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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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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丸收回拳头，狠狠地瞪了河村一眼。
“龙崎医生说不二要乖乖躺着才行。不二跟你这头牛可不一样，你家乡的妈妈记错了吧，太阳光能治好的是牛才对，是牛啦！”
“你懂什么，不二要是多晒晒太阳，就会跟我一样健康，什么病都没了。”
“拜托，河村，”菊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手冢桑回来要是看见不二晒成你这样的茶饼肤色，会马上拖你去切腹的哟。”他低头看了看不二，苍白的脸色，依然笑若春风。从小到大，只要望着这张脸，心情就会马上平静下来。
他真的是很喜欢不二的笑脸啊。
“呐，不二，腿还疼么？是不是很辛苦？”
不二摇头。“英二，我没关系。真的。”
河村的表情也沉了下来，从他看到菊丸的肩膀轻轻耸动开始。
“英二……外面的樱花，还开着么？”不二用不带波澜的声音问。
菊丸轻轻地“诶”了一声。
已经谢了么。不二的嘴角凄然一颤。该去的东西，还是留不住的吧。一夜之间开到极盛的时候，谁会想到离去也同样匆忙。
“你想要樱花吗，我这就去给你找来！”手背抹了抹眼睛，菊丸说着就站起身。
“折りとらば をしげにもあるか 樱花 いざ宿かりて 散るまでは见む”
欲折花归去，惺惺相惜花容颜。不如花间宿，直到飞樱散落时。①
不二脱口而出的和歌，是某年赏樱花时，手冢用来劝阻想要摘花的他所念的。那天满目飞舞的落英，无休止地在他的记忆中飘啊，飘啊……
“你看，蝴蝶！”菊丸突然说道。
一枚蓝紫色的大蝴蝶，翩然闯入洞开的纸门。河村摒住呼吸，看着它从眼前经过，在房中打了几个转，最后慢慢降落在不二的枕边一一沾染着露水的洁白山茶上面。
荧光点点的翅膀一张一合，像一朵正待慢慢盛开的花。
“那么奇特的蝴蝶，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河村神往地眯起眼。
好像就是为了停留在不二的身边才出现的一样。
好像是来迎接他的一样。
注：
①古今和歌集。
“手冢样，在下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穿过岚山的十里官道，十里树海之后，随着这个带有浓浓京都音腔的声线轻轻响起的一刻，与他隔着半个院子对立着的手冢总算稍稍放松了戒备的申请。
坐在屋檐下木廊边的，是一个白衣木屐、长辫垂胸的身影。
像蝴蝶一般纤细美丽的人。带着几缕苍白的病态，却始终满脸春风和煦的笑意。这个温婉无害的表情，让手冢立刻将思绪连接到了另一个把笑当饭吃的人身上。
而在他的腿上蜷缩成一团的东西，近看才知道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猫。当手冢和大石走近的时候，猫警觉地抬起了头，脖子上的银铃随着它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动。
“这里不好找吧，两位一路上辛苦了。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喝一杯薄茶。”
“打扰了。”手冢微微欠身。
一旁的大石虽然还未了解状况，也连忙俯下了腰。眼前的人即不像是手冢的朋友，也不似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是能被手冢行礼的人，又住在这种地方，想必不是泛泛之辈吧。
正在想着，对方已经站起身来。膝盖上的猫咪轻盈一跃，叮叮当当地紧随在主人脚边。
“哪里哪里，这里很少会有客人，更何况是两位重要的贵宾呢。是么，殿下？”笑眯眯地看了看黑猫。而猫像是听懂他的话一样，“喵”地欢叫了一声。
大石跟着手冢登上台阶，外廊绕着屋子转了两个弯，通往南面的一间居室。主人先一步走进去，推开了占据一整面墙的移门。缓缓流动的山泉和晶莹的岩石，像一幅蓦然被展开的画轴。虽然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充沛的光线和外面浑然天成的美景让这间小小的屋子足可以媲美近卫家人工修饰的精致茶庭。
手冢解下了腰间的刀，轻轻放到一边的榻榻米上。大石不敢卸下佩刀，于世谢绝了奉茶，随侍在一边。
没有繁琐的点茶，煮杯等等仪式，几片晒干的花瓣和干果冲泡的淡茶，有一种山野间别致而随意的甘甜。
“敝人的粗茶真是怠慢了。”
“啊，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茶呢。”手冢说道。
“这是前几天知道有客人要来，特地准备好的。”礼节性地微笑。
大石从不远处贴着水面飞行的几只蝴蝶收回了目光。屋内一来一往说着话的两个人，一个盈盈含笑，一个蝠扇轻摇，表面如同惺惺相惜的故友，四周却都凛冽的寒风呼啸。夹在中间的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我希望我家的孩子们没有过分叨扰到这里的宁静。”手冢指的当然是前两天在岚山四处搜寻他落脚之地的海堂和桃城了。
“手冢样言重了。”
“幸村先生客气了。”
……
寒流涌动的茶室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刺中了大石的神经。
幸村，蝴蝶，还有手冢所说的最后的希望……
大石这才恍然大悟。
幸村精市一一传说曾经是住居在奈良的一代名医，但是自从身患绝症后，便不再行医，隐没于世。之后有人说他一群蝴蝶一起迁徙，神隐在人迹罕至之处。之后，“神之子”这个雅称便因此诞生，更是有不尽其数的杜撰和物语流传在近畿各地。
多年之后，有人说他已经羽化为仙，脱离凡尘。也有人说他治好了自己的病，远渡重洋四处行医济世。
手冢竟然找到了神子。那不二……
大石感到一阵热血沸腾，直冲上他的脑门。“幸村殿下！在下……在下请求您救治一个人！”然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大礼，把幸村吓了一跳。
殿下？
略显吃惊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幸村看着深深俯下身的大石。这个礼行的是那么厚重，他只能看到大石绷紧的背脊。视线一转，遇上了手冢也正好移向他的眼神。这个人的眼睛很深，深不见底的暗黑，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
“请抬起头来吧，大石桑。”幸村温和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忠仆多英主。
“请您一定要答应在下的恳求！”大石的额头差不多贴在了竹席上。他不能让手冢弯腰向别人发出请求，这是身为家臣应当尽忠竭力避免的事情啊。
“请抬起头，大石桑。”幸村叹气，“你应该知道，很多病都是无药可医的。如果在下能治百病，自己的身体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了。”
这位忠仆桑还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呢。急切于病人的安危，
大石慢慢直起上身，他诧异地望了一眼手冢。而后者径自气定神闲地轻摇着蝠扇，全然一副了然的姿态。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连病情都没有问，就这样拒绝你吧。”幸村再次看向一边的手冢，“手冢样的身上，带着十日香的气息。应该是最近应该常常和病人在一起的缘故吧？连我的猫咪也嗅到了哦。”
“您是说……”
“没有救的。对不起。”幸村抱歉地笑。
大石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了下去，泄气地瘫坐在榻榻米上。
这时，只听到手冢“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扇子。
“幸村先生，你我的处境不无相同，”手冢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自家的孩子身处险境，一家之主怎能袖手旁观？”
“手冢样，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愿意救不二的命，我可以立刻释放重犯切原赤也，并且发誓此生不再追捕你们。”淡泊的口吻，仿佛在谈论今早的天气。
茶室中的温度似乎比刚才降得更低了……大石差一点打翻了手里的茶碗。
而幸村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手冢的神色仿佛在说，不要小看了幕府情报网的精密程度和甲贺一族①的实力。
当然，幸村不会料想到他最大的失算竟然是不二周助吧。从切原第一次出现在番所的那天起，就有人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尽管没有能猜中真正的目标，却是出于不二无意的提醒，手冢才会派海堂和桃城着力监视切原和松叶屋，结果一只飞往岚山的信鸽曝露了神子的行踪。
而手冢没能预防到的，是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幸村身上时，对方也同时对不二下手了。这一局，因此算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么？
“这样的交易，你看还算公平吗，幸村先生？”手冢问道。
“……”
“请原谅我的唐突，现在没有时间再来捉迷藏……”手冢紧紧纠起了眉，“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交易，都必须奉陪我到底了。”
“看来手冢桑是有备而来啊。”幸村苦笑道，瞥了一眼身侧的大石，“您这位忠诚的副将，从刚才开始就把手按在刀上了哦。是终于分清楚敌我了么？”
大石紧捏着刀鞘的手心已经开始冒出冷汗。现在端坐于对面的人是终于浮出水面的幕后主谋，但是除了忍耐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而在谈笑之间就令人猝不及防地把局面引向未知境地的手冢，从表面看过去，并没有任何异样。倒是一直悠闲自得的幸村此时陷入了被动的情况。
“呐，大石桑，跟着这样的主人，会很辛苦吧。太善于作决定的人，看着就是让人不爽……”幸村自言自语着，看向屋檐外晴朗的天色。有一瞬间，他的神色是带着无比的眷恋的。良久，他转回视线正视手冢。
“我答应了，你的这个公平交易。只是……”幸村想了想，问道，“手冢样，你为什么肯定我有解十日香的办法？”
手冢浅笑着把日月则实插回腰间。“幸村先生也是一个爱惜自己家孩子的人吧。怎么可能把没得解的毒药放心交给手下呢？”
注：
①甲贺位于近江南部的要地，离京很近，中央有座海拔６６４米的饭道山，自古以来就是天台宗的三大修行道场之一，这里有很多修验者。他们因为曾在各地云游修行，掌握了很多各地的情报，所以这里也成为了一个情报的交换场所。因此，这里的修验者也就可以与各地的战国大名们发生联系，而且能够更加早的知道时局的变化。
——“今天，我要杀死一个人。如果要找人最后送别他一程，除了你，大石秀一郎，我想不到还有别的选择。”
大石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今天要被杀死的人，就是手冢自己啊……
为了换回不二的命，为了作出那样的决定，是必须把原来的自己撕成碎片才行的吧。
“手冢。”在下山的路上，大石叫停了手冢的脚步。“你真的打算释放切原吗？”
“啊。”
“可是……”
“你想说这不像是我做出来的事情吧？”
大石低下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冢。
“大石，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诶？”
“对于我来说，理想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只有必须要去做，应该要去做的，从来没有时间让我来考虑理想之类轻飘飘的东西。直到不二出事的那一天，我第一次为自己作下的决定。无论如何，就算要抛弃过去和未来的人生，我也想要留下他。”
“手冢……”
“你过去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从今天起，大石，你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了。”手冢突然说道。
大石这下完全懵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像江户海湾七月骤起的风浪一样吞没了他。
“不止是你，同样的话我也会对河村说的。”
“手冢你真的这么决定，那就请再答应臣下最后一个请求——做我大石秀一郎的介错①吧！”
大石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说完之后手冢轻轻地笑了起来。
“秀一郎，看来今天，我是完败了啊。”
大石也笑了。他知道，手冢从来没有淡忘过那些流失的时间和人。如果为了不让自己心存遗憾地活下去而必须狠心舍弃一些东西，这样的做法是违背武士之道的话，大石在心里想着，那么就让武士道见鬼去吧。
手冢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不知不觉间升到了头顶。“不早了，尽快回去。”
注：
①剖腹自杀时，在一旁负责砍头的人。（话说山南自杀的时候，担任介错的就是冲田啊，泪。。。）
午后突然下起了雨。阳光才刚刚转瞬即逝，雨点就猝不及防地落下。山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幻无常的。
幸村打着伞，穿过院子里的雨幕。墙根边的泥地上，一只蝴蝶来不及躲避这场急雨，翅膀被水粘在了地面，不停苦苦挣扎着。
“等到雨停了，是你的翅膀先被晒干呢？还是先被蚂蚁吃掉呢……”
把纸伞支起在蝴蝶身边，他转身走进雨中。
第十五回 完
之十六 风铃
早饭后近卫府派人送了本月第十二封信过来，手冢看看系着菖蒲叶的信笺，然后随手把它丢进了一堆同样的没有拆过封的信纸里。
这时，房顶上传来烦人的脚步声，手冢眉头一紧，喊了声“给我适可而止！”然后周围安静了下来，庭院里有个带着萨摩口音的大嗓门说道，“海堂，桃城，你们感情还是那么好啊，一大早就一起爬屋顶上晒太阳。”
接着，有一个人喵呜喵呜地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
“菊丸前辈，想赢我还早的很呢！”处于变声期阶段，略带沙哑的声线。
“呐，英二，龙马，今天比赛因故中断，只好明天再继续。我还是压熏会赢哦。”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一个轻扬婉转的声音，有大坂腔的温糯和京都音的绵长。
“没问题，我压桃城前辈，再加两个丸子！”
又是一阵非人类发出的喵呜喵呜。
手冢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门前的早会终于散去了。
笃，笃，笃……来自走廊上不易被察觉的声响。然后房门被轻轻拉开了——
“呐，手冢桑，难得今天没有下雨哦。出门走走好吗？”不二一手拄着木杖，笑意盈盈地探头进来。
“啊。”手冢站起身。
“你正在办公么？”不二瞥见了他桌案上满满当当的纸页。
“没有。”合上门，也隔断了不二的好奇目光。
笃，笃，笃。廊上又响起了木仗与地板之间的敲击声。
不二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好辛苦。受伤的腿还不太能够使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中到了左腿和拐杖上面。有好几次，手冢想伸手去扶他一把。但是想起不二不喜欢这样被当成病人对待，又只好忍了下来，继续看着他像刚出生的婴儿般摇摇晃晃的步伐。
龙崎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样行动不便的日子，看来要持续大半个夏季了。
“手冢桑，听说近卫府今天又来信了呢。”在番所的大门前，不二还是在手冢的搀扶下才跨过了门槛。“是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什么事。”手冢不耐烦地皱眉。
在手冢额头上的十字路开始四通八达之前，不二乖乖地选择了噤声。
出了门就是人来人往的御池大街。前一晚大雨积下的水还为干透，阳光渐渐充沛起来，在一个个水塘里留下耀眼的足迹。
转眼已经到了初夏梅雨的时节。而所谓的梅雨，也不是一直一直下个没完的。间中也会有这样间歇放晴的日子，河原町那些发了好几天霉的店铺又开始生意兴隆起来。经过葵屋的时候，正站在店门前的伴田老板大老远地朝他们鞠了一个躬。
“手冢大人，不二大人，日安啊。”
“你好啊，伴田老板。”不二腾出一只手挥了挥。
伴田笑嘻嘻地，笑得把细长细长的眼睛都藏进了脸上的褶子里。“不二大人，很有精神啊。和手冢大人出来买东西么？”
“是啊。”不二也笑着，笑得让街上明晃晃的水塘都暗淡了下来。
“天气渐渐热了呢。代我问樱小姐的好。”
“我会的，谢谢老板啦。”不二朝伴田点点头，正准备加快步子去追已经走远的手冢的身影……
咦？原来手冢还在他身边呢。这个从来不会为他停下的手冢，这个在他发呆的当会就会走出几十尺的手冢，竟然一直守在这里，一步也没有移动过。原来为了迁就他而放慢脚步都是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啊。
一时间，不二的眼角有点湿漉漉的。
“怎么了？”手冢问道。
用力摇头。不二向前走去。
怎么说，虽然知道这是照顾他受伤的腿，心里却高兴得像是快要飞起来一样。感觉一步跨过了遥远的距离，手冢不再只是那个忽近忽远的背影了。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瞪着他的背影发呆的家伙了。
不二笑眯眯地抓住了手冢的手臂。“手冢桑，天气好热呀。”
“累了吗？”
“不会。”
呐，手冢桑，能够活在这个世上，真好。
京都的晴空，不论何时去看，都是让人眩目的蓝呢。
在鸭川边的店铺都搭出了纳凉床，白天都会打起白底红纹的大伞遮阳避暑。在店门口挂起“氷”旗的茶屋，还会出售加了樱桃和糖浆的刨冰。
连雨不觉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呐，手冢桑，你看。”不二指向杂货店屋檐下一排排颜色各异的风铃。
微风拂过两人的衣角。风铃叮叮当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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