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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兽进化论作者:阿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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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站在玄关茫然地想,这就是极限了。

  禽兽的极限。也是他的极限。

  然而当他终於收拾好所有包袱,准备趁著禽兽带女人进卧房的空档,逃出这个被禽兽称为「家」的地方时。禽兽从卧房出来,两手拖著女人的衣领,而女人的头歪向一旁,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感到震惊且不解,禽兽回头看见他,对他低喊,「过来帮我,抬脚!」

  他怔然听命,抬起女人已然掉了一支高根鞋的脚,在他们抬著她下楼的过程中,女人的身躯依旧软棉棉的。他没有笨到以为女人只是因为工作太累而睡著。

  他们把女人运上了顶楼,二十三楼,寒风虎虎。

  禽兽命令他把另一支高根鞋捡过来,和女人脚上的那支并排放好。禽兽从裤袋里拿出那包橘色的药,双手镇定地打开,把那些药碇全都取出来,哗地一声散落在高根鞋四周,又藏了几颗回自己裤袋里,用双手架著女人的手臂,让她坐上水泥墙。

  他看见禽兽从後面扶住她的背,用指尖托住她的下颚,远远看过去,两人彷佛铁达尼号的场景般浪漫。他看见禽兽把一张像是信封般的东西搁在女人身边,然後放手。

  女人的身躯缓缓坠落。彷如即将起飞的青鸟。

  「她知道了。」禽兽只简短解释了四个字。

  他不知道女人究竟知道了什麽,只知道这件事後来以自杀结案,他在看新闻时偶然转到。

  记者用略带八卦的语气报导著,已婚的女上司疯狂爱上了男下属,甚至不惜用以升迁机会逼迫,还因此和原本的先生离婚,千方百计要把男人弄到手。

  但男下属虚以委蛇、不为所动,女上司最後伤心欲绝之下,在服药後了结生命。

  他转遍了所有新闻台,没有人说明禽兽的未婚妻究竟知道了什麽。

  但他隐隐约约明白,他们这一生,特别是禽兽这样的男人一生,绝不能被人知道的事其就只有一个。一个,就是一切。

  他以为禽兽会很消沉,禽兽会像过去一样,疯狂地在他身上发泄出所有情绪。愤怒的、不甘的、悲伤的、执拗的。至少他确信床上的禽兽,是真实的。

  但是没有,禽兽那晚同样回家、坐在桌前和他吃便当、看电视、洗澡、刷牙,倒头睡觉,连他一根指头也没有多碰。

  开始他以为禽兽只是失去信心,因为一连串的挫折与打击。自卑让男人阳萎,而禽兽肯定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但很快失去信心的人变成了他。禽兽一天晚上回来,在晚餐桌前淡淡说他升官了,公司一位董事很欣赏他,认为公司的传言完全不是禽兽的问题,甚至同情禽兽的遭遇。原本的上司既然走了,禽兽的能力有权来递补。

  事实上那些传言一开始甚嚣尘土,过了两个月就成了过时的话题,再过一个月,连记得这话题的人都没了。即使这些话题曾经如何伤害一个人。

  禽兽又恢复早出晚归的日子,在他醒来前离开,熟睡後回来。

  禽兽偶尔吻他,偶尔爱抚他,偶尔会在工作顺利时,搂著他在床上说个不停,即使禽兽的话题越来越难懂,而他越来越沉默。

  以前他们之间还有对话,禽兽的肉棒和他的肛门间深度的对话。但现在唯一沟通的管道消失了。

  有一天在床上,禽兽甚至忽然搂住他。他以为禽兽终於想起自己冷落了宠物多久,但禽兽却只是搂著他,把额头抵在他背上。

  「小虞。」禽兽叫他的名字,禽兽掠夺他时从不叫他的名字。

  「嗯?」他应了一声。

  禽兽沉默了很久,他感觉抵在身後的躯体,变得僵硬而冰冷,他的心也跟著冰冷下来。禽兽并不打算上他,他从禽兽的身体语言读出了一切。

  「没什麽。」禽兽又开了口,「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他发怔,摸索著想转过身,但禽兽很快制止了他。

  「不,不要。」禽兽的声音竟有些许惊慌,「保持这样就好,小虞。不要动。」

  他静止不动。禽兽不想看到他的脸,他明白。

  「说点什麽。」禽兽催促他。

  他安静著,「为什麽你都不侵犯我?」,这个荒谬的句子首先浮上脑海。但他也可以想到禽兽的答案,「因为你已经不值得我侵犯了。」。

  他浅浅抿唇,真可笑,这样的回答,竟让他这个被侵犯的人有点受伤。只是有点。

  「工作怎样?」他勉强挤出一句话。

  他感觉身後的禽兽略微松了口气,「工作很顺利,应该说虽然忙,遇到的困难也不少,毕竟我接下的是一个全新的部门,以往我也没有主管的经验,许多东西带起来困难。但是即使微小,能够看见他一点点推动,特别是员工的motivation和硬体的promotion部份,都能看到显著的成长,这让我感到很欣慰……」

  他感到茫然,什麽时候开始,禽兽的语言竟像当年来辅育院上课的老师们一样,如此陌生难懂。

  啊,或许他从来没仔细听过,禽兽的「语言」,除了肢体语言。

  禽兽感受到他的沉默,停止叨絮。

  「别谈工作了。」禽兽搂著他的臂膀,他竟有一种温暖的错觉,「谈点别的?」

  他搜枯索肠,茫茫然地开口,「别的什麽?」

  「什麽都好。」禽兽的大掌环在他脖子旁,掌纹好清晰,「谈谈你自己?你的兴趣,或是你的家庭?总之什麽都好,只要是关於你的事,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小虞。」

  他怔住,禽兽的问题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尽管他的脑子本来与空白相差无几。

  「我……我叫小虞。」他遵从著禽兽的命令。

  「我知道。」禽兽笑出声。

  「我妈妈站壁的,十五岁生我,二十五岁得爱滋病死掉。爸爸不知道是谁。」

  禽兽似乎有点惊讶,抱著他的手臂勒了一下。他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的身世用二十八个字就说完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禽兽说著,声音竟像是有点自责似的。

  「再说点什麽,嗯?」禽兽又说:「谈谈你现在想些什麽?」


禽兽进化论 五(完)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待了这麽久,久到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他气味的程度。

  禽兽在周末时又带了女人回来,这次的叫Anna,女人在看到满室的纸箱时惊讶地掩口,「你要搬家吗,Ray?」

  他在厨房煮泡面,看见禽兽在听见这句问话的瞬间,眼角闪过一丝轻微的颤抖。

  「不,没有。」禽兽温柔地抚摸女人的後颈,「是我的弟弟要搬家,要搬到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在外头的沙发上看电视,看料理节目。身後卧房的门紧闭著,他把电视的声量转到最大,卧房里传出的声量还是让他听不清那个型男主厨说些什麽。

  他看著那些堆到天花板纸箱、看著那个已然空荡荡的厨房,看著他和禽兽每天共进晚餐的餐桌、那盏挂在头上的昏黄灯光。看见悬挂在厨房墙壁上的水果刀。

  他低下头,看见禽兽交给他的钥匙。

  钥匙在他掌心渗出血光,彷佛辅育院时老师说过的一则童话:蓝胡子的妻子违背诺言,用禁忌的钥匙打开了禁忌之门,从此钥匙便不断地流血哭泣,怎麽擦拭都擦拭不尽。

  在所有的纸箱都收拾好那天,禽兽告诉他,他要出差一个礼拜,到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国家。

  「搬家公司的人明天会来。」

  禽兽嗓音平板地说著,他在禽兽的後颈看见放浪形骸的吻痕,但昨天禽兽连他的指头也没碰,「你可以上他们的车,他们会带你到新的地方。这一个礼拜我都不会在家,你忘了什麽随时可以回来拿。等你不需要钥匙了,把它丢在信箱里头就可以了。」

  禽兽穿著海蓝色的西装,他不记得禽兽什麽时候有这一套西装。他以为禽兽会用什麽方式向他道别,他没有期待禽兽在玄关干他,但至少吻他。

  但禽兽夹著公事包坐上叫来的计程车时,连眼角都没有朝他多瞧一眼。

  他对这漫长的一周没有任何记忆,他的时间从禽兽玄关的门阖上後就中断了,那段时间在这间屋子、在这个家里活著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和他相似的人类。

  直到玄关的门再一次打开。

  他脱下长裤、把内裤褪到脚踝上、甩去足踝上的袜子、脱掉鞋子,跨坐在禽兽宽阔的胸膛上。

  他感觉得出来,禽兽对他还留在这间屋子里显然感到惊讶。长途出差的禽兽有疲惫写在脸上,额间的皱折和眼角的纹路杂在一起,连额发都多了几丝银白。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禽兽也会苍老。

  他坐在禽兽的胸口,听见禽兽问他:「小虞,不先吃过晚饭吗?」
  
  他从失神中回过神,乖顺地从禽兽胸膛上站起来,光著身体走下床,打开卧室的门,用赤裸的臀部对著禽兽走向厨房。

  他感觉到床上的男人跟著他站起来,掩到身後,他被禽兽从身後搂住,禽兽的掌心贴在他胸口上。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禽兽低沉地说。

  他环顾了一下室内,那些纸箱全都不见了,纸箱里的东西全回到了架上,宛如时间倒流。过去这一周,有什麽人把这些东西从封印的纸箱里重新拿出来,物归原位。但他没有记忆,所以他想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他没有回头看禽兽,只是挣开禽兽的拥抱,坐到他们平常共进晚餐的餐桌旁。那里摆了一桌的家常菜,马铃薯泥、炸鸡块、培根和像太阳一般的煎蛋,有什麽人花了一晚的时间,在厨房反覆尝试,做出这些菜肴。但他没有记忆,所以他想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他坐到禽兽对面的位置,把餐巾摊在赤裸裸的大腿上。禽兽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禽兽一直端详著他,似乎想从他的眉目间读出他的想法。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禽兽对他说。

  然而禽兽犹豫了一下,把伸到西装胸口的手又放下来。

  「不要紧,等吃完晚饭再说。」禽兽对著他微笑。

  他开了放在餐桌上的红酒,替禽兽斟了满满一杯。红酒一共有三瓶,封套是崭新的,应该是什麽人最近去大卖场买的。但他没有记忆,所以他想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你不喝吗?」禽兽举杯问他,他於是替自己也斟了一杯,他们乾杯,他浅浅尝了一口,禽兽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己又斟满一杯。

  他感觉禽兽心情很愉快,一如那天晚上,在辅育院的淋浴间里,禽兽对他说:『我不是人。』时,同样愉悦的表情。

  「你不先把衣服穿上吗?」禽兽又问他,盯著他赤裸裸的胸膛。「那会让我无心晚餐的,对消化不好,小虞。」

  他从旁边的沙发上拉了浴巾,披在肩膀上。而对面的禽兽似乎终於满意了,他又替自己斟了杯酒,心满意足地一饮而尽。

  禽兽和他聊了很多事,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第一次见到禽兽聊兴那麽高。禽兽聊起出差的地方,他说那地方很美,风景很漂亮,食物好吃,酒又醇又美,真希望哪天带著你一块去玩,禽兽对著他喃喃。

  禽兽聊得是如此开心,连他离开座位,走向厨房,禽兽似乎都没有察觉。

  他伸手到厨房的墙上,那里挂了把新的水果刀。旧的那把被他拿到卧房,在刻正字的时候裂了,现在这把是这周才刚去买的,不知道是谁去买的。他没有记忆,所以他想那个人应该不是他。

  他把水果刀藏在背後,走回来餐桌旁坐好,浴巾滑落到地上,他没有去捡。

  禽兽还在说话,他越过餐桌,重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把伸手搂住禽兽的後颈,禽兽露出无奈的表情,他低下头吻禽兽,用自己的舌头舔禽兽的舌头,他们相拥著倒在地上,被他握在手里的水果刀也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禽兽总算注意到它。

  「小虞?」禽兽看著把水果刀重新拾起来的他。

  他用单手拿著水果刀柄,刺向禽兽的脖子。禽兽吃了一惊,本能地闪了一下,这一刀便扑了个空,钉在禽兽颈边的地板上。

  他伸手去握水果刀柄,刚握到刀柄就被禽兽伸手阻止。他用另一手挥开禽兽,用两手把刀子拔起来,再一次刺向禽兽的胸口,禽兽踉跄地站起来,颠颠倒倒地往後退,一路退往客厅的壁柜上。

  那里本来通通空了,禽兽这些年买来的摆饰,全收进搬家的纸箱,不知是谁把他一个个拿出来摆回去。

  但他没有记忆,他想那个人应该不是他。
  
  一只鹰的木雕被禽兽撞倒,掉下来撞断了翅膀的部份。禽兽似乎总算明了眼前的情势,他难得在禽兽的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惊慌的神色。他朝禽兽扑过去,禽兽张开口想说什麽,他看见禽兽把手伸向了胸口,刀子便刺在禽兽的手臂上。一片鲜红。

  禽兽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声,脸色变得沉痛,禽兽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但很快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看著禽兽双膝一软,往後坐倒在他的身下。

  禽兽惊讶地看著自己再也抬不起来的手指,紧接而来是胸口的窒息感,他用一手捏著胸口,大口吸气,但气管早已不听他使唤。

  「那种药……」禽兽的视线往厨房移去,露出恍然的神情。他看见禽兽先是惊讶,然後便轻轻、淡淡,无法停止似地大笑。

  「……你下了多少,小虞?」禽兽笑不可抑地说著。

  他的视线茫然追随著禽兽,只见厨房的流理台上散落著似曾相识的橘红色药碇,不少已经被打开。里面是空的,有人把那些药物取出来,下在刚才的红酒里,为了试验剂量,他想那个人还找了搬家公司的人做实验。

  但他没有记忆,他想那个人应该不是他。不是现在站在这里的男人。

  「一半。」他听见那个不是他的人有条不紊地回答禽兽,「我担心你带其他女人回来,有些女人不喝酒。」

  那个不是他的人再次跨骑到禽兽身上,禽兽还在笑个不停,明明知道那种药物的作用,会让人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禽兽像是把所有仅存的氧气都拿来笑的样子,禽兽笑著,抽气著,即使那个不是他的人把水果刀对准禽兽的心脏,也无法止住禽兽的笑。

  禽兽心脏的位置,他从来无需练习。即使闭著眼睛他也摸得出来。

  「记得,」禽兽忽然伸出手,用仅存的力气拉住那个人的领子,那个人被禽兽吓了一跳,「要跟他们说,你是正当防卫。」

  那个不是他的人咬住牙。嚓地一声,一切都结束了。但那个人不认为已经结束,那个人把刀拔出来,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

  那个人站起来,看著那个再也不会动的男人,所有的记忆再次变成他的。

  那个人就是他,他为此感到惊讶。

  他浑身软倒,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放开握住水果刀的手,脑袋里轮转著下一步该怎麽做。他可以打电话给警察,或者自己走到警察局容易些?他可以逃走,逃到禽兽为他准备的新家,他可以出国,像电视上跑路的人那样。

  在这之前他得先凐灭证据,那很重要,他得把禽兽埋起来,他得把刀子丢掉,得把血洗乾净……他一刹那间慌了手脚,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应该把禽兽叫起来,问问他接下来该怎麽办。

  他无意识地伸手,触碰禽兽已然没有起伏的胸口,却发现那里鼓起来了。

  他茫然地把手指伸进去,才发现那是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许久以前,在那个叫Rosa的女人飞走前,禽兽也曾依稀跪在她面前,把同类型的盒子交到她手上。

  他想这个盒子应该也是要交给什麽人。或者是Linda,或者是Anna。

  他打开盒盖,发现里头果然是一枚戒指。但戒指上不是珍珠也不是钻石,而是另一样比那些都还更美丽的事物。

  戒指上站著一只小小的鸟。青色的羽翼,微微拱起的背脊,彷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青鸟。

  他看著那只青鸟,痴痴地看著。

  他端详著戒指内缘,虞。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在世上认得最复杂的中文字。

  他把右手无名指伸出来,让青鸟滑进他的指尖,尺寸刚刚好,彷佛量身订做的。

  他看著那只振翅高飞的青鸟,想起很多年前,男人将要离开辅育院那天。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翅膀。』

  『翅膀?你是说鸟吗?你想要只鸟?』

  他以为禽兽忘记了,禽兽明明说他忘记了。这男人不只是禽兽,还是个大骗子。

  他轻声笑著,傻笑著,而後微微笑著。

  他抚摸著戒指上的羽翼,站起来,走到厨房,拿起那些散落的药碇。

  剩下的那一半剂量,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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