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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公馆作者:陈叔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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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个人都现出了担忧的神色,冯砚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里用丝绳吊着一枚蓝宝石戒指——楚桐则是问道:“这么说,你也要上战场?”章廷琨点点头说:“那是必然的。”楚桐张了张嘴,是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章廷琨安慰他道:“你放心,其实以我的级别,危险系数要比普通士兵小很多了,至于我大哥,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他毕竟身为司令,相对更安全一些。”
楚桐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章廷琨笑道:“当兵就是这么着,谁又想死?不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畏死。”楚桐脱口而出:“不准你说这个话!你给我好好的活着!”想了想又说:“你连个老婆都没有呢,要是牺牲了多亏啊!”章廷琨一愣,哈哈的笑了起来。
楚桐自觉失态,便又说道:“我瞧着上面根本就没有做好抗战的准备,天天嚷嚷着国联国联,可国联又能管什么用?租界内也不见增兵,中日实力相差这么远,这要是打起来,真让人心里没底。”
冯砚棠听他们说到打仗,便说道:“仲瑶在队伍里,我自然不能劝,不过凤祁兄,你不如跟着我往西南去吧。那里虽然比不得S市繁华,到底是相对安全一些的。”章廷琨笑道:“正是这话,凤祁,你跟着走罢。”楚桐看了看他们,捧着茶杯装作喝茶,徐徐的说:“我的报社,如今刚刚起步,贸然搬迁也要吃不消的。再说这里别的不多,
租界可不少,即使真打起来,还愁没地方躲?”冯砚棠说:“你们两个,真是不要命。仲瑶倒还罢了,凤祁你每天跑新闻,难道会不知道S市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谣言满天飞,物价一天涨过一天。政府无能,老百姓们却又盼着政府作为,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楚桐叹了一口气,背诗一样的说道:“谁让我们生活在这样矛盾的年代,我们痛恨这个国家的孱弱,却又随时准备着为这个国家牺牲。”冯砚棠闻言,不禁又摸了摸胸前的戒指。
☆、第 37 章
冯砚棠的考察团早已结束了调研任务,上周末就圆满回南了,冯砚棠这边只安排了管事经理们先走,他自己则是打算着在S市再待上一两个星期。管事经理回去之后,忽然又拍过电报来,说工厂接到了一笔大单,是给前方生产压缩饼干的,只是现在厂里还没有这样的设备,请他回去敲定了机器购买事宜,及早开工。冯砚棠听说这么快就开张了,心里自是又惊讶又高兴,他赶着去订回程的车票,却不料刚走到酒店的大堂,就看见楚桐风一样的跑了进来。
楚桐一眼望见了冯砚棠,便慌忙向他招手,冯砚棠正要问他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楚桐却抓住了他,喘着气说道:“你快想想办法,送我回到报馆里去,外面有流氓追我呢!”冯砚棠一愣,往门外张望了一下,楚桐道:“哎呀,他们这会还没追过来呢,等过来就晚了!”冯砚棠道:“你这个惹事精。”
冯砚棠给楚桐换了一身衣裳,又拿了一顶帽子给他扣在脑袋上,随后带他绕到侧门,自己出去叫了一辆野鸡汽车,这才将他给带了出去,楚桐在车上犹自东张西望的,等到确认没了危险,便将帽子一摘,往靠背上一倚,说道:“哈哈,又逃过一劫!”
冯砚棠笑道:“你这次又是惹到谁了?”楚桐倒是回得干脆:“红帮!”冯砚棠却登时一惊,说道:“黑道的人你没事招他们干嘛?他们跟军政两届都有来往的,谁敢动他们?你就算抓到了他们的黑幕,又岂能登得出来?”楚桐却只是摇手,说道:“不是我要招他们,是他们那群报痞子不知又被谁收买了,想要阻止我的采访,我没法跟他们硬碰硬,只好先跑出来,刚好那里离你的住处不远,我就来找你了。”冯砚棠问道:“那你家里现在还安全吗?”楚桐点点头说:“想来他们还不敢在租界里动粗。”
冯砚棠这才放下心来,就跟楚桐聊着天往前走。谁知车子刚一驶到报馆,就见那馆墙上被人泼上了不知什么红彤彤的脏东西,两三个愣头青一样的男人还在台阶上叫骂着,馆内则是大门紧闭,一点人声都没有。冯砚棠便赶忙按住了楚桐——楚桐那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道:“这等无法无天的东西!真以为我不敢跟他们拼命了么!”冯砚棠见状,立即命令司机开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冯砚棠想了想,说道:“去警备司令部。”
楚桐冷静下来,却阻拦道:“别去,去了也没用。仲瑶他被召出去集训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冯砚棠随口嗔道:“这节骨眼上又集什么训?”
楚桐也答不出所以然来,他对章廷琨的公务向来不感兴趣。冯砚棠不放心楚桐,便索性陪他回家,而后打电话托人
,来帮他解决眼下的危机。楚桐到底是文化界的名士,因此那红帮的人原不敢做的太过火,几个电话拨过去,就有人答应帮忙出头调解。楚桐却还有些愤愤然,说道:“我没有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得依靠‘关系’来解决!”冯砚棠笑道:“中国的关系学博大精深,岂是你我就可以参悟得透的?”楚桐道:“你这个犬儒主义者!”冯砚棠佯怒道:“犬儒不犬儒我是不知道,但劝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太激进了,不是个好事!你又不依靠哪党哪派,真出了事,谁能给你撑腰?”
晚上冯砚棠便留在了楚桐这里,九点多的时候,章廷琨忽然打来了电话。楚桐那会刚好洗澡去了,冯砚棠接起来,他原不知道章廷琨跟楚桐是时不常就要通一记电话的,还以为他是听说了今天的事,便跟他说起这边的情况。章廷琨听了之后,半晌沉默不语,最后却说道:“好兄弟,咱们认识的时间虽不长,可我看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你带着凤祁去大后方吧!”
冯砚棠一愣,心想他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事情,难道——难道是要开打了?他想起来章司令战前也曾被叫去做特殊安排,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踏实,遂问章廷琨集训的目的。章廷琨虽不肯明说,却含含糊糊的透漏道:“这个事我也只能听上面的安排,一旦有了情况,我是无暇自保的,凤祁这些年锋芒太露,就算他声名显赫,又借助了租界的保护,可毕竟跑不出一个S市去!我若是不能护着他了,请你——替我照顾他!”
冯砚棠心里一酸,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是没用的,你要是想劝凤祁,只能你自己去跟他说!”章廷琨道:“让我怎么跟他说呢?他的那点心事——唉!”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倒将冯砚棠的心思都搅乱了,他隐约觉出来这俩人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然而终究是不便细问,章廷琨却似乎觉得说过了头,便匆匆的又叮咛了几句,而后挂断了电话。不多会楚桐洗了澡出来,连声抱怨今天的热水怎么时断时续的,冯砚棠望着他,说道:“刚才仲瑶来电话了。”
楚桐立刻眼睛一亮,问道:“他都说什么了——对啦,你没有告诉他今天的事吧?”冯砚棠点点头,楚桐叹道:“糟了糟了!我就是不敢让他知道!这下他又该挂心了!”冯砚棠看他这个反应,隐隐觉得可以确定了方才的疑惑,便说:“乱世儿女,何苦情长?”楚桐道:“我没跟谁谈过恋爱。”忽然一看冯砚棠,问道:“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冯砚棠摇摇头说:“他叮嘱我带你去后方。”楚桐自觉失言,脸红了起来:“左不过是这些话,也就他,
老是当回事似的。”
“我怎么觉得,”冯砚棠慢慢的说:“他对你的关心并不寻常,你对他的依赖,更不一般。”
楚桐的脸更红了,好半天,忽然一仰脖子,说道:“好!我承认,我暗恋他,我对他有非分之想!怎么着?”他望着冯砚棠,好像他是自己的假想敌,随时会说出:“无耻之至!有悖人伦!”之类的话似的。
当然冯砚棠不会这么说,他只是追问道:“仲瑶知道吗?”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楚桐彻底坦白了心事,又见他没什么过激反应,便放松了下来:“其实我不敢让他知道,因为这究竟是无望的爱情。”
冯砚棠心想只怕章廷琨是早就知道的,不过他又觉得不该多这个嘴,因此便不提这个话,却宽慰楚桐说:“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不要命的冒险家,是根本不稀罕那些罗曼蒂克的东西的。”
“国恨、家愁、蝴蝶梦。”楚桐忽然失笑:“所谓进步青年的三种困扰,我这里也一应俱全了。”冯砚棠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楚桐只是沉默的想着心事,冯砚棠却开始犹豫:他原本打算,帮楚桐处理完这件事就回南的,现在忽然觉得拔不开腿了。第二天,他跟厂里回电说:自己在这里认识了两个新朋友,无暇抽身,请管事经理谅解。管事经理自然十分不满,他原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冯砚棠说,只恨电报上扯不清楚。不过好在生意人没有看天气下地的,既然大厂长回不来,他就全权代理了监督之职,火速购入了机器,便轰轰烈烈的生产了起来。
☆、第 38 章
半个月之后,正是天气最炎热的八月,章廷琨结束了集训回到S市,随即那一场以S市为主战场、整个民族抗战史上最惨烈的一次会战开始了。日本人叫嚣着三个月灭亡了中国,事实上,仅是这一场会战,就打了足有三个月之久。
冯砚棠留在了S市;次要原因是他拗不过楚桐的坚持,主要原因则是想看一看能否帮得上章司令堂弟的忙,其实真正打起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一个人的能耐,与一场战争的破坏力相比,那是何其渺小。楚桐手下的得力干将全都变成了战地记者,报纸的头版头条自然也都成了战况通报。冯砚棠则是同很多当地市民一样,所做的不过是捐钱捐物,在各种大报小报上接受一点鼓舞或是打击,然后继续为前线输送物资。中国军队太久没有放开手脚跟外国人比试一下了,因此一开打,就大大激励了市民们的热情。然而随着战线的延伸,这场战争也越发显现出了它的残酷与冷漠,冯砚棠看到了很多的年轻人:普通士兵也有,年轻军官也有;穿着正规军装的也有,穿着民兵、警察制服也有……到后来,连穿着军校学生装的都有!这些人一批一批的投入到战线当中去,却是一批一批的,再没有见到他们回来。援军越增越多,然而最初防守的本地官兵,却始终没有被撤下第一线。战况是一天比一天惨烈了,他几乎不大敢去打听,然而负面消息仍是源源不断的传来。
与此同时,激励人心的新闻也有很多,章廷琨所在的那个师沿河而战,坚守城南已长达两个月又十七天了,要知道当时与他们硬拼的,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日军师团,他们吃掉了这支师团的两万来人,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异常惨重:师内主力已经折损了大半,实际牺牲的人数比在编的都多——因为只要有一个人牺牲了,就立即会有另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接替的人也牺牲了,就再用其他人接上,到最后,新上阵的人连名册都没有来及登,就这样将一腔热血洒入城南的土地。饶是如此,这些中华民族的好男儿,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坚守在潮湿阴冷的河堤上,倘若受的伤不足以威胁生命,便是连火线也不肯下的。
章廷琨就是这样坚持到被人用担架抬下了阵地为止:有一颗子弹当胸穿过了他的躯体,他居然还没有感觉,直到鲜血浸透了军装,他身边的人才发现了异状,于是立即将他送到了战地医院。
楚桐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给惊得连站也站不住了,冯砚棠想要给他壮个胆,便执意跟他一起前去医院。这一路上,他不住地安慰楚桐不妨事,楚桐却只是沉默不语,他见状心里也不由得紧张,因为情知以章廷琨那
样严重的伤势,几乎是铁定会危及生命的。谁知赶到医院,方知不幸中竟有大幸!原来大概是上天垂怜章廷琨太过年轻,饶了他这一命,竟然让那颗子弹从他的心肺之间穿过,完全没伤及他的内脏。楚桐于大惊之后闻得这一喜讯,立时泪洒当场,好在当时的战地医院内这种大悲大喜的情形上演得多了,倒也不算太引人注目。看护妇十分淡漠的告诉冯楚二人道:“这个伤员失血过多,如果不能及时输血,依旧有生命危险。”楚桐当即捋起来袖子,说道:“输我的血!我们俩血型是一样的!”看护妇点点头,带着楚桐去查验血型了。
冯砚棠血型不符,只好待在病房内照顾章廷琨。他看看章廷琨面无人色的样子,想到他失了那么多血身上一定害冷,便很小心的给他掖紧了被角。恰好这时候,身后有个声音说:“让我来吧。”他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孩子走进了房间。这女孩子面容清秀,两个眼睛却肿得像桃儿一样;烫着卷发,虽然看得出来好几天没打理了,却将发卷尽量压在帽子底下。她也没着裙,看护的罩衫底下露出来的明显是一条军用长裤,腰上有一处鼓鼓囊囊的,看形状是别了一柄小手枪,这身装扮大大的出乎了冯砚棠的意料,不禁偷看了她好几回。女孩子给章廷琨试了体温,将一瓶生理盐水给他换上,最后又给他灌了一支暖水袋,这才坐到章廷琨的身边,对冯砚棠说道:“阁下是冯先生吧?”
冯砚棠本以为她只是来医院帮忙的普通志愿者,此时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道:“抱歉抱歉!我眼拙,方才竟没有认出您来——您一定是卫小姐了。”女孩子立刻请他坐下,说道:“喊我素芩就可以了。”
卫素芩跟冯砚棠随口寒暄了几句,冯砚棠才明白,原来卫素芩同很多进步女性一样,志愿在战时充当看护人员,今天早上她看见章廷琨被送进来,又听闻他的伤势严重,心里一时害怕,这才通知了楚桐。后来医生处理了章廷琨的伤口,宣布了他死里逃生,然而她还没来及松口气,就听说廷琨急需的那几种消炎药全部短缺——当时医院内伤员全满,药品却供不应求,她得知了这个情况,刚才便是出去为他找药了。冯砚棠早听说战时的药物向来是贵比黄金的,闻言立刻说道:“他需要哪种药,我马上去给他买!”卫素芩道:“不妨事,我已经找到能帮忙的人了,药品待会就能送来。”冯砚棠犹自说道:“你早该告诉我,都是一家子,何必去求外人呢?”卫素芩很奇怪的看看他,冯砚棠却没有发觉自己这句话的毛病。
不一会儿,看护妇送来了血浆,卫素芩便帮着给章廷琨输血。冯砚棠在一旁
看着,就发现这卫素芩着实是个干脆简练的人物,她帮着那护士给章廷琨输上血,又协助着给他检查了伤口,面对着章廷琨赤裸的、沾着血的上半身,丝毫没有流露出害羞或是恐惧的表情,简直不像个小姐。
章廷琨本来是在高热造成的昏迷当中,大概是换药的时候疼得厉害,他缓缓的醒了过来,卫素芩安慰的握住他的手,他低声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卫素芩笑着冲他摇摇头。等护士走了,她又问他喝不喝水,章廷琨偎在卫素芩的怀里,笑着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这一来,我不娶你都舍不得了。”冯砚棠心说这虽是俏皮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卫素芩却像个慈母一样的答道:“行啊,等你养好了伤再说。”似乎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冯砚棠很想插一句:“仲瑶,你知道输进你身体内的血是谁的吗?”然而在那个环境下,终究是无法开口。
一会儿,卫素芩送了冯砚棠出来,楚桐在门外坐着,眼圈仍是红的,卫小姐笑着说:“密斯托楚,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不必再担心了。”楚桐点点头。卫素芩又问他要不要再进去看看章廷琨,楚桐却摇摇头,冯砚棠料着他是因为方才输血造成的疲乏而行动不便,刚想说话,楚桐却冲他摆了摆手。冯砚棠只好咽住了。
楚桐喘了两口气,大约是怕卫素芩看出来端倪,便笑着跟她谈天:“密斯卫怎么在医院里也做这身打扮?”卫素芩看看身上,也笑了,随后很安详的说:“仲瑶他随时都会有危险,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他去了,我就代替他上前线。”她发现冯砚棠面露讶色,这才解释道:“我虽为女流,却受过军事教育,因此早就做好了补充战线的准备。现在虽然是在医院帮忙,其实已经是在待命了。”冯砚棠闻言,不禁又对她肃然起敬。
三个人草草道别,卫素芩就回去照料章廷琨了,楚桐让冯砚棠搀着自己往外走,两人还没拐过走廊去,就听见身后有个人问道:“请问,章廷琨营长是住在这里吗?”那竟是何冠英的声音。
☆、第 39 章
冯砚棠听见是何冠英,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慌忙回头去看,就见那何冠英站在章廷琨的病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子,盒内似乎是装的某种西药——冯砚棠猛然间明白了过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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