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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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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单中,得以授职翰林院编修。
  由编修升为侍讲,满了九年,照例考绩,应该升为侍讲学士。有人跟宰相万安说:“像焦芳这种肚子里火烛小心的人,莫非也可以当学士?”
  焦芳听得这话,声色俱厉地公然表示:“这一定是彭华说我的坏话。如果我当不上学士,看我不杀他!”
  彭华是内阁学士,很得万安的信任,而胆子极小。焦芳是故意这样恫吓,目的是要彭华害怕,替他到万安面前去关说。果然,彭华怕一命不保,苦求万安,将焦芳升了侍讲学士。
  就这样,焦芳完全用流氓的手段做官,横行霸道,奸狡百出,居然循资历阶,做到了礼部右侍郎。
  焦芳有个同乡叫做刘宇,现任“右都御史总督宣化、大同、山西军务”,也是个小人。他跟兵部尚书刘大夏不和,很想取而代之,只是人在边关,无法在京里活动。听得刘瑾有意在外朝结纳,便以旧交的渊源,介绍焦芳给刘瑾,目的是希望焦芳替他在刘瑾面前代达许多信中不便细说的话。
  焦芳表面像个老粗,其实心思极细,接到刘字所写的介绍信,却不忙去见刘瑾,打算着先要找个“效忠”皇帝的机会,打个底子再说。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大臣会商国政,提到财政,户部尚书韩文不胜感慨地说:“国库空虚,而理财不是变把戏,可以无中生有,唯有劝皇上节用而已。”
  像这样的会议,焦芳知道必有宫内派出来的太监在隐秘之处偷听,所以他故意装得愤愤不平地:“平民百姓家,也有额外的用度,何况皇家?俗语说:‘无钱拣故纸’,如今天下积欠的钱粮、逃匿的税收,不计其数!为什么不加紧催征,而要限制皇上的用度?”
  这番话是要借那偷听的人的嘴,去说给皇帝听的。然后,焦芳才持着刘宇的信会见刘瑾。由于皇帝对焦芳已有好感,所以刘瑾亦易于进言,不久,焦芳竟由礼部右侍郎一跃而为六部之首,俗称“吏部天官”的吏部尚书。
  ※        ※         ※焦芳接任不久,就遇见一件使他很为难的事。
  皇帝也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充沛的精力,仿佛永远消耗不尽似的,可是没有用在正途上。白天击球走马,放鹰逐兔;到晚来,灯火辉煌,俳优登场,在八虎陪侍之下作长夜之饮。有时带着小太监在后宫乱闯。后宫的女官,共分六局二十四司,粥粥群雌,不分妍媸,遇见醉后的皇帝,都有亲承雨露的机会。至于册立还不久的一后两妃……皇后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的长女,两妃一沈一吴,封号是贤妃与德妃,十天半个月见不着皇帝一面是常事。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户部尚书韩文一提起来就会老泪纵横,痛心不已。于是他属下有个人忍不住要开口了。这个人是个才子,名叫李梦阳,官屠户部郎中,他笑韩文,身为国家大臣,却只会哭,能哭得出什么名堂来?
  不哭又如何呢?韩文向他问计,李梦阳说:“近来言官弹劾八虎的奏章很多,三位阁老都主张严办。如果内阁之外的大臣,能够联络好了,伏阙办争,三位阁老一定会响应。满朝如此,何患八虎不去?”
  “好!我听你的话。”韩文唤着他的别号说:“献吉,请你代为草一道奏疏。”
  李梦阳提倡复古,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匆道”。因此费了一夜工夫所写的奏疏,看起来是一篇很精彩的古文。
  韩文看了之后,却对李梦阳说:“可惜了!献吉,你白费心血,全不合用。这道奏疏不可以太深奥,否则皇上看不懂,不可太长,太长皇上没有耐心看。”
  于是,他亲自动手,将原稿大加删削,然后私下征询六部九卿的意见,问到焦芳,他便大感为难了。如果拒绝,分明便是八虎的同党,倘或附议,则又得罪了刘瑾。
  考虑下来,只有先署了名再说。他在想,这一道奏疏能够打倒八虎,自不必再怕刘瑾,若是打不倒,不妨见风使舵,另想别法向刘瑾输诚。
  ※        ※         ※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臣下有这样措词严厉的奏章,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吓得直掉眼泪,连饭都吃不下了。
  奏章到达御前,归司礼监掌管,司礼监一共八个,其中有个提督东厂的王岳,赋性刚直,平时对八虎非常不满,看到这道奏章,大为高兴。当然也要故意吓一吓皇帝。
  “万岁爷,马永成他们八个,犯众怒了!只有照他们的意思办,‘将永成等缚送法司,以消祸萌。’看起来,这八个人的性命不保了!”
  一想起八虎不在眼前,那日子不知道怎么过?皇帝越发着急,而且不知如何才能消除这场“灾难”。因为他只知道皇帝有权,却不懂皇帝的权力应该如何运用。只是急步握手,喃喃地问:“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八个司礼监得要为皇帝提供解决难题的办法,除了王岳以外,其余都不主张采取激烈的手段,为的是不愿皇帝觉得太刺激。
  于是决定推派司礼监之一的李荣,代表皇帝跟一合疏的大臣去“谈判”。
  “有旨:各位大臣爱君忧国,话说得一点不错。”李荣先给大家戴上一顶高帽子,紧接着下了转语:“不过,那八个奴才,伺候已久,不忍即置于法。请大家不要逼得太紧,皇上自有处置。”
  “如果不处置怎么办?”吏部侍郎王鏊问说。
  “那都在我身上。”李荣举手指一指自己的脖子,“我头颈上不曾裹着铁,难道不怕政脑袋?敢误国家大事?”
  这个保证很诚恳,六部九卿的大臣,算是让步了。
  六部九卿是安抚下来了,但三阁老中,刘健与谢迁的态度很坚决,李东阳亦表示愿意听从刘、谢二人的决定。因此在召集六部尚书、侍郎会商的“阁议”中,决定不理会李荣的要求,坚持原议,非将指出姓名的八大太监送入监狱不可。
  明朝的监狱暗无天日,一旦入狱,真是俗语说的“不死也脱层皮”,而且王岳提督东厂,与锦衣卫有密切的联络,要在狱中整治哪一个犯人,十分容易。因此,八虎大惧,自己请求安置南京孝陵卫,替太祖去司香扫地。而内阁答复司礼监,表示“得难照办”。这一来,司礼监中的范亨和徐绢二人,也改变了态度,支持王岳,一起去向皇帝密奏。你一言我一语,将个只懂得玩的小皇帝说得六神无主,唯有依从。
  于是司礼监秘密知会内阁:皇帝将于次日早朝降旨逮,捕八虎。而八虎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知趣,情甘退让,内阁一定不为已甚,谪居孝陵,至多失势,不致丧命,犹有徐图复起的可能。
  谁知黄昏时分,焦芳悄然来告密,将内阁与司礼监之间往来接洽的结果,尽皆泄漏给刘瑾。这一来,先发制人的,便属于八虎这一方面了,而刘瑾,也就从此开始,自然而然地成了八虎的头脑。
  在刘瑾主持之下,密议已定,八虎紧张在心里,表面上仍如往日,陪着皇帝乐。这天晚上,皇帝是在内市的宝和店,假扮卖估衣玩。
  ※        ※         ※古代的都城,所谓“前朝后市”,明朝犹存遗意,在宫城后门,也就是煤山脚下的玄武门外设市,每月逢四开市,听由民商出入,自由交易,称为“内市”。
  内市中有好几家店铺,不必逢四而每日可以做买卖,是皇亲国戚或者有权的太监所开设,名为“皇店”,店名头一个必是“宝”字,“宝和”便是皇店之一。
  有一天,皇帝微行,偶然看到估衣铺在叫卖,估衣商的两臂连扇,披了十几件冬夹棉衣,样子十分滑稽,不由得大感兴趣。而且,听那估衣商吆喝叫卖,声音洪亮,聚观的行人,争相问价,喧哗一片,估衣商应接不暇而有条不紊,也大为佩服。一定要学来玩一玩。
  于是,在宝和店特设估衣铺,用长凳与门板,铺成一个平台,堆满了太监与宫女送来的旧衣服,皇帝站在中间,头上歪戴一顶瓜皮帽,学着叫卖估衣的特有声调,连唱带说,手口并用,宣传手中那件估衣,如何价廉物美!一件唱完,搭在肩上,又唱第二件,太监便扮顾客,抢着要买。
  先是“顾客”与“顾客”争,到后来便是“顾客”与“店主”(也就是皇帝)争。已成交了,“顾客”忽然翻悔,故意挑剔,料子不好,颜色不对、而“店主”则逐一分辩,最后还是不能成交,因而发生争执。
  这时候便有太监扮了“市正”来调解,帮着“店主”,派“顾客”的不是,“顾客”前倔后恭,改容相谢,自顾在“廊下家”做东道谢罪。
  “廊下家”在玄武门的西面,是太监所开的酒家,自造不须上税的私酒,其色殷红,名为“琥珀光”。这些“廊下家”也备酒菜,也可以叫勾栏中的“粉头”来侑洒……当然只有皇帝光顾时,才有此特权,而所谓“粉头”,不是教坊女子便是宫女,一见皇帝来了,都来强拉,一只手往西,一只手往东,口中娇喊:“朱大爷,我家来!”有时相持不下,“粉头”们大打出手,拉头发、撕衣服,口中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竟似真的一般,皇帝少不得横身调解,而“乐在其中”了。
  这天八虎将皇帝推到屋宇深密,招牌唤做“梨花春”的一家廊下,喊了几个“粉头”,笙萧杂奏,殷勤劝酒。但到了皇帝更衣之时,便将所有的粉头都打发走了。
  “咦!”皇帝一看八虎个个愁容满面,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
  “万岁爷救命!”
  刘瑾一喊,八虎环跪在皇帝面前,磕头的磕头,拭泪的拭泪。
  皇帝越发骇异。“起来,起来!有话快说,别弄成这个鬼样子。”
  “万岁爷!”刘瑾哭着说:“若不是你老人家恩庇,奴才八个早就喂了饿狗了!”
  “喔,谁欺侮你们?”
  “害我们八个的是王岳。”
  “这是怎么说?”
  “王岳提督东厂,应该是万岁爷的耳目,哪知他只是煽动言官,常说:‘各位先生有话尽管说,万岁爷有不对的地方,也可以说。不用怕!’”
  “好大胆的奴才!”皇帝问道:“真有这话?”
  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展开对王岳的恶毒攻击。
  刘瑾的策略是:将皇帝与内阁、百官,说成冤家对头,势不两立,而王岳则是吃里扒外的奸细。这一下很快地将有了酒意的皇帝,激得怒不可遏。
  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处置?“皇帝”二字不曾在他脑中生根,皇帝的权威也很少想过。当太子时,遇事不如意也曾发过脾气,无非将太监痛骂一顿,甚至拳打脚踢揍一顿,发泄了怒气也就算了,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惩罚的办法,更不知道惩罚以外,另有更好的处置之道。因此,他只能那样问:“那么你们看,该怎么办呢?”
  这话就要刘瑾来回答了。他想了一下很狡猾地答道:“万岁爷用奴才几个是干什么的?当然奴才几个去办。”
  此言一出,皇帝有如梦方醒之感,“是啊!”他很神气地说:“我用你们是干什么的?王岳可恶,替我主办。”
  “是!奴才一定能替万岁爷消气。不过,要请动御笔。”
  “怎么写?”
  “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如今文官敢这么大吵大闹,都因为司礼监没有帮皇上的人。否则,天子富有天下,皇上爱干什么干什么,谁敢说话?”
  “言之有理!就派你掌司礼监。”
  刘瑾与八虎喜出望外,即时端过笔砚来,朱笔写了御札。刘撞又要求提督团营,皇帝也答应了,顷刻之间,待罪的闭侍,一跃而掌握文武大权,成为满朝最有权势的人物。同时,片刻之间,尽翻全局,好比着棋那样,“死棋肚里出仙着”,一出了头,反倒吃掉了对方一大块。
  刘瑾当夜就持着御札接掌了司礼监,一面奏保邱聚、谷大用提督东西厂,一面逮捕王岳、范亨、徐智,矫旨痛打了一顿,逐往南京,连夜起解。
  到得第二天黎明,刘健、谢迁以及韩文等人,兴冲冲地上朝,都以为只等圣旨一下,提督东厂的王岳,就会派人行动,八条恶虎,一鼓成擒,从此皇帝可以收心,走上正途,岂非大可庆幸的快事?哪知司礼监送到内阁的圣旨,竟是王岳被逐,刘瑾大用。
  “坏了,坏了!此局全输。”刘健将头上一顶乌纱帽取了下来,狠狠掼在桌上,“不能干了!”
  “是的,我也要辞官。”谢迁摘下衣襟上的一块玉田,这块玉牌,上刻姓名,是出入宫城的凭证,即是汉朝的所谓门籍。他这样做,表示从此不会再入宫城了。
  李东阳亦复作了同样的表示。于是三阁老联名告老,请求放归田里。这个举动,在刘瑾意料之中,早就想好了处置的办法,只等皇帝点个头,就可以降旨。
  哪知皇帝正玩得起劲,三阁老的奏疏连看都不看,只呵斥一句:“来问我于什么?我用你干什么用的?”
  “喳!喳!喳!”刘遵争忙答道:“奴才去料理就是。”
  有皇帝这一句话,刘欢乐得矫诏难刘健与谢迁致仕,把李东阳留了下来。明朝的制度,不论任何大官,一经罢职,不能再住在京城里,不过告老回乡的大臣,朝廷亦很优待,赐敕慰谕,家眷准予利用公家的驿站送回乡,地方官按月供给银米及夫役。这些优待,刘欢毫不吝惜,表面上做祖很光彩。
  李东阳的被留下来,是因为图议中讨论诛刘欢时,他的态度比较缓和,同时刘欢亦有爱才之心,而李东阳是当时文坛的魁首。
  不过,他当然以不与刘、谢同去为耻,再一次上流恳请,始终不许,成了首辅。三阁老去其二,所以焦芳亦在刘瑾感恩图报的安排之下,居然入阁拜相了。不过,刘健、谢迁如此下场,自然影响人心与政局,十三道御史联名上疏,请求挽留刘、谢,加罪八虎。刘速大怒,假传圣旨,尽皆收捕下狱,各杖三十,革职为民……明太祖很苛刻,喜欢侮辱读书人,官员犯了罪,要在午门外打屁股,名为“廷杖”,不过孝宗在位十八年,从未杖责官员,所以刘珍的假旨一下,越发引起朝官的愤慨。其中有个掌管武官人事的兵部武选司主事,名叫王守仁,字伯安,籍隶浙江余姚,他的父亲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现任南京兵部尚书。而公疏挽留刘、谢,是由在南京的一位言官戴铣所发动,王守仁在家报中得知其事,便上奏救戴铣,请皇帝收回成命,不要蒙上一个杀谏臣的恶名。
  这一下当然触怒了刘瑾,矫诏廷杖五十,用刑的是锦衣卫的人,下手特重,打得死而复生。官却未丢,不过降为驿丞,所管的一个驿在贵州蛮瘴之地,名叫龙场驿。及至王守仁伤势稍复,出京先回家乡,刘瑾仍旧饶不过他,派人一路跟踪,准备置之于死地。
  那王守仁虽研究心学,却非“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可比,一见势头不妙,心生一计,到了杭州,在钱塘江边留下一顶帽子一双鞋,再有一首诗。诗中自道将与波臣为伍,又用钱江射潮的现成典故,以伍子胥含冤负屈而死自比。杭州知府只道他已投江而死,临江哭奠,致情尽礼,京里下来的“白靴校尉”哪里想得到这是一条“金蝉脱壳”之计,见此光景,悄然折回。王守仁的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从正德元年冬天起始,大明天子赛如刘瑾与正德皇帝两个合作,一个只管“降旨”荼毒士林,陷害正人;一个只管玩,玩得昏天黑地,几乎忘掉自己的身分。
  不过,刘瑾也有苦恼。今非昔比,哪里能整天陪着皇帝玩?想来想去,有个人可以做自己的替身……这个人的家世不明,从小就投在一个大太监钱能名下,便姓了钱,单名一个宁字。钱宁生来乖巧,善伺人意,一看刘瑾得势,曲意奉承,颇得欢心。刘瑾决定把他保荐到御前,替皇帝去想玩的花样。
  “小宁儿,我打算让你伺候万岁爷。”刘瑾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提拔你?”
  钱宁所希冀的就是能够“通天”,闻言大喜,而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愁眉苦脸地答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伺候万岁爷,我只跟着公公!”
  尊称太监,叫他“公公”,刘瑾听钱宁如此回答,不免诧异,但也高兴,“我只当你不识抬举,原来你是要缠着我,总算是有良心的。不过,”他说:“你果然向着我,就要听我的话。”
  “别的话都听,公公要撵我,我可不听。”
  “呸!”刘瑾笑骂着,“你倒觉得自己怪不错的,你还能撵到御前?别再退楞子了,好好听我说!”
  钱宁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是!”
  “我跟你说,我把你保荐给万岁爷,一则提拔你;二则做我的替身,陪着万岁爷玩;三则做我的耳目。”刘瑾放低了声音说:“有两个人你可得当心!”
  “哪两个?”
  “你倒猜猜看!”
  “公公,别难我了。”
  “我提个头,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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