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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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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还没……」
他正想接下去说:「还没下雨。」此时,整个温室传来雨滴打在玻璃上啪啦啪啦作响的声音,德马得意地笑了,然后从怀中拿出纸与铅笔,接着写下『今天走出学校时,请从后门回去』。
「后门?」
德马有时会叫他从西边回家,或是让他随身带着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走正门?」
听他一问,德马再度在纸上写下些字句。
『正门有不好的东西,要是被附身就麻烦了。』
看完之后,亮一郎「哦」地低语一声。德马平日就看得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小时候起,他便一再说些让人觉得莫名恐怖的话,所以有谣言说「若是靠近那家伙,会被狐仙附身今……之类的,周围的人都讨厌他。
「我知道了,今天就不走正门回家。」
德马微微点头。
「那么,我也告诉其他人『不要走正门』比较好吧?」
德马马上写下『应该没关系吧』给他看。
「即使你这样说,不过明明就有不好的东西,眼睁睁地……」
『那东西不会对所有经过的人都造成危害,而且即使被附身,也是那人的命运。』
亮一郎顿时感到无法释怀。
「因为我有你给我忠告,所以不会被那怪东西附身,这样不是很不公平吗?」
『不是的。』
德马明确地否定之后,继续表示:
『一无所知地经过那儿然后被附身也好,我在亮一郎少爷手底下工作、为了亮一郎少爷而给予建议,使您能避开灾厄也好,一切都是命运。』
亮一郎无言以对。德马把雨伞放在亮一郎身边,然后很快地站起身来。德马喜欢穿白底和服,曾有学生看到德马身着白色和服亭亭而立,便对亮一郎耳语说:「那人伫立的姿态如花一般啊。」亮一郎虽苦笑以对:「男性听到这样的赞美可不会高兴吧。」却也因此重新得知「德马在他人的眼里也很漂亮」。
注意到德马看着自己,他想:「为何德马要这样凝视自己呢?」结果发现是因为自己没有转开视线。由于感觉非得说些什么不可,亮一郎便开口:
「老是看到些本来不会看到的东西,你也真辛苦。」
德马露出惊讶的表情,却又好像打算掩饰过去似地笑了……那是个寂寥的笑容。
虽然察觉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话,但亮一郎并未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就这样闭口不语。
轻轻点头之后,德马回去了。他回去之后,亮一郎陷入忧郁,觉得自己真是个神经粗到不行的人。
亮一郎从温室回到助教室,发现福岛不在里头,只有姓原的那位学生一个人在标本室里更换那些夹住标本当作吸湿纸用的报纸。原好像害怕亮一郎似的,战战兢兢地一直没抬起头。
亮一郎努力不把尴尬的气氛当一回事,开始速写标本。当他专心沉迷于绘画当中、连「有学生在」这件事都忘记时,原忽然出声对他说:「佐竹老师,很抱歉,能请教您一下吗?」
回过头一看,只见原手上拿着报纸,带着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直直站着。
「这个……呃,我该怎么办呢?」
探头看看报纸,中间夹着的标本已经严重发霉了。若只有一点点霉菌或脏污,用酒精之类的擦拭一下还有救,然而这标本已经开始腐败了。
「啊,这个已经不行了。」
听到亮一郎的话,原脸色发白。
「吸湿的报纸替换得太慢了。」
原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老师重要的标本……怎么办,我明明有照他的吩咐,每五天换一次啊。」
「现在这季节必须三天换一次才行,而且这房间的湿气重得一塌糊涂。」
亮一郎盯着报纸之间发霉的标本。
「请你丢了吧。这是……矢野蝇子草(注16)吗?是上个月去权堂山的时候采集到的吧?这并不是特别难得的植物,教授好像也采集到同样的。」
原上下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把标本丢进垃圾桶里。在那之后,他又把两、三枚已经发霉、开始腐败的标本拿给亮一郎看,似乎在拜托亮一郎判断该如何处置。
「佐竹老师简直就像图鉴一样呢。」
原看亮一郎连书也不看,对自己接连拿出的植物却能一一说出名称,感叹似地点头。虽然亮一郎嘴上谦让道:「哪里哪里……」感觉却不坏,他本来以为原是福岛的跟班,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开始交谈后,却发现对方说不定是个坦率认真的人。
不知是否由于下雨,天暗得比平常早。下午四点刚过,原就对亮一郎说:「我先告辞了。」然而他虽然辞别,却没有要回家去的样子。正当亮一郎怀疑到底怎么回事时,原却出乎意料地为了福岛的莽撞举动向他道歉:「白天那件事……真是万分抱歉。」
「福岛老师平常不会那样对别人说三道四的,今天他似乎有点心浮气躁,所以才……」
看着对方苦恼不已的眼神,亮一郎逐渐开始可怜起这位被夹在中间的学生,表现出「你不需挂怀」胸襟宽阔的样子,原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紧绷的嘴角也跟着和缓下来。
沙沙的雨声变大了。当亮一郎一边心想「还下得真大呢」,一边接近窗玻璃往下望时,看到有个撑着男用大黑伞的男人从正门走出去——是福岛。他方才不在助教室,应该是待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吧。
「原——」
亮一郎转过身。
「今天回家时请走后门。」
原歪头疑惑着回答:「啊?」
「今天正门似乎有不太干净的东西。」
「老师看得到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吗?」
「不,我看不见,但有认识的人事先告诉我不要走正门。」
「老师相信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啊……」
亮一郎回答:「我不相信。」闻言,原不知道是否无法理解,说道:「老师,这样说来很奇怪呢。」
亮一郎回答:「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虽然讨厌『消灾解厄』之类的迷信,却信赖那个说自己看得到的人。」
福岛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亮一郎想,虽然这人跟自己合不来,却希望他别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门前灯火在风中摇曳,阖上粗柄日本伞之后,水便从伞阖上的尖端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亮一郎从玄关进入屋内,或许是已经听到拉门的声音,还没出声叫唤,德马就已经来到走廊上。亮一郎拿出自己小心带回来、避免淋湿的包裹,递给德马。
「我也买给婆婆跟你了,等一下吃吧。」
德马接过点心包裹,露出微笑,然后把包裹递给迟些才走出来的婆婆,用手拭巾(注17)擦拭亮一郎的肩膀与脚边。
换完衣服后,时段正值晚餐时间,他在餐桌上与德马对坐而食。虽然也曾邀请婆婆一起用餐,但婆婆似乎不习惯餐桌椅这种西式作风,于是有礼地拒绝了。
如果自己不开口说话,晚餐时间便会非常安静。雨声沙沙作响到近乎恼人的程度,却挥不去这股说不出的隐隐寂寥。
吃完饭,亮一郎嘱咐婆婆把酒与点心拿到和室,并在婆婆将酒瓶拿到和室时试着向她劝酒,婆婆却说「这可使不得」加以拒绝,不过点心倒是毫不客气地吃了,然后飞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亮一郎在微暗的油灯光亮中与德马对酌,一点一点地喝着酒。纸门即使关着,雨声依旧沙沙作响。德马因为有些酒量,并没有拒绝亮一郎的劝酒。亮一郎独自欣赏着德马白晰的脸庞与颈项因醉意而渐渐染红的模样。
「对了,你吃过牛肉饭吗?」
德马摇头。
「之前我与学生一同去吃过,满好吃的,下次带你去。」
德马红着脸点头。当亮一郎拿起清酒杯,德马便往前为他斟酒。
「在乡下的父亲要是听闻此事,应该会吓一大跳说『这是什么世道,居然吃起牛肉来了』吧。」
一杯清酒下肚,亮一郎拈起一枚甜包子。
「喂,你知道这甜包子的名字吗?」
德马摇头。
「它叫胴乳(注18),然而就算吃了它,里头也不会跑出花花草草哦。」
听到笨拙的笑话,德马眯细眼睛笑了,亮一郎见状十分开心,也跟着笑。他本来就是因为想看到对方听到笑话后笑开的脸庞,才买回这甜包子的。看对方带着微醺而笑的样子,让他心情相当好。
亮一郎翻身躺在榻榻米上,慵懒得像是连灵魂都要飞上天花板。听到榻榻米窸窣辗轧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只见德马就跪在他身边。
德马把手掌盖在眼睛上,然后往右边指指,做出往下压的手势,意思是说「被窝已经铺好了,要睡就去那儿睡」。
「我再喝一点。」
德马立刻慢慢左右摇着头,重复同样的动作。
「不,我要喝。」
亮一郎一骨碌爬起,自斟自饮了三杯左右,突然又把头放在德马的大腿上。德马既没拒绝,也没有动,亮一郎当是男人同意了,便在对方的大腿上装睡。
说起来,亮一郎小时候,失踪的亲生母亲常常让父亲枕在她的腿上。他突然想到「不知道父亲过得好不好?」由于上个月德马曾回到乡下去,亮一郎虽然想询问他,然而拖拖拉拉之下,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现在才问起这件事,他总觉得好像有点傻气,于是便不想问了。虽然德马时常回乡下去,亮一郎却只逢新年才回老家,表面理由是有工作在身,其实是不想回去。
亮一郎是乡下造酒屋的长子,本来应该继承家业,没有资格留在大学里优哉游哉地研究植物之类的,是因为父亲迎娶的续弦生了儿子,才由得他如此。
父亲迎娶续弦时,十二岁的亮一郎正在读中学,当时距离母亲阿米失踪已过六年,新妈妈是乡下村长的女儿,年仅十九,十分年轻。亮一郎抛不下对母亲的记忆,无法适应新妈妈,这段期间当中,弟弟出生了。从那时候起,亮一郎就觉得自己好像与这个家渐渐疏离,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假的」。这种不自然的感觉逐年增强,上了大学后,由于他一年只回家两次,异样的感受便更加异常显著了。
与其待在老家,倒不如与德马一起待在这儿的家里还比较心安自在。即使回到老家,也只是对自己感到不自然一事觉得寂寞罢了,这样的乡愁仍残留在他的心中。
睁开眼皮,只见德马那双细长的眼睛正俯视着自己。不知是否因为微醺,微微半开的嘴角看来十分诱人。亮一郎的全身都奔腾着想要亲吻对方的妄想,然而男人并不晓得他的这种冲动,宛如安慰孩子似地抚摸着亮一郎的额头。
「今天回来时,我经过正门了。」
德马睁大眼睛。
「虽然你要我走后门回家,但我还是觉得只有自己逃过一劫,实在有些卑鄙。」
他将视线往上抬,嘴角歪斜成暧昧的形状。
「灾厄附到我身上了吗?」
见德马缓缓摇头,亮一郎低语「是吗」后笑了。
「我运气很好。」
喃喃低语的他在自己枕着的男人大腿上翻过身子,装出撒娇的样子,把脸埋进对方下腹部的腰带上,尽情吸进一口气,脑海中同时浮现「是否会闻到男人下体的味道」的邪念。
六月初,副教授、助手以及数名学生到五里外的谷之濑山去采集植物。亮一郎觉得自己一定会采集很多植物,便叫德马同行帮忙拿东西。
亮一郎的肩上背着采集筒(注19)走来走去,德马拿着采集夹(注20)与便当跟在他身后。自童年时代起,亮一郎便经常带着德马一起采集植物,让他帮忙整理标本,所以德马甚至比学生们还要熟知植物名称。亮一郎一边采集,一边告诉德马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不知道德马不能说话的学生们,常常误会「佐竹老师总是喜欢自言自语」。
在树林中,亮一郎找到了百合科的延龄草(注21),它的花瓣外侧是绿色的,虽不显目,但花朵正盛开着。尽管他曾来过谷之濑山多次,却还是第一次找到这植物。因为根又粗又深,他便弯下腰去把土扒开,却在此时听到身边学生说话的声音。
「今天福岛老师来不了啦。」
有个名叫伊丹的学生,就一名男性来说非常爱说话,气质则有点软派。只听见他对同是学生的原如此说道。
「他的胃似乎不太舒服吧……」
伊丹耸耸肩,呵呵一笑:
「真是那样就好了。福岛老师复杂的男女关系最近可是很出名的,热门的小道消息是『他正沉迷于吉原的娼妓』哦。」
「不要随便乱讲!」
即使原生气,伊丹也只是恶作剧似地往后退了一下。
「是我乱说吗?大家都这么讲嘛!虽然去玩玩、放松一下不能说是坏事,但也应该懂得分寸,要是妨碍到做学问,便是本末倒置了。」
见原没有反驳,伊丹便带着一脸目的达成的表情离开了。之后,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亮一郎的心中残留着不好的感觉。
福岛最近常常请假没来大学,听说是身体不舒服——亮一郎知道的仅止于此,也不想知道更多。
过去的他曾与风尘女子玩过几次……不,或许应该说是「被对方玩」比较正确。
女子的臂弯柔软温暖,亮一郎却始终未曾沉溺其中。即使在情事进展到最高潮时,他的脑袋里依旧异常冷静,越是感到兴奋,思绪便会越清晰鲜明,然后他总会莫名地思恋起德马。
尽管亮一郎无意对其他任何人表明自己对年长佣人的感情,但在「有过肌肤之亲」及「除了身体接触外,其他一概不知」的关系影响下,他不禁对娼妓说出「我有喜欢的人」,倾吐自己所有的心思。
结果娼妓简单地脱口而出「若是佣人,出手便成了。既然是像老爷您这般有情之人,那女子必定也会为您倾心的」这种话。
亮一郎并非没有这样想过。要是做出「侍寝」的命令,德马说不定会比亮一郎所想象的更轻易地答应他的要求。毕竟自己是德马的雇主,两人现在的关系是仰赖每个月所给付的工资建立起来的。即使德马侍寝,亮一郎也觉得对方似乎会把这件事归在工资的范围内。虽然他认为自己跟德马的关系并非只依赖金钱建立,却又无法扣除金钱因素加以思考。
「若是讨厌以金钱建立的情爱,直接告诉对方您喜欢她不就好了?」
的确,这娼妓说得没错,告诉对方「我喜欢你」其实就好了。亮一郎低头,闭口不语。即使对德马表明心迹,他也不觉得身为同性的德马会以恋爱之情喜欢自己,这样一来就有可能被拒绝。
被拒绝之后,自己还能像现在一样轻易地碰触德马吗?能够装醉占领他的大腿吗?亮一郎觉得不行,德马与自己一定都会变质。再说自己根本不可能放弃德马……他露出认真的表情陷入沉默,娼妓指着他笑说:
「老爷是害怕那女子冷淡以对吧?然而要是沉默不说,她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哦。」
亮一郎小心地除去草根上的土,用报纸包起来,接着打开采集筒——里头已经充满花草,丝毫没有空隙,德马见状,便在草上摊开采集夹。亮一郎将花草从筒中取出,在夹板上头整理形状,依序排好,再将另一张报纸铺在并排的花草上,然后阖上采集夹,德马用皮绳将采集夹系好,免得打开。望着德马系皮绳的指尖,亮一郎问他:
「你有意娶妻吗?」
德马抬起头,似乎觉得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而感到困惑,把头歪向一侧。
「虽说不是现在马上,不过我想问你之后的打算。」
德马从怀中取出铅笔与纸写下:
『亮一郎少爷会娶妻吗?』
德马没有回答亮一郎的问题,反而回问他。
「我?我不会娶妻。」
『为什么呢?』
对方继续追问理由。
「若是要人煮饭,有婆婆便够了,而且我做学问很忙。」
德马笑了。但笑完之后,他没有回应亮一郎的问题。
他们将当天采集到的花草拿回大学,迅速地进行压制。至于之前已采集并分类完成的腊叶标本仍夹在报纸里,他们把那些夹着标本的报纸用绳子绑好,搬进标本室。因为数量很大,即使有德马帮忙,一行人还是在助教室与标本室间来回搬了三趟后才完成搬运工作。
搬完之后,亮一郎一边对德马说「太阳都快下山了」,一边走在夕阳照耀下的大学走廊上。此时,他听见对面传来草履啪答啪答的声音,只见一名女子奔跑着,任和服下摆随风翻飞。不曾在学校里见过她的亮一郎对于对方的模样感到讶异,那容颜神态更令他背脊悚地发冷。
过去,他曾看过描绘乡下夏日祭典时上演戏剧场景的绘画,画面血沫横飞,相当残酷,在年幼的亮一郎脑中留下相当大的冲击,记忆至今依旧鲜明。女子的容颜神态,神似出现在那张画中的女人发出濒死惨叫的脸。
亮一郎认识她,她是福岛的妻子,某次他去拜访福岛家时见过她。她的说话声音很小,个性非常从顺。
刚跟福岛的妻子对上目光,对方就攀住亮一郎的衬衫袖口。女子大幅度摇晃她的手,力气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家老公……我老公去哪儿了?请问您知道吗?」
「福岛老师怎么了?」
女人的表情崩溃,分不清究竟是悲哀还是愤怒。
「您明明知道,却隐瞒不说吗?求求您,请告诉我吧!」
福岛的妻子放声痛哭,由于声音很大,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与讲师们都纷纷聚拢过来。此时,与福岛交好的上川副教授前来,将他的妻子带到会客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件事的后续交给副教授处理后,其他人就回家了。第二天,亮一郎从学生那儿听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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