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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九章知道，结束了。
　　
　　在那个雨天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唐九章都没有再去找过许海。
　　“明明以前每天都跑去缠着人家，这是吵架了吗？”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询问。
　　唐九章无聊地按动着遥控器，电视节目从体育比赛转到了动物世界。
　　“喂，你在闹什么别扭啊？不去好好学习，将来我可不养你哦。”
　　“我以后不会再去了。”唐九章关掉了电视，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许老师了吗？”
　　“……笨蛋才喜欢他……”
　　“如果是吵架的话，要不要找你表哥帮你去说说看？”
　　啧啧，老妈还真是会挑人痛处戳啊。这么想着的唐九章忍不住吼起来：“如果告诉那家伙，我就去死！”
　　妈妈一脸惊讶地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唐九章已经像个被点燃的炸药包一样夺门而出了。
　　“要吃午饭了，你要去干吗？”
　　“去死啦！！”
　　嚷嚷着去死的唐九章刚刚出了公寓楼的大门，就撞上了要他非死不可的人。
　　男人叼着烟坐在公寓楼前广场边的石椅上，正在发呆，阳光下的侧脸隐在阴影里，有点落寞。如果是以前，唐九章一定在内心欢呼三声跑过去，但是现在，他真想在地上挖个通向爪哇国的洞。
　　就在他想转身逃跑的时候，许海扭头看向了这边。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唐九章突然鼻子发酸，于是赶忙转移了视线。
　　
　　“你说喜欢我，是认真的？”
　　男人的家还像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上次被自己混乱中打翻的没有金鱼的鱼缸已经被一个相框所取代，相框里是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爱德华和阿尔的合影。
　　唐九章收回视线，看了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平静的脸，有点不知所措。
　　就算年龄和性别都不是问题，在明知道对方有喜欢的人却还是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再说什么喜欢，不是太狡猾了吗？
　　但是，如果不是喜欢的话，也根本不会去做那种事吧……
　　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的同时，唐九章轻微地点了点头。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不是对男同志很好奇，所以想尝试什么的吧？”男人伸手摸了摸放在面前茶几上的烟盒，又把手收了回去。
　　“鬼才对那个好奇……”
　　“那你想怎么办？”
　　马上跟那家伙分手，和我在一起。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唐九章只好沉默下来。
　　如果以前男人说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的时候，能够留一个给这次用就好了。可是，就算提出这样的愿望，也根本不会实现。
　　“要和我交往吗？”男人给出了选项。
　　唐九章张大眼睛看向男人，“可以吗？”这个选项太诱人了。
　　“……真是对不起啊，我想我们不行啊。”然后男人把这个选项取消了。
　　想问为什么的唐九章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被害者向施暴者道歉了，施暴者却想要问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无理的事情了吧。
　　“不过，我会继续做你的家庭教师，也会做饭给你吃，也会跟你一起去看电影啊什么的，一切照旧。怎么样？”
　　就当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是想这么说吧？
　　因为我是表哥的弟弟，因为你爱着我的表哥，所以你会对我好，会原谅我做的一切。你是想这么说吧？
　　你干吗做这种残忍的好人呢？
　　可是，我就是连你的这种地方都喜欢得不得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了。”唐九章看着对方的眼睛，“到此为止吧。”
　　男人也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离开男人家的时候，唐九章踌躇了一下，然后回头冲着男人一鞠躬，“对不起。”
　　那明明是犯罪的事情，但是男人没有追究，虽然知道道歉根本没有用，但是，却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没关系。”
　　
　　好好地道过谦了，也说了到此为止。但是，事情远远不会结束。在唐九章再次想着许海自己发泄过之后，像沉进空虚的海洋里一般，所有酸楚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曾经暴躁地把喜欢的人推倒，趁着酒醉，一边说着喜欢一边抱了对方的少年，现在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
　　
　　被初恋失败打击得连篮球社的同学都开始帮他介绍女朋友的时候，唐九章的十七岁生日到了。前几年的生日，许海都会做好饭让他过去吃，还会为他准备一些像衣服或者鞋子之类的生日礼物。所以，这个生日对唐九章来说，就尤其让人气馁。
　　但他没想到会收到许海的短信，对方祝他生日快乐。
　　唐九章缩在自己的卧室里，抱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迷迷糊糊睡过去为止。
　　生日愿望什么的，唐九章从来就没有过。但是现在，却在心底深处，对着不知道在哪里的某个神明，忍不住祈祷起来。
　　可是不管是神明还是他自己，都明白这个愿望不会实现，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唐九章被门铃声吵醒的时候，对不知道在儿子生日当天跑去哪里的老妈腹诽了几句，揉着眼睛打开了房门。
　　许海提着一个貌似是礼物的长方形纸盒站在门外。
　　“这么早就睡觉啊？”
　　明明只要不再见面，我就会慢慢忘记你的。明明都同意到此为止的人，为什么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呢？
　　唐九章瘪瘪嘴巴，“如果是为了讨好我表哥的话，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就算你这么做了，我也不会在我表哥面前替你说什么好话的。”
　　“唉？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跟你表哥有什么关系？”许海歪了歪脑袋，露出迷惑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想痛扁一顿的好人，大概就是他了吧。唐九章暗地嘀咕着把许海让进了屋里。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看着男人熟门熟路地进入了自己的卧室，唐九章忍不住头疼。
　　“你是有够没神经的啊。想让我再对你做什么吗？”
　　男人愣了一下，嘿嘿笑着退到了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之后，把那个长方形的纸盒递给他，“生日礼物。”
　　记得去年是运动衫和棒球帽，所以猜想今年是球鞋。但是盒子里面却是生日蛋糕。
　　“怎么是这种东西？”对着明显是对方自己做的形状古怪而且颜色暧昧的点缀着草莓的蛋糕，唐九章差点咬住舌头。
　　“这有什么不对？生日的时候送生日蛋糕很奇怪吗？”男人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是没有不对……”唐九章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而且你也喜欢吃甜食不是吗？”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唐九章脸上露出可疑的红色，终究没有反驳。
　　两个人一边吃蛋糕，一边不尴不尬地说着些有的没的，唐九章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男人挽起袖子洗盘子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我来吧……”
　　走到男人身旁要接手的时候，唐九章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绷带。心脏猛烈地一跳，好像刚刚在悬崖边踏出一步的感觉。
　　“……你手怎么了？”
　　对方愣了愣，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把盘子递给他，“不小心划伤了。”
　　“做什么不小心？”
　　“裁纸的时候。”
　　裁纸一般会划到手腕吗？
　　“对了，我表哥最近怎么样？”
　　“哎呀，别提那家伙了。”男人有点小愤恨地刷着盘子，“那家伙最近过得要多甜蜜有多甜蜜，被一个超喜欢他的好男人好好地宠爱着，每天沉浸在爱情的海洋里，恨不得在脑门上写上‘我很幸福’四个大字。”
　　……
　　对男人递到面前的盘子没有接手，唐九章只是在想着表哥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这件事情，就已经动弹不得。
　　“九章？”
　　……
　　表哥是笨蛋吗？放着那么爱他的许海，却去和别的人沉到什么该死的海洋里面去了。
　　“喂喂，九章，你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到现在才说你喜欢你表哥啊……”
　　鬼才喜欢他……
　　“所以你才这么做吗？”唐九章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男人皱着眉头瑟缩了一下，“别用力……”
　　为什么会为了不喜欢自己的人做出这种蠢事？难道伤害自己可以让对方回心转意吗？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从珠穆朗玛峰上跳下去也好哇……唐九章不禁咬了咬牙，抓住对方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到底有多喜欢他，喜欢到要去死？！”
　　面对一脸怒气的九章，许海有点迷茫地摇摇头，“我……”但是唐九章并没有想听他的回答，他只是感觉自己体内某个表示危险的红色按钮被触动了，然后拉着警报的怒火一秒钟之内就把理智烧成了灰。
　　从紧握到麻木的拳头上传来的钝痛感变得微乎其微，唐九章喘着粗气看着一脸惊愕的男人倒在厨房的地板上。
　　嘴角破了吧，大概……
　　一片混热的大脑里，像空白的打印纸上出现了这么一句话。唐九章盯着张大眼睛的男人的嘴角，那里有几丝红色的血迹。男人的眼眶可能在刚刚跌倒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也红红的。
　　又让他受伤了……
　　为什么自己就只会让他受伤呢？
　　其实自己也跟表哥一样吧……
　　他为了表哥自杀，自己没能阻止他，却在事后还动手打了他……
　　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子而已……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这种臭屁的小孩？
　　呵呵……
　　唐九章看着地板上慢慢向自己爬来的男人，对方一脸焦躁不安地看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办法听到，唐九章现在的耳朵里只有嗡隆嗡隆血液急速冲击耳膜的声音，犹如一列火车从左耳穿过开到了右耳，还拉响着汽笛。
　　在男人伸过来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裤脚的时候，唐九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开了。夺门而出的时候，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哭出了声音。
　　
　　视线始终是模糊的，奔跑的时候是，在电车上颠簸的时候也是。唐九章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看见车之后，就觉得非坐上去不可。
　　啊，逃到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就可以了吧。
　　每次伤害过他之后，自己也就只会逃跑啊……
　　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旁边座位上的家庭主妇时不时扭头来看他，仿佛在催促他赶快处理一下吧。唐九章并没有理会，一直任由它自己停止，仿佛在躲避如影随形的背后灵一样，连看它一眼都不能。
　　是他吧？他一定又要跟自己说没关系了吧？
　　然后呢，然后会怎样啊？……
　　想着今后也许再也不能见面的唐九章，像个被父母抛弃在游乐园的孩子，把手　
　10、暴力少年的祈祷　。。。　
　
　
　　机抱在手里，在不知道开到哪里去的电车上，哭得稀里哗啦。
　　被乘务员催促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到了终点站。哭过之后的唐九章，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坐到车站候车厅的长椅上，在把手机摆弄了十分钟之后，终于还是决定给对方回个电话，却发现一堆未接来电中夹杂了一条短信，点击阅读之后，唐九章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若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表哥了。
　　
　　马上打回去，对方却已经关机。
　　所以当唐九章火速冲回家里，打开房门只见老妈正一边哼歌一边吃那个草莓蛋糕的时候，可想他有多绝望。
　　“小、小海在哪里？”
　　看着满头大汗傻呆呆的儿子，九章妈妈舔舔嘴角，“咦，我没见到他啊。”
　　完了……完了……完了……
　　一边想着“完了”，唐九章一边拍打着出租车司机的驾驶座后背，“大叔，再快点！！”
　　“已经极限了，再快就出人命了。”司机师傅看着眼睛通红的少年一脸奔赴火葬场的焦灼悲愤，忍不住安慰他，“人生还长着呢，节哀顺变啊。”
　　人生还长着呢，难道我还要痛苦几十年？
　　连零钱都来不及拿，唐九章以篮球比赛最后十秒钟的气势冲进了表哥家。
　　他是很想痛殴那对狗男男的，但是那个罪魁祸首背后站着一个一把能把自己推开的第三者。而许海并没有在这里。
　　就算表哥说什么和许海只是炮友，遇见真命天子之后就再无牵扯，但是许海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他们却还在这里甜蜜蜜。唐九章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放把火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时候，没想到许海真的来了。
　　见到这对狗男男，许海会再次崩溃吗？在心里万分焦急地盘算着这次一定要保护好许海的同时，却见许海直直地走向了自己。
　　啊，是来找我的？
　　只要道歉就会被原谅，只要说不相信，对方就会一遍一遍解释给自己听。
　　只是一句“回去吧”，唐九章就连指尖都在颤抖着。
　　如海啸般的冲击波在唐九章的身体里回荡着，他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带自己离开的男人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感谢着神明：是可以有所期待吗？
　　
　　“我和你表哥结束了。”
　　“嗯。”
　　“已经没有那种关系了。”
　　“嗯。”
　　“我有比你表哥更喜欢的人，更珍惜的人了。”
　　“嗯。”
　　“是你哦。”
　　“嗯。”
　　回到许海的家里，唐九章低着头坐在他对面，有点神游天外地回应着。
　　这些话，许海一路上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连声调里温柔的转折都没有改变。唐九章傻乎乎的，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兴奋异常，至现在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这大概是这十七年来，最感谢父母能够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吧。唐九章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男人像是叹息般的说着，“是你哦。”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唐九章像小狗一样把鼻子凑到男人柔软的栗色头发里，有点孩子气地蹭了蹭。
　　许海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什么时候被鬼附体的时候吧。”
　　唐九章瘪瘪嘴巴，“要说也应该是得到神谕，说我才是你该喜欢的人吧。”
　　“你是说衰神吗？”
　　以前的男人总是温柔地跟他说话，现在却总是揶揄他。不过这一点，唐九章也很高兴就是了。
　　“你刚刚去哪里了？我回家我妈说没看见你。”害我差点杀掉我表哥，当然这句不能说。
　　“你不接我电话，我手机又打到没电，只好出去到处找你，结果错过了……”许海揉了揉唐九章的头发，“还好你回来了。”
　　唐九章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开，“你确定你是喜欢我，不是同情我吗？”
　　“这句话你要问几遍呢？”男人揉了揉脖子，“我可是比你大八岁，这点还分得清。”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唐九章穷追不舍。
　　“呃……我看是你被附体了吧……”
　　唐九章傻乎乎地笑着重新钻进男人的怀里，很少女地撒娇，“那你干吗不早说呢？”
　　男人像给猫顺毛一样抚摸着他的脊背，“大人也是有很多苦衷的。”
　　“什么苦衷？”唐九章一脸认真地求教。
　　“比如年龄啊，同性恋啊，师生关系啊，你还是未成年啊，我犯罪了啊，之类的。”许海老师轻飘飘地回答着。
　　唐九章嘴角抽搐，“这是什么狗屁借口？！”
　　男人皱皱眉头，“你还真粗鲁。”
　　“只要我们忍耐一年，我就成年了啊。到时候就算在大街上拥抱，谁又能管得着？”唐九章一把抱住男人，“还是说你连一年都没办法坚持跟我在一起啊？”
　　男人轻轻回抱住唐九章，“年轻真好呢。”许久之后笑了笑，“八年之后，你还会这么跟我说吗？”
　　唐九章收紧手臂，“那你一定要坚持跟我在一起八年才能知道哦。不过，你可以期待得更久一点啊，八年太短了吧。”
　　“人不能太贪心啊。”男人轻笑道。
　　
　　男人裹着被子嘟囔着为什么每次都在地板上，“你是不是有这种癖好啊？”
　　唐九章红着脸，搔搔头发，“等不及了嘛……”
　　男人还在那里抱怨着地板太硬，年纪大了腰疼，厨房里为他准备好的生日大餐一定早凉透了……唐九章歪着头看着敞开的窗户外的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偶尔可以发现闪烁的星星，带着非现实般的光泽，静默地悬挂在彼方。夜风有点凉，他向身边的男人依偎过去。
　　
　　不知何处的神明啊，请允许我再贪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