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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慕秦还有点舍不得。皇甫俊说道：“林影的情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要想根治他的心病怕没那么容易，但要维持现状不恶化倒也不难做到。总之一点，要多关怀，多爱护，凡事考虑他的心情，一定不能受到刺激。”

　　　　“是，”关慕秦笑道：“皇甫医生说的是，受教匪浅啊。可先前的医生说要阿影逐渐接触恐惧物，听起来好像也有道理，哈哈，不知道皇甫医生的意思呢？”

　　　　皇甫俊说道：“目前为止，我个人不同意这样做。这样是有一定风险的，还是等到病人熟悉的环境才积极治疗比较稳妥，目前吗，还是保守一点为好。”

　　　　关慕秦仍然笑着，语气上却严厉了些：“皇甫医生觉得现在的环境不适合阿影？”

　　　　“您说呢？”

　　　　“听说足下跟小孙女仙儿的丈夫私交很好？”

　　　　皇甫俊笑了：“您既然肯请我过来，想必是无恐这层关系。”

　　　　关慕秦哈哈大笑道：“说的没错，你大可以告诉他，我的林影就在这里，他有本事，尽管来试试能不能抢回去。”

　　　　皇甫俊寒暄几句告辞，看着他的背影，谨妈上来为老爷子披了件衣服：“这么挑战对方，可以吗？”她低声说道。

　　　　“哈哈，年轻人最大的毛病，沉不住气！”关慕秦高声说道。

　　　　他有把握，哪怕看起来再稳重的年轻人，也总是不可能真的能稳住心神。

　　　　年轻时，父亲教导他，要像守候猎物的鳄鱼一样，为了等待一霎那的攻击而一动不动的守候两天甚至三天。他听便听了，却一直没往心里去。那时候，同僚、上峰甚至委员长都夸奖他少年稳重，但他却一直深怪自己在重要的事情上处事鲁莽。等后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破镜难圆，人死，不能复生。

　　　　共军已经度过长江，大势已去，飞往台湾的飞机下午就会到达。

　　　　秦明月被注射了药物，一直昏睡着，关慕秦知道，她一生一世也不会原谅自己，自己将在余下的时间里承担她的仇恨，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或者他不会为了图一时之气而折磨程汉，真的像谎言里说的那样，一枪杀了他不好吗？那样的话，小姨说不定就有可能被自己带到台湾，而不是一个人留在那个满面疮痍的地方，跟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一起留在那里，余生再也见不到了。

　　　　“老爷，”谨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什么事？”

　　　　“有客人求见。”

　　　　“谁啊？”

　　　　“是仙儿小姐的姑爷，迟先生。”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迟青允观察这里许久，也没有找到可以强行突破的地方，他甚至没有见到林影一次。从皇甫俊的汇报中，他得知林影的情况。

　　　　他等的太久了，实在不能再等待了。于是，他决定，光明正大的出现，哪怕见林影一面也是好的。

　　　　坐在候客厅，面前的茶水已经冷了，时间好像停滞了，万物都是静止的。迟青允一直在等，连眼皮都不敢多都眨一下。

　　　　过了好久，关慕秦才出现，他好像是午睡刚醒过来的样子。精神矍铄，声如洪钟：“你就是阿仙的丈夫？”

　　　　迟青允面不改色：“我们确实是法律上的夫妻。”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仙儿她很清楚，想必她一定跟您都说过了。”

　　　　“小夫妻的事，怎么会跟我报告！”

　　　　“好吧，那由我来说吧。我是迟青允，是仙儿法律上的丈夫，所以叫您一声爷爷。但是我并不爱仙儿，我爱的另有其人。”

　　　　“你不用跟我说这件事！目前，仙儿还不打算跟赛亚集团翻脸。”

　　　　“您拿这个来威胁我是没有用的。赛亚集团是家兄在管理，与我无关。我与仙儿的婚姻原本就是个错误。”

　　　　“关青山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

　　　　迟青允笑道：“我在台湾月余，家兄怎么会不知道。”

　　　　“真是财大气粗啊。”关慕秦沉着脸说道：“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欺人太甚。”

　　　　迟青允突然离座，双腿跪在地上：“爷爷，把林影还给我吧，我会答应您一切条件。”

　　　　“哼哼，这招太拙劣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爷爷又能给林影什么呢？他不是秦明月，您很清楚。属于爷爷的秦明月已经去世五十年了。可林影，他今年才24岁。秦明月已经令您痛苦半生了，难道还要再断送林影吗？”

　　　　“你住口！”关慕秦暴起：“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既然来了，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关慕秦冷静了一下，重新坐下，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不想输给眼前这个帅的不像话的年轻人。

　　　　“你，不是程汉。”老头子说了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迟青允还是安慰自己。突然，他觉得自己的重孙关兴松有点可怜，因为妒忌而责骂他，其实，眼前这个青年才是真正应该被妒忌的对象吧，而他跟林影，绝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就像秦明月跟程汉那么亲近，除了没生孩子，其他环节应该很全面了。关慕秦冷笑了两声，是对自己的嘲讽。

　　　　但这个念头马上又转变了，阿仙说，林影是为了躲避他才来到台湾，眼前这个人，是个轻薄的自以为情圣的纨绔子弟。

　　　　“那么，爷爷让林影自己来选择吧！”迟青允瞪大眼睛看着关慕秦。如果他自己要留在这里，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来骚扰您了。

　　　　关慕秦迟疑了一下，万一……

　　　　“爷爷不敢吗？”

　　　　“哼，激将法是没用的。”

　　　　迟青允脸上写满了痛苦：“经历这些事，我才理解，真的爱一个人，会在意他的幸福，哪怕他不在我身边。如果林影真不要我，那我就放手，再也不见他了。可是不听到这句话，我死也不会甘心的。”

　　　　“……”

　　　　“爷爷成全我吧。”

　　　　老头子开口吩咐道：“去，把林影叫来。”

　　　　林影来了，他一身女装打扮，宛若当年的秦明月，进来门第一眼，他就看见跪在地上的迟青允，洁白的牙齿狠狠咬住下唇。

　　　　“阿影，”关慕秦伸手，林影习惯的去到他的怀里。

　　　　“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这位迟公子？”

　　　　林影没有反应。

　　　　“你点下头，就让你跟他回去。”

　　　　这声音多么蛊惑啊。但林影依然没有反应。

　　　　“阿影，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哦。”

　　　　林影紧闭眼睛，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恐怕他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从进来看见迟青允的一刻，他就用了全身的力气阻挡自己想扑向他的**，拥抱，想拥抱他，想的快疯了，他好也好，坏也好，一直爱自己也好，很快会厌恶也好，怎么也无所谓了，只想在这一刻扑向他，拥抱他。

　　　　可是，不行。想到捆绑在手腕脚腕上的绳索，想到枕边的老鼠，想到谨妈那些恶狠狠的话：“你知道程汉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松少爷是为你而死吗，老爷连过问都没有，那是他的亲重孙，你要掂量掂量，怎么可能让你们全身而退！。。这里是台湾，不是内陆！”

　　　　越是爱他，越不敢靠近，这种苦痛，必须要承受。林影恨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可以幸福机会不曾珍惜，而把自己跟迟青允逼到这种绝境。

　　　　“喜欢他，想跟他走，就过去。”关慕秦催促道。

　　　　林影使劲儿摇摇头。

　　　　“影影……”迟青允呼唤他。

　　　　“林影，这是唯一的机会哦，你不跟他走，就代表要留下陪我。”

　　　　林影点点头，他闭着眼睛，不敢看迟青允。

　　　　“哈哈哈，迟公子，你该死心了吧。”

　　　　迟青允脸色灰白，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心有不甘地说道：“林！影！你真的自甘堕落，要守到他死吗？”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跟我在一起没有结果，跟他在一起就有吗？”

　　　　眼泪从林影的眼睛里流出来，他倾了一下身子，绷不住要反悔。

　　　　“谨妈，送客！”关慕秦察觉了，马上下逐客令。

　　　　迟青允目光冰冷，镇静的出奇。林影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其实今天能见到他，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一把枪从袖子里滑出来，毫不客气地朝关慕秦开了一枪，然后他无比敏捷的逃过去拉住林影。

　　　　双方都有准备，身后的谨妈朝迟青允连开三枪。迟青允低头躲开了。关慕秦大叫：“小心林影！”

　　　　林影傻了两秒钟，这两秒足够拖累迟青允了，他们冲到门边，外面的保镖围过来，把门口堵死。

　　　　关慕秦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竟然想到这个方法来夺人，胆子倒是不小。”

　　　　迟青允紧握着林影的手，让他松开，该有多么的不甘心啊！他咬紧牙关，狠命抬起手中的枪向外扫射，要闯出一条血路带林影走。

　　　　迟青允的身手很好，从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在**里摸爬滚打，如果他想逃出去，也许有一线希望。可是，他还要带着一个大活人林影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林影意识到这一点，他拼命挣脱，不想拖累他，迟青允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一颗子弹打过来，太近了，他听见“噗”的一声，那是入肉的声音。鲜血染红了衣服。

　　　　林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宁可这子弹打在自己心脏上。如果能说话，他多想对迟青允大喊：“我不喜欢你！你赶快走！”可是他不能说话。他低下身子，用力咬在迟青允肩头，然后甩开他，回身往关慕秦身边跑去。

　　　　好痛，肩头的痛比枪伤更甚，看着逃走的**，那一刻真的想抬起手给他一枪，一定不会打空。

　　　　关慕秦不是真的想杀死迟青允，见林影回来了，便暗示手下留情，给了他逃走的空隙。

　六十七、

　　　　关慕秦料到迟青允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没料到，白天才带着伤狼狈逃走的小青年，天没黑就带着人闯进了他的别院，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果然后生可畏。

　　　　关老爷子镇定的再堂屋里坐等着，外面的侵入者可谓良将手下无弱兵，能看出个个训练有素，推进的速度也快的惊人。他抚摸着林影的头发，带着笑意问道：“你对迟青允了解多少？你知道他会这么蛮干吗？”

　　　　林影摇摇头。

　　　　“这次，你的心上人恐怕回不去，这次可怪不得我。”

　　　　林影的心跳了一下，他偷看了一眼关慕秦。

　　　　迟青允越来越近了，几乎能听到那匆匆的脚步声，可一起传来的，还有巷外那几乎能刺破空气的警笛鸣响。

　　　　关慕秦报警了，作为一个奉公守法，每年交给政府大把税金的合法商人，被人持枪闯进自家院子，报警再正常不过了吧？任你有多么骁勇，在官兵面前还不是要见光死？又哪里用得着在后院豢养的大批职业杀手呢？

　　　　关慕秦呵呵笑着，这件事若是想搞大，牵扯到两岸关系，迟家的背景他略知一二，而关氏在本省也举足轻重，迟青允像艺高胆大的孙猴子，他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只要有目击证人，证明你迟公子参与其中，不用当场抓获，也能将你置于死地，到时候，不要说讨回林影，恐怕你自己连带整个家族都要处于被动，这多有意思？

　　　　关慕秦很久没有这样兴奋地感觉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军统特务头子的时候，曾经设过一个圈套，逮捕了五名共产党员，其中一个职位还不低，而他辖下有一大群共党人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节骨眼上工作着的。

　　　　那时候前线吃紧，国军节节败退，人心低落，上峰急于在后方侦破大案，以稳定人心。关慕秦得到这个情报，兴奋地微微发抖，不能给对方喘息之机，在第一时间，他手下的爪牙出动开始发疯一样的抓捕，那次他大获成功，几乎无漏网之鱼。在名单中，他看见一个人的名字，顿时眼前一亮——梅落凡。这个人他知道，是程汉的同学，和好友。

　　　　他有种感觉，梅落凡在这里，程汉，也就不远了。

　　　　人的际遇就是这样，好到顶点时就会变坏，抓住梅落凡，抓住了程汉，让他空前绝后的满足。但是，这之后呢？只能让他认清秦明月有多么憎恶他。对他来说，能亲手折磨死程汉算是唯一的收获吧。

　　　　抓获这群共党不久，很快就进入了正式的审讯程序，唯一一件不遂人心的事，是梅落凡很快被抽调出白公馆，去了其他普通监狱，听说，他很快就被家人疏通关系保释出去。那时候他无心于此，也没有多过问，耳闻此人在共军中根基尚浅，而他的家族，却不容小觑，是委员长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这样的公子哥儿也搅合到共产党里去，难道党国真的气数已尽？

　　　　这念头一出现，马上被自己否定了，这时候哪有闲心管姓梅的闲事，他自己关心的人就在掌中呢。

　　　　再之后发生的事，不堪回首了。

　　　　关慕秦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也无所谓能吊起他的胃口，唯有回忆起年轻时的事，才觉得兴奋。他这一生杀人无数，造业无数，死后就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冤枉，那些被他迫害死的冤魂，想必都在那里等着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吧？老头子笑笑，还是无所谓。

　　　　可偏偏晚年时遇到了林影，让本自认为看破人生的老头子又迷茫起来了？我关某人到底何德何能，让上天如此眷顾？

　　　　如今看着浴血奋战的迟青允，突然他又觉得，往事像重叠了相似，她出现，她离开，她靠近，她消失…。。她好像就在掌中，但终究却不属于他。关慕秦握起了拳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杀！

　　　　迟青允感觉到情况不妙了，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警察就在门外，可他要找的人，却半点音信全无，怎么办？是撤？撤了还可以从长计议，是继续？继续下去就算是找到林影也无法脱身。理智不断地告诉迟青允不能再逗留了，可撤退的命令就是迟迟不愿发出，豁出命来，却连他一面也没见到，迟青允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

　　　　“大哥，走吧，再不走走不了了！”

　　　　“大哥！”

　　　　“大哥！”

　　　　迟青允一咬牙：“撤！”

　　　　一行人开始往来的方向走，林影在屋里眼睁睁看着迟青允离他渐行渐远。好像一盆冰水浇下来，他闭上眼睛。

　　　　“别伤心，”关慕秦柔声道，却几乎是咬着字：“他走不掉的！”

　　　　最佳时机已经错过，迟青允带着人冲出院子，原本接应的兄弟却消失不见了，代替的是已经近的能看的到的警车。

　　　　“操！”怎么办？

　　　　“大哥你走，我们掩护！”

　　　　三四个兄弟迎着上去，朝警车的方向开枪，两个人退回院子，找到遮蔽物也开始射击。迟青允没跟任何人客气，往唯一的一个角落逃去，拐过街巷，利落的跳过矮墙，却正对上迎面开过来的警车，他想都没想朝眼前一枪，玻璃刺破，正中眉心，车子七扭八怪的撞到墙上停下来，迟青允返身就跑。可是人的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个轮，他能感觉到后面的警察已经发现了他，正卯足全力追过来。

　　　　每一个细胞都兴奋着，迟青允回身又是一枪。这下激怒了身后的人，三四颗子弹挤到一秒钟里来发射。迟青允不是不敏捷，只是这种时候，他没办法集中精力判断，只能凭运气边逃边躲，下一秒钟又是更多的子弹打过来，中枪，只是时间问题。

　　　　屋外，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枪声，很没有真实感，有点像过年时的鞭炮。屋子里的人，什么也做不了。关慕秦很笃定的说，迟青允这次死定了。让林影不自觉的跟着他的思绪过去。

　　　　他两手捂着脸，就想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一只苍老的手抚上他，低着声音温柔地说：“你如果想我帮你，大可以开口。”

　　　　林影一震，他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对方要开出什么条件？还是又一次的试探？

　　　　关慕秦看着他直愣愣想进又不敢的样子，突然笑了，你不是她，但却更可爱。

　六十八、

　　　　关于林影的身世，关慕秦不是没有想过，他倒是也想去查，查个水落石出，但人上了年纪总是懒惰的，人都在这里了，还查他背后那些事干什么呢？

　　　　关仙儿有想法有目的，也不是没可能送个假的人造美人儿来讨他欢心，她自己不就跑去整形吗？可老爷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林影纯天然无添加，干净的连文眉都没有，粉底都不擦。跟孙女那种做出来的脸截然不同。不用调查他也知道，林影跟秦明月，恐怕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

　　　　那时候自己飞到台湾，而小姨留在原地，后来没多久，新中国成立。组织上了解了秦明月的情况，给她重新介绍了一个对象，两个人结了婚。对方的妻子也是在解放前牺牲的地下工作者。他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听说过再有小孩，然后特殊时期爆发，明月和她的丈夫都死在那个混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