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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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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互揪衣领正准备大打出手,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不二托著下巴问道:“呐呐,海堂君,桃城君,房顶上的风景很有趣吧?可以教我忍术麽?”
  
  “诶?”一颗烟花在夜空里散开,照亮了两张惊愕的脸。
  
  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海堂熏和桃城武就因为一盒京都凉果子,开始了比饭道山上更为艰苦的人生。不二练习遁术时从屋顶上掉下来,海堂心甘情愿当人肉垫,不二的手里剑飞偏砸破了手冢的屏风,桃城义无反顾背黑锅。
  
  等到後来调查清楚大石和乾每个月给不二零花钱的数目,海堂和桃城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被下了套。不过这个时候不二已经可以把京都的所有屋顶当成平地来走,手里剑的准头也十有八九。
  
  再後来,脚程比较快的桃城常常被手冢委派远程的监察使命,而海堂虽然是留在京都,也因为种种任务总也见不到人影。不二常常独自爬上空旷的屋顶,望著夜空里一览无余的星辰明月。当初海堂和桃城刚到番所的时候,看他们在屋顶上健步如飞,他就想著有一天大家一起坐在高处看星星该有多好。现在他可以不费力气就登上屋檐,身边却少了整天拌嘴的身影。
  
  不多久之後,从萨摩来的河村,近江之地的菊丸,每天每天,欢闹声又慢慢地填满了他寂静的回忆。
  
  每个人都是带著各自的往事千里迢迢地走到一起,忘却前尘,彼此相守。
  
  “海堂,你再坚持一下……说好了,今年的盂兰节我们要一起去放水灯。”(1)
  
  
  
  注:
  (1)盂兰盆节是每年的七月十五,也叫中元节。上元节点灯笼是为了庆祝在世,那麽中元节放水灯就是悼念亡灵。这一点也是中国古时流传来的习俗。
  
  
  
  
  不二醒来时,暴雨初歇。透过纸门,屋檐上的积雨滴滴坠落院中役石,蔚蓝色的晨曦清寂一片。
  
  镰仓时代遗风的房间,铺著细长条的地板,屋子中央下沈的地炉里火堆劈啪欢响地燃烧著,火焰上方悬著一只热气腾腾铜壶。有人坐在一旁用火钳拨动木柴,扬起点点火星,消散在空气里。
  
  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不二从被褥里一下子坐了起来。
  
  “裕太?”他是在做梦吗。
  
  那双深栗色的眼瞳里映出两缕火光的淡淡暖意,“你醒了。”
  
  “这是怎麽回事?”跟著四肢的酸痛感一起回来的,还有逐渐冷静下来的意识。不二打量著身上干燥清洁的衣物,越想越不明了。
  
  “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正在发烧,我让他们用热水帮你清洗了一下,也用了药。”裕太转过脸看他,目光带著些许焦灼。
  
  “海堂呢?和我在一起的忍者,他怎麽样了?”
  
  “他没事,”裕太的脸又转回去盯著火堆,“箭拔出来了,算他运气好,那支箭没有毒。”
  
  不二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向房门走去,手还没触到门沿,眼前突然眩黑一片,直直就往地上倒。身後伸出一双手臂架住他无力的身体,轻轻抱起放回床褥上。
  
  “你在干什麽?我已经说过他死不了了吧?”裕太烦躁地替他盖上被子,刚才无意间碰到不二的体温,还是高得不正常。这家夥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披散头发衣冠不整的样子麽?
  
  “他伤得很严重……”
  
  “你也受伤了不是吗?”
  
  忍不住满心悲喜交集,胸口那块早已不堪负荷的堤防就这样轰然溃败。他伸手拉住裕太的衣袖,迷离的眼里泛起酸涩的潮湿,“裕太,你为什麽……为什麽又回来?”
  
  “你为什麽要救我”,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问了又怎样呢?不二轻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沈沈睡去。
  
  凝望枕上的煞白面容,裕太的胸口忍不住一阵怔忡翻滚。
  
  心烦气躁地回到火炉边,昨天那生死关头的一夜,冰冷的雨水仿佛还留在他的身上未曾干透。他在黑暗中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挥舞著银刃,不断地有人倒在脚下,那张脸始终没有惧色,却也不见杀意。像极了一尊精致的人偶,放弃悲喜,舞起一天一地的血雨腥风。
  
  某个月隐星稀得夜晚,这个人倚风而笑,在他怀里放了一朵鲜红的花。
  
  你到底是什麽人呢?一把剑就可以将人间变成修罗地狱,这样的人,直到最後一刻也没有松开紧抓住同伴的手。
  
  裕太垂下头,将脸深埋进手掌,“如果当初没有放开我的手,那该有多好……”
  
  在江户向幸村辞行的时候,他一直不敢去看主上的眼睛。然而观月被捕之後,他也成为了幕府通缉的罪犯,在江户再无立足之地。但是他选择离开的不仅仅是江户,包括幸村、真田,所有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还有失去的过往,打算一并舍弃掉了。
  
  ──“不管观月一还是不二裕太,你就是你,你的未来、你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也许他等了那麽多年,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幸村既没有不悦更没有拒绝,柔和的嗓音婉转响起:“阿一,这麽多年真是为难你了。你自己的路应该自己选择怎麽走,所以现在我就给你这个选择。你是否愿意赶去骏府城救你哥哥一命呢?如果愿意,这就是你在我这里的最後一个任务。相反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裕太惊讶地抬起头,“他跟著将军他们一起,怎麽会有危险呢?”
  
  幸村摇摇头,“世间的事变幻无常,你若是能帮他逃过这一劫,就是帮了真田一个大忙,也是替我弥补过错。我引他去见常高院原本是为了留线索给手冢,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被幸村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裕太想了想,问道“为什麽是我?”
  
  幸村轻轻一笑,指著蜷缩在膝盖上的黑猫,“看在喵先生的份上,算是还他一个人情吧。”
  
  
  
  
  在久能山上待了近十天,不二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只是海堂的情况比较严重,伤口发炎恶化不说,又不肯好好安下心来养伤。
  
  也难怪他会觉得担忧。他们安身的这座久能山,就是当年安葬家康公的东照宫(1)所在,位於骏府城的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类似这种安抚的话他每天都在海堂的耳朵旁边念。
  
  而另外一个不安定的因素莫过於裕太,海堂对他的“前科”没齿难忘,要不是有伤在身,随时可能跳起来找他拼命。不二对裕太的出现完全没有可以解释的方法,只能说他救了他们一命,也算是功过相抵。
  
  “不二桑,我没办法离开这里去给藩主送信,委屈你再忍耐几天,还有,一定要小心他们。”海堂所指的“他们”,就是这几天来日日提供饭菜、药材和衣物,并且严密守卫在房屋四周的一群忍士。至於他们戒备的是追兵来袭还是不二跟海堂的逃脱,便不得而知了。
  
  不二笑著安慰,“就算是被软禁了,看样子目前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可是那个孩子他曾经……”
  
  “海堂,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等海堂喝过药昏昏沈沈地睡著,不二悄悄起身步入外廊。转眼到了七夕,漫山的浓绿像是化也化不开的彩墨。
  
  明朝离别後,相隔一年长。(2)
  
  有一年的七夕节,手冢在诗签上写了这样的句子。大石保留著江户人的喜欢,把瓜切七片,点七盏灯笼,聚集番士热热闹闹地夜宴。
  
  唇边现出淡得难以察觉的笑意,却终究还是没能停留住。
  
  好不容易离开了骏府城的高墙危耸,现在又被困进另一道无形的墙内。世子和真田应该已经到了京都,阿福夫人要是知道他还活著,不知会做何感想。想到这里,那天暗杀他们的武士众身上的家徽从眼前一晃而过。
  
  如此高位的旗本已经是超越了阿福夫人可以调动的权利,那麽是某个远在江户城里的上位也想要他的命麽?
  
  脚步声由远及近,裕太沈著脸拨开屋子周围的树丛走过来。与不二的视线撞了正著,他猛然止住脚步,两人隔了一片青草地相顾无言。
  
  不二弯起眼睛,“两天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我出去送信,顺便托人买了点东西。”裕太清清嗓子,“没事做就回去睡觉,老是站在那里吹风,要是再病倒的话又要麻烦别人下山给你买药。”
  
  “裕太,对不起。”
  
  “啊?”
  
  不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裕太疑惑地走过来,脱下木屐光脚踩上走廊。刚走了几步就被一束伸展进屋檐下的枝叶扫到了额头。
  
  “那棵树很碍眼,再长下去叶子就要伸到屋子里去了。明天我让人砍了它!”这一株苦楝树就生长在屋子的西面,紧紧挨著廊柱。
  
  “长得好好地,如果现在砍去的话就没办法看到来年开花了。”
  
  “这种树还会开花?”裕太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看不二,“就算能开花,奇怪的树开出来的一定也是很奇怪的东西。”
  
  不二凝视著日光下互相纠缠的枝叶,影影重重,有细碎的光零散落下。他笑著,像八年前一样地笑著,清澈的眸里映出的时光汩汩流动。“你知道麽,这可是三藏法师晒过经文的树呢。”
  
  之後裕太没有再提过砍树的事。
  
  
  
  注:
  (1)德川家康在骏府城去世後,葬於久能山上的东照宫(位於今天的静冈市内)。後来德川秀忠又将父亲迁葬到了日光的东照宫。
  (2)出自《万叶集》。
  
  
  
  
  这天入夜後,晴空万里。不二爬上简舍房顶,坐在屋脊上脚踩著泥瓦片遥看星辰。裕太抱著一小坛清酒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一盏接著一盏。过去看别人用熏香占卜七夕这天的晴雨,只为了看到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会面。
  
  世界上仅存数日的生命、昼夜不歇急忙开放的故事,也有亘古长明的星星、一年只相会一夜的传说。到底哪一种才算是对得起时间的方式呢?
  
  他和裕太的时间也只剩短短的几日而已。
  
  “过两天我就要走了。”喝到兴浓处,裕太放下酒盏说道。
  
  “嗯。”
  
  “你不问我去哪里麽?”
  
  不二苦笑,“现在问你什麽,你也是不会老老实实回答我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江户去救观月桑。但是他一定不想看到我为了他去送死,当时我为了杀你吞下毒都被他数落了好几个月。他要我好好活著,在废墟里捡到我的时候就这样说的。”裕太每说一句,脸色黯然一分,最後他再次斟满酒碟,仰头灌下後,颊色尽褪成寂寥孤寒的青白。
  
  微颤的声音继续说道,“从他被捕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当忍者了。不想让他一个人去死,只要手里有了武器就想回去见他。结果到最後我只能坐在这里,连为他送行也办不到。”
  
  “裕太,我曾经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你像这样坐在一起,你对我说话,讨论院子里的一棵树,一朵花,我们又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到头来,这些依旧只是妄想而已。时间不会倒退回去,你有你割舍不掉的人,我也是。所以一次就好,像这样的见面,哪怕一次我也很满足了。由美子姐姐要是看到我们,也会很高兴的。”
  
  不二按住裕太的手,接过他的酒碟送到嘴边。
  
  苦涩而甘冽的滋味,呛出酸楚的鼻音,辣出眼角的泪光。可是今天的酒却意外地美味,好像他想要的滋味全部就在这小小一盏中。
  
  直到今天才算明白酒的味道,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呢,手冢?
  
  “你……对我的主人们来说,你好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过几天就会有人来这里见你,虽然我不知道内情,总感觉会发生什麽重大的事件……”
  
  “裕太,今天晚上别说这些,为了我们各自想念的人,别说了……”双手捧著杯碟,将残留的酒液细细啜尽,不二眨了眨犯迷的眼,笑了。
  
  四散各处的人们,此时也在看著天空吧。
  
  菊丸的探亲假应该结束了,回到江户的他会像从前一样爬屋顶麽?连过节也要勤勤恳恳的大石会好好陪著他,不会让他孤单吧。
  
  远在佐云藩的乾先生和河村会一起喝酒吧,过去河村都会买不二喜欢的芥末饭团,他总是说不知道不二生日是几时所以没办法庆祝,只好把每次过节都当成生辰一样隆重。
  
  龙马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也会待在道场里挥汗如雨,可怜的太一想必也只好跟著他。总算也有人作伴了。
  
  桃城不知又漂泊到哪里,也许早就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只要手冢一个指令,这孩子就不会片刻停下脚步。
  
  手冢……
  
  不二笑笑,他总会照顾好自己的。
  
  今晚的京都一定是很热闹的,鸭川上会放烟花吧。将军也许会在二条城的水庭边召集宴会,他又是肃穆黑装,桧扇翩飞,不动声色地担心著他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又会出怎样的状况。
  
  伸手入怀,躺在手心里的护身符安好如初。即便在那天狼狈不堪的争斗中,也紧紧地跟随在他身边保护著他。呐,凤君,冥户桑带著你在岚山上看到的星光一定比这里要明亮吧。
  
  天下间又多少人正抬头仰望这样的星空,欢笑或者流著眼泪地。
  
  
  
  
  不二把头轻轻枕上裕太的肩膀上睡著了。
  
  天就要亮了,星子的光亮变得极浅。
  
  而那些往事也早已灰飞烟灭。
  
  
  
  三十七回  完




之三十八 弦上泪(前篇)
  
  
  
  为了避免偶尔不经意瞥见镜台上还放著珐琅梳和白发带,或是壁橱里层层叠叠未穿过的蓝色新衣,他总是在书房里彻夜彻夜地亮著灯。
  
  午夜时分陷入浅睡,恍惚中,那抹身影就站在竹帘边手捧著香炉熨蒸他的外衣。纤指葱葱,鬓颊岚烟轻绕,那双眸在氤氲的香气里弯成细细的波光。他翻身醒来,张口唤他的名字,只有敞廊上的清风带响铃音,也吹散了满室的残温。
  
  盂兰节过罢,天气就一天凉似一天。
  
  
  
  
  启程上洛三个月後的七月十三日,家光在父亲以及随行大名们的陪同之下接过後水尾天皇的御笔敕封,任从二位内大臣。回到江户城,身穿朝服的新任征夷大将军当著父亲和幕臣的面,一句:“吾为与生俱来之将军”,就此开启了江户时代的新篇章。
  
  “上样他……还真敢说啊。”土井利胜对著身边的人苦笑。
  
  “啊。”
  
  “家康公要是还在世不知该有多欣慰。与大御所(1)比起来,居然是内向任性的上样更得他真传。”
  
  廊上清风稍歇,一柄蝠扇淡摇。“从某些方面来说,上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土井点头表示赞同。
  
  现今各地的藩主大名们有一大半是曾经与家康公和秀忠同在织田信长帐下为臣的同僚,之後又为幕府初建立下过汗马功劳。一直到家光这里,彻底结束了同袍情谊,只剩下君臣之仪。只是面对一群驰骋战国乱世的叔叔伯伯,十九岁的家光面不改色作出这番宣告,不免让人心生凛冽。
  
  扇骨轻收,缘侧敛袖而坐的玄色身影缓缓立起。
  
  “这就要去觐见上样吗?”土井问道。
  
  “啊。回来再与大人商议。”浅躬,转身。
  
  “手冢,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漩涡无论如何不要卷进去。”土井手捻著花白的胡须低声沈吟。
  
  这句话,说的人明白,听的人更明白。
  
  手冢的脚步驻了驻,没有说什麽。
  
  独自走在通往谒见厅的长廊上,依旧是无数道门,无数根梁。数月不见,江户城未有改变分毫,时间在这里像是静止的。明亮的日光将院中的银杏叶照得发白刺眼,叶片是临走前苍翠油绿的颜色,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步入空荡荡的广间内,手冢跪坐在榻榻米上,望著将军坐席後方金灿灿的纸绘墙面──团松流云,富士轻烟。二条城里也有这样一面很相似的墙,家光就坐在富士山下对他说,“对不起,手冢。我没有能把不二带来还给你,都是我的疏忽。”
  
  不二的连夜离城,山道边恶战留下的残骸,下落不明……家光用颤抖的声音一一转述,最後终於忍不住怨愤,一拳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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