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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卫士-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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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真实的危险,亨利是勇敢的,但他同时也有孩子和女人的种种惧怕和懦弱。他怕幽灵现身,怕鬼魂,而这种惧怕偏偏缠住了他。因为惧怕,他反而不那么烦闷无聊了,这情形跟囚犯很相像,长期的监禁生活叫囚犯闲得发慌,当看守来提他去过堂的时候,他回答说,“好咧!这样我好歹能打发掉些时间了。”
亨利就这么注视着油灯在墙壁上的反光,拼命用目光向房间里最阴暗的角落搜索,极力想攫住幽灵神秘地进屋时会发出的最轻微的声响,因为白天看了那样的场面,晚上又跑了一趟,他的双眼感到很疲倦,变得模糊起来。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或者不如说。他在这寂静和孤独中变得迟钝了。
亨利的休憩并不持久。那在睡着时如同在醒着时一样暗中耗损着让生命的热病折磨着他,他恍恍惚偬地好像听见房间里有声响,就醒了过来。
“儒瓦约兹,”他问,“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青幽的灯火变得更微弱了,它仅仅在橡木雕花的天花板投上一圈暗淡的光,使藻井的饰金变得绿幽幽的。
“孤独啊!还是孤独,”国王喃喃地说。“啊!先知说得对;‘陛下应该经常叹息。’其实还不如说:‘他经常在叹息。’”
停了一会儿。
“主啊!”他像祈祷的样子喃喃地说,“赐我以力量让我承受终身的孤独,如同我将承受死后的孤独一般!”
“哎!哎!死后的孤独,那可不一定,”就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尖锐的声音像金属撞击过后那样震颤着;“还有虫子呢,您把它们当成什么啊?”
国王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朝着房间里每件家具看去。 “啊!我认识这声音,”他低声说。
“这真让人高兴,”这声音回答。
国王脑门上冒出一阵冷汗。
“好像是希科的声音,”他叹着气说。
“你快猜中了,亨利,你快猜中了,”这声音回答。
这时亨利刚把一条腿从床上伸下来,一眼瞥见高低炉不远的地方。就在一小时前他指定给德·艾佩农坐的那张扶手椅上,有一张人脸,炉火在这张脸上抹上了一道淡黄褐色反光,在伦勃朗(伦勃朗(1606—1669)荷兰画家。擅长用聚光及透名阴影突出主题。)式的背景里,唯有这一道反光勾勒出一个人影,一个叫人第一眼几乎看不出的人影。
这道反光朝下映到椅子的扶手上,这个人影的手臂正搁在那上头,随后映到他的骨节粗大而突出的膝盖上,再映到跟一条青筋暴露的小腿成直角的足背上。这条小腿瘦长得出格。
“天主可怜见我!”亨利喊了起来,“这是希科的幽灵!”
“啊!我可怜的亨利凯(亨利凯是亨利的爱称。),”这声音说,“你还是那么傻吗?”
“这是什么意思?”
“幽灵是不会说话的,傻瓜,既然它没有身体,当然也就没有舌头了,”坐在扶手椅上的人影回答说。
“那么你真是希科?”国王欣喜若狂地喊道。
“关于这一点我什么也不想肯定;以后咱们会看到我是什么,会看到的。”
“怎么!那么你并没有死罗,我可怜的希科?”
“好啦,好啦!瞧你像只鹰似的直叫喊;不,我死了,确确实实死了。”
“希科,我唯一的朋友!”
“至少你在这一点上比我强,你总是说这句话。你没变,鬼家伙!”
“你呢,你呢,”国王忧伤地说,“你变了吗,希科?”
“但愿如此。”
“希科,我的朋友,”国王说,一边把双脚踏在镶木地板上,“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说呀。”
“因为我死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死吗?”
“我现在还是这么说。”
“这个矛盾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矛盾是说,亨利,对一些人来说我是死了,对另一些人来说我还活着。”
“对我来说呢?”
“对你来说我是死了。”
“为什么对我来说是死了?”
“这很容易明白,你听好。”
“好。”
“你不是你家里的主人。”
“怎么?”
“你没有一点办法对付你手下的那些人。”
“希科先生!”
“咱们都别发脾气,要不我要发脾气的!”
“对,你说得对,”国王说,唯恐希科的幽灵不告而别,“说吧,我的朋友,说吧。”
“嗯,是这样,当初我有桩小小的公案没跟德·马延先生了结,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好,我要了结它,就狠狠地揍了这个队长一顿,很好;他派人搜寻我,要抓我,而你呢,我原指望你能庇护我摆脱这位好汉,没想到你把我甩了;你非但不惩治他,反而跟他重修旧好。那时我怎么办呢?我就通过我的朋友戈朗弗洛声称我已经死了,出了殡;这么一来,一直在搜寻我的德·马延先生打那以后就不再搜寻我了。”
“你的勇气真吓人,希科!你不知道你的死叫我多伤心吗?你说。”
“是的,勇气是有的,但根本不吓人。打所有的人都相信我不再活在世上以后,我安静地活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活过。”
“希科!希料! 我的朋友,”国土喊起来,“你叫我感到害怕,我的脑子不听使唤了。”
“唔!你呀,你到今天才发觉过一点吗?”
“我不知道相信什么好。”
“见鬼!可是你想想总该想得出吧:咱们瞧瞧,你相信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死了又回来了。”
“那么,我是在说谎;你很有礼貌。”
“你至少对我隐瞒了一部分实情;不过待会儿。你会像那些古代人的幽灵一样对我说些可怕的事情。”
“啊!这一点我不否认。你准备好吧,可怜的国王!”
“是的,是的,”亨利继续说,“你承认你是天主创造的一个幽灵吧。”
“你愿意说什么我就承认什么。”
“要不然你怎么能通过有人守卫的走廊进来呢?你怎么能在这儿,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身边呢?照这样,现在任谁都可以跑进卢佛宫来了,难道对国王的守卫竟是这样的吗?”
亨利完全陷于这种刚刚攫住他的臆想的恐怖之中,他跳上床,拉过被子来想蒙住头。
“好啦,好啦,”希科说,他的语气中蕴含着些许的怜悯和很多的同情,“好啦!别激动,你只要摸摸我就可以放心了。”
“那么你并不是复仇使者?”
“见鬼!难道我像撒旦那样长着角,或者像米歇尔大天使那样拿着闪闪发光的剑吗?”
“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还是要问这个?”
“当然。”
“好吧,你要知道我一直藏着那把钥匙,就是你从前给我的那把,我曾把它挂在脖子上,存心气气你的那些内室侍从,他们只有权把钥匙挂在屁股后头;喏,有了这把钥匙谁都可以进来,我就这么进来了。”
“那么,是走那扇秘密的小门?”
“啊!那当然。”
“为什么你昨天不来,偏偏今天来呢?”
“啊!真的,这是个问题,好吧,你会知道的。”
亨利把被子放下来,甩孩子般天真的语气说:
“别对我说任何不愉快的事儿,希科,我求你。啊!你知道,听到你的声音我有多高兴啊!”
“我嘛,我要对你说事情的真相,如此而已,要是它们叫你不愉快,那也没法子。”
“你并不那么当真怕德·马延先生,是吗?”国王说。
“不,那是当真的。你知道:德·马延先生叫人打了我五十棍,我报了仇,用剑鞘回敬了他一百下,假定两下剑鞘抵一棍,那我们就两清了;当心哪!假定一下剑鞘抵一棍,看样子德·马延先生是这么算的,那么我还欠着五十棍或者五十下剑鞘。我对这档子的债务人可比什么都怕,要不是我知道德·马延先生在苏瓦松,不管你怎么需要我,我才不会到这儿来呢。”
“嗯,希科,既然如此,既然你是为我来的,我把你置于我的庇护之下,我要……”
“你要怎么样?当心,亨利凯;每次你说到‘我要’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就要说蠢话了。”
“我要你复活,要你大白天出来。”
“这!我早说过了。”
“我会保护你的。”
“好呀。”
“希科,我以国王的名义向你保证。”
“得了!我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你有什么?”
“我有我安身的地方,我待在那儿。”
“我会保护你的,我对你说!”国王使劲喊,在床前的踏级上站起身来。
“亨利,”希科说,“你要伤风的;睡下去,我求求你。”
“你说得对;可这是你惹我的,”国王说,一边重新钻进被窝里去。“怎么,我——亨利·德·瓦卢瓦,法兰西国王,有那么多瑞士兵、苏格兰兵,有那么多法国卫士和侍从保卫我,而希科先生还感到不放心,还感到不安全!”
“得啦,听我说,你是怎么说的?你有瑞士兵?……”
“对,由托克诺指挥。”
“好。你有苏格兰兵?”
“对,由拉尚指挥。”
“很好。你有法国卫士?”
“由克里荣指挥。”
“好极了。还有呢?”
“还有吗?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别说好了;谁问你这个了?”
“还有嘛,是件新鲜事儿,希科。”
“新鲜事儿?”
“对,您想想吧,四十五个勇敢的绅士。”
“四十五个!你说什么?”
“四十五个绅士。”
“你到哪儿去找来的?总不是在巴黎啊?”
“不是,不过他们今天到了巴黎。”
“对!对!”希科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这些绅士,我认识他们。”
“真的?”
“四十五个乞丐,就缺些褡裢。”
“我可不这么认为。”
“模样真笑死人!”
“希科,他们中间有很出色的人。”
“而且还是些加斯科尼人,跟你的那位步兵统领一样。”
“也跟你一样,希科。”
“啊,不过,我,亨利,那可不一样;打我离开加斯科尼以后,我就不是加斯科尼人了。”
“他们呢?……”
“恰恰相反;他们在加斯科尼不是加斯科尼人,在这儿却是双料的加斯科尼人。”
“这不管,我有四十五把令人生畏的剑。”
“由那个叫德·艾佩农的第四十六把剑指挥?”
“并非如此。”
“由谁指挥?”
“卢瓦涅克。”
“呸!”
“你不会现在就贬损卢瓦涅克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他是我第二十七亲等的表兄弟。”
“你们这些加斯科尼人都是些亲戚。”
“跟你们瓦卢瓦人正好相反,瓦卢瓦人谁也不是亲戚。”
“最后,你还有什么说的?”
“说什么?”
“我那四十五个卫士。”
“你就指望他们来保卫你吗?”
“是的,见鬼!是的,”亨利生气地喊道。
希科,或者说他的幽灵——因为关于这一点,我们并不比国王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只能让读者们存疑了;希科(我们就这么说吧)把身子窝进扶手椅,两只脚后跟踩在椅子边上,使膝盖形成一个锐角的顶点,此他的头部还高。
“嗯,我嘛,”他说,“我的军队比你多。”
“军队?你有军队!”
“瞧你!干吗我不能有军队?”
“什么军队?”
“你会知道的。首先我有两位德·吉兹先生在洛林创建的那支军队。”
“你疯了?”
“没有,那确确实实是一支军队,至少有六千人。”
“啊,对了,你那么怕德·马延先生,怎么恰恰会用德·吉兹先生的士兵来保卫你自己呢?”
“因为我死了。”
“又是这个玩笑。”
“不过,当初德·马延先生恨的是希科。所以我就趁死去的机会把身体、名字和社会地位统统掉了个包。”
“那你不是希科了?”国王问。
“不是。”
“你是谁?”
“我是罗贝尔·布里凯,过去的批发商,联盟分子。”
“你,联盟分子,希科?”
“狂热的联盟分子,你瞧,这么一来,只要不走挨近德·马延先生,我——布里凯,神圣联盟的成员——首先可以把洛林的军队用来保护我自己,他们的人数是:六千;记着这个数目。”
“我记着。”
“接下来是差不多一万个巴黎人。”
“出色的士兵!”
“要说搅得你不得安生可真是够出色的,我的国王。好,一万加六千,一万六千了;还有议会,教皇,西班牙人,德·波旁红衣主教先生,弗朗德勒人,亨利·德·纳瓦拉,德·安茹公爵。”
“你该说完了吧?”亨利不耐烦地说。
“瞧你说的!我还有三种人没说呢。”
“说。”
“他们都是最恨你的。”
“说。”
“首先是天主教徒。”
“啊!对,因为我只杀了四分之三的胡格诺教徒。”
“其次是胡格诺教徒,因为你杀了他们的四分之三。”
“啊!对;第三种人呢?”
“你对那些政客们怎么看,亨利?”
“啊!对,他们既不要我,也不要我的弟弟,也不要德·吉兹先生。”
“可是他们要你的妹夫德·纳瓦拉。”
“只要他肯发誓改换他的宗教信仰。”
“那容易办到!既然他也感到它成了累赘,对不对?”
“啊!你对我说的这些人……”
“嗯?”
“不就是整个法国吗?”
“正是;这就是我的军队,他们是属于我——一个联盟分子的。好啦,好啦,加起来比比看吧。”
“咱们这是在开玩笑吧,希科?”亨利说。只觉得浑身上下起了一阵寒颤。
“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对付所有的人,谁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可怜的亨利凯!”
亨利拿出一副十足的国王的尊严气派。
“我是一个人,”他说,“可指挥军队的也是我一个人。你给我讲了一支军队,很好。现在,你给我指出一个首领来。啊!你会对我说德·吉兹先生;你没看见我把他安在南锡吗?德·马延先生呢?你自己承认他在苏瓦松;德·安茹公爵呢?你知道他在布鲁塞尔;德·纳瓦拉国王呢?他在波城;而我,我是一个人,这没错,但我自由自在地在我的宫里,我瞧得见敌人过来,就像在一片旷野当中。猎人瞧得见他的猎物——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一样。”
希科搔搔鼻子。国王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他了。
“对于这些,你还有什么说的?”亨利问。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亨利!你的口才依然还在,说实在的,这使我有些出乎意外,请接受我衷心的祝贺;你说的这番话,我只对其中一点要提出异议。”
“哪一点?”
“啊!天哪,没什么,算不得什么,一个修辞上的问题;我要对你的比喻提出异议。”
“什么比喻?”
“你把自己比作潜伏着等待猎物的猎人,而我说呢,正好相反;你是一头被猎人一直围捕到窝里的猎物。”
“希科!”
“说说看,打埋伏的人,你看见谁已经来了?”
“当然没有人来!”
可就是有人来了。”
“是我提到的那些人中间的一个吗?”
“不,不完全是。可也差不离。”
“是谁来了?”
“一个女人。”
“我的妹妹玛戈?”
“不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
“她!在巴黎?”
“啊!天哪,正是如此。”
“嗯,就算是这样,我又什么时候怕过女人了?”
“不错,我们不该怕女人。不过稍微等一等。她是来打前站的。你懂吗?她是来宣布她哥哥即将到来的。”
“德·吉兹先生要来?”
“是的。”
“你以为这会叫我为难吗?”
“啊!你嘛,什么都不会叫你为难的。”
“把墨水和纸递给我。”
“干什么?签署一道命令让德·吉兹公爵留在南锡吗?”
“正是。这主意挺不错,既然你我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它。”
“正相反,糟透了!”
“为什么?”
“他一接到这道命令,就会立刻猜到他必须刻不容缓地来到巴黎,而且立即就会兼程赶来。”
国王只觉得怒火在往上冒。他斜眼瞧着希科。
“要是你回来仅仅是为了给我传递这些信息,你还不如待在你?打那儿来的地方。”
“有什么办法呢,亨利?鬼魂是不会拍马屁的。”
“那你承认你是鬼魂了?”
“我从没否认过。”
“希科!”
“好啦!别发火了,因为你是近视眼,多发火眼睛会瞎的。好啦,你刚才不是对我说你要把你的弟弟羁留在弗朗德勒吗?”
“对,当然,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精干的政治家。”
“现在,你听着,咱俩谁也别发火:你认为德·吉兹先生留在南锡目的何在?”
“为了在那儿组建一支军队。”
“好!别吵·…·他准备把这支军队派什么用场?”
“啊!希科,你这么问个没完,我可是累了。”
“累些吧,累些吧,亨利!你以后会休息得更好的,我向你做出这个保证。咱们还是来谈谈,他这支军队派什么用场?”
“跟北方的胡格诺教徒作战。”
“还不如说是阻挠你弟弟德·安茹的行动,你弟弟已经使自己被封为德·布拉邦公爵,一心想在弗朗德勒给自己放一张小小的王座,他不断向你求援就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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