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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一代京剧大师:我的祖父马连良(选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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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儿子不日即将演出期满,马西园夫妇忙得不亦乐乎,准备给大孙子办一回体面的满月席。就在亲朋好友们纷纷收到马家的“满月帖子”的时候,不幸发生了。这个孩子突然夭折了。家人想,如果将此不幸的消息告知正在外地演出的马连良,他肯定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如果再影响了演出,前途都成问题了,这时已经距马连良的归期不远了。除了马连良那边,亲友这边也必须考虑如何交代,于是有人出了一个“一举三得”的主意。此时马西园二弟马心如的长女嫁给了一个叫夏玉仓的回民,刚刚生了一个男孩。夏家家境困难,正愁养活不起,不如把这个男孩过继给马连良,老话说这叫“骨肉还家”;马家这边可以照样办满月。这样的话,既对亲友有个交代,又对回京的马连良是个安慰,再资助夏家一些银钱,还帮夏家解了难,何乐而不为呢?于是马家、夏家两家人商量此事,双方一拍即合;但办“满月”之前一直瞒着马连良。直到办完了“满月”,马连良才知道真相,心想真难为了父母和妻子的一片苦心。他抱起儿子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说了句:“他和大姑娘(马萍秋)一样,都是我的亲生孩子!”随后为之取名“崇仁”。马连良在有生之年,一直视长子崇仁如同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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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树一帜(4)
不久,有老伶工荣蝶仙先生组班“和胜社”,约请马连良与朱琴心并挂双头牌。马连良时年23岁。荣本人曾是程砚秋先生的师父,在梨园界经营多年,此次组班主要演员除马、朱二位外,有老生王凤卿,花脸郝寿臣,武生尚和玉等名家,在京城属于阵容硬整的班社。立足于新的、较高的平台之上,马连良的剧艺得以再度提升。当时争排新戏之风盛行,马连良本人也以所会的传统老戏为基础,挖掘、加工了《广泰庄》,丰富、完善了《甘露寺》,联缀、合并了《流言计》(《雍凉关》及《骂王朗》),翻新、编排了《化外奇缘》等新剧目。还将老本四天连台本戏《节义廉明》删繁、减冗改为一天演完的本戏《四进士》,开始了他对京剧改革的“牛刀小试”。
  为了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马连良也经常观摩其他的艺术门类,特别是他喜爱的曲艺。他经常到前门外石头胡同的“四海升平”杂耍园子,去看刘宝全的京韵大鼓。刘宝全的演出多数排在大轴的位置,他常穿银灰色的长袍,上罩青缎子马褂,下身穿藏青色长裤,用飘带绑住脚腿。鱼口色的布袜子,配一双青双脸便鞋。尽管刘宝全当时已五十多岁,但逢出场总是红光满面,两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精神、洁净的印象。上台之后,几句“垫话”谈笑自若,接着拿起鼓楗子,随着弦师的过门,轻敲几下,顿时把全场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使混乱的剧场秩序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宝全艺术上主张创新,对文人极为尊重,他的鼓曲新曲本多出于文人庄荫棠之手,他说:“庄先生有文化,自己又会唱,所以他写的本子,不应轻易乱改动,改错一个字,词句不通顺,意思不对头,就会影响节目的质量。”刘在演唱艺术上,主张多吸收其他艺术的长处,以丰富京韵大鼓的感染力。既善于唱,又善于演,有极细致的面部表情及身段。他所再现武将会战中的身段、动作,都是融化了杨小楼的表演技巧而后创造出来的。
  马连良深深地为刘宝全的艺术所折服,成了“刘迷”。二人相识之后,成了莫逆之交。他俩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一起遛弯、散步,然后到“一品香”澡堂洗澡,到了下午再一块儿到“两益轩”去吃饭,饭后一起去剧场观摩杨小楼、余叔岩的演出。二人推心置腹,深入交流艺术见解。刘先生的言行举止及艺术理念,对马连良的艺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马连良是回民,从不在汉民朋友家中吃饭,而在刘家却是例外。刘宝全一生不动烟酒,不吃对嗓子不好、刺激性大、容易上火生痰的东西,最爱吃老米饭青菜,有时吃两块窝头,从来不吃猪肉。他说猪肉生痰,坏嗓子。偶尔买一次牛肉,炖了汤,用汤烩菠菜吃,也不吃肉。睡前还要在口中含一片梨,不咽下去,第二天清早再吐出来,雪白的梨片变成了黑红色,他说这就把嗓子里的痰和火吸出来了。
  为了帮助马连良这位他非常器重的青年演员不断上进,刘先生总是把自己艺术的经验不厌其烦、毫无保留地介绍给马连良。譬如,他告诉马连良唱戏不要一出戏一个调门,刚开始可以唱得低一些,先把嗓子遛开,然后,中间再长一点,仍不要满宫满调。到了最后,嗓音也遛开了,气息也顺畅了,再把调门长到最高的水准。这样,既可使嗓音胜任繁重的唱功,又给观众一种越唱越有劲的感觉,这些追求艺术的执著精神和严谨的创新态度,无一不对马连良今后的艺术道路产生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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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树一帜(5)
在京沪之间不断往来的演出期间,马连良结识了对他演艺生活有毕生影响的第一个文人——邵飘萍。邵本人时任《京报》主编。曾为晚清秀才,因在杭州办《汉民日报》抨击时政,为袁世凯政府通缉,东渡日本流亡。1918年创办《京报》,在创刊词中写到“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他曾说:“这些军阀,设计害民,捣乱世界,我偏要撕破他们的画皮。”所以他走到哪里,侦缉队就跟到哪里。邵本人十分喜爱马连良的剧艺,并在报上撰文,竭尽鼓励之能事,邵的观点对马连良有很大的启发。邵认为,其一,艺术要有个性,走自己本身条件与艺术相互匹配的路,不要怕所谓“正统”势力的批评与指责;其二,伶人演戏不只是为了穿衣吃饭娱乐大众,更兼有高台教化之责任,让普罗大众懂得“抑恶扬善”的道理,看戏是最简单的办法;其三,伶人不是矮人一等的贱民,是应受人尊敬的艺术家。中国的伶人若要不被别人看不起,首先要自尊自强,用艺术和德行征服旧势力。
  邵飘萍对正在成长和发展中的马连良来说,无疑起到了鼓舞和促进的作用。他时常与马见面,不断地向马介绍各种艺术门类,以提高马连良的艺术修养;解释诗词歌赋,以提高马连良的文化素质。使马连良眼界大开,艺术的视野越发宽广。邵飘萍勉励他要多演能发挥其唱、念、做兼擅的戏,走自己的路。在有人对马连良之京剧艺术改革颇有微词之时,邵先生在《京报》上发表文章,为马撑腰。并题写“须生泰斗,独树一帜”于报端,使马连良大为感动,视邵为良师益友。时值民国初期,民主思想渐起,文人士大夫走下“神坛”,与伶人交友,对伶人境界与品位的提高起了极大的作用。邵先生对马连良的帮助,无异于齐如山之于梅兰芳、罗瘿公之于程砚秋。
  在马连良与邵飘萍的频繁接触时期,北京侦缉队长马玉林是个生活中的“朱光祖”,多次与马连良打过招呼,让马连良少与邵往来,言明邵有“革命党”之嫌。马连良却以为邵先生是少有的好人,为人正派,让他懂得了许多演戏和做人的道理,为什么不能和他往来?
  军阀张宗昌对邵飘萍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邵本人日常工作非常忙,日间总在外面交际应酬,有时还造访妓院,因为有许多官场中人在“八大胡同”中饮酒取乐,在谈笑之中可以探得不少政治消息,作为揭露他们的新闻。他警惕性也较高,夜晚多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或苏联使馆避居,不冒然外出。后因思家心切,深夜偷偷回去,终于在家中被捕。1926年4月24日,张宗昌命其鹰犬王琦操刀,邵飘萍先生被北洋政府以“宣扬赤化”等罪名杀害了。马连良痛失良师益友,大为悲伤。邵夫人汤修慧也潜避他乡,以免株连,因此无人为邵收尸。当马连良返京后闻知“谁来收尸,谁就有革命党嫌疑”时,不顾亲朋好友们的阻拦,毅然前往法场。他说:“谁都知道我是唱戏的,与政治无涉!我要让邵先生入土为安。”当他见到邵飘萍右眼下之饮弹创痕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遗骸失声痛哭,他第一次感到政治是如此的无情与冷酷。邵的文人朋友知道马连良为邵收尸的事后,不由得对这位青年伶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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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树一帜(6)
1927年由陈春龄组班“春福社”,约马连良做挑班的头牌老生,真正步入了“一线明星”的行列。从“富连成”毕业到今天,马连良艰辛跋涉了整整十年。所谓“挑班”,就是头牌唱大轴戏的主演。但不一定是班社的老板,马连良与其他搭班的一样,照样拿戏份,班社的盈亏与他无关。“春福社”的老板是陈春龄先生。老板对挑班者的建议多数采纳,以利演出的效果。由于“话语权”的增加,终于使他对京剧改革的抱负得以施展。
  首先,重金礼聘老伶工王长林、钱金福二位为其配演。这二位老先生都曾傍过谭鑫培和余叔岩,对“谭派”真谛深谙其道。马连良通过向这二位老先生的请益,对传统剧目《定军山》、《盗宗卷》、《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等剧目的演艺均达到了精益求精、更上层楼的水准。
  另外,马连良对当时所流行的剧目做了一番深入的研究。“京派”伶人喜唱折子戏,都是以前传统本戏的精华部分,文人雅士多喜观看。然而剧情无头无尾,平民百姓不知所云。“海派”伶人多演连台本戏,以新奇冗长,一天一本,无尽无休为招徕,艺术上不免流于低俗。此时,马连良的业师蔡荣桂已离开“富社”,他对马说:“连良,我终于看到你挑班的日子了,我要把我这一肚子戏都给你排了!”马连良大喜,约请蔡先生作为班中的抱本子管事,即专门负责剧本及说戏。在蔡荣桂的帮助之下,他开始编演一些带有“全部”名称的本戏,如《全部武乡侯》、《全部秦琼发配》、《全部火牛阵》、《全部范仲禹》、《全部宝莲灯》和《全部清风亭》等等。这些作品都是在精华的折子戏基础上,增益首尾,合理连接,并一天一次性演完的“本戏”。使观众既了解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又欣赏到了剧中的精华,从而吸引了大量的、各阶层的、不同品位的观众群体。
  此时大清王朝早已灭亡多年,艺人失去了皇家的赏赐。民国首都的南迁,政要们的大量堂会也随之减少。艺人要想挣钱发达,只有靠互相在营业戏中的竞争。马连良此时上演大量新编“本戏”,既提高了戏院的上座率,增加了收入,又形成了自己的演艺特色,可谓一举三得。对于自己所会的谭派戏目,根据自身的嗓音条件,选择上演唱、念、做结合的剧目。而像《宁武关》、《战太平》、《洗浮山》等谭余经典,则主动规避余叔岩之锋艺,不与其正面对憾。这也正是他有自知之明、聪明过人之处。于是上演与之形象、内容类似的《广泰庄》、《夜打登州》等戏,同时也能收到观众满意的效果。说明马连良除了是个艺术家外,还颇有商业运作上的经营、策划之才。“本戏”成了马连良演艺的特色之一,不但顺应了时代的要求,又使京剧艺术在剧目上得到丰富和完善。
  由于马连良在戏中所塑造的人物多为智慧、聪颖的形象,如《借东风》中的诸葛亮、《清官册》中的寇准;或者具有诙谐、狡黠的性格,如《四进士》中的宋士杰、《失印救火》中的白槐等。人物的性格决定了在表演时,念、做要自然、潇洒,受其影响唱功也随之飘逸、巧俏,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他独树一帜的表演风格。
  

第二章 独树一帜(7)
此时当红须生除余叔岩之外,还有高庆奎和马连良,世称“老生三大贤”。余叔岩的观众群以文人墨客、风雅之士居多;高庆奎则以商贾、平民为主;马连良则上至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下至贩夫走卒,兼有大、中学生,以受众面最广而与余、高两家呈三足鼎立之势。
  1929年,马连良的嗓音真正地回复到了他的艺术生涯的最佳阶段,他的“倒仓”期大约持续十年左右的时间,这对一名老生演员来说,无疑是超长的“刑期”。然而也正是这超长的“刑期”,迫使他十余年来勤学苦练,不敢稍加懈怠,终成一名唱、念、做、打全面发展的名角儿。
  这期间在蔡荣桂先生组班“扶荣社”中,马连良任头牌老生,上演了许多蔡先生主排的新剧目,如《许田射鹿》、《要离刺庆忌》和《安居平五路》等。由于马的嗓音已能唱高亢、激越的唢呐二黄《龙虎斗》,引得多家唱片公司争相邀请他灌制唱片。作为一名有十几年舞台经验的专业艺人,马连良深知这时的嗓音可能就是他一生之中的最佳时期,于是他对唱片公司的人士说:“请在唱片开头之时,加报一句民国十八年。”唱片公司的人开始还不解其意,马连良意味深长地说:“以后您就该念我的好了。”没过两年,蓓开、开明公司等凡标有“民国十八年”或“十九年”的马连良唱片,果然销路畅旺,张张流行,唱片公司老板对马连良说:“足下待我,情深义厚,千言万语,感激不尽。另外,以后您千万别干唱片这行,否则我们就都没饭了,哈哈……”
  就在马连良的事业蒸蒸日上、一帆风顺之际,也同时遇到了来自内、外两方面的强大压力。曾经引领他走上艺术道路的三伯父马昆山已淡出舞台,带着俩儿子马叔良、马宏良等回京。让叔良在“斌庆社”带艺作科,同时向其三兄马连良学习技艺,表示最好能在三兄身边唱个二路老生等配角直接吸收舞台经验。马连良的六伯父马沛霖以前在上海工丑行,现年事已高,回京养老,由于在台上会得多,希望能为马连良做“后台大管事”,戏班里又称“坐中”,负责安排剧目,监督演出进行和指导演员等工作。马连良的大哥(堂兄弟大排行)马春樵工武生、红净,带着唱武生的儿子马君武,也从上海回京,前来投奔三弟。四弟马四立也想回来。一时间马家人丁兴旺,又恢复到马连良小时候的热闹场面。父亲马西园已年过六旬,见兄弟及子侄们都回来了,心里既高兴又骄傲,敦促儿子早点给他们都安排上事由儿。没地方住就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让他们住。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生活上的支出全靠马连良唱戏的收入。家大业大开销大,马连良只好通过中间人找业师蔡荣桂商议,要求涨一些戏份,同时安排自家亲戚入“扶荣社”,以便他们都能自食其力。
  没想到蔡先生的答复十分生硬,他说马连良能有今日,全靠我给他排戏,否则他什么也不是,所以戏份不能涨。我办的是“蔡家班”不是“马家班”,用什么人由我来选,马家的人太多,我照顾不过来。如果他们要办“马家班”,我就去捧“富社”正红的李盛藻、杨盛春、刘盛莲等,将来给他们拴个班,我的收入比“扶荣社”还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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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树一帜(8)
马连良心想自己这些年一路走来,的确与蔡先生的帮助分不开,如果因为钱银之事与业师不睦,自己于心不忍。可马家这边一大家人等着吃饭,也是个现实的问题。于是马想到了师父,想让师父叶春善给拿个主意,从中协调一下。
  叶师父见马连良来了,非常高兴。在他所有的弟子中,马连良最给他争气,师徒情同父子。听了马连良道明原委之后,叶春善说:“我只能告诉你两点,第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第二,按他的意思,你办你的‘马家班’,他搞他的‘蔡家班’,这样他最多是不高兴,还不至于伤了和气。”马连良说:“我本想您二位是小荣椿科班的师兄弟,想请您从中说和一下,不想和他分家。”叶说:“那你可找错人了!你知道蔡先生曾经与‘富连成’分手,可不知为什么,这本来是咱们‘富社’的家丑,我从不对外讲,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原来,蔡荣桂先生在“富连成”是“开国###”之一,与萧长华并称“左右丞相”,其职责是负责教老生戏。戏班对外演出、联系堂会等事宜,均由“经励科”负责。有些顾客因与蔡相熟,就把“买卖”与蔡谈了。这种超出其职责范围的事,本是戏班的忌讳,但蔡先生一直经手了十几年。因考虑到主要还是为社里拉买卖,叶社长就没加干涉,并派了一名出科弟子金喜棠为之跑腿。一次,蔡应了一本同兴堂的堂会,这家饭庄就在广和楼附近的取灯胡同,只隔一条前门大街,赶场扮戏非常方便,所以价钱也极便宜,二百五十大洋是公价,行内尽人皆知。演出之后,蔡只收了二百二十块,交社里仅一百八十块。金喜棠知道实情,蔡又拿出十块给金做“掩口费”,金喜棠不为所动,把十块钱交给了叶社长。叶认为事关重大,为了不伤蔡的面子,不激化矛盾,叶借故将蔡辞退,让金接管一切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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