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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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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是的,但是就餐的时间可能要往后拖一拖。”

她问:“为什么?”

我小声说:“刚才我听那个领班说,今天这里住了一位贵宾,晚上我们局长,还有你舅舅(野夫机关长)都要过来陪他吃饭,我想回避一下。”

她说:“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怎么可能?我要的就是这地方,我还要亲眼证实一下,那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住在301房,身边有什么保安人员。我说:“这倒没必要。我想……怎么说呢?”我要充分利用她对我的好感和暧昧心理,继续为我服务和保驾。我看了下时间,四点多钟,离晚饭时间还早,便约她上楼。“天这么热,这地方连茶水都没得喝。这样吧,反正我刚开了个房间,我们先去房间等一等,喝杯水,等他们来了,去了餐厅。我们再去。我估计他们应该在三楼,我们在二楼,无所谓的。”

她说:“万一碰上呢,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说:“已经快五点钟了,我估计我们局长也快来了,如果我们现在走,万一在半路上给他撞见才不好呢。走,没事,我们去房间坐一会,聊会天,等他们来了,我们再去。”我还跟她开玩笑,说,“美丽的静子园长,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迟疑再三,静子终于还是经不起我劝说,犹犹豫豫地跟着我上了楼。我必须到房间里等着,守着他出来,弄清楚到底有几个警卫。我知道静子此时的心情。我敢保证,她的怀里一定如同揣了一只兔子,心跳如鼓,惴惴不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加上一间房间,可能是世上最经典的制造故事的关系。只是,我充分相信自己,她的担心或者期待绝对是多余的。我不会跟你上床的,静子。坦率说,我非常反感组织上交给我这个任务,尽管我死了妻子,尽管静子有动人的容貌和温婉的性情(我喜欢的),尽管我们好像在往那方面发展,但永远不可能有终点。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每一次见面,我都这样告诫自己:她的身体是火海,我不能自焚!

进了房间后,我一边和静子随便说些应景话,一边有意把门敞开,并选择了正对门的位置坐下,这样楼上人的出入全在我视野内,同时也是让静子放心,我不会来碰你的,也别想人非非。门开着,制造故事的门就关上了。其间,我找着理由出去侦察情况,先是上洗手间,后是去打开水。其实热水瓶里的水是满的,我要把它说成是空的。我一提,故意把热水瓶提得老高,“哟,怎么是空的。”到了开水房,我把满满的开水倒了,又重新加满,加满回去,途中又“发现”没盖热水瓶塞子,便又返回去找塞子。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消磨时间,让我有更多机会观察走廊那边的动静。我心里明白,我必须得小心谨慎,在这环形的宾馆里,我不知道哪儿还会藏着一双眼睛。

他们来得比我想象的早,我打完开水回来,正在泡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车队驾临的声音。是李士武先来了,他来打前站,拎着一篮水果上了楼。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个机会,头来了,手下一定屁颠颠地会出门来迎接。可是我的位置看不到楼上,而这会儿我又不能出去,万一给李士武撞见呢?李士武上楼的声音提醒了我(皮鞋蹬踏在木板楼梯发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楼道),我可以用心听,辨别楼上有几双脚在迎接他们处长。

我感觉到只有一双,这个结果让我不信任:太少了!一个小时后,我们局长和野夫机关长都来了,李士武带白大怡下楼去赴宴时,我发现楼上确实只跟下来一个保安人员。我还是不信任,担心楼上还有人守着。随后,我时刻细心辨听楼上的声音,我想只要楼上还有人在,他总会发出点动静的。可我听了二十多分钟,一直没动静。当然有可能人在睡觉,但这是吃饭时间,如果楼上真的还有人守着,应该有人来给他送饭。我又等了十多分钟,天都笼黑了,也没有人来送饭。总之,我有理由确信楼上只有一个保安,但后来我跟革老汇报情况时还是留了余地,我说:“我只看到一个,但估计不止一个。”我这么说的目的,是怕他们掉以轻心。

5

应该说,他们没有掉以轻心,革老把当时身边能出动的人都叫上了,可是行动还是失败了。很惨!那天,负责暗杀行动的人有四个:中华门、中山门和小老虎、小桃子,结果没有一人逃出敌人的包围,都牺牲了。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啊!无一幸免啊!其中小老虎和小桃子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新人,年纪才二十出头,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真叫人痛心!

事实上,我的战友们是钻了个套子,他们暗杀行动秘密开始的时候,夜色中,一场反暗杀行动也开始了。李士武把反特处的全部武力都压上了,还f临时加调了一个班的兵力,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包抄了招待所,有的守驻在主要的门口和窗口,有的悄悄进了楼,堵住了中华门他们四人藏身的两个房间。

那天晚上,我其实没有走。组织上没有要求我留下来,从谨慎的角度讲,我也不该留下来。但我想我冒一点险也许可以让兄弟们减少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所以,吃完晚饭,送走静子后,我又偷偷回到预订好的房间。我一直透过门缝观望着外面的事态,想不到,看到的竟然是那样可怕的一幕。

是中华门最先发现了敌人,他去上厕所时偶然撞见李士武的副手马副官正在一边拉屎,一边往手枪里压子弹。他觉得情况不妙,退出来想回房间去,两个身影突然窜出来欲将他就地制服,被早已警觉的他抢先开枪撂倒了敌人。枪声一响,屋子四周一下冒出来十几枝枪,火力很猛,锁住了所有出口。中华门一边奋力还击,一边命令中山门和小老虎、小桃子他们跳窗逃跑。三人都跳了窗,逃跑了,但最后还是没有跑出敌人的埋伏。敌人在熹园布下了铁桶阵,只有鸟儿才有可能凭借天空的力量和黑暗的掩护有幸逃走。我的战友没有翅膀,他们只有对党国的赤胆和忠心,在英勇献身和降服求生之间,选择了英勇地去死。

中华门被一阵乱枪射中后,倒在回廊上一动不动,血从腹部如地下水一样涌出,生死不明,敌人小心地向他靠近,畏畏缩缩,如同靠近一枚炸弹,突然,中华门动弹了一下,把敌人吓得纷纷趴下,举枪瞄准。“别开枪,抓活的!”是李士武的声音,这时候,中华门竟然挣扎着坐起来了,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奋力站起来,“把枪放下,站着别动!”还是李士武的声音,中华门充耳不闻,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手上、脚上,终于,他站稳了,用浑身的气力对着楼上东南角大喊:“白大怡,你听着!如果你敢出卖党国,我的兄弟们会杀光你的所有亲人,灭你九族!”不等敌人冲上来,中华门举枪将自己脑门打了个开花。枪响枪落,紧接着身体往下一坠,越过栏杆,跌落下去,沉沉地摔在天井里。

谁也不知道,敌人是怎么得知我们的行动的。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可怕乘着黑夜而来,正在可怕地扑向我亲爱的弟兄们……我觉得难以相信,这一刻,既没有任何先兆,也没有任何暗示,然而竟然是许多人生命的最后一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章

1

我是第二天上班后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的。

这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按时去办公室上班,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卢局长坐在我的办公桌前,满脸春风荡漾的样子。因为昨夜战果丰硕,他心里那个得意劲实在需要找人发泄,于是一大早就来找我了。他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了半个多小时,加上后来我找李士武旁敲侧击了解到的情况,算是基本上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说来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多兄弟的死,起因只是静子舅舅、野夫机关长即兴说的一句闲言碎语。事情是这样的,宴请结束后,野夫和卢局长、李士武等人陪同白大怡从三楼餐厅里走出来,在楼梯口,恰好遇到两位年轻的歌伎穿着和服上四楼去。四楼是歌舞厅,情意绵绵的舞曲从楼上漏下来,说明歌舞时间已经到,她们是去上班的。李士武对我说:“你没看见,白先生见了那两个歌伎后眼睛顿时间绿了,目光全被吸走了,追着跑,不会打弯了。机关长见他这样子——完全是色迷迷的样子啊,临时兴起,问他想不想上楼去见识一下。”

正是这家伙的这句话,给我的兄弟们埋下了灭顶之灾!

从当时情况看,野夫说的应该是一句客气话,但白大怡是个色鬼,楼上情色绵绵的音乐一定让他想见了和服里的身体,欲望之火瞬间被点燃,便丢下初次见面本该有的礼貌和礼节,毫不客气地捧住了野夫的这句客气话,要上去见识见识。野夫说他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卢局长很知趣,跟着说他也有事,要失陪。李士武说:“听话听音,做事看样,这样子你还好意思上去?人家机关长说的分明是一句客气话嘛。可也许是本性使然,也许是酒劲在起作用,白大怡照去不误。于是辛苦了我,机关长让我陪他去。”

楼上的女人都是男人的玩物,每一个都风情万种,撩得白大怡心花怒放。借着酒劲和在香港混迹的遗风,白大怡在舞厅里如鱼得水。他本是好色之徒,见了女人,很快就卸掉了为客的拘谨,忘记了白天的惊魂(早上在上海火车站才撞上一场血淋淋的枪战呢),他精神抖擞,忘乎所以,陶醉在香艳和对香艳的迷恋中,跳罢一曲又一曲,久久不提走字。

与此同时,中华门、中山门和小老虎、小桃子,根据我提供的情况已经顺利入住招待所,在房间里静候白大怡回去。他们等啊等,久等不见人回,心中忐忑不安。绵绵的舞曲声不时从窗外飘来,透过闪烁的霓虹灯光,他们仿佛看见白大怡正在楼上舞池里翩然起舞。十一点钟,中华门派出的年轻的小老虎和小桃子,装扮成一对恋人去舞厅侦探。以下是通过李士武讲述,我想见的一幕——

小老虎和小桃子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手牵着手走进舞厅,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随着一支新曲响起,小老虎和小桃子步入舞池。

李士武老是盯着小桃子看,好像认识她似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小桃子有说有笑地从他身边舞过,他听到小桃子的声音,他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那是几个月前,还是中央大学大气科学系学代委主席的小桃子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高喊着“打倒日本鬼子!”、“打倒亡国奴!”的口号。

声音久久地回响在李士武的耳边。

音乐依旧,香艳依旧,但李士武的眼里却只剩下小桃子和小老虎,他的目光从此像一口恶痰一样粘在他俩身上。很快他发现,两人经常在偷偷窥视白大怡……

李士武得意地告诉我说:“我从他们的目光里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哈哈,我有那么傻嘛,我就是傻瓜一个也该发现他们的秘密。你想嘛,上午白先生才遭人暗杀过,现在一个整天闹游行的家伙又把他当贼似的盯着,你说我会怎么想?我马上想到他们心怀鬼胎啊。”

于是,他开始丢诱饵,挖陷阱。

于是,黑暗中一支部队秘密潜入熹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行动!小老虎,小桃子,你们真是太年轻了。他们因为年轻付出了代价,可这个代价真是太惨重了!事实上,不光是我的四位兄弟牺牲了,我自己也因此埋下了隐患。我脚下踩着陷阱,身份随时面临着暴露。这次行动,我们收获的是“鸡飞蛋打”的恶果,因此遭到重庆严厉的批评。

2

中午下班,我和秦时光等人结伴从楼里出来,秦时光和众人向右拐去,只有我是向左走的。“嗳,你去哪?有饭局啊。”秦时光问我。我说:“什么饭局,回家。在吃中药,必须饭前吃。”俞副局长恰巧也出来了,插嘴问:“怎么啦,身体不好?”我说:“没什么,就是上火。”俞副局长说:“嗯,我看你脸色是不太好。上火嘛,就是缺休息,多注意休息。”当然,我的脸色一定不好,但不是因为火重,而是心痛。痛心疾首啊!我不知道革老他们知道情况了没有,刚才下班前,我看见火钳子挂在窗台上,我估计他们是知道了。但幕后的情况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得赶紧去报告情况。

我先去了书店。刘小颖正在门口蜂窝煤炉子上烧饭,见了我迎上来,喊我:“老金,你来了,吃饭了没有?”随即把大声变成小声,说,“鸡鸣寺要你过去一趟。”我嗯了一声,告诉她我正准备去。她有些疑惑地问我:“怎么又让你过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觉得我快要流泪了,但最后还是忍住没告诉她。告诉她要革老同意的,此外我也不想让她来分担这些痛苦。她已经活得够苦的啦,这半年来我觉得她至少老了十岁。分手时我不经意看见她额头左角,飘动着两根白发。

从书店到诊所,有四公里路程。我买了两个包子,想在黄包车上吃了,好有点精神。可怎么也吞不下去,像当初妻子死的时候一样,肚子里没有食物,却总觉得满当当的。人啊,说到底是精神决定身体,精神不好,身体各个器官都会出问题。这不,下车的时候我一脚踩空,差点软倒在地上。我的腿脚也不顶用了,都是因为伤心啊。

四个战友就这么走了,能不伤心!

诊所的大门只开着一条缝,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静得出奇,墙角的水龙头滴答着,声声入耳。守门的黄毛土狗,安静地卧在一隅,见了我,对我呜呜的吭一声,透着哀怨和孤独的气息,和水龙头的滴答声,似乎有一种内在联系。

革灵已经在房间里哭了大半天了,她捧着中华门的照片,蜷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哭,压抑、隐忍的哭泣声,在昏暗、逼仄的房间里显得尤其阴暗、疹人,仿佛是来自阴曹地府。革老带我去看她,房门吱溜一声,一道昏暗的亮光扑随着我们拖进来,把我们两个人影铺在地上。

革老走上前,弯下腰,对女儿说:“深水来了。”革灵抬头一看,二话不说,猛然扑到我肩膀上,呜呜地哭出声,一边说:“中华门走了,他们都牺牲了……”我说:“我知道。”父女俩很吃惊,都惊异地举目看我。我很平静,因为我已经被痛苦浸了一夜多。“你知道了?”革老拉开女儿,面对面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的?”我静静地说:“我当时就在场,我看着他们走的。”我上前扶住革灵的肩膀,动情地说,“中华门是好样的,走得非常壮烈。”

父女俩更是吃惊。

革灵焦急地问我:“你看见他走的,怎么回事?”

我示意他们坐,准备告诉他们这十几个小时里的所见所闻……

革灵的房间里有一个暗红色的枣木大衣柜,双开门的。衣柜里挂满了衣服,但是撩开衣服,却是别有洞天:里面有一个小暗室。小暗室真是小,顶多三四平米,刚好放得下一张单人病床。这张床永远不可能躺病人,因为摆满了东西。都是铁家伙。是发报机!这是专门用来暗藏电台的密室——我们组织的心脏!其中全部机器设备都是我搞来的,纯正的日货,很先进的。我在单位就是管这摊子事,要弄这些玩意不过是顺手牵羊。

我讲完后,目光落到那个枣木大衣柜上,一边问革老:“您向重庆汇报情况了吗?”革老说:“昨天夜里两点钟,我在知情后的第一时间就汇报了。”我又问:“那么重庆有什么新的指示?”革老看看女儿,革灵心领神会,一声不响地打开衣柜钻了进去。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份电报。我接过电文看,上面只有两个字:饭桶!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对革老申冤道:“不,不,我们不是饭桶!我们牺牲了四个兄弟呀,他们那么英勇无畏,我们怎么会是饭桶!”说着湿了眼睛。我的眼泪早含在眼里,这会儿终于夺眶而出。革老扶住我的肩膀,狠狠地说:“我们当然不是饭桶,不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殃祸,更何况我们这片天,简直就是地狱!”

革灵受了感染,又哭起来,眼泪赶着鼻涕一齐流,五官都歪了,一脸丑态。“别哭!”革老训斥她,一边去关了衣柜的门,回头对我说:“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我说:“现在要杀他已经很难了,他已经被野夫接管了,我听说是住在宪兵司令部密码处的小楼里,那地方一般人进不去的。再说,锄奸组的人伤亡这么大,现在要马上组织行动可能也没这方面的力量了吧。”

“现在杀不杀也无所谓了。”革老叹一声气道。

“为什么?”

“我估计啊,他可能都已经把密码跟鬼子说了。”革老摇摇头说,“他现在知道我们想杀他,是鬼子救了他,他更要讨好鬼子了。操!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我们的行动结果是把他往敌人的怀里推了。重庆一定也猜到这点了,所以你看,”扬了扬手里的电报,“只是骂人,什么指示都没有,他们也放弃了。”

我沉思一会,说:“不见得。”我把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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