有两栋竹楼,那里,也是他的归处。
  下午五点,邬子荡的人命案已经路人皆知。
  当然,因为事发地点靠近严家湾,所以很快地来了警察,也来了无数的记者。
  邬子荡围满了人,不过,他们都望着荡头的那间青石小院。
  那里,警察进进出出,神色严肃。
  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引颈相望,望穿秋水;围观的人们俯首侧耳,窃窃私语……却无奈那一条小小的警戒线,将他们都与他们好奇的地方隔离开,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望着那不高的青石矮墙上一团已经凝固变暗,以及矮墙下,用石灰粉圈画出来的那一滩黯色的血渍,发挥着他们每一根活跃地神经思维,自以为然的开始不着边际地揣测着,揣测着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怎样的恩仇……或者是如何如何地精神失常,儒雅的人类工程师化身变态杀人狂……云云,各式猜测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这事,除了当事人与少数被“点醒”了的警察,以及个别此刻或是心情极其沉重,或是毫不知情的知情人,无论他们的思维多么犀利活跃,也是不可能想到这是一场情杀,一场悖常悖伦的情杀。
  “死者,蒋未敞,男,现年五十五岁,G省G大现任教授……”
  “伤者,蒋奇贤,男,现年三十岁,蒋未敞之子……嗯,腿伤是早年造成,和本案无关……”
  “唯一嫌疑人,武少康,男,现年五十三岁,G省……是武老书记如今唯一的儿子。”
  刘毅这是第二次来严家湾。
  这次,却是真的作为刑侦警员来办刑事案的。
  只不过,他宁愿再也没来过严家湾。
  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领会了这里人的厉害,让他对这里人护短的心理而心有余悸;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真的伤心了。
  看着记录册上的一段段一条条,刘毅记得这个武少康是严澈的老师,而且还是特别亲近的那种老师,听准姐夫李军的话,这个老师估计和严澈亦师亦友更亦父。
  想着来到现场时,看到武少康的惨状,以及一院的血腥,刘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侧过脸,目光似乎要绕过美人坡,看向严家湾那边的雾戌山……严澈这会儿该很伤心吧?刘毅想。
  “小刘,发什么呆?赶紧做事!”
  刘毅还在发呆,却被凶巴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队长赵祈狠狠拉了一把,撞进了赵祈的怀里。
  恍惚的神思着了火,直烧到了刘毅脸上,烧进刘毅的脑子里。
  恶狠狠地推开了赵祈,刘毅狠狠剜了赵祈一眼,皱着眉头拿着记录册砸到了赵祈身上,再次钻进了青石小屋。
  却没注意,赵祈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坏坏而温柔的笑容:哎哟,脸红了哟,真是纯情小处^男哟。
  而后,赵祈环视了四周围得紧密的人群一眼,寻了一个角落,从口袋摸出了香烟,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仔细地翻阅着刘毅砸在自己身上的记录册。
  看到武少康那一栏的记述,赵祈叼着香烟的嘴角勾出一抹不带任何情绪的弧度:“呵,这……严家湾,还真是有意思……”
  看着刘毅愤愤的背影消失的方向,赵祈诡异的弧度变幻成一丝捕猎猎人的得意,翻手合拢记录册,不紧不慢地也钻进了青石小屋。
  不同于邬子荡的拥挤,严家湾,难得地冷清了。
  湾头的茶棚下也只是寥寥坐了两三个一桌的老人,他们喝着冷了的茶,正在谈论着人的生死,谈论着他们已经埋土到脖子的人的生死观。
  在他们眼里,武少康还年轻,还有着他们渴望羡慕的很长的生命。
  草率地结束了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他们开始质疑武少康有没有师品——为人师长的品德。若是一位好师长,怎么可能干起着草菅人命的混账事呢?
  他们也唏嘘在“屠夫”老师刀下活口的蒋奇贤,感叹这孩子也算倒霉,怎么和父亲来一趟邬子荡就差点送了命呢?
  于此,他们也开始怀疑这里到底是人间遗留的世外桃源……还是人间炼狱,人间屠场。
  言罢,无人不摇头,心里都打算着早点回家,免得丢了这条残命。哪怕,这里真的很适合养老,但是他们依旧想要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非命。
  严家湾的冷清,更显出了雾戌山的低迷沉闷。
  似乎,明悟主人家的心情低迷,整座雾戌山悄然无声,虫雀噤鸣。连风,也绕开了道,不愿意来扰了这一山低气压的缄默。
  大胆耷拉着脑袋在门口转悠,时刻准备着不速之客来临时,给予其狠命……啊不,至少要痛入骨髓的一啄。
  大胆望了望竹楼的方向,隐约似乎能看见上空笼罩的黯淡之气,大胆的眼睛转了转,脑袋一抬,望向了雾戌山山顶。
  那里,借着亭柱的掩藏,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山外那条水泥公路的严澈,正被藤子都搂在怀里,两人无语。
  一个茫然地看风景,一个担忧地看人。
  大胆十分人性化地摇了摇脑袋,抖了抖鸡冠,圆溜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暮色,用它的思维开始思考奇怪的人类……呃,还有那两只奇怪的公云豹……大胆不明白他们放着好好的母……啊不,主人应该是女人类……不选,为毛儿要选个和自己一样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不能下蛋,不能延续后代么?!
  “叽叽……吱吱……”
  大胆正在迷惑,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嘿嘿,那个雪球儿回来了。
  于宗义两口子是第一拨来雾戌山的客人,伙同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一个乖乖巧巧的严家陵。
  严国强和严国盛两口子本来正因为武少康的事,看着严澈黯然心伤而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得由其三个小孩儿让翟让带出去玩,自己三个老家伙窝在屋里讨论该怎么办。
  这会儿见于宗义两口子来了,而且还提溜着严家陵,严国强眉头一跳,迎进于宗义两口子后,就开口:“老于,这小子怎么跟你们一起来了?”
  于宗义笑了笑,慈祥地揉了揉严家陵黑啦溜丢的脑瓜蛋儿,还没来得及说话,曾燕噼里啪啦的鞭炮就放了起来:“你们这是怎么当家长的啊?不知道这小子居然一个人跑到挽头溪去游水?啊,是挽头溪不大不深水流不急,你们土生土长的人不知道挽头溪有很多暗泽么?要是孩子一失足踏进去了怎么办?啊?你们就不着急啊?……”
  等曾燕一说完,原本屋子里的三个老人脸色刷地白到了地,不由地同时起身,站到了严家陵身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严国强更是脸色苍白如死灰,检查严家陵没事后,脸色愈发阴沉,抬手就罩着严家陵的屁股蛋儿狠狠一巴掌:“混犊子,谁教你去游水的?啊?你要是出个好歹怎么办?你嗲怎么办?你娘怎么办?你要叫你阿爷死你跟前儿你才学得乖?”说着说着,严国强居然红了眼眶。
  这下子,几个老人也慌了,严国盛和于宗义连忙拦下严国强,扶着他做到了屋里的竹椅上,递上一杯凉茶给他顺顺气儿,张超英和曾燕却护着严家陵跟小鸡崽儿似的,还不忘指责这是大人的错,怎么能打孩子。
  不同于老人们的激动,严家陵这个混世魔王这会儿居然眉头没动一下,嘴角没撇一下,就算严国强的手重重落在他的屁股上,他也十分安静。
  农村的孩子都早熟。
  严家陵虽然家里因为严江勤劳,赵翠华会持家而没吃过什么苦,但是心性却随着早慧异常地早熟。
  因此,严家陵不喊不叫,不哭不闹都是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错了。想着方才在河里滑了一跤踩不到底的那一瞬间,他信了曾奶奶的话……河里有暗泽。
  特别是又看到阿爷眼底的惊慌与后怕时,感觉到阿爷那颤抖的手……严家陵彻底知错了,也明白了看似无害的环境,原来有那么多危险存在,好在支开了沈春沈秋,不然的话……所以阿爷打他,他不躲不闪,乖乖地给阿爷打,他,接受错误后受到的惩罚。
  见严国强的激动情绪平息下来,于宗义这才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坐到了严国强身边的竹椅上,给曾燕递了一个眼色,曾燕撇撇嘴,拉着老姐妹出屋去了灶房,顺带的,还捎上了大有任打任挨以示醒悟的严家陵。
  看严家陵不舍不得的离开,于宗义顾自翻开三个茶杯,拧起茶壶,倒了三杯冷茶,递给严国强一杯,严国盛一杯,自己跟前儿也放了一杯。
  抿了一口冷茶,于宗义眼睛一亮,心讨:嘿,这家人家的东西还真是神奇,原本以为该涩之无味的冷茶,居然能喝出清冽的甘甜来,果真是天然野生的东西珍贵。
  慌神片刻,于宗义想起了来此一趟的两个目的,也就不想在耿直憨厚的严国强两兄弟跟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出了想法:“老哥,你别气孩子,那孩子可是好苗子。”
  严国强恹恹地抿着冷茶,在于宗义话一出口,茫然地抬起头,迷惑的眼神中还有残留的惊惧。
  看着严国强这个样子,于宗义也知道他的心情,不急不慢地继续道:“老哥,还记得我以前是干啥干了大半辈子的么?”哼,虽然不甘愿,但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是因为你家婆姨。
  想了想,严国强看了严国盛一眼,严国盛道:“于哥以前是教人袅水的,没错吧?”
  于宗义点点头,嘴角也挂上了自豪的笑意:“是啊,带了一辈子孩子游泳。”
  “那……”严国强张了张嘴,这才发现穷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儿。
  于宗义了然地看了严国强一眼,道:“你的那个孙子,就是家陵,给我吧!”
  “啊?”严国强兄弟二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带着敌意的目光灼烧着于宗义:好哇,居然是来抢孩子的!
  心知两人是误会了,于宗义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诶诶,不是要抢,而是,我看着家陵这孩子天赋好,想带着他去进行专门的游泳训练。”
  “游泳训练?”严国强率先冷静下来,也拉了拉站着的严国盛,兄弟二人继而坐回原位:“就是,就是那个参加比赛的那个?”
  于宗义点点头,笑而不语,他明白,严国强看似愚钝的脑子,已经灵活地悟了。
  “呃……”严国强有些犹豫:“家陵……能代表国家出去比赛?”
  于宗义放下茶杯,正色道:“我不能担保他有没有资格去代替国家参加比赛,这孩子天赋是真的好,水感极佳,但是,如果经过专门的训练,经过他的努力,是一定能出去比赛的。”
  顿时间,屋里静默下来。
  许久,严国强拧着眉头看了一眼于宗义,道:“这事儿,不能我一个人做主,还得问问他嗲和娘才算事儿。”
  下面严国强兄弟俩正和于宗义商量着筹划着严家陵的将来,上面严澈已经从呆滞中恢复,只不过,眼泪却跟娘儿们似的落个不停,搞得藤子都手忙脚乱心浮气躁不说,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心疼却清清晰晰地让他再次明白——在严澈这里,他藤子都,是彻底的栽了,心甘情愿地栽进去,再也爬不出来了,也不愿爬出来了。
  不多会儿,严澈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从藤子都怀里挣扎出来,也顾不得藤子都脸上明显的失落感,凄凄艾艾地道出了一些秘密,其中,藤子都知道,有百分之四十是自己曾经干过的混账事儿。
  “蒋未敞,就是蒋奇贤的父亲,他,是武老师的恋人。”严澈如是说。
  “蒋奇贤因为这事儿,曾经……呵呵,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让武老师知道了,记得上次武老师生病吧?就是因为回了一趟家,知晓了曾经我在蒋奇贤那里吃了亏,才……气成那样儿的。”
  “武老师为了蒋未敞的一句空头诺言,在这个穷地方一呆就是几十年,痴痴傻傻地等着蒋未敞回来……可是蒋未敞却借着回城的机会和蒋奇贤的母亲结了婚,还有了一份美好的前程。”
  “武老师为了蒋未敞,几十年没回过家,就是因为武老师的父亲一直反对……就算武老师的弟弟殉职,武老师只能悄悄在这里望着家的方向流眼泪,也不敢回去。”
  “你也觉得武老师傻吧?觉得他被人蒙在鼓里不自知吧?其实,武老师心里一直有数,他呀,只是在赌,赌蒋未敞心里,还是有着他的一席之地。只是……”
  “呵呵,你觉得我绝情是么?其实,武老师这样做,算是他最好的一个结局……可是,恐怕武老师要失望了……负心人死了,他却没死成,将来……还有漫长的牢狱之灾在等着他。”
  “不值得?呵呵,我也这么觉得,真的,太不值得了,而且,还是为了那样一个值得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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