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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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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的院子被那些所谓的族人占领了,她的儿子也还活着,可这些人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分配他的家产,其中也包括芳姐儿本人。

    芳姐儿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长得蛮漂亮,不过这些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害了人家的儿子还想让人家当老婆,所以虽然有几个单身汉表示了这方面的意向,却被族老们坚决地否决了。于他们而言,芳姐儿是一个定时炸弹,留在村里一定会有后患,但她一个女人,又一向胆小,能干什么呢?当然放在村里也是不行的,早晚要出事儿,干脆远远地卖到山里去,还可以换一笔钱。

    芳姐儿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做声,她知道儿子还在外面的场院里被捆着呢!她耐心地等着,等到了夜深人静才开始行动。

    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好多年的家,连家怎么说也有点钱,一般的地主,为防备盗匪流民能做什么准备呢?又能藏人又能逃跑的地道是很好的选择。这是连曾的的祖父祖母在世,家里非常富裕的时候挖的地道,不长,只有几十丈,里头十分狭窄,只能一个人弯着腰走过,从家里通向村口外面的打谷场,那里也就是捆着连瑜的地方。

    芳姐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如果知道这些人最后居然想要杀掉她的儿子,那她一定早早地就想办法。她小时候虽然颠沛流离受了不少的苦,却遇到了连夫人这样子的老好人,到后来连夫人无子,想要让她做妾,那也是小心翼翼地问她乐意不乐意,若是不乐意就把她嫁出去。说她决定留下没有私心那不可能,毕竟连家再穷,那也是官宦人家,过的日子有保障,而且连夫人对她一点都不苛刻;连大人也是个很和气的人,所以她是心甘情愿给连曾做妾的。别看芳姐儿从小颠沛流离,可是逃荒的时候她的父母一直护着她,父母饿死了她便又被宽和的连家收留,虽然一直都处在社会底层,却还真的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直到这一天,她才意识到,什么借尸还魂之类的惊悚说法都放到一边,他们孤儿寡母便是死在这里也没人能给伸冤才是真的。

    如果可能,芳姐很想多给儿子带点儿东西,可是屋子里的东西早被村里人抢光了,只剩下柜子的书没人稀罕,她把秦节送给连曾的书用油布包上做信物,又胡乱摘下自己头上仅剩的几根铜簪子,连同她唯一的一个银镯子一起,胡乱地打了个包裹,又抓了桌子上的几个蒸饼,然后她钻到了床底下的地道里。

    后半夜,谷场上没人看着连瑜,人们都回去睡觉了。芳姐儿给儿子松开绳子,给他灌了水喝,幸好这时候是初秋,天气不冷不热,村里人一开始也没想要连瑜的命,所以一直都是给他饭吃的,最大的问题是前一天被打的不轻,芳姐连背带拽地把他脱离了打谷场。走了半截子,便看到村子的方向亮起了火把,看来是有人追来了。他们两个人分明是跑不过那些族人的,芳姐无法,便把儿子找了树木多的地方放下,然后把包裹东西都给他留下,然后又叮嘱了他若是能逃掉,就去太原找秦叔叔。自己则跑上了路,继续沿着小路跑……

    后来,芳姐在一个断崖边被村里人抓住,她一口咬定说儿子已经掉下去了,村里人半信半疑,但想到连瑜一身的伤,想跑到别的地方也很难。他们看看断崖,觉得实在下不去,此后的几天便在周围搜寻,找了几天都没搜到,族人也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心虚,便捆了芳姐,把她卖到深山里的一个没老婆的老猎户家里。

    这些事情,发生在前一年的九月。而洪管事是今年正月才赶到的地方,他按照秦节说的地方去找人,可去了村里,得到的却是连瑜已经死了的消息。若是一般人可能也就信了,可洪管事是什么人?四品官家的总管,,哪里是几个村夫骗的住的,他连着问了几个人,便发现说法里头有出入。本来嘛,谁也不是职业罪犯,这么俩大活人没影了,村里某些人的表现又显得很心虚,洪管事哪里能就这么回去!他声称想要去墓地看看,然后白天看了墓地,看那墓地建的不成样子,且只有连瑜的墓,那连瑜生母呢?卧槽,被你们卖了!再一打听,秦节家的田地被族长跟几个族老瓜分了,听到这份上洪管事还有啥不明白的,他也不做声,扭头便跑去县里,拿了秦节的名帖去找县令,说怀疑自家大人的好友,已故的连大人家的儿子,怕是被人谋财害命了。

    本地的县令并非什么青天大老爷,但也不是什么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昏官。这要是不明不白死了的是个普通人,没什么证据的跑来个人就让他查,即使对方代表的是个知府,他也未必有精神管——秦节官再大又管不到他头上。问题是,死的是跟他一样的县官啊,我擦,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人死了竟连个秀才儿子都被人谋财害命!这简直骇人听闻!

    于是便让人去查,村里人支支吾吾哪里肯认,虽然从连瑜失踪起他们就串供了,但是这么多人哪里串的齐?很快,连瑜被这些人当鬼来折磨的事情便被供出来了,又有镇上给连瑜看病的医生作证:“我本来说那孩子是被烧傻了,可她们一口咬定是恶鬼上身,我只是个大夫,哪里敢管那么多。”又加上连瑜家的地被族人分了,全家没一个活口,这不是明摆着么?

    事情到这个份上,可以立案了。村里人也吓坏了,连呼冤枉,说连瑜没死,跑了;连瑜的亲妈也没有死,被他们卖了。县令简直要给气乐了,妈蛋的,连瑜的生母又不是奴籍,人家是连瑜的亲妈,照规矩,连瑜活着要奉养她,死了,她就算不能拿到全部财产,好歹也能分点养老钱,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来卖了?都出五服了好不好!代入一下想想,自己儿子也不大,若是自己有一天嘎嘣了,族人为了财产把自己儿子害了,小老婆卖了……卧槽,这忒玛必须不能忍啊!

    这位王县令一开始只是碍于秦节的面子接了案子,可到现在,那完全是同仇敌忾了,差人按照这些人说的去深山里把芳姐儿接出来,然后又问了她情况,芳姐放声大哭,她便说了自己亲耳听到这些人商量着如何瓜分他家财产,明知道她儿子是烧坏了却非要说他是被恶鬼上身……她这会儿可不会说儿子掉悬崖了,她当然希望儿子或者,又怎么会咒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啥说的了,接下来怎么处理就是王县令的事儿了,毕竟连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户籍先不消,先这么放着,村里人打的打,罚的罚,吞没的田地吐出来,重新挂回到连瑜名下,各家罚的钱则给了芳姐,她是要跟洪管事走的,总要有点傍身钱:最关键的是,这村里人都不富裕,王县令这次既然想卖秦节一个人情,反正没啥油水,索性做的漂亮点,罚款一分不留,全给芳姐。

    洪管事说到这里,轻声安慰道:“大人,连小郎吉人自有天相,定是能化险为夷的!说不准,他没几日就找过来了呢!”洪管事说的十分没有底气,事情已经过了快半年了,那孩子拖着一身的伤,能撑过半个月就不错了,而且芳姐当时压根不知道秦节在哪里,让他去太原找人,这不是开玩笑的么?

    洪管事认为自己的安慰毫无意义,可谁知道秦节却轻声接口道:“可不是,这孩子吉人天相,必然能化险为夷!”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一万里都走完了,没道理倒在这最后一步上!他们母子俩这么前后脚的到来,分明是老天的安排,他又怎么会有事儿呢?”说罢微笑变成了放声大笑:“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啊!益之,益之,我总算没有再负了你!”

    或许冥冥中确实有天意,芳姐儿醒过来后,被人告知她的儿子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顿时高兴地险些又晕过去,她跑到儿子的床边,看儿子瘦了一大圈的脸,嚎啕大哭。

    说也奇怪,从芳姐儿来到连瑜的身边,哭了一场之后,连瑜竟然不说胡话了。从昏迷,胡言乱语的状态一下子就变成了安睡的状态。芳姐儿大喜过望,更是守在儿子床边一步不肯离开,只两天的功夫,连瑜喝药也不吐了,闭着眼睛也能下意识地吞咽东西了……

    芳姐到来的第三天早上,她去倒水,准备拿毛巾而儿子擦脸,她端了水盆过来,刚把盆放在床沿,却正看到儿子缓缓睁开了眼。

    “娘……”她听到儿子叫他,清晰的发音,就像没生病之前一样。

    芳姐儿放声大哭:“瑜儿,我的瑜儿啊!”她知道,她其实该说瑜儿别乱喊,你要叫我芳姐儿,不可以叫我娘,可她不想提这个,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醒了,他醒了,她的儿子好端端的,着巨大的狂喜几乎铺天盖地地迎头而来,让她忍不住想要自私一次,就这一次,让她听听自己的孩子喊自己娘。

    秦节问询赶来,只见连瑜已经起床了,只见他打扮的整整齐齐,见面便深施一礼:“小侄拜见秦叔父!多谢叔父救了芳姐,多谢叔父救侄儿一命……”他说话的语速非常慢,但是口音倒是十足标准的官话,比起前几天梦话里乱七八糟地发音有天壤之别。

    秦节伸手扶住连瑜胳膊,道:“侄儿切勿多礼,我受你父亲之托要照顾你,谁知道阴差阳错,去年年底才接到你父亲的信,让你多吃了这么多的苦……我看你嗓子好了,似乎之前的症状也没了?”他并没有直说连瑜发疯的事儿,只当做那只是普通的病。

    连瑜苦笑道:“是的,我全好了,之前的大半年,就像做梦一样,实在是不堪回首,我现在已经把过去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秦节总觉得连瑜这个样子还是有哪里不太对,想了想,印象里的连瑜温和腼腆,见了人都不好意说话。可他如今,虽然说话慢,动作也缓,但是十分大方,不见一点局促,秦节想想,这也难怪,他已经有三四年没见到连瑜了,彼时他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可现在,短短三年,父母双亡,自己撑着门户,后来又经历了这么一番无妄之灾,脾气变了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第九章

    连瑜醒来了,他说的话变成了原本标准的官话,举止也十分有礼,无论是芳姐,还是秦节,全都松了一口气,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本想着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傻了就傻了吧!谁知道又病了一场,竟然把傻病给病没了!

    大家本来都以为连瑜已经全好了,可紧接着,连瑜就把大家放回肚子里的心又给踹出来了:丫鬟们一个没注意,他便从窗户跳了出来,大半夜的,爬到了房顶上!夜里丫鬟找不到人,闹得鸡飞狗跳,第二天秦节问他连瑜到房顶上干嘛,他说看星星。秦节说星星有什么好看的,结果这家伙叹道:“想不到在江宁也能看到如此灿烂的星河……”

    秦节:……

    这忒玛哪里像病好了的样子!秦节抓狂了,赶紧让人把大夫又给请过来问情况,大夫对秦节的紧张兮兮十分鄙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您听说过发烧烧傻了人能完全恢复的么?像连小郎这样,平日里能像个正常人似的,已经是烧高香了!傻了大半年,您还指望他能跟过去一模一样么!”说着又补充道:“我看他这样子,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后遗症,您要是见到他犯抽,及时叫我过来就是了!”

    秦节傻眼了。连曾把儿子托付给他,可不是让他当小猫小狗那么养着,当个亲儿子宠着惯着也不行呢!人家希望的是自己的独子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沿着科举一途走下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做个像他爹一样的好官。这个孩子也确实有这样的天赋,十四岁的秀才,满大郑也没几个啊!秦节真的觉得,只要教育得当,这孩子前途无可限量!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孩子脑袋坏了!这让秦节怎么能接受?他急的要死,忍不住又跑去看连瑜,却见一身麻衣的少年正拿了笔,端端正正写了一页的字。

    秦节靠近一看,那字写的颜筋柳骨笔走龙蛇 ,竟比昔日连曾的字还要好上三分,再看那拿笔的少年,只见他修眉凤目,身材修长,虽脸上有些病容,只穿了一身麻衣,却依然这改不了他清冷出尘的谪仙气质。

    秦节见到连瑜这模样,不由得想起好友,心下一阵恍惚。连曾比秦节大六岁,当日考中进士的时候二十八岁,他那时也是这般瘦削出尘,俊美无双。走科举一途的人长相都差不了,而连曾在这么些美男子当中也是相当出挑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招来祸患。寒门学子,没有后台,偏偏才华横溢,长得又好。打马游街的时候便被白丞相的小女儿看上,想要招他做女婿。

    连曾有妻子,且已经成亲整整十年,他跟妻子的感情极好,再加上他本就是个非常耿直的人,哪里肯休妻再娶?所以拒绝的十分脆爽,结果得罪了白丞相,堂堂一个探花郎,按惯例一般是要留京的,却被发放到穷乡僻壤,最后在困顿中死去。对于连曾,秦节是愧疚的,他曾听人私下里提起,其实白丞相看上的是成绩差一些的自己,可架不住他的女儿看上的是连曾,这才向连曾提亲。而此时的秦节,已经趁着一场春日宴,当场做了一首相思满满的鹧鸪天,然后当着皇帝的面,请求请假回去跟未婚妻完婚。

    其实连曾的命运,原本可能是属于秦节的,连曾倒是劝过秦节,说这不关他的事儿,便是没有白丞相,他的脾气在京里也混不下去。可秦节才不这么认为呢,别的干不了,御史还干不了么?连曾的这样的脾气,在官场不讨好是真的,可是当皇帝的却未必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啊!

    秦节想起往事,十分伤怀,再看连瑜,不由得轻叹道:“瑜,美玉也,你爹爹给你起名起的极好。”秦节依稀想起来,小时候的连瑜,跟他父亲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十岁的孩子,言谈举止总是那么规规矩矩,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人前人后脊背永远绷的紧紧地……那样的孩子,长大了,怕是也会跟他的父亲一样,有棱有角,最后被磨的鲜血淋漓。

    连瑜如今这样子,虽然像是傻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一世,难得糊涂。连曾的一辈子倒是活的明明白白,却受尽了这明白的苦。如今这孩子脑子出了问题,反倒变得活泼了一些,会上房,会忘了规矩不小心叫芳姐儿一声娘……这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秦节胡思乱想着,听到连瑜轻声道:“君子如玉,父亲是希望我做个君子。”

    秦节点点头:“我本来担心你在这些事情之后,会心存怨恨,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便放心了。”

    连瑜垂首道:“不瞒秦叔叔,要说不怨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人总要向前看,总想着过去那些事儿,自己也快活不起来。况且,我答应过……要好好上进,照顾好芳姐,日后金榜题名,做个好官,也让我爹娘没有白白生养我一场。”

    秦节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要你心里有数,不因为这些事情而污了自己的本心就行。你父亲当日仕途不畅,遭受过多少次无妄之灾,可是他做官,依然是清正廉洁,处处以百姓为先……”说到此处,秦节互相想起一件事来,忙问连瑜:“平日里在家,叫你的名字也就罢了,可过几个月你出了孝,便要出去读书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可曾给你取字?”

    连瑜忙站了起来:“爹爹病重之际,本想给我取字,可是后来又改了主意,说等见了秦叔叔,请秦叔叔给取。”他说着再施一礼:“请秦叔叔赐字。”

    秦节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瑾瑜为玉,若说最好的玉,莫过于和氏璧,昔日和氏璧价值连城,我观侄儿俊秀无双,恰如玉中和氏璧,不然,就叫城璧?”

    连瑜愣了一下:“城璧……连,连城璧吗……”他的嘴角忍不出抽了起来,整个脸皱成一团。秦节忽然想起大夫前几天说他搞不好还会犯病的的事儿,顿时大惊:“贤侄,你怎么了?明义,明义,快叫大夫来!!”

    连瑜缓过神来,发现秦节脸都白了,赶紧解释:“秦叔叔,我没事儿,我刚才只是在琢磨这个字——”

    秦节扯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先坐着,大夫马上就来!”

    “我真没事儿——”

    遗憾的是,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病人说的“我没事儿”这几个字。连瑜很快便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在书房的小榻上躺下,不一会儿,这阵子一直给他看病的胡大夫就跑来了。胡大夫翻翻连瑜的眼皮,又给他摸了一把脉:“只是抽了而已,还是烧坏的后遗症。无妨,我给他扎两针就没问题了!”

    连瑜惊了,猛地坐起来:“扎针?不要啊,秦叔叔我真没事儿——”

    秦节按了连瑜的肩膀把他重新压躺下,十分慈祥地说:“瑜儿莫怕,只是扎个针,扎扎就好了,不怕不怕啊……”

    连瑜泪了:嘤嘤嘤我真不是怕针扎啊,老子就没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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