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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止的基督-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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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玛丽娅回答,把提摩太向前轻轻推了两步。

提摩太说:“这人是异教徒警察吗?”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陌生人躺的地方。

“异教徒警察?”山姆觉得这个说法很有点意思,“不,我想不是的。”

提姆在他的兜里掏着,摸出一把瑞士军用小刀来,“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照看这个人,我的刀有好多小附件,只要挥一下,他便完蛋了。”

“别那么紧张,丹尼尔·布恩,”彼得笑起来,把小孩子拉开了一点。

“我不是丹尼尔·布恩,”他抗议道,“我是摩西,约书亚是我的助手,就圣经中的故事一样。”

“约书亚是你的小松鼠吧?”艾米问他。

他严肃地点点头,“它跑了,但今天早上又回来了。我正在想若不是我,他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不过说不定它是到山顶去领受十诫去了。”

彼得微微一笑,说:“你把故事都凑到一块儿去了,小家伙。”

霍华德在嘟哝着:“你一直在喂松鼠?真可怕,我们现在还养动物!”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东西,”提姆说。

山姆摇摇头。任何时候如果大伙的话题不在他的把握之下,他都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而只要有一伙人聚在一块聊天,他多半都没法驾驭大伙的话题。“他的情况如何,露茜?”他问道。

露茜耸耸肩,“我不是护士,不过我想他是在野地里受了寒才病倒的。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才对。”

“什么?”霍华德叫起来。

“知道,我知道,”露茜回答他说,“我当然知道,如果送他去那里,我们也就折进去了。”彼得站起来,说:“我送他去。”

“你就让他呆在那里吧,”霍华德说。

“我并没有要你去,”彼得说,“如果是……”

“等一等,”山姆打断两人的话,“谁也别去。首先,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有十哩地,这对他恐怕是害大于利;其次,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病情究竟如何,也许我们照料他一两天看看,如果没有好转,我们还可以商量出一个计划来。”

“计划,什么计划?”霍华德问道,“就只剩下没去叫警察来带走他了,还会有什么计划!”

“要不我们送他到附近的农舍去?”

霍华德笑起来。“怎么?我们就把他留门廊上?在装他的篮子外挂一张小纸条?”

“也许真可以如此。你有什么建议呢?”

“我的建议早就跟彼得说过了,”霍华德说:“我们本来就应该让他呆在原来的地方,我们不该动他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艾米喊起来,气愤得转过身去。

“眼下,”山姆接着说,“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帮他呢,露茜?”

“守在旁边,往他嘴里灌点水什么的,以后可以给喂点肉汤。一直得给他冷敷,直到烧退去为止。”

“好的,今天下午我来守护好了。夜里我们可以轮流值班,有谁愿意也参加呢?”山姆对大家说。他的眼睛看着彼得,知道他会走上前来。果然彼得说他愿意值班,然后是艾米,露茜也说她愿意。最后,玛丽娅说,如果用得着她,她也可以来。路加说,他要为地板上的这人祈祷。霍华德则在一边自言自语,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几个人一时便散开了,各自做自己的事去。山姆在陌生人的身边跪下,露茜给他一块湿布。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开。山姆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便问:

“有事吗?”

“我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真正地怎样看。”

他轻轻地用湿布擦病人发烫的额头,小声地说:“现在我真的说不上来。等我们帮这人稍微恢复一点,以后也许他会站起来给我们祝福,也许他会令我们折进感化中心去。这总是一种赌博,你说呢?”

露茜点点头,“我不信赌博,但我相信这有危险。”

“一次冒险,不过我们也只能看看会发生什么了,我们做不了什么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露茜便走开去。她的鞋后跟轻轻敲着走廊上的地板,声音在教堂内回响。艾米一直站在门口,她等露茜走到门边,然后转身跟在露茜后面,仿佛给露茜拖着似的,走远了。

第十章

威廉居高临下,从中心在十六层的房间往窗外看,广场上的人都像是小小的句号或者逗号。雨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为了遮挡这令人沮丧的细雨,人们都撑着单一而标准的雨伞。整个广场布满了灰色的书页上的惊叹号。广场上四处都有当兵的,像是标点符号杂乱无章地随意陈列在纸上。从上方鸟瞰,威廉可看不出,这些人来来往往有些什么规律或者理由。要忽视这些本来活生生的人是多么容易啊!委员会的人从顶端看下去,所有一切好公民只是一个集合体,并没有什么个体存在。威廉觉得纳闷:这世上的一切对于上帝说来,是怎样的的一种状况呢?这些毫无理由地乱糟糟地被搁置的小黑点究竟是什么呢?就像是排字房发生了爆炸,一个个句子于是炸开了,只剩下无数小黑点。上帝没准已经忘记了这些所谓的个人了,谁知道呢?

威廉并不相信上帝,没有把他当作一种持续的关心。但他发现在一切之上的那个巨人的观念是很复杂的,既说不清,又给一些人以希望。也许这宙斯或鹅妈妈什么的。就威廉自己言,他乐于设想在高处某个地方有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只是要让统治这个国家的委员会有个差不多的对手就成。竞争对于任何人都是不无益处的事。

闪电的手指将威廉从窗上能够看见的那块天空撕成两片,也许那就是神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得在这两者——委员会和上帝——之间作一个选择时,他总难发现其间有什么区别。两者都是不可名状的,是无形象的,可又都有着铁的拳头。这间办公室的墙上并没有照片画像什么的,只有一些口号和鼓动公民们的警句。威廉突然觉得这很有意思。他意识到无论是信仰上帝,还是信仰委员会,都差不多是需要同样的信心的。然而谁来宣称这点呢:说他并非一个小小的标点符号,不像广场上的那些小人,而是他们头顶上的那把雨伞?

他警觉到了点什么,甩开思绪,抬起头来。他以为会透过窗户的玻璃,从对面的什么地方可以发现有张脸在注视自己。可眼前并没有人形的东西,只有那个很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履行你的责任!”再看另一个侧面,在无数的大楼窗户上——里面的政府雇员都离开了——窗户上玻璃的昏暗的反光在对他挤眉眨眼,屋里的灯全是关闭着的,钟敲响了。工作人员们都往那个椭圆形的总部走去。

按规程今天晚上威廉不能回家。其实他也很少回那个“家”——不过是一套很讲实际效用的房间——他的两居室。里面连床都没有一张,屋角总堆着一堆脏衣服。改变这种状况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知道,斯奈特所以要用他,因为他觉得威廉与自己一个样,他们都不迷恋墙上的温馨的壁灯,又都没有什么亲友。每天24小时,他们都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他知道这点才是自己与斯奈特之间的共鸣所在。他们是同一个坟场上的两个幽灵;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个分号上的上下两点。

天空又一次闪过雷电。他离开了窗户。殆尽的垂死的一天,这是一个含混的暗喻。他的眼光扫过给弄得乱糟糟的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上乱扔着报告、公告和各种文件,再就是中国餐馆送饭来的外卖盒子。自从那家伙逃走过后已经过了三星期了,搜捕也进行了,疑犯也审讯过了,眼线也打发过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人现在的情况如何。他逃跑的线路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嗅不出味儿来。感化中心和坦勒维尔的警察都大大地丢了脸。但特种部队的斯奈特上校并不死心。他们总得要一个水落石出。如果斯奈特边这都不能搞定,委员会的那些人可能就会打发他去干别的什么了。让斯奈特心烦的就是这点,他不想给打发掉,他一定要捉住那只蟑螂。

为什么斯奈特要这样执拗地抓这些基督教呢?威廉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弄清这点。

“喂,我说,你在听我说话吗?”斯奈特问道,威廉还没有注意到他早已经站在房门口了,“你要来一杯咖啡吗?”

“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有关系,想什么呢?”

威廉在长桌子边上坐下来,开始收拾白天已经用过了的那些文件。他有点想问斯奈特,但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现在问这些合适不合适。他觉得有点心烦,他是想问一问的。“我还没有想透,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你干吗一心一意要抓这些基督徒呢?”

斯奈特看着他,觉得有点意外。“为什么不呢?你不喜欢你的工作?”

“那倒不是,我不是为自己觉得纳闷,我只是不理解罢了。”

“我这么做,因为我自己是执法者,而他们是违法的人。”斯奈特在长桌子边上也坐下来。他头上的萤光灯微微有点摇曳而闪烁。“我说,你想来点咖啡吗?”

“不了,谢谢。”

斯奈特从一个看上去很有点年月的咖啡壶中倒了一杯咖啡,威廉手里翻动着那一摞文件,文件一页页地从他大姆指下滑过。那是白天别的部门送来的。威廉想,我得让这谈话继续下去。他心里也清楚,探听上司的心里想什么是件有危险的事。

“这很简单,”斯奈特说,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得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你并没有孩子,”威廉故作轻松地说,一面装得对这谈话并不热心。

“这么说吧,为了下一代。”斯奈特好像有点不耐烦,“你别跟我抬杠。我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我们所没有的东西,让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中成长,没有精神的恐惧,也没有基督徒们常加利用的愚蠢方法的摆布。要知道,这些蟑螂是产生和传播病态思想的根源。你读过圣经没有?”

“实际上没有,没有。”

“你应该从证据部去弄一部来看看,”斯奈特啜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看了看杯子,然后接着说道:“它是一部神话集子。古时候的文字都是这样的。读上去稍有点怪异。但人们牵强地把它附会成了一套压抑人的信仰系统,威胁说有什么死后的受罚;再就是今生今世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总之迫使小孩们信奉它。它显然是超乎理性的东西。结果占据了年轻人的头脑,压抑了他们单纯的心灵,用恶梦和那些腐朽的偶像……还有什么食肉饮血,永恒无尽的地狱之火,扼杀人的自然欲望和冲动,从根本上消灭人的骄傲,人们祈祷、祈祷,期待着某种东西显现,结果只是空虚……”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好像把记忆收了回去。“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威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意思很明白。但威廉本不想听到这么多话。他现在想换一个话题了。他便用手中的报告作一个借口。他低头瞟了一眼文件上的一行字。那是北部的一家大学的名称,上面说有一个卡车司机,因为偷运什么而受审查,由于证据不充分而放了。这些日子里,搞违法贩运的简直成堆成把。还得找个什么话题。

“你知道的,我的老爹便曾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我是说,一个基督徒。别对我说你没有听人说过这件传闻。”

威廉实在是听人说起过的,他点一点头。

“我这么做一点也不夸大其辞。说起来,他等于杀了我妈。也几乎毁了我这一辈子,要不是党……”

“我们差不多都是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挽救的,”威廉说。

“是的,这当然没错。正是她给了我们希望,给我们以清晰的思想,给我们以摆脱锁链的机会……她完成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威廉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上司,心里正在琢磨他是否由衷地说这番话。可他的意思好像不是在强调国家的意义。可事实上,斯奈特说话经常跑题,像他这种并没有特别的思想体系的人总是这样的,只是出于实际的需要而表现对当权者的忠诚。

“是我这人有点怪吧?”斯奈特微笑着说,“有的人做出一副超然的样子——”他用手指一指天花板,“其实他们远不是想当然的样子。你要是把心交给别人,让他们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让他们了解你,那你也就会被人利用的。这样的教训你在学校里可学不到。只有我这样谙于此道的人才能点拨你。好了,你满意你所需要的回答了吗?”

“需要什么?”威廉问他,样子很天真。

斯奈特笑了笑,说:“聪明的小伙子,现在把那些报告扔下吧,时间已经浪费不少了。”

此时正是九点钟。当斯奈特手指轻轻弹弹另一只手里拿的文件,问他是否明白那上面讲什么时,威廉已经打了十几次哈欠了。

“也许吧?”威廉说,又打一个哈欠,“怎么了?”

“这报告是从大学公园递来的。”

“他们说因偷运什么的事审讯了一个货车司机,是的,我看过了。”

斯奈特站起身来,“可你认真读了吗?那司机叫什么来着……本·格林纳,他被逮住是因为普通的违规。他的前灯坏了一个。警察拦住了他作例行检查。他倒是说他车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辆空车。他一大早去送货。这听起来完全合乎情理。可那警察再加查看,总之,并不只是一个前灯。那机灵的家伙爬上车去检查,他注意到车箱地板是空的,声音有些异样,车箱地板是空的,有夹层。他是这么说的。他低头仔细看,发现从夹缝里露出某种纺织物来。”

“车箱地板是假的,”威廉说,“所以他们才审讯他。”

斯奈特点点头。“可他为什么要弄这种的地板呢?自己这么解释,他并非有意开这么一个夹层地板,他只是为了增加车的装载量。警察们倒是没有在车上找到什么违禁的东西。格林纳的证明文件和身分证也完全齐全——所以把他放了。”

威廉又打一个哈欠,“对不起,长官,我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含义。”

“我在想干吗地板下要留这么大的一个空间呢?”

“为什么?”

“因为空间大到可以装人。”斯奈特一板一眼地说,“这已经是老把戏了。他们干吗不能再用一次呢?我要你去找那个警官,跟他谈话。我需要那个司机。”

威廉睁大眼睛,“现在?”

斯奈特像在苦笑,“是的,现在。”

第十一章

这是在做梦吗?彼得揉一揉眼睛。睁开眼来,但它已经过去了。

他坐在山姆的桌子边上。摇一摇头,像是要想摆脱那像毯子一样裹着自己的疲倦。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困为自己现在在值班。他在看护那位昏迷不醒的陌生人。

也许这就是在梦中吧?有一阵子,他发现教堂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光辉,那些看上去污垢不堪的窗户,一下子变得一尘不染了。讲道人站的那讲坛也给擦得干干净净,唱诗班的人也都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赞美诗,入神地在唱着。彼得听不见他们唱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是那些古老的传颂了千百年的诗篇,他小时候就老听母亲唱它们。他的母亲只要确信家中没有别的人,就会大声唱这些赞美诗。整个教堂里的人都荣光焕发,兴高采烈,一点儿没有恐惧、担忧和惊惶。他们的歌声一直升了上去,一直碰到教堂的穹顶,然后再弹下来,歌声在那些亮挣挣的大吊灯架子间环绕……。彼得一下子觉得害怕极了,他跑到教堂的走道中间,高声地叫他们别再唱了。要不警察就要来了。别唱了,别唱了。可这些人还在一个地唱下去,好像就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似的。这些人疯了吗?想找死?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别唱了,别唱了。可他们无动于衷,眼睛根本就不看他,耳朵根本就不听他的。好像他只是他们中间的精灵,游动而不会引人注意。

最后,在极度的恐怖当中,他看见当兵的冲了进来,门是给撞开的。一声巨响,士兵们端着枪来到了教堂中间,往人群中扫射。有的人倒了下去,但歌声仍未停下来。尽管人们在子弹的撞击下像跳舞一样东歪西倒,但仍在大声唱歌。彼得站在那里给吓呆了,最后一个当兵的把枪指向了他。但他无法挪动脚步,他便拼命地失声喊叫,然而好像没有声音发出来。最终,一声尖叫响起来。

彼得猛地一抽,从梦中醒了过来。四周是一片深夜的寂静。教堂里面一如他平时所感受的那样:寒冷、荒凉、安静,没有士兵,也没有歌声,甚至也没有他的尖叫的回声。那陌生人躺在地板上,依着那电热的壁炉,盖着那严实的毯子。彼得使劲摇晃了下头,像是要甩掉梦里的境像和回忆。他站起来,伸展一下身腿。

通前厅的门慢慢地给推开了。彼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中的山姆·克鲁治等待着雅可布·马莱的出现。艾米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昏暗了灯光里。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她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听见了彼得的叫喊声,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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