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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卫士-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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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永远有记住的权利。只有在天主遗忘的时候,复仇才属于世人。”
伯爵带着一种惊骇的心情,看着他从死神手里救下来的两个奇特人物的这种激昂情况。他远远地观察他们,徒然地想从他们的手势和脸部表情来推断他们的愿望或畏惧。
掌旗官的声音把他从出神的状态唤醒了过来:
“您呢,伯爵,”他问,“您准备怎么办?''
伯爵打了个哆嗦。
“我吗?”他说。
“是啊,您。”
“我要在这儿等着哥哥的尸体从我面前漂过,”年轻人用阴郁的绝望口气说,“到那时,我也要尽力把他拉上岸,为他举行基督教徒的葬礼,而且请您相信我,我一旦拉住了他,就决不会再放掉他。”
这番不祥的话雷米听见了,他向年轻人投去一道满含深情的责备的目光。
至于狄安娜,自从掌旗官宣布德·安茹公爵的死讯以后,她就什么也不再听见了,她在祈祷。
七十一 容貌的变易
雷米的女伴做完祷告以后,站了起来,她是那么美丽动人,那么容光焕发,伯爵不由得发出一声惊讶、赞美的喊声。
她仿佛刚从一场充满乱梦,脑子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宁静的面容也被破坏殆尽的长时间的睡眠中醒了过来,这铅一般沉重的睡眠会把梦境虚幻的痛苦铭刻在睡眠者湿漉漉的额头上。或者不如说,她是睚鲁①的女儿,已经洗清了罪恶,做好了去天国的准备,在她的坟墓上从死亡中醒来,从灵床上起来了。
年轻女人从麻木状态中恢复过来,环顾四周,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充盈着天使般的仁慈,亨利就像所有的情人一样的轻信,在他想象中认为她是对他身受的苦楚产生了同情,终于向即使不是亲切的,至少也是感激和怜悯的感情做出了让步。
这时,近卫骑兵们吃完了他们简朴的晚餐,分散在瓦砾中躺了下来,雷米睡意难熬,也把头枕在长凳靠住的那道木栅门的横档上,亨利来到年轻女人身旁站定,用非常轻、非常温柔,好像微风絮语般的声音说:。
“夫人,您活着!……啊!当我在那边看见您已经到了坟墓的门槛以后,能在这儿看见您平安无事,我的心中有多么高兴。”
“是的,先生,”狄安娜回答,“我是靠了您才能活着的,而且,”她带着忧郁的微笑补充说,“我希望我能够对您说,我很感激。”
“您终于这么说了,夫人,”亨利说,他的爱情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做出了崇高的努力,“因为我成功地救了您,仅仅是为了把您还给您所爱的人!”
“您说什么?”狄安娜问。
“还给您历尽千辛万苦赶去相会的人,”亨利补了一句。
“先生,我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我要去相会的人也死了。”
“哦!夫人,”年轻人喃喃地说,双膝不由得跪了下去,“您看看我吧,看看受过那么大痛苦的熬煎的我,看看爱您爱得那么深的我。哦!请您别转过头去;您年轻,您像天使一般美丽。请您仔细看看我向您打开的心扉吧,您会看到这颗心里没有一点一滴旁人所理解的那种爱情。您不相信我!请您想想过去的那些时刻,一个时刻一个时刻地掂量掂量吧:哪一个时刻给了我欢乐?哪一个时刻给了我希望?然而我坚持下去。您使得我流泪,我饮下我的泪水;您使得我痛苦,我吞下我的痛苦,您把我推向死亡,我毫无怨尤地向它走去。哪怕就在此时此刻,尽管您转过头去,尽管我的这些火热的话好像是一滴冰凉的水落在您的心头,可我的心里依然装满着您,仅仅因为您活着我才活着。刚才我不是就要死在您的身边吗?我要求过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要求过。您的手,难道我碰过吗?没有,除非是为了把您从死亡的危险中拉回来。为了从洪水中救出您,我用双臂抱过您,您难道感觉到了我的胸口的紧压吗?没有。我已经只剩下一个灵魂,我的一切都已经在我的爱情的烈火中净化了。”
“哦!先生,求您可怜我,别再这么对我说了。”
“我也求您可怜我,别再惩罚我了。有人告诉我您谁也不爱,哦!请再对我重复一遍这个保证吧:对一个在爱着的男人说来,希望听到说他没有被爱上,这是一个奇怪的请求,是不是?可是我宁愿如此,因为您同时也告诉了我,您是对所有的人都冷漠的。啊!夫人,夫人,我一生唯一爱慕的女人,请您回答我吧!”
尽管亨利恳切要求,年轻女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作为回答。
“您什么也不对我说,”伯爵接着说,“雷米,至少他比您同情我,他!他曾经试图安慰我。啊!我明白了,您不回答我,是因为您不愿意对我说,您是到弗朗德勒来和一个比我幸福的人相会的,然而我还年轻,还肩负着我哥哥的一部分希望,我死在您的脚下,却不会听见您对我说:‘我爱过,可我现在不爱了,’或者‘我现在爱着,但我不会再爱了!'”
“伯爵先生,”年轻女人神色庄严、郑重其事地说,“请别把人家对一个女人说的话对我来说;我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倘使我看见您没有这么高贵,这么善良,这么慷慨,倘使在我的心灵深处有一个姊姊对弟弟的温柔的微笑,我就会对您说:‘起来吧,伯爵先生,别在我那厌恶一切爱情表白的耳朵边絮絮叨叨了。’可是我不能对您这么说,伯爵先生,因为看见您痛苦,我也很痛苦。我还要说:既然我认识您了,我要拉起您的手,把它按在我的心口,我乐意对您说:‘您瞧,我的心不跳了;如果您愿意,就待在我身边,日复一日地,只要您觉得高兴,看着一个肉体被灵魂的痛苦折磨致死的过程吧。’不过这牺牲您会当作幸福接受的,这一点我能肯定……”
“啊!啊,”亨利喊出声来。
“噢,这个牺牲,我不得不拒绝接受。从今天起,在我的生活中有一件事刚刚发生了变化;我没有权利再倚靠在这世间任何一条胳膊上,即使是这位慷慨的朋友,这位高尚的人的胳膊,他此刻在那儿休息,暂时有幸忘掉了一切!唉!可怜的雷米,”她往下说的时候,亨利注意到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充满了感情,“可怜的雷米,你醒来时也会感到悲伤;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有了改变,你没有看我的眼睛,你不知道当你醒来时你在这个尘世上将是孤单一人,因为,我应该单独到天上去见天主。”
“您说什么?”亨利喊道,“难道您,您也想死?”
雷米被年轻伯爵痛苦的喊声惊醒,抬起头来听着。
“您刚才看见我祈祷,对不对?,年轻女人继续说。
亨利点了点头。
“这祈祷就是我向尘世告别,您在我脸上看到的欢愉,此刻洋溢在我心间的欢愉,等到死来对我说‘起来吧,狄安娜,跟我到天主的脚边去吧!’的时候,您会在我身上看到同样的欢愉。”
“狄安娜!狄安娜!”亨利喃喃地说,“我知道您的名字了……狄安娜!我亲爱的名字,我崇拜的名字!……”
这个不幸的人伏倒在年轻女人的脚下,重复念着这个名字,陶醉在无法形容的幸福中。
“啊!别作声,”年轻女人用她那庄严的嗓音说,“请把我无意中说出来的这个名字忘掉;在活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呼唤这个名字来使我心碎。”
“哦!夫人,夫人,”亨利喊道,“既然我知道了您的名字,请别再对我说您要去死吧。”
“我不这么说,先生,”年轻女人庄重地说,“我要说我将离开这个充满眼泪、仇恨、肮脏的热情、卑鄙的私利和无以名状的欲念的世界;我要说在天主所创造的我的同类中间,我已经没有事要做了;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热血已经不再搏动我的心房,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一点思想,既然曾经充塞过它的那一个思想已经消逝了,我只是个毫无价值的牺牲者,因为我在离开尘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牺牲,既没有牺牲欲念,也没有牺牲希望;但是,尽管我是这种情况,我还是把自己奉献给天主:他会仁慈地收留我的,我这么希望,因为他让我受过那么多苦难,而且不愿看我在苦难面前屈服。”
雷米听到了这些话,慢慢地立起身,径直朝女主人走去。“您要丢下我吗?”他黯然地说。
“为了天主,”狄安娜说,向上天举起她那像圣洁的玛大胁纳一样苍白而消瘦的手。
“确实如此!”雷米回答,头垂到了胸前,“确实如此!”等狄安娜放下手,他就用双手捧住这只手,把它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仿佛捧着的是一个圣女的圣骨。
“啊!在这样的两颗心旁边,我算是什么呀?”年轻人惊怵地打着寒颤,叹了口气。
“您,”狄安娜回答,“您是自从我强迫我的眼睛永远闭上以后我唯一注视过两次的人。”
亨利跪倒在地。
“谢谢,夫人,”他说,“您刚才向我披露了一切;谢谢,我完全看清楚了我的命运:从此刻起,从我的嘴里再不会有一句话,从我的心里再不会有一个愿望,来背叛曾经爱您的那个人。您是属于天主的,夫人,我不妒忌天主。”
他刚说完这些话,就立起身来,浑身焕发出一个立下重大而坚定的决心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精神上获得新生的魅力,就在这时,在依然笼罩着渐渐消散的雾霭的原野上,远远地传来一阵号角声。近卫骑兵们朝武器扑过去,跨上马等待命令。
亨利谛听着。
“先生们,先生们!”他喊起来,“这是海军元帅的号角声,我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了;天啊,我的主啊!但愿它们是向我宣告我的哥哥来了!”
“您看得很清楚,您还有您所希望的事,”狄安娜对他说,“您还有您所爱的人,为什么您,孩子,您要像一个什么也不再追求、什么人也不再爱的人一样,选择绝望的道路呢?”
“马!”亨利喊道,“借给我一匹马。”
“可是您从哪儿出去呢?”掌旗官问,“洪水把咱们给团团围住了。”
“您该看得出,平原上已经可以通行;您也该看得出,他们,他们在行进,既然他们的号角已经吹响。”
“到堤道上去吧,伯爵先生,”掌旗官回答,“天已经放晴了,也许您能看得清的。”
“我这就去,”年轻人说。
说着亨利就朝掌旗官所指的那块高地走去,号角声一直在时断时续地响着,既没近些也没远些。
雷米重又回到狄安娜身边。
七十二 两兄弟
一刻钟以后,亨利回来了;他看见,而且每个人也都能跟他一样看见,在一座隐蔽在夜色中看不清楚的山冈上,扎营驻守着一支人数不少的法国军队。
除了围绕奥尼近卫骑兵所占领的这个镇的一片宽阔的水沟,平原上的积水开始像抽干的池塘似的消退下去了,自然形成的倾斜地势把水引向大海,几处比别处高的地方就像在一场大洪水以后那样开始露出来。
随着流水而来的污泥覆盖了整个田野,风渐渐吹散弥漫在平原上的雾霭,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凄惨的景象:有五十来个骑兵陷在烂泥里,挣扎着想到镇上来,或者是往山冈去。
那边山冈上的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呼救声,所以号角声才响个不停。
雾被风完全驱散以后,亨利瞧见那边山冈上有一面法国旗在骄傲地高高飘扬着。
近卫骑兵也在自己这边升起了奥尼骑兵的军旗,双方都鸣放火枪,以示庆贺。
将近十一点钟,太阳照在这片遭到劫难的荒芜的土地上,平原上有些地方晒干了,有一条路的路脊已经可以通行。
亨利试探了一下这条路,头一个从马蹄声发现有一条石子路,绕了一个圆形大弯,从小镇通到山冈;他的结论是,马匹在淤泥里会陷到马蹄以上,甚至陷到腰部,陷到胸部,但是不会陷得更深,因为它们脚下面有坚硬的地面支持着。
他提出去试一试;因为没有人跟他争着去从事这种危险的试验,所以他就把雷米和雷米的女伴托付给掌旗官,冒险走上这条危险的道路。
在他离镇的同时,只见一个骑士正从山冈下来,像亨利一样,打算从那边过这条路到小镇来。
山冈朝着小镇这面的山坡上,站满了观看的士兵,他们朝天举起手臂,像是要用恳求来阻止那个冒险的骑士。
法兰西大军两支残部的两名代表,大无畏地继续走着,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他们的使命并不像自己所担心的,尤其是不像旁人所担心的那样困难。
一根大梁撞破了引水槽,从引水槽里逸出的宽宽一条水流,从烂泥底下流去,仿佛是有意地冲刷着泥泞的堤道,在它的比较清澈的水流下面显露出马的活跃的蹄子寻找的沟底。两个骑士相距只有两百步了。
“法兰西!”从山冈下来的骑士喊道。
他举起饰有白羽翎的无边帽。
“啊!是您!”亨利大喜过望地高喊,“是您,王爷?”
“你,亨利!你,我的弟弟?”另一个骑士喊道。
两个骑士都冒着向右或者向左偏斜的危险,朝着对方奔驰过去,不一会儿,堤道上和山冈上观看的人群发出一片疯狂的欢呼声,两个骑士在欢呼声中久久地紧紧拥抱。
一转眼,镇里和山冈上都空了:近卫骑兵和轻骑兵,胡格诺派绅士和天主教徒绅士,都涌上了由两兄弟开辟的这条道路。很快地双方会师了,条条手臂都张开着,在人人都认为会遇到死亡的这条路上,有三千名法国兵在高呼感谢天主和法兰西万岁!
“先生们,”忽然有一个胡格诺派军官的声音说,“应该高呼的是海军元帅先生万岁!因为咱们昨夜能够逃生,今早能够有幸拥抱同胞,应该归功于德·儒瓦约兹公爵先生,而不是别的人。”
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应这个提议。
两兄弟泪流满面地交谈了几句。
“公爵呢?”儒瓦约兹问亨利。
“看来他已经死了,”亨利回答。
“这消息可靠吗?”
“奥尼的近卫骑兵看见他那匹淹死的马,根据一个记号认出了它。这匹马的镫子还拖着一个骑士,他的头殁在水里。”
“对法国来说,这真是个悲惨的日子,”海军元帅说。说完,他转身对他的将士高声说:
“来吧,先生们,抓紧时间。水一退尽,咱们就很可能受到攻击;让咱们筑垒坚守,直到有利的消息和粮食到来。”
“可是,王爷,”一个声音回答,“骑兵不能行进了:马打昨天四点钟起就没吃过东西,这些可怜的牲口快饿死了。”
“我们的营地还有些麦子,”掌旗宫说,“可是人怎么办呢?”
“哎!”海军元帅说,“如果有麦子,那就好办了:人和马一起吃。”
“哥哥,”亨利插进来说,“求您设法让我跟您讲一会儿话。”
“我要驻到镇上去,”儒瓦约兹回答,“您先去给我挑个住所,就在那儿等我。”
亨利回去找到他的两个同伴。
“你们现在是在军队中间,”他对雷米说,“请相信我,躲在我选定的住所里别出来;夫人不应该让任何人瞧见。今天晚上,等到大家都睡了,我将考虑让你们获得更多的自由。”
雷米和狄安娜于是被安顿在近卫骑兵掌旗官让给他们的住所里,儒瓦约兹来到以后,他又变成一个听令于海军元帅的普通军官。
两点钟左右,德·儒瓦约兹公爵在号角声中进镇,安顿下他的部队,发布了几道严厉的命令,使混乱能够避免。
接着他命令把大麦分给官兵,把燕麦分给马匹,水分给人和马,地窖里找到的几桶啤酒和葡萄酒分给了伤兵;他自己,在查岗途中当着众人的面,吃一块黑面包,喝一杯水。他所到之处都像救星似的受到充满爱戴和感激的欢呼声的迎接。
“行啦,行啦,”他回来跟弟弟单独在一起时说,“让弗朗德勒人来吧,我准打败他们;说真格的!要是再这么下去,我都把他们吃下去,因为我实在太饿了,”他把那块他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啃过的面包往墙角一扔,低声对亨利说,“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吃的。”
“好啦,朋友,现在咱们聊聊吧,告诉我,你怎么会到弗朗德勒来的?我还以为你在巴黎呢。”
“哥哥,”亨利对海军元帅说,“在巴黎生活时我变得无法忍受了,我就到弗朗德勒来找您了。”
“还是因为爱情?”儒瓦约兹问。
“不,是因为绝望。现在,我向您起誓,安纳,我不再恋爱了;我追求的是悲伤。”
“弟弟啊,弟弟,”儒瓦约兹喊道,“请允许我对您说,您是碰上一个坏女人了。”
“怎么会呢?”
“是的,亨利,有时候不论是邪恶还是美德,到了一定的程度,造物主造出的世人就会超越造物主的意愿,变成刽子手和杀人犯,这同样都是要受到教会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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