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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穿着高中制服的小桥照彦，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而不是最后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他时，那种愁苦的表情。

　　外村尚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沙发里，看着小桥照彦的幻影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小林来看他的时候，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外村……”

　　他唤着他的名字，看到他迟疑地向他转过头来，用了很长时间，那双做梦一般的眼睛才找到了焦点，落在他的脸上。

　　“小林。”

　　“太好了，你还认得我。”

　　小林松了一口气，“看你那副样子，以为你已经酒精中毒了呢。”

　　他帮他把堆放在茶几上的伏特加的空瓶子收拾掉，捡起地上的空烟壳的时候，小林皱起了眉头，“外村，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当我发现，伏特加已经不管用了的时候。”

　　外村用极慢的语速说道，仿佛连语言的能力都忘记了一般，每一个字都要在脑海里费力地搜寻一番。

　　“但是，烟也不管用。”

　　外村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然后，他孩子气地说，

　　“小桥照彦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呢。”

　　小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转过身，注视着外村的脸。

　　那张脸虽然憔悴得双颊都凹陷下去了，但是眼睛却明亮得可怕，他的嘴唇红得象是在发烧，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两颗细小的虎牙。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小林几乎是拽住外村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面拎了起来。

　　“外村！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拍打着他的脸颊，大声吼道。

　　“我很清醒，小林。”

　　把从去年夏天开始的，他和小桥照彦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极有条理地告诉了小林之后，外村尚说，“最近，常常可以看到照彦在我的身边。”

　　“那是从我的记忆之中走出来的小桥照彦。”

　　“虽然心里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小桥照彦并不在这里。”

　　“但是，还是感到很高兴。”

　　“哪怕是我的幻觉也好，能够见到照彦，真的很高兴啊。”

　　外村尚喃喃地说道，流下了眼泪。

　　“之前，有那样的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甚至想到过死。”

　　“心想，如果我死了的话，照彦也会感到难受吧。”

　　“如果我死了的话，照彦也会为我哭泣的吧。”

　　“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有了一些小小的快慰。”

　　“但是，在见到照彦的幻影之后，我想我是可以活下去的。”

　　“只要记忆中的小桥照彦还在，我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每天都可以见到的，比现在的小桥照彦更好的，是记忆中的小桥照彦。”

　　“但是现在却看不见了。”

　　外村说着，苦恼地垂下了头。

　　“喝再多的酒，抽再多的烟，都没有用。”

　　“没有办法再把他唤出来了。”

　　小林皱起了眉头。

　　“对了，外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幻觉的？”

　　“从摄影棚回来之后。”外村尚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是注射了药物的关系。”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放心，只是让你放松身体的药物罢了。』当时，近藤是这样说的。

　　的确，是能够让人放松下来的药物。

　　能够让人忘却痛苦，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的药物。

　　“应该是致幻剂之类的东西……”小林沉吟道，“外村第一次注射，所以反应会比较明显，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如果不是持续注射，只是一两次的话，应该不会上瘾。”

　　“外村，下次能够避免的话，不要让他们帮你注射药物。”

　　“嗯。”

　　但是第二次拍摄时，外村主动提出了，希望能够注射上次的那种药物。

　　“哟，外村，”近藤笑了起来，“你倒是识货。”

　　他将注射器抛给了他，“纯度95％的kin，这一小支就要1万日元哪。”

　　“kin？不是海洛因么？”

　　近藤哈哈大笑起来，“海洛因？海洛因算什么，这个可比海洛因好多了。”

　　然后又悄悄地靠在他的耳边说，“你也尝到滋味了，是不是，外村？”

　　将针头插入自己的静脉之中时，外村尚的心脏发出了小小的叹息声。

　　心里，期待着，也担心着什么。

　　第二次拍摄的，是日式的ｓａｄｏｍａｓｏｃｈｉｓｍｕｓ情节。

　　在被布置成和式房间的摄影棚中，外村尚换上了艺伎的装扮。

　　戴上挽成“岛田髷”的假发，身穿华丽的和服，腰间垂着被称为“だらりの帯”的华丽腰带（这个中文应该写作什么），脸部和颈部都扑了粉，虽然不是象真正的艺伎那样，用传统的涂料使自己的面部看起来犹如人偶一般，但是在细细地在眉梢眼角使上墨黛，又用胭脂染了双唇之后，的确有种苍白病态的美。

　　和外村尚配戏的伊达，也换上了玄色的武士道服。

　　在一个犹如艺术电影一般的长镜头中，两个人只是在绘着樱花的屏风前，静静地对坐着。

　　近藤卖弄技巧地将镜头拉近。

　　武士向艺伎表白了爱慕之心，并且急切地想要拥抱艺伎，但是艺伎却将左手按在腰带与裙摆之间的“褄”上，表示了“卖艺不卖身”的意志。被拒绝的武士抽出刀来，迫使艺伎服从他的意愿，并且用红色的绳子将艺伎捆绑起来，羞辱了他，提醒他不要那么高傲。

　　近藤对于自己编排的情节非常满意。

　　解开了外村尚的假发，让它披散在塌塌米上，伊达撩起外村和服的下摆，露出未着一物的下体，将赤裸的双腿折叠起来，按到胸口的位置，再将穿着白色夹趾袜的脚踝向两边拉开，用武士刀的刀鞘固定住，让下体的菊口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镜头下面。然后，才是用红色的绳子，从颈部开始进行捆绑，在胸前勒住敏感的乳头，再绕过下体，让绳子深深嵌入两瓣臀瓣之间，最后再将分身折到贴住腹部的位置，用红线细细缠绕，再以丁香结固定。

　　外村微微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地注视自己象艺术品一般被对待的身体，从静脉流入的药物在血管中缓慢地流淌着，当伊达将武士刀的刀柄捅入他的下体时，他发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呻吟。

　　眼前的景物出现了重象，图像与图像交叠着，色彩纷飞散逸……

　　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抱住他被捆绑的身体，在他的体内进出的男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照……彦……”

　　外村尚喃喃低语着。

　　“尚……答应我，只跟我一个人做，好不好？”

　　眼前出现了小桥照彦温柔的笑颜。

　　“照彦……”

　　外村尚艰难地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同时，在被插入的快感下，发出了细碎的啜泣声。

　　在拍摄结束之后，伊达解开了绳子。

　　外村尚依然仰躺在塌塌米，嘴唇半张地微微喘息着，目光漫无焦点地落在摄影棚的天顶上。

　　神样，即使这一切都是幻觉，也请求您不要让它消失吧。

　　“近藤。”

　　在离开摄影棚之前，外村问道，“你刚才给我的那种药，可以卖给我么？”

　　近藤吹了一声口哨，“没问题。”

　　“现在只有这么些，要的话，平时也可以来这里找我。”

　　外村点了点头。


【XXX】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外村尚茫然地眨动着眼睛。

　　夜晚，只有微弱的灯光通过门上的矩形玻璃，照在房间的一角。走廊上，值夜的护士匆匆走过，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单，的确是医院无疑。

　　试探着，想要坐起身来，却不料牵动到了用医用胶带固定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外村尚小小地呻吟了一声。

　　“啊，醒了么。”

　　身边传来小林疲惫的声音。

　　“唔，小林……”重新躺回到病床上，外村侧过头去，看到趴在他的床边的小林正用手搓着脸，仿佛刚刚被他惊醒的样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在楼下的停尸房了。”

　　手机始终关机，家中也仿佛无人居住的样子，始终关着灯，在到处都无法找到外村的情况下，小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最终，还是拜托管理员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入了外村的房间。

　　在洗手间发现昏迷不醒地倒在地板上的外村时，小林几乎以为他已经没救了。

　　送到医院，才知道注射了过量的致幻剂。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很多未经处理的伤口，大多集中在下体和双股之间。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身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

　　“外村，你一直在给自己用药，是不是？”

　　“我没有……”

　　但是小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按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上面有多少针眼！”

　　“小林，我……”

　　“合约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去那种地方！”

　　外村尚默默地转过头去，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对不起，小林。”

　　无法控制自己，一次又一次向近藤购买那种药物的外村，最终还是辞去了三井建设的工作。

　　已经无法继续去上班了，每天都活在自己的幻觉之中，哪里也不想去。

　　一开始的时候，一天注射一次就够了，渐渐地，变成一天两次、三次……

　　并且，为了能够有足够的钱购买药物，在上一次的合约结束之后，又签下了新的片约。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无论被撕裂多少次，外村尚只是呆呆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下体流出的鲜血。

　　麻木的身体，失去了对现实的感应能力，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只有在看到近藤和安田一起把那具担架抬出去的时候，外村才警觉起来。

　　担架胡乱地用白布盖着，从外村尚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看到被风吹起一角的白布下面，那个男孩染成金色的短发。

　　那张稚气粉嫩的脸孔现在可怕地青紫着，男孩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仿佛对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死亡，感到不可置信。

　　“妈的，明明已经抽了那么多大麻，还要打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近藤骂骂咧咧地说着。

　　“其实，若不是高野下手太狠的话……”

　　看到站在一旁的外村，安田硬生生地截住了话头。

　　外村尚震惊地看着他们抬着担架，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大概，自己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吧。

　　用布胡乱地包裹着，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扔，最后被当作无名的尸体处理掉。

　　但是，药瘾上来的时候，就不会考虑那么许多了。

　　已经在山本公司拍了六、七部电影，但是外村始终没有见到那个背后纹有吉祥天女、名叫『高野』的男人。

　　“高野么，”近藤说道，“他又不是演员。”

　　“那家伙是个喜欢性虐待的有钱人，专门到这里来找乐子的。”

　　这时，外村才明白，自己为山本公司拍摄的那类电影，只是山本公司经营范围的一部分，除了偷偷出售的地下电影之外，山本公司还为有特殊嗜好的有钱人提供男孩取乐，拍下的电影，也只是他们自己收藏着，或者私下交换。

　　除了地下电影，山本公司也沾染毒品的交易。

　　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山本公司，肆无忌惮地做着违背法律的事情。

　　这是外村尚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黑暗世界。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堕落了，做着那样的工作的时候。”

　　外村对小林轻轻地说道。

　　“现在才知道，地狱是没有尽头的。”

　　“一步踏错的话，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一直错下去。”

　　“外村！”

　　“现在的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吧。”

　　这样说着，外村尚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哟，外村，今天看上去很精神呀。”

　　外村微笑着坐在病床上，接过小林带来的便当。

　　“又给你添麻烦啦，小林。”

　　“好啦，不要客气啦。”

　　这样说着，小林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哦，今天外面下雪了呢。”

　　“很快，又是新年了啊。”

　　窗外，街道、楼房、树木，还有停在路边的车辆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城市呈现出寂静的白色。

　　“啊，对了。”小林说道，“今天去拿洗换的衣物的时候，在外村宿舍的楼下，遇到了你过去的朋友。”

　　“诶？”

　　“就是你说的，那个小桥照彦吧。”

　　因为外村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始终无法取得联系的小桥照彦，已经不只一次在外村的宿舍门口等候着，还不知道外村已经辞职的小桥，甚至还向三井建设打听过外村的消息，但是，始终无法找到外村。

　　过去，只是远远地见到过小林，并没有与之交谈过，但是在看到小林从外村宿舍楼下经过的时候，小桥还是不放弃一丝希望地叫住了他。

　　虽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小桥照彦只是说，自己是外村过去的同学。但是小桥照彦立刻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是什么人。

　　并非外村所描述的，阳光少年的样子，站在小林面前的男生裹着有些褪色的滑雪服，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嘴角的两侧，过早地出现了岁月的刻痕，显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小桥照彦，现在仿佛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

　　“那个，尚……现在还好么？”

　　迟疑着，小桥照彦问道。

　　小林苦笑了一下，“不算太坏。”

　　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并不想让小桥照彦知道发生在外村尚身上的那些事情。

　　这样说的话，也许能够为外村尚保留一点自尊吧。

　　小林是这样想的。

　　“这样么……”小桥照彦犹豫不决着，最后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封了口的袋子，“那个，能麻烦您转交给外村尚么？”

　　小林点点头，接过袋子，“喂，你，”他最后说道，“不想再见到外村了么？”

　　“啊，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小桥照彦说，“这样，对尚和我，都比较好吧。”

　　目送着小桥照彦佝偻着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里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小林才打开车门，发动了汽车。

　　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袋子里面是什么？”

　　从包里拿出那个袋子，递给外村的时候，小林问道。

　　“你想要知道么？”

　　微笑着，外村尚撕开封口的胶带，将袋子的开口朝下，轻轻地抖了抖。

　　面值10000日元的纸钞纷纷扬扬地撒满了一床。

　　“一共450万日元。”

　　外村还在微笑。

　　“这就是我自作聪明的代价。”

　　“喂，外村，别这样！”

　　“不要再见面了……照彦是这样说的么？”

　　“这样也好。”

　　发了一会呆，外村最终说道，“现在的我，也无法再见小桥照彦了。”

　　“现在的我，即使连记忆中的小桥照彦，也不配再拥有了。”

　　“喂，外村……”

　　“放心好了，小林，不会再干傻事了。”

　　“会振作起来的，我。”

　　“这样就好……”小林松了一口气，“说起来，外村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外村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山本公司是不会再去了。”

　　“也许，以后还会拜托小林介绍工作给我吧。”

　　“目前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可做的了。”

　　“这样么……”小林思索着，慢慢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当初介绍外村进入这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像这次，介绍你去山本公司，我感到非常后悔。”

　　“当时，外村对我说要退出这行的时候，是有些生气。”

　　“但是之后想想，对于外村来说，能够退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旦入了这行，想退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干了那么多年，很少见到有人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是，没想到会这样。”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介绍外村去山本公司。”

　　这样说着，小林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感觉是我害了你啊，外村。”

　　“真的很内疚。”

　　“小林……”

　　外村轻轻拉下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端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