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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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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还想溜到对门的医院去瞧一瞧,寻一寻暗道。可那天我真是额头上长了霉,运气背得很,腾村一直在跟院长下棋,小野因此不敢去睡觉,老在走廊上踱步,走来走去。腾村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外面走廊上灯火不灭,我根本没机会过去。后来,我是从厕所的窗户里爬出来的。

按计划,静子也应该从厕所里爬窗回去,否则一夜回来两个“静子”,事情就败露了。为此,老金那天晚上不得不用安眠药,把静子留到天亮前才把她叫醒。据老金说,静子醒来时看天快亮了,急得直哭,因为她怕这么迟回去被断手佬遇见汇报上去。老金说:“我看她这么急坏了的样子,就给她出主意,让她从厕所爬窗回去。”在老金的游说下,静子最后果然爬了窗。静子手上有大门钥匙,有时回去断手佬睡着了,或者去上厕所了,她会自己开门进去。所以,她回去断手佬没看见,这不足为怪。该怪的是,那天我们运气太差,几个人忙碌一夜,结果一无所获,白冒了一次险。

情况就是这样,虽然我们挖空心思,费尽心机,甚至不惜频频涉险,但局面依然没有改观。迎春行动陷入僵局!我们心里都急得冒火星子,尤其是二哥,作为新任的老A,他很想打破僵局,立功争个表现。一天晚上,二哥对我说:“我决定给幼儿园捐一笔款子。”我问他:“目的是什么?”他说:“只要他们接受了我的捐款,我要求进去看看孩子们不过分吧。”我说:“看了又能怎么样?除非你能捐一个人进去。”他说:“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让我进去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说:“进不了医院,进去也是白搭。”他说:“我也可以给医院捐一批药品。”我说:“那可能会打草惊蛇,腾村会由此对你我产生警觉。”此时我跟二哥是夫妻关系,我总觉得这么做容易让腾村对我们产生看法,劝他别这么做,但他还是私下约见了静子,表示了要捐款的意图。要不是静子后来出了事,这事正常推进下去,我们很可能会因此付出代价——即使腾村不怀疑我们,至少我们要付出相当一笔款子。以静子后来给我们提供的情况分析,这笔款子肯定是白付的,不可能产生任何回报。事实上,自黄药开始进入试验阶段后,腾村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走进幼儿园,包括野夫在内。别以为野夫身居要职,有多么了不起,在腾村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连走暗道的资格都没有。大门不能进,暗道走不了。从此野夫跟幼儿园无缘了。

是二哥私下约见静子的第三天晚上,哦,我真希望我在讲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这样我一定会省略掉这个黑夜。这天夜里,静子被腾村强暴了,也是这天夜里,老J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是第二天早上,刚到办公室时即得到消息:老J牺牲了!电话是小红给我打来的,她用暗语告诉我这个消息,把我肚子里的小东西都吓着了,我当即感到下腹胀痛,并且干呕起来。都说怀孕初期孕妇会出现干呕现象,我却从来没有过,即使阿宽走的那阵子,我那么痛苦也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这是第一次,我感到陌生又恐惧。剧烈的干呕把我变成一个无腿的人,我席地而坐,两眼冒金星,冷汗从心里冒出来,脏腑拥堵在喉咙里,整个人成了一团衣服,蜷缩在一起。小家伙就是这样第一次向我“报到”的,想来这是不是一种不吉利的暗示呢?

第一天恰好是每月换密码的日子,上午我去鬼子那儿领取密码,下午周佛海来局里搞调研,我和老金都走不开:即使没事也不能走,再说又怎么能没事呢?我忙碌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家。回到家里,我看到二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天黑了,他也没开灯。我开了灯,发现他脸上都是泪水,地上都是烟头,见了我直摇头。他说:“老J牺牲了。”我说:“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说:“我派他去幼儿园摸暗道……是我把他害了。”说着呜呜地哭出声,狠狠地捶自己的胸脯,伤心极了。

老J是个好同志,无私无畏,有胆有识,待人诚恳,本领高强……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同志走了,死无葬身之地,我心情陡然悲伤起来。老J的牺牲使我懂得——更加懂得了,成为不死,那不是我们地下工作者的愿望,因为那很不真实,很渺茫。正如阿宽在诗中写的一样:清晨起来看自己还活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阿宽,我们又有一个同志走了,是老J,他去陪你了,你见到他了吗?

阿宽,你说得对,生命对我们来说就像天上彩虹一样容易消失,阳光、水汽,甚至你站立的位置、目测的角度——凡此种种,只要稍有偏差,都可能使彩虹消失。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的珍贵而伤感,因为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有着无可挽回的风险和危机。有时候,我们甚至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破舌头,或者用一粒剧毒药片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人们说成为一名间谍无异于是一只脚踏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则在某天清晨或傍晚随时都可能跟着进去。这确实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日常,我们每天睁开眼睛要面对和接受的。不接受也得接受。

二哥告诉我,老J是昨天夜里两点钟被他派去幼儿园执行任务的。二哥说:“我想熹园那边有狼狗,进不去,还是想让老J从幼儿园这边去试试看,想不到就出事了。”一边是私下在约见静子,想通过捐款进幼儿园,一边又在安排老J冒险行动,二哥真是犯了求胜心切的毛病,所以他很自责。事后我们了解到,老J上楼顶时好好的,是在下楼时不知怎么“露了马脚”,正好被小野撞见,当场击毙。按说,老J轻功十分了得,怎么下个楼会被人发现?肯定是伤势在作怪,他肩膀里还留有子弹,对他行动一定有影响。我说:“那敌人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窃听线路?”问了以后又觉得我问的是废话。当然,敌人怕有同党,连夜上屋顶全面搜查,意外发现了窃听线路,然后便顺藤摸瓜,摸到我们的窃听室里去了。我问:“小军呢,现在在哪里?”二哥说:“不知道。”我说:“他有没有被抓?”他说:“就是不知道,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说:“如果没被抓,他应该会来找我们啊。”他说:“我就在等他来找我们,可是一天过去了,没有他一点消息。”我说:“那肯定被抓了。”二哥说:“也不一定,他不知道我们这地方。”我说:“他不知道这儿,但可以去保安局门口守我啊。”

我认为小军一定是被敌人抓捕了。

4

谢天谢地,小军没出事。

第二天,我去上班,没下车便看到小军抱着一叠报纸,在我们单位门口叫卖。我连忙写了个纸条,叫司机去买份报纸。司机是原来给二哥开车的,是个小伙子,也是我们的同志,他借买报纸的机会把纸条递给小军。纸条上,我通知小军去幽幽山庄找老P。中午我和二哥都赶去幽幽山庄见小军,他正好睡了觉刚起床,他已经两夜露宿街头,人瘦了一圈。小军告诉我们,是窃听器救了他,他先是从窃听器里听到医院楼顶杂沓的脚步声,估计有情况,后来窃听器突然哑了,风声,电流声,噪音,一点声音都没有。经验告诉他,是窃听器线路被人拔了,于是他连忙收拾东西,跑了。我说:“昨天你怎么没来找我?”他说:“我找了,我看见你的车子进出,但你没有看到我。”二哥问:“你把窃听记录本带出来了吗?”他说带了,说着从腰肚里摸索出一本笔记本递给二哥,面露愧色地说:“很遗憾,机器我没有带出来。”二哥说:“带这个就可以了。”小军说:“那天晚上腾村把静子园长强奸了。”

“什么?”我听了大吃一惊,以为听错了。

“你看吧。”他打开笔记本,替我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最后一段记录说,“你看,这就是那天晚上的记录。”

是前天晚上。

从窃听记录看,这是静子第二次被腾村请上楼去吃饭,但这一次不像前次一样,又庆生又送礼,而是陪他喝酒。静子说她不会喝酒,腾村说,那你就坐到我身边来,我教你喝。静子没过去,腾村自罚了一杯,理由是:美女不听召唤,说明他缺乏男人魅力,云云。总之,这次见面,自一开始,腾村便很放浪,讲了不少调情的话。酒过三巡,腾村变得更加放肆,言语越来越色情、露骨,静子如坐针毡,终于提出要走。腾村说,今天晚上你可能走不了了。但静子还是毅然辞别。走到门口,千惠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嬉皮笑脸地把静子拉到腾村面前。当着静子的面,千惠一边给腾村按摩,一边互相调情,说的那些话下流至极,不堪入耳。静子又拔腿走,可走到门口,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这时候,千惠已经开始和腾村做爱,就当着静子的面。千惠一边与腾村做着爱,一边引诱静子加人。静子不去,躲在屏风背后哭。后来腾村亲自发话,要静子去,并且威胁道,如果再不去,他要割下千惠的奶头。完全是一个疯子!后来千惠把静子拉过去,给静子脱了衣服……

我可以想象,静子有多么痛苦,但无法想象,腾村居然这么无耻,简直是禽兽不如!这么想着,笔记本在我手上变得沉重、生硬,像块铁板,我的手胆怯地颤抖起来,痛苦的记忆苏醒了。窗外起风了,乌云正在笼罩下来,天色阴沉沉的,大雨似乎随时倾盆而下,我突然觉得发冷和害怕。在场的老P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我觉得浑身发冷。”说着干呕起来,跟昨天上午一样。老P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是妊娠反应,给我倒了一杯温水喝。我稍微镇静下来,二哥劝我马上走,“天可能要下大雨了,你快回去跟老金汇报这事。”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怎么能让老金知道呢?这对老金和静子是不公平的,尤其是静子,她一定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屈辱,我们知道了也应该忘记!我说:“干吗跟老金他说,你还要不要让老金跟静子好了?”二哥说:“当然要。”我说:“那就不能说,说了只会影响老金的情绪。”二哥说:“老金的情绪可以藏起来的。”我没了退路,只好说实话:“可作为静子……发生这样的事已经够痛苦的了,她一定希望无人知道这事,她要知道我们都知道了,会更痛苦的。”二哥说:“你可能应该首先要为我们的任务着想。”二哥认为,这对我们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借此拉拢静子。

他说:“再说,静子现在也需要有人去安慰她。”

我说:“你怎么去安慰她,你跟她说我们通过窃听知道这事了?”

他说:“不需要你说,静子会主动跟老金说的。我相信静子是真的爱上了老金。”

我说:“正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不会把这种事让老金知道。”

他说:“理智上是这样,可她受了太大的伤害,她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只要有所流露,老金就可以趁机挖,诱她说。”

我说:“你太无情了,让她对心爱的人说自己最不齿的事。”

二哥突然瞪我一眼,对我大了声音:“难道你觉得这比让你的同志一个个去牺牲还无情吗?你想过没有,老J走了,窃听室被捣了,下一步我们更没有办法进幼儿园,可孩子们一天天在吃毒药,难道还有比这更无情的事?我们的敌人是个无耻之徒,现在他对静子做了最无耻的事,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趁机把她拉过来做我们的同志。”

当然,我知道,如果静子真成了我们同志,无疑是我们完成迎春行动的最好武器。但同时,我觉得这很困难,民族感情且不说,关键是,以我的体会,静子是绝不可能对老金说这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最能体会静子此刻心情的,因为我有过相似的经历,当初我就是这样,死活不愿意跟阿宽说——宁愿死也不愿意说!我这么跟二哥说后,二哥说:“可你想想,如果当初阿宽知道你的经历,引诱你说,你能熬住不说吗?”

“是的,”我说,“我承认,如果这样静子可能会熬不住的。可是我总觉得这对静子不公平,我们太不尊重她的隐私,太不择手段了。”

二哥说:“不是我们不择手段,而是我们现在没有别的手段。机会来了,我们必须要抓住,我认为这是我们说服她、拉拢她的最好机会,错过了你会后悔莫及的。我可以设想,只要她把事情摊开来说,我们也可以把腾村的罪恶全部摊开来跟她说,让她进一步认识到腾村的卑鄙无耻。你们都说静子本性是善良的,对我们中国人富有感情,对那些孩子充满爱心,正因如此,我有理由期待,当她得知腾村在对她心爱的孩子,包括她的亲生儿子干这种卑鄙无耻的事后,就可能唤醒她的良知,从而争取得到她的帮助。”

我没法说服二哥,只好回去把情况报告给老金,让他马上给静子打电话,约她晚上出来。老金说:“真要出了这么大的事,打电话没用的,她肯定不会接。”果然,电话打过去,是小美接的,说静子园长在寝室里休息,接不了电话。老金请她转告静子让她回个电话,但直到下班,电话也没有回过来。下班前,老金又打去电话,还是小美接的,说静子出去了,问去哪里,小美说她也不知道。我鼓动老金上门去见她,老金说:“她出去了,我怎么见得了?”我怀疑她就在里面,只是因为太伤心不想接电话。我说:“如果真要出来就好了,你可以在路上守她回来。”

老金就去了。

守门的断手佬跟老金早已很熟悉,见了老金,二话不说,径自对里面嚷开了:“园长,有人找!”连喊几声,不见静子出来,出来的是静子的孩子新一。新一说妈妈没在家,断手佬问他园长去哪里了,他支支吾吾说不知道。断手佬以为静子去了医院,让老金在门口等着。中途,小美出来,跟断手佬窃窃耳语一番,断手佬便开始赶老金走,说园长在开会,要开很久,没工夫见人,说完关了门,很绝情的样子。老金回来把情况对我讲了一遍后,说:“看来她是不想见我了。”我觉得这是好事,说明静子确实受伤很深,同时也说明她是真心爱老金的。我说:“静子现在心里一定很矛盾,害怕见你,但又想见你,明天你继续约她吧。”

连约三天,都是老样子,电话不接,登门不理,静子像死了心了,老金也没了劲。但二哥不死心,也有劲,他对我和老金宏篇大论地做分析,讲道理,“静子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去努力见她。她不肯见你说明什么,老金,说明她怕见了你会熬不住向你诉苦,她心里一定被苦水涨满了,只要稍有机会,苦水就会倾泻出来。可她在里面有什么机会?那些人都是腾村的爪牙,腾村敢当着人强奸她,说明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那些人都不可能安慰静子的。能安慰她的只有你,老金,我有种预感,只要你们相见了,她一见你可能就会倒在你怀里哭。小妹,你替老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把静子请出洞来。”

我的办法是让老金装病,住进医院,然后我给静子写了一封信,交给断手佬,让他转交静子。我在信中说,金深水生病了,为什么?因为你静子变心了。谈情说爱,挑三拣四,这山望着那山高,谁都是难免的。本来嘛,你静子条件比老金好,你静子有新的心上人,很正常,可以好说好散。可你静子什么都不说,翻脸不认人,死活不见人,让老金天不知,地不知,上不是,下不是,这太折磨人了,也有失你静子的风度。我诚恳地劝静子出来看看老金,至少跟他告个别,问个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相好这么长时间,老金总有一点好值得你想念,静子你就给他一点起码的尊重吧。

我的信写得不长,但句句是理,声声是情,又句句不是理,声声是讨伐,静子看了一定会又吃惊又感动的。我算好时间,准备过上一两个小时,等静子看了信、思前想后一番后,再给她打去电话。结果,我回单位没一会,静子主动给我来了电话,问老金的病情。我故意很冷淡,说:“死不了的。放心,见不到你他不会死的,死了也不会瞑目的。”静子哭了,一边说:“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我说:“这就对了静子姐姐,我们金局长好想见到你啊。你等着,我来接你吧。”

一个小时后,我把脸上重叠着悲伤阴影的静子送进了老金的病房。

5

其实,静子近日的异常不可能不引起腾村的关注,几天闭门不出,突然又被我接走,去哪里?见什么人?干什么?静子会不会揭发他的丑行?等等,同样不可能不引起腾村好奇。担心,他是不会有的,只有好奇,我想。

所以,我接静子去医院的路上,从开始便有了“尾巴”。当我把静子送进老金病房,从楼上下来时,千惠客气地朝我迎上来,让我跟她上车。上了车,不客气了,小野扬了扬一个黑色眼罩对我嬉皮笑脸说:“对不起,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住在哪里,所以请配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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