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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奏鸣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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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住在这里?”他问。
“以前住在这里。”我说,“这些房子是二三十年代由法国人建造的。这里原来属于法租界。”
我谈起房子的来历。这个洋房原来的主人是一个民族资本家。解放后,资本家的女儿和一个南下的解放军军官结婚了。他们就是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说不清是幸运和是不幸,两个人在文革开始前就双双去世了。他们把洋房留给了我的母亲。母亲死后,这房子就留给我了。
我们走进花园,花园的石板路上残留着青苔。隔壁花园的橘子树枝伸了过来,院子里长着不知名的花草。 有些人十分希望住在这样的老洋房里。其实住在这种房子里没什么好的。头顶梁柱酥松,隔三岔五漏水停电,墙皮开裂瓦片下坠,雕花楼梯摇摇欲坠,木头地板吱嘎作响。一派破旧颓败的景象。
洋房有两层半。底层居中是客厅,另有一个会客室。厨房位于正门的一旁,旁边是宽敞的卫生间。从客厅沿踩着老朽的木头楼梯上到二楼是两间卧室,其中一间的落地钢窗正对着朝南的露台和花园。整个建筑的地板被刷成深红色,有些潮湿的角落已经腐烂,长出了不知种类的蘑菇。洋房里终年阴暗潮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雕铜花的栏杆全是铜锈。墙壁本来是白的,因为年代久远变成了灰白色。我原本以为洋房里一定满是灰尘,但房间里却干净得有些出人意料。也许是舅舅常来打扫的关系。
“你为什么不住在这里?”阿静问。
“舅舅不愿搬回这里住,”我说,“我一个人也没法住在这里。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
“是有点。”他说,“可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
“你马上就知道了。”我说。
房子是尖顶结构。屋顶与二楼之间,有一个异常大的空间。这个空间便被封闭成一个一百多平方的阁楼。走入阁楼房间。两个南北向的窗户开在了屋顶的青灰色瓦片当中。我打开向南的的木格窗户,燥热和清新的空气同时涌入。夏日的光线使得眼前豁然一亮,就像是房间里原本积攒了好多年的阳光似的。
房间中央有一台用白色床单覆盖的钢琴。白色床单就像是殓尸布一样覆盖在钢琴上。我伸手掀起了这块白布,现出了下面的钢琴。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Grand piano 。Steinway。
“不知道还能不能弹。”我说,“你试一下好了。”
阿静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把手放在了琴身上,很久都没说一句话。静止一会后,他打开琴盖,摁了一下中央位置白色琴键。一个剔透的音符点破了周围的宁静。蝉鸣消失了,屋瓦上的麻雀振翅飞起。C4的音符在我们耳朵里回荡了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
不用我说什么,他已经坐在琴凳上,开始弹奏起肖邦的F小调幻想曲来。他闭上眼沉醉在琴声里,流利时快速闪烁,激情处火花四溅,慢板时抒情婉转,结尾部分华彩夺目。令人迷醉倾倒的乐曲旋转在我们身体周围。直到停止弹奏以后,音乐仍然在整幢房子里回旋。
他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我还从来没弹过斯坦威呢。”
“你觉得声音怎么样?”
“无可挑剔,连音也不用调。”他说,“这是你家的琴吗?”
“是的。”
“既然你家里有琴,你怎么没有学钢琴呢?”
“可能是没有音乐天赋吧。”我说,“你知道我连谱也不识的。”
“很容易就可以学会的。”
我手扶着三角琴的琴身摇了摇头。阿静盖上琴盖,站了起来。
“你可以继续弹这台钢琴。”我说。
“你说什么?”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静。这幢房子现在没有人住,房子里又有一台钢琴。棚户区的平房很快就要全部拆掉了,他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再说又已经考上了音乐学院,所以完全可以退掉棚户区的小屋和那台立式钢琴,搬到这里来住。
“可这里是你的家。”他说,“再说我也没钱住这样的房子。”
“我又不收房租,”我笑了,“就当是免费听了三年音乐的报答吧。我跟舅舅商量过,他也支持我的想法。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开学了。这里到音乐学院走路只要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你平时可以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周六周日再回到这里。我周末也到这里来。这样,我们和原来没什么区别,我照样可以听你的演奏。”
阿静脸红了。他一脸红就说不出话。
“你不喜欢弹这台钢琴吗?”我把手放在琴盖上,问。
“我喜欢。”
“我也希望你能弹它。”
阿静当然十分渴望弹这台斯坦威三角钢琴,所以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说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我。然而我没有告诉阿静,其实真正心生感激的是我。我需要他住在这里,需要他的琴声来驱赶这幢洋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但我无法把这话说出来,尽管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老人的葬礼结束后不久,阿静把钢琴也退回了琴厂,搬出了那间简陋的平房。他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复兴路的洋房里。他的个人物品只有一些衣服被褥,乐谱磁带,还有那台笨重的老式录音机。
那个夏天,我同阿静一起住在洋房里。但是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那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了。能想起来的好像只有音乐。我们听海顿,听威尔第,听莫扎特,听肖斯塔科维奇。肖邦的磁带反而放得很少。因为阿静一直在弹奏肖邦。我们把唯一的台式电扇放在有钢琴的房间里,每天拖地,晚上就在钢琴琴旁铺张凉席睡在一起。夜里房间里清凉得有点阴冷,我冻得发抖,不由把毛巾毯裹得紧紧的。有时夜里醒来,我看见他一动不动地靠在窗沿,搂着肩膀,静静注视着外面的黑夜,仿佛那里依稀藏有什么神秘美丽的东西。他看得入迷。晚风漾着他半长的头发。他的躯体白皙而匀称。
早上我们抽着鼻子到路口打豆浆买油条,吃完早饭,我在晨曦中看书,阿静则坐在琴边研究琴谱。阳光移进房间后,我们关上窗子,室内一下阴暗下来。中午最热的时候我们开着电扇睡觉。睡醒后到一楼的露台上浇凉水澡。正餐大多是面条,要么就到瑞金路一家宁波师傅开的小吃店喝粥。晚上我们有时听磁带,有时听电台里的音乐广播。
那个夏天,我读《约翰·克里斯朵夫》,他弹奏肖邦。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阿静总在弹那台斯坦威钢琴。他坐在钢琴中间;琴凳稍稍靠后;双腿自然放松,脚跟着地;肘部和小臂略高于钢琴的键盘;手成弧形放在琴键上。这个沉静的瞬间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以后每当看见钢琴家们的现场演奏,我都会想起他的这个形象,并以这个形象作为标准来评判我面前的演奏者。我失望地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姿势像阿静那样完美。尽管他们衣冠楚楚姿态不凡,但他们不象我记忆中的形象一样完美。但我并没有美化我头脑里的形象。那个形象原本就是美好的。在他弹奏的时候,我就看着手指在黑白键间灵活地跳跃。他的手掌薄而宽大,手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比女孩还要剔透漂亮,完美得像是艺术品。也只有那样的手才能弹出那样美妙的音乐。
除了音乐,那个夏天还有什么呢?
我时常觉得自己听到过一种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那种声音异常美丽。它清晰又模糊。清晰得仿佛伸手就可以抓住,模糊得却怎么抓都抓不住。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听见它的。但当我清醒过来时,这个声音已经杳然消失了。
我记得那个傍晚的演奏。夕阳的光束从屋顶的窗口斜斜地射在阁楼东面的地板上。房间里有点安静。阿静已经练习了一下午的钢琴,这时正坐在琴前眺望窗外的暮色,几丝金色的光芒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很久都没有动一下身体。我坐在椅子上阅读阿波利奈尔的诗集,一开始并没有留心到他的神情。直到琴声响起才注意到了异常。
他弹奏的是肖邦的降B小调奏鸣曲。这首奏鸣曲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在高中的三年时间里我曾听他弹过几次,但这个傍晚他弹奏的这首曲子,其完美程度要超过以前的任何一次。直到现在,听了许多著名钢琴家演奏的这首曲子后,我也觉得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弹得像我记忆中的这次演奏一样完美。就如同这个安静、悲伤和忧郁的傍晚,琴声也同样安静,悲伤而忧郁。弹到第三乐章的“葬礼进行曲”时,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自从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阿静流泪,就算在葬礼上时他也没有流过眼泪。他把自己的一切情感都表达在了琴声里。此刻,只有听到这首曲子的我,才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悲痛。
黑夜降临了,琴声仍久久地回荡在这间阁楼的琴房里。然而我除了聆听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夏天过后,我们都进入了各自的大学。阿静在音乐学院里学钢琴,我则考入了国际贸易学院。不管从规格还是名声上来说,国际贸易学院都不是一所一流大学。从学校所起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它是一所普普通通的经济类专业院校。唯一出众的地方是外语教学。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的。不过说到底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系。我本来就对学校无所谓,何况也只有这所大学录取了我。
这所大学位于虹桥开发区中心地带,出校门走十分钟就可以来到著名的友谊商城。商场大厅不停出入衣着时髦的中国人和外国人,喷水池里的水不住涌动,将白色泡沫推挤到水池边,轻松而空洞的背景乐一直响个不停,冷气打得人心生寒意。至于友谊商城为何著名,依我来看无非是那里的商品昂贵些装修气派些外国人多些罢了。
“你这么说是因为家里有钱。”大学同室说。如果我家里没钱而持同样观点,想必会听到另外一句话:“你这么说是因为家里没钱。”反正含义相差无几。
去大学报名时,我跟舅舅在商城的底楼大厅喝过咖啡。他对我学法语有些意外。因为我喜欢读小说,他一直以为我会选择上文科大学的文学专业。
“我并不喜欢像考古那样研究文学。”我跟他解释,“我喜欢的只是自由自在地读书。”
“所以你选修法语?”
“是啊。读原版小说方便。”
“你的理由听上去倒是很有趣。”他说,“不过,商业法语和法语文学是两回事,你怕是会失望的。”
我问舅舅是不是不赞成我学法语。他摇头一笑。
“我并不反对你学法语。这是你自己的兴趣,你自己的决定。”他说,“不管怎么说,世界上多一个会说法语的人不是什么坏事。我是这样认为的。”
开学不久我就发觉舅舅的话有些道理。商业法语和法语文学确实是两回事。而且学法语远比我想像要困难,看一看课程表就知道了,每天基本上都是法语课。什么基础法语、法语泛读、法语精读、法语口语等等。为了练习小舌音,寝室里整天都有人用水漱口在喉咙口发出咕噜声。
学校里教法语的有一半是外籍教师。在所有的法语课程里,口语课是大家最喜欢的。教授这门课的是法籍教师。他的年龄在五十岁上下,为人风趣幽默,拉丁性情在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会说中文——只不过是卷着舌头的。别具风味的中国话。无论是不是法语系的学生都很喜欢来听他讲课。
据他说,他曾在巴黎的拉丁区捱过不少时光——“我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他们相识在萨特与加缪走过的林荫道上,在杜拉斯写作的窗掾下接吻,在毕加索享用午茶的地方喝咖啡。他们经过丹东殉难的房前,与罗伯斯比尔砍掉脑袋的地方争吵。最后他们在塞纳河左岸永远分手了。——一个听起来像小说那样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他追忆似水年华时,深情的双眸一一扫过坐在前排的女生们,女生们有的已经噙着泪花,眼睛蒙上了雾气。然后他叹口气,用最绅士的派头邀请其中某位女孩在课余空闲时,“陪不幸的人喝杯咖啡”。受到邀请的女生无不红晕上面,内心欢喜。仅这一条,所有的男生就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随意讲解巴黎的不朽风景。例如百货大楼顶端的天体露台——好家伙,整百人的教室寂静无声。大家都怕听漏了什么。他讲香榭里舍大道随意接吻的情侣,“隔着衣服做爱”,教室里的感慨声此起彼伏。他说巴黎是世界的心脏,艾非尔铁塔是世界的阳具。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
“所以,大家要好好学习法语啊。”他用特有的卷舌中国话引诱在座的学生。
许多人因此立志要学会法语。当然法语不是短短几天就能学会的。每天坚持背单词也要花不少的工夫。但为了随便接吻与天体夏令营来上课的男生和为了时装香水与浪漫爱情来上课的多情女孩一样大有人在。人的毅力往往是和欲望是成正比的。不久,在朗读优美的法语散文是时候,甚至在背不规则动词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喜欢上了法语。
我和阿静也保持着联系。我经常去音乐学院找他。时间一长,我也熟悉了音乐学院那座陈旧的铅色大门,那里绿树遮掩的教室,装着隔音板琴房,不乏亲切气息的木格窗户和空气中各种乐器的声音。
周末时我们常常回到复兴路的洋房里,继续两个人之间的弹奏和聆听。我们从音乐学院走回复兴路的花园洋房。汾阳路幽静的氛围如同被时光刻了下来。道旁的高大梧桐,春天掉落的桐花,秋天凋落的黄叶。偶尔经过的自行车洒下一路寂寞的铃声。头发花白的老人推着绿色的铁皮婴儿车缓缓而行。乐器商店的落地橱窗里陈列那些承载着人们梦想的乐器。两个人沿淮海路走到复兴公园,绕个圈子回到复兴路的洋房。他一边弹琴一边告诉我音乐学院各个系别之间有趣的琐事,新学的乐理知识和刚听过的琴曲版本。我也告诉他自己从学校听来的各种法国方面的好玩的消息,给他形容法语教师上课时的情形。
进入音乐学院以后,阿静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弹琴时的仪态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日常生活中的手足无措和神经紧张几乎见不到了。无论是否在弹琴,他都是一个性格沉静的清秀男孩。纵然衣着有些不太讲究(也无法讲究),他身上特有的音乐气质已经表露无疑。这让我相信他迟早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里出类拔萃的钢琴演奏家。
“你会成为出色的钢琴家的。”我对他说。
“也许吧。”
“你自己怎么想?”
“我只想弹奏钢琴。”
这个回答让我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单纯的男孩。那个单纯的男孩现在原封不动地待在已经长大了的身体里。
大学一年级上半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寒假时我随着舅舅一家去了外地,阿静则在放假后找了一份酒吧兼职的工作。之前他做过两份家教,但都不算成功。他木讷的性格并不适合教授别人钢琴。所以在酒吧当沉默的钢琴手看来是最适合他的兼职了。
新学期开学后我们才又见面。一个假期不见,他的模样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可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也说不出来。他穿一条黑色正装长裤,白衬衫,黑皮鞋。一身装扮说不上崭新笔挺,可是也显得舒适合身。头发还是一向的风格,说整齐其实不整齐,说不整齐其实颇整齐。我注意看他脸上的神气。神情一如既往的明晰。尽管他和我初认识他时的少年相比已经改变了许多,可还在最大程度上保持着我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印象。
他感觉到我在打量他。
“我其实也不习惯自己这样穿的,可这是必须的。看上去还过得去吧?”
“过得去,至少和你演奏的音乐匹配。”
我问他打工的地方在哪里,他说是在使馆区的一间酒吧里,离音乐学院不远,走路半小时多一点。
“待遇怎么样?”
“基本上每天都要去,用来应付学费和生活费绰绰有余。”
“你在学校的学习不受影响吗?”
“不是弹钢琴吗?而且都是古典作品。我把它当成是每天的练习。”
阿静打工的酒吧在衡山宾馆附近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里。外表看上去像是私人别墅,门口不像衡山路上一般的酒吧那样有显目标志,甚至连门牌号码都看不见。光秃秃的镂空铁门,饰着回旋花纹。因为路上无人走动,环境又过于僻静,整幢建筑物与其说是像酒吧,不如说更像是一座荒废了的花园。我随着阿静走入被高墙阻断的花园,花园尽头是座三层的西式别墅建筑。着背心马甲的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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