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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桓思微眯了眼坐在书房里，自语般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而你的心疾叫做……胆怯。”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管的闲事。

　　经过这次之后……那个叫做肖成谚的男人，想必会更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看起来像在闹别扭般的两个人，其实有着比那些如胶似漆的情侣都要深厚的关联。

　　真算是个颇有趣的研究题材……不知道最后结论时，可不可以写上“不可分割”四个字。沈桓思将微笑挂在脸上，慢吞吞地蹭出书房，礼节性送客。

　　93

　　“叶维。”

　　有人自卧室里低低地无意地叫他。沉淀得很纯净的声音，研磨在耳朵里还有淡淡的粘腻感。

　　他叹一口气，合上手中的杂志走了过去。

　　从沈桓思家里回来之后，肖成谚简单冲洗了一下就开始倒头大睡。看他那样子想必是累极，叶维不想打扰，只静静在外面翻着杂志。不想才看完第三本，竟又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唤起。

　　“……有什么事？”他走去卧室门边靠着，优雅修长的身姿，衣服品味又很好，光站立在那里就有种张扬的美感。

　　床上的男人定定直视着他，窗外雨声茫然，衬得他的眼里也隐约泛起无措和空茫：“帮我个忙。”

　　叶维点点头走近过去：“你说。”

　　“坐在这里。”肖成谚伸出手来示意床边的某一区域。本应是画匠保养得极好的手指，现下却缠绕着煞风景的纱布。

　　叶维迟疑片刻，考虑到对方有心病，还是依言过去坐了。坐下之后转过头去，肖成谚仍用那双深黑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然后……呢？”叶维不禁再问。

　　“……”肖成谚脸上勾勒出一抹状似满足的笑意：“只这样别动……就很好。”

　　“……”

　　“陪我说说话。”

　　“……”虽然头点得很干脆，叶维却一点也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就算什么也不说，气氛也不会显得多尴尬。雨声飘摇在安静的室内，让叶维想到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他们在一室吵杂的摇滚声中讨论过的“永远”。

　　他当时曾不屑地否决，说哪里会有永远这种东西。他是不相信“永远”的，但他却很相信“时间”。

　　“等我好起来以后……”床上躺着的男人突然间出声打破沉寂，叶维急忙从自己的思绪里脱出身来看向他。

　　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冒险，肖成谚自嘲地笑了笑，继续用征询的口吻重复：“等我好起来以后，想带你去一趟佛罗伦萨。”

　　“……那个……不急。”虽然有刻意证明般地说过作为交换要见到Barto，但毕竟也只是说说而已。肖成谚若真出了什么事，就算全世界不要，他……也一定不会不管的。

　　“你不是一直很想见那家伙吗。”肖成谚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摸摸叶维的脸：“现在让你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而已了吧。”

　　叶维被他这句话噎得有些不快，握住他抚摸着自己脸侧的指尖，态度不很好地回道：“别总是自说自话。”

　　“今天，我被沈桓思带回了过去。”仿佛没听见叶维的话语，肖成谚带着苦笑继续说下去：“很荒诞，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是真真正正地看到了很多东西。很多……过去的自己从不曾注意过的东西。”

　　叶维心尖微微地一抖：“他给你看了什么？”

　　“不是他给我看，而是我自己……”肖成谚又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家人，颜彻，还有你……”

　　“喂……”叶维伸手想要阻止他。却一时没想到阻止的台词。

　　男人有些乱地闭上眼：“回头一次才刚刚发现，我原来做的那些，大约早就把你推走很远了。”

　　“……”叶维不说话地看着他把的左手慢慢从自己脸边抽回去。

　　“我尽力地欺骗自己，觉得你一定还在原地。一有些你已离去的迹象，就愤怒得不知所措……”男人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堪似的把左手蒙上双眼：“我只是害怕而已，结果把自己变得……”他停顿片刻，选择了一个连自己都会心脏收缩的词语：“这么的自以为是。”

　　“……”叶维的目光里隐隐现出一层惊讶。

　　“带你去见完Barto，我会在你眼前消失。”艰难地一字一句说出口，肖成谚挪开手把眼睁开：“在我身边你只会感觉到压力……对吧？”

　　坐在床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半眯起桃花眼眸，淡淡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肖成谚也“嗯”了一声，扬唇笑得有些释然：“一直都在逼你，有压力也是正常。”

　　叶维只那么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细细看着他。

　　肖成谚由他这么看着，沉默着垂下心灰意冷的眼眸。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要把自己的错误怪责到别人身上去，所以一旦意识到，便会全部自己承担。

　　再怎么痛苦，那都是自己的事情。

　　一时间沉浸在自我厌恶里无法脱身，直到半晌之后在耳边响起一句：“……所以，你才更不能随便说‘消失’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雨声夹杂在叶维清冷的声音里，肖成谚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一惊朝旁边看去。

　　“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还是那么一副冷冷的样子，叶维双手撑在身后，把双腿懒懒交叠起来：“我这么记仇，你不要以为逃走就可以一了百了。”

　　“……”难道……？虽然不想妄加猜想，心中某一处不成文的希冀还是复燃了，隐隐有些兴奋地跳跃着。

　　肖成谚屏息看着那个垂着眼正思索什么般的男人，等他把话说完。

　　男人却突然回过头来，眼神凌厉，一把揪起他的领子，细白的上下两排牙齿，正颇显恼怒地咬着。

　　“你要好好地补偿我，听到没有？”

　　窗外的雨声渐渐归于一种平静的虚渺。

　　“好好地补偿我，不要做一丁点让我不高兴的事。这才是你以后的人生，我说的够清楚？”

　　叶维眯着满眼的激动凑过来，微凉的气息喷从上下开合的薄唇里喷出，连带那只拽着肖成谚领子的手也跟着微微发抖。

　　“……”面对面对峙了一会儿，那个被无力拽着领口的男人竟挑了挑唇，露出丝玩味的笑意来。

　　“你……”看到他这种笑就气不打一处来，叶维一撒手，恶狠狠地把他扔回床上。

　　“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请尽情地支使我，不用客气。”肖成谚微笑着抬眼看他，那目光却不知道为什么，满含了某些露骨的隐喻。

　　“滚。”叶维黑线着打了一掌，立竿见影就把男人拍回去：“睡你的觉。”

　　肖成谚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那么，你就坐在这里……”

　　“啰嗦。”

　　再一次被恶狠狠地打断，安心的归属感却潮水般涌上心头。

　　只看到男人背对而坐的一个别扭背影，头没好气地扭着，耳根却隐隐约约泛红……肖成谚在这种很久都没有过的心情里淡淡勾起唇角。

　　雨声还是那么淅沥哗啦地响着，但已经不再有焦躁，可以忽略，也可以注意——无非是很自然存在的声音，一点也不值得害怕。

　　睡意让他的眼前渐渐朦胧……不似方才的多梦心悸，这一次，他睡得无比安甜。

　　冬天已经足够漫长，这场雨过去……春天差不多也该来了。

　　94

　　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肖成谚自阳光直射下轻轻睁开眼，习惯性地左右环顾一圈。

　　叶维侧倒在床边上也睡得正熟，昨天肖成谚叫他坐在床沿上，他还真的就没怎么移动过，身边摊开着四五本彩页杂志，鞋也还挂在脚上……

　　竟然这么歪倒着也能睡着，仿佛一个不小心昏过去一般。看上去好玩的紧。

　　肖成谚小心地撑身坐起来，床垫立刻幅度不大地往下一陷。边上的男人被惊动，嘟囔着翻身把一只胳膊摊开，变成仰卧之姿。

　　可他的脚还偏偏搭在地上，这个仰卧之姿未免显得扭曲怪异。

　　肖成谚虽然知道叶维睡相睡品都是极差，这么仔细地观察机会却头一次得到。男人睡着的样子总是单纯乖巧，眼睫毛安静垂下，连嘴唇也意外地比平时看起来柔软……饱满地鲜嫩地嘟着，在阳光照耀下润泽出一种健康的淡红。

　　看着看着忍不住就邪念横生，轻轻趴过去，叠压上自己的唇。碰触了一会觉得不满足，干脆加大力度，闯进唇瓣当中去，把那细白的牙齿也用力撬开……

　　偷吻虽然很刺激，但这种从小心翼翼发展到擦枪走火的偷吻未免显得太像青涩的高中生。他是从不会做让自己觉得蠢的事情的，唯有解释成睡得太久，把脑子睡昏了。

　　男人闭着眼任他吻了一会儿，毕竟在睡梦里还是感觉到干扰，皱眉“嗯”了一声，方才悠悠醒转。眼睛刚刚露条细缝，就触电般地猛然大大张开。

　　“……！”叶维只顾着一把推开在自己嘴唇上胡作非为的人，却没料到自己本就姿势难以保持平衡，这么一推更是造成了反作用力……“啊”地惊呼之下，一头栽倒到地板上。

　　后脑着地，一阵钝痛……还没醒完全就造此灾劫，叶维只觉得眼前全是不真实的金色星星。

　　“叶维。”仿佛很急切很关心的声音响起来，但明显憋着笑意：“你没事吧？”

　　“……”对焦许久才让头顶的日光灯重新变成一个，叶维一肚子火地从地上爬起来：“靠……”

　　“后脑勺怎么样了？我看看。”罪魁祸首对他伸出一只绑了纱布的手。

　　“你就是这样补偿我？”叶维一巴掌拍开那只白色熊掌，咬牙低声：“偷袭我，吓唬我，还叫我后脑着地？”

　　对方“嘶”地收回手去，似乎被碰到了伤处，微微皱眉。

　　叶维“哼”了一句活该，腰酸背疼地往浴室走去。昨夜一夜睡在边沿上，现在从头到脚都疲到不行。走到门口，但听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谢谢。”

　　他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过头去，只象征性地举起只手挥了挥，表示收到。

　　他是真不觉得肖成谚有哪里需要感谢他，但是他明白他们两人从今往后大概再也没法分开了。

　　当肖成谚主动提出要以消失作为道歉时，叶维的胸口处竟揪紧到恐慌。虽然他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刻意无视，但纠缠的时间太长久，彼此都已经变成了深入对方骨血的依赖。导致一日见不到都会浑身不对劲，也无法想象跟别人在一起的场景。

　　再怎么伤痕累累，再怎么倔强，终究也在肖成谚面前失效。他离不开肖成谚，肖成谚亦离不开他，其实认清现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叶维有些恍惚地在浴室里冲洗身体，猛然听到雾气蒸熏里层叠过来的声音：“咖啡还是不要方糖吗？”

　　他赶紧说：“这次给我放两块。”对方似乎了然地笑了笑：“好。”然后他们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水从头顶哗啦啦地淋下来，叶维方才觉得哪里不对——晨起时的饮食安排，日常到一定程度的对话……他却单单在相濡以沫多年的父母之间，才听见过。

　　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他们两人不可分离的根源在哪里。

　　他们早都败给了一种习惯，太过亲密的习惯。

　　95

　　“1月16号？”叶维瞥一眼男人用拇指按在桌上的两张票据：“那不就是下下周？”

　　肖成谚轻轻挪开手指，很随意便坐到了桌子的边沿上：“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

　　他本就有股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气势，如此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更是加大了这种气势的效果。叶维全身的重量都倒在自己的皮质转椅上，渐渐就有些坐不住。

　　“喂喂……16号还是有点突然吧……不，不如说是太急了点……我什么都没准备好诶，酒吧也才决定重新开业不久……”

　　“来自Barto　Jameson的宴会邀请。”男人似乎根本没顾忌他在说什么，只自行把要说的继续下去：“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考虑。”

　　叶维抬起脚对准他膝盖就是一下：“你这家伙到底搞清楚状况没有啊？！现在是轮到你来讨——好——我，谁给你这权利用这么拽兮兮的方式？不及格，态度整个不及格！这种补偿我不认可！给我重来！”

　　肖成谚硬撑着吃了他一脚，唇角微微勾起，竟是个不介意的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而已。不过，既然你不满意……”

　　他从桌边上跳下　身，随后伤口还未痊愈的右手紧贴上去，托起叶维的下巴，脸也猛然俯到很低：“我是在请求你……Master。”

　　被那双望不见底的黑瞳牢牢盯住，还真的有点避无可避的感觉。叶维一时吓傻在原地，任对方把浅而均匀的呼吸交融在自己的呼吸里，嘴唇间的距离已完全可以感知他酝酿下个字时变动的唇形。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Master了？”冷静数秒之后，叶维实在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刚一开口要贴不贴的唇便摩擦上对方的同等部位，柔软温暖的触觉让人整个脑子都空白了。偏偏说完之后又恢复了暧昧的距离，想多碰也再碰不到。

　　这回肖成谚倒也老实，没有忍不住强制地堵住他的嘴唇，只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你愿意的话，欢迎随时对我下达指令。”

　　他的声音低沉甘醇，就和陈年老酒一样，有些醉人。配合着唇间若有若无的接触，简直让心脏都发痒。叶维扬起明澈的眼眸，静静盯了他许久，方才挑　逗地弯起唇：“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肖成谚做出不解的样子。

　　鼻尖蹭着鼻尖，这样的气氛不接吻又能做什么。叶维伸出手去一把按住男人的后颈，轻轻叹了口气认输般地道：“吻我。”

　　“是。”明明是服从般的语气，偏偏在肖成谚脸上扬起了得逞的笑意，把头侧了个角度，便含吻住那两片等待许久的唇。

　　在头脑里酝酿过无数次的想象也抵不过真实接触时这一瞬间的战栗感。嘴唇相互贴合着碾转，随后舌尖轻轻交缠住……脊背酥麻，整个人都漂浮去半空一般。绵长地吮　吸了一会，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也不想分得太彻底，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碰。

　　“签证怎么办？”挑准间隙问出口来，叶维半睁着眼的样子懒散而迷人。

　　“明天我带你去处理。”左手撑住皮椅靠背，肖成谚低头又吻他一下：“旅游签证的话……大约一周的样子就可以批下来。实在不行再把机票延迟几天。”

　　“托你这虚张声势的福。”叶维离开脸，转过身把手肘撑去桌上：“我竟然开始期待了。”

　　“因为Barto吧。”身后的声音带着了然和一抹不满。

　　叶维没察觉地说实话：“那当然。”丝毫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已经在策划是不是该一到佛罗伦萨就把那个接机的意大利人给洗劫了。

　　“沈桓思要你下周还去一趟。”突然想起了正事，叶维回头叮嘱：“这次我不能陪你一起，你自己……”

　　他狐疑地再打量肖成谚一圈，继续问道：“你自己行吗？”

　　肖成谚不以为然地笑笑：“没问题。”

　　看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是恢复得差不多，叶维沉吟着点点头：“对催眠术已经相当习惯了？”

　　“沈桓思说……第一次只是迫不得已。”对叶维的逻辑感到好笑，肖成谚无奈地摊手：“也不能次次都让我那么来一次，比如昨天……他就没用。”

　　“没用？”叶维顿时射去两把眼刀：“没用你们在里面那么久干什么了？”

　　“……随便聊聊。”男人的态度轻描淡写到可恶的地步。

　　“随……”叶维猛地站起身来：“那种人你也能跟他‘随便’聊那么久？！你知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激动地继续道：“他是变态啊？！”

　　“……”看着肖成谚满脸写着“怎么，原来他竟是变态”几个恍然的大字，叶维觉得自己这么急真是白白浪费感情。

　　“别跟他多扯……那个人，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叶维没好气地坐回去，双臂交抱：“不如说看到他就来火，总一副看穿别人内心的样子……什么玩意儿。”

　　肖成谚伸手按住他的头：“看起来你很不喜欢他……不过你也知道，心理医生嘛，总归……”

　　“反正你下次去过以后，少跟那人接触。看到他心里就毛毛的。”叶维不耐地把头从他手掌下脱出来：“别这么摸我，不是你家哈巴狗。”

　　“……其实对于我这种情况……他还挺有一套的。”肖成谚无意替沈桓思辩解，不意外看到叶维脸上的不满。于是微微笑了笑转移话题：“不提他了。你今天晚上开店？”

　　“确实是这么准备的。不过应该没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