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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公馆作者:陈叔珏-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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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事情要处理。马上就要会战,我也得准备准备了!”冯砚棠还在犹豫,偏偏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章司令的老卫队长过来了。
  卫队长是被章司令专门叫过来的,这时看见冯砚棠在这里,倒有点尴尬似的,犹疑了一下,章司令便让冯砚棠先回避,冯砚棠答应着走出去,却虚掩了门,站在门外倾听里面的动静。
  便听得章司令说道:“老伙计,我叫你过来,是因为这儿有样东西要托你带出去——喏,这是我写给校长的信,你千万收好了,明早上我会命令你跟着冯处长一起走,你们坐飞机去台湾,等到了那边,你就将这封信交给校长——切记,绝对不要让冯处长看见这个。”
  “钧座!”卫队长的声音很惊讶:“您这是——”
  章司令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我早已做了决定,你也不必再劝我……没其他事要说的话,你就出去吧……”冯砚棠愣了一下,迅速闪开了门口,等了一刻,那卫队长推门而出,眼圈都是红的,他便一把抓住了卫队长的衣裳,将他拉到一旁。卫队长吓了一跳,幸而看清是冯砚棠,便不出声。冯砚棠拽着他躲到僻静处,伸手便问他要那封信。卫队长起初还不肯给他,冯砚棠急了,说道:“你还瞒着我!是想害死他吗?”卫队长一怔,满脸苦楚,一只手却捂住了衣兜,冯砚棠顿时恍悟,便不顾一切伸手去抢,卫队长毕竟也有点年纪了,哪有他那样利索的手脚,终于给他抢去了那封信,冯砚棠毫不迟疑的拆开了,里面却是一页日记本上撕下的纸。
  他将这张纸打开来,只见那上面工工整整的用钢笔写着一段话,字体浑厚苍劲,乃是章司令写惯了的碑体——“蒋公吾师钧鉴:职退守江浙,与数倍之劲敌血战,于兹已至绝境。匪集结大部来袭,援军不至,弹竭粮尽,实无力再守。职有辱使命,情愿抱定成仁之决心,与敌战至最后一人,以答多年知遇之恩……”
  冯砚棠不及读完,一双手就控制不住的哆嗦了起来,卫队长慌忙劝他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好!我没想到他连遗书都写好了!果然,
  我要对不起他了!”便将那页纸依旧还给了卫队长:“别告诉他我知道这件事,你且等着我的消息——如果我要你照顾着他,跟着他一起往后方去,你愿意吗?”卫队长跟了章司令多年了,如何不乐意?冯砚棠点点头说:“多谢了!老哥哥!”便回头往章司令那边去了。
  章司令还在对着他的作战图沉思,神色一如既往的安详冷静,他大约是真正放下了这一些,故此才能如此坦然。冯砚棠进来,章司令问他:“这么快就收拾好啦?”冯砚棠道:“是啊,都准备好了。”章司令笑了一笑,似乎又有些自持不住,便飞快的扭过头去,佯装踱步来到窗前,小心的避开了冯砚棠。
  冯砚棠望着章司令的背影,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决心,他回头觑了一眼房门,定了定神,将一只汗津津的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而后探进衣内,无声无息的抽出来了那支袖珍手枪。
  章司令猛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枪栓响,回头一看,正看见冯砚棠举起了那支勃朗宁,冯砚棠双手持枪,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脸色苍白如纸。章司令一下子就愣住了:“小棠!你这是——”冯砚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别怕,我不会要你的命,可是你千万别动。你闭上眼,千万别动!”说时迟,那时快,他趁章司令没反应过来,已经扣动了扳机!
  章司令应声而倒,肩上开出了一朵血花!冯砚棠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知道无大碍,便抽出早已掖在兜里的手绢,给他摁住了伤口,说道:“忍一忍!”随即他冲着窗户胡乱补了一枪,将那玻璃打得粉碎,这才将勃朗宁揣回衣内,放开了声音,冲着外面吼道:“快来人啊,叫军医!司令遇袭了!”
  指挥部里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叫喊,卫兵们立刻蜂拥进了房间,冯砚棠双膝跪地搀扶着章司令,紧紧的按住章司令的伤口。章司令则是一语不发的望着冯砚棠,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因为疼,也因为惊,他的面色也是一片煞白,冯砚棠低头望着他,热泪不由得盈满了眼眶,颤声说道:“孩儿不孝,不曾保护好义父,望义父处罚!”
  章司令的嘴唇直哆嗦,外人以为他是疼的,唯有冯砚棠明白他是气的,果然,他将一只血淋淋的手举起来,啪的一声,狠狠抽了冯砚棠一巴掌。
  “混账!”他气冲冲的说:“你——你简直混账!你这是——你简直就是——”底下的话,他终究没法再说出来,又因为牵扯到伤口,他疼得身子一歪,差点又摔在地上,冯砚棠被他打得眼前一阵发黑,却拼尽全力支撑住他,章司令一把拂开了他的手,骂道:“滚!我不用你搀着!”冯砚棠哪里肯松开他,只得
  哭着喊道:“军医呢?军医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来!”而卫士们见章司令如此盛怒,冯处长又是这般慌乱,还以为他们都是因为遇袭之事惊吓过度,不免拉开了他俩,纷纷劝道:“司令息怒!冯处长他不过是保护不力,错不在他啊!司令打他有什么用?”一语提醒了章司令,他顿时茫然了起来,双眼瞪着冯砚棠,却不再有什么动作了。
  冯砚棠半边脸都被章司令抽得肿了起来,颊上又沾满了血,不知是沾得章司令的还是他自己的嘴角被抽破了。他往前膝行了一步,依旧抓住章司令的手,委声说道:“义父,等您伤好了,您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可是请看在孩儿的面上,尽快治疗伤口,不要辜负了孩儿的一片苦心!”章司令颓然叹了一声,幸而这时军医已经到了,大家赶紧搀他去内室治伤,事已至此,章司令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别人将他搀进去了。
  冯砚棠在他们走后依旧没有起身,风从破窗户里吹进来,他才发觉身上是凉的,那是方才出的一身冷汗被吹透了的感觉。脸上是热辣辣的疼,他抬起手拭了拭,又感到双手哆嗦的厉害。不知方才那颗子弹究竟打得准不准?内室里传来一片忙碌之声,一会儿,军医走出了房门,手里托着一个小盘子,盘内盛着一个变了形、染着血的弹头,他看见冯砚棠还跪在窗前倒是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冯砚棠直盯着军医手里的盘子问:“这——已经取出来了?”
  “司令真是命大!”军医点点头:“这颗子弹打得着实是巧,刚好卡在他的肩胛骨上,再往下、或者往边上一点点,就会伤到他的心脏和肺部,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冯砚棠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拿那颗小小的弹头,拿了几次,才拿起来。
  “你给他用麻药了吗?”他问军医,军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他便又叮嘱道:“待会再给他用一点,不要太多,能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我这就让人去拍电报,跟总统申请送他去后方!你们都跟着他一起去,在路上好好照顾着他,千万不要让他的伤口感染!记得,到了后方,要将他的情况往严重里说!明白了吗?”
  军医闻言,正为可以脱离前线惊喜不已,便一连串的用力点头,冯砚棠让他赶紧下去准备,而后紧紧的握着那颗弹头,想笑,眼泪却簌簌的洒了出来。
  冯砚棠的子弹,打在了章司令肩膀上——他的枪法的确是有准头的,不过到底还是手抖了,伤处位置略靠上,不然,这一枚枪伤,几乎就能成为章廷琨那个伤处的完美翻版:子弹的位置不曾伤及任何关键部位,偏偏位置又太关键,若不及时治疗必会影响心肺,故此需立即入院。军医
  不敢迟疑,建议章司令速回后方,章司令不肯去,大家劝了他一番,冯砚棠一直在外面布置“捉拿刺客”之事,这时便进入内室查看章司令的情况。
  章司令披着外衣,肩上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军医刚刚给他注射过止疼的药物,他看起来格外疲乏。冯砚棠进来,找借口赶走了闲杂人等,他只是不说话,冯砚棠走到他身边,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冯砚棠又唤了一声:“干爹!”章司令才喃喃的说道:“没想到……你是要我做逃兵啊!我章廷瑜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让我日后如何面对同袍和校长!”
  冯砚棠早有准备,便说道:“您放心,这个枪伤不是近距离的冲击伤,又是拿咱们不常用的手枪型号打的,根本看不出来。”
  “异想天开!”章司令余怒未消:“你说的倒轻巧!可是摊上这个时期,没疑窦也会被人猜忌,更何况自己先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我即使瞒过了自己人,难道共匪那边还不知道行刺与否吗?”冯砚棠立即打断他说:“我早就算好了:您这回负伤,不干他们那边的事。您的下属里面早有人意图归顺共党,因为无法说服于你,故此起了杀意,打算拿你的性命去向共匪请功。你觉得这样说有破绽吗?”章司令哑然,好半天才说:“可我终究是愧对了党国——”
  “您管他们怎么样呢!您清高了一辈子,现在,就委屈您忍受一下!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事儿,您还怕?”冯砚棠抓住了他的手:“你连死都敢,还不敢好好活着?殉国固然成全了您的名声,可以后的日子怎样艰难您就不管了吗?政府难道就不要人来建设?咱们一大家子人难道就不值得你惦记?你还真指着我们去领抚恤金啊?”章司令被他一顿说的心乱如麻,无计可施,又见冯砚棠已经滴水不漏的编好了应对的话,便当真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坚持了。冯砚棠扶着他躺好,章司令长叹了一声说:“偏偏这一枪是你打的!但凡换一个人,我兴许还能大义灭亲,然而轮到了你的头上,你让我怎样下得去手?我这真是自作孽了!”冯砚棠说道:“我知道您有满腹的委屈,可我还是要请您忍耐!您只要能活着,日后见了校长,自然有办法解脱。可您若当真殉了国,您以为日后会怎么样?肯为您掉眼泪的,不过是自家人罢了!”章司令心如刀绞,在枕上反复的摇着头,却终于无言。
  药效渐渐的上来,章司令慢慢的睡着了,他这一段时间都没能好好的休息,此时又借了麻药的作用,越发睡得沉。而冯砚棠一待他睡熟,便立即寻了一辆车子,又召集了卫队长、军医等人,将章司令送往机场去了。


    ☆、第 53 章

    卫队长直到临走的时候才明白冯砚棠不跟着一块往后方去,因问他为什么,冯砚棠解释道:“我要再等两天。大家都知道我是司令的亲人,只要我还在这里,大家的心就不会散得太厉害,以后上头若怪罪起来,也不好一味追究。”卫队长知道他说的有理,便只得说道:“你多保重。”护送章司令而去了。
  冯砚棠送走了他们,便独自返回大营,章司令遇袭之事他虽然压下了,但营地里的气氛却比先前明显低落了百倍。冯砚棠特地在营里走了一圈,为的是告诉大家司令的义子还在这里。然而,虽然他还在,虽然章司令负伤之时也已安排了军团副司令全权代理自己的职务,但显然已是于事无补,冯砚棠在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士兵,脸上都似乎已经写满了绝望,到最后,他也莫名的害怕起来,不得不躲回章司令的办公室,盯着章司令留下的作战地图发呆。以前有章司令在身边的时候,他睡在距离前线两公里的地方也不会觉得心慌,现在却当真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了。章司令才是这个军队真正的主人,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他在这儿的时候并不明显,一旦他离开了,军心却马上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冯砚棠这才明白,不光是自己,这儿的每一个官兵,都是以章司令为依靠的,即使他在最后的时刻,已经要求这些人跟着他一起去死,但是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情愿与否,大家谁也不会不听从他的调拨。可是现在,章司令不在了,那么这支队伍,就注定了只剩下一个结局。
  半夜里,敌人发动了突袭,这分明是内部早有眼线埋伏。此时整个阵地已恍如孤岛一般,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细呼应,士兵本无心应战,焉得不败?城门不多时便已被攻破,城内火起,溃军恍如退潮一般仓皇后撤,中华民国,至此完矣!
  冯砚棠躲在一栋房子的屋角底下,眼望着这一片凄惨景象,倒是暗自庆幸章司令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想到了章司令,他不由得涌起了求生之志,这股志向使他忘记了恐惧,开始想方设法,给自己寻找一条逃生的路线。避开人潮往前跑了一段路,他发现路边有一辆闲置的坦克,跳进去一看,驾驶员早已没了踪影,但万幸这辆坦克还能开动!一个大胆的主意在他脑海里涌现了出来,他扣紧了舱门,驾着坦克就冲着城外而去了。战场上一如他的预料,一切都乱糟糟的,看见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反而都以为它是被俘虏过来,压根没人想到去拦下它看看里面究竟是谁。冯砚棠在闷热的坦克里面,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然而等冷汗下去,他发现,自己已经跑出来了!
  冯砚棠一直开到僻静地方,这才换了衣衫,
  出了坦克,他辨别了方向,这时就直奔东南而去。幸而他本身就是文职人员,又不是重要的首脑人物,因此并没人专门追查他,他半点也不敢停留,随着溃兵一路往前,趴车到了一个小城镇,终于找到了负责接应眷属、难民去台湾的机场。
  冯砚棠至此才松了一口气,他表明了身份,机场工作人员立即安排他登机,他却问人家前些天有没有一个负伤的官长来过。那几人想了想,都说道:“没见过。”
  冯砚棠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心脏直直的坠下去了,他慌忙又描述了一遍章司令的相貌特征,谁料人家答道:“要是真有这样的大官,我们还能没印象么?只怕是他还没过来。”冯砚棠还不信,找来他们的负责人,请他帮忙查找这几日去台的名册,却发觉里面果然没有章司令的名字。他顿时呆了,半晌,扭头就往回跑,那个小负责人见他举止怪异,慌忙追上去拉住他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别人?”冯砚棠道:“那不是别人,那是我的亲人!”负责人问:“那你要去哪里找?”冯砚棠急道:“我沿着这条路,回去阵地上找!”负责人惊道:“你疯了!现在到处都是共产党的兵,我们能守住这个机场,就已经是万幸,你还要回去?你不要命了!”冯砚棠不理他,推开了他就往外走,这负责人倒有点同情起冯砚棠来——大概他也有亲眷散失在茫茫的战场上——便死命拉住了他,说道:“你不如在这里等!军团司令不是一般身份,应该不会出事,你等上两天,也就该有消息了——像他那样的人,无论生死,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的。”冯砚棠茫然的看着他,虽然也明白他说的有理,却哪里理得清心绪?那负责人索性拉着他来到一间小休息室,让他坐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冯砚棠在屋里沉思了一阵子,知道眼下一片混乱,音讯全绝,即使真去了战场,找到章司令的几率也是渺茫,待在这里等反倒更有希望:因为这已是赴台的最后一条路线,章司令只要肯走,就一定会经过这儿——可问题是,他要是万一变了卦,又不肯走了该怎么办?不!不会的,他毕竟受了重伤,又有卫队长和军医在侧,这二人也不会让他轻易返回前线……左思右想之下,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坐卧不安的在机场等了两天,始终没有章司令的消息,只看见难民、伤兵、眷属一拨拨的来了又走。然而追兵也是越来越近了,他每天守在机场的路口,听着那隆隆的枪炮声,只觉得五内如焚,短短两天,他像是熬了二十年。第三天的早上,那个小负责人过来找他,告诉他说昨晚上已经接到了通知,送完最后一批眷属之后,就和守卫机场的官
  兵一起撤退,他问冯砚棠跟不跟着一起走。冯砚棠疯子似的望着远处烟尘飞扬的马路,慢慢的说:“我再等等,再等等……”负责人急了:“再不走,可就没时间了!”冯砚棠笑着摇摇头:“那就不必管我了!早知今日,我当初又何必伤他?倘若能跟着他一起殉国,也是一桩美事!生同衾、死同穴,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这都是我自作聪明,反而害了彼此了!”说着已是泪如雨下,那负责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拉着他往里面去,他却用力甩开了人家,负责人无可奈何,只得站在一旁干看着他。
  一队稀稀拉拉的残兵从远处走了过来,后面又跟着一辆慢慢开着的破轿车,这必定是守卫机场的官兵了,负责人慌忙上前接应,冯砚棠则是擦干了眼泪站起来。
  冷风迎面拂来,他不自禁的想起那年在凤来饭店,是比这更糟的天气,比这更凛的寒风,可那天章司令送给他一件大氅,那件衣裳真暖啊,这暖意竟不知不觉的,支撑了他的半辈子——
  “你要是不来,那必定是殉了国了,我说过,若是没有了你,绝不去海峡那边独活……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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