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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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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眼神幽深地往何晏所在的位置瞥了下,司马师轻笑一声道:“你这耿直性子这么多年倒真是一点没变。”
“嘿。”摸着后脑傻笑了一阵,夏侯玄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感慨道:“说起来,这次伐蜀,张颌将军遇伏身亡还真是出人意料,他可是西部战区的老将了,竟然也会大意中了蜀军的埋伏。”
想到自己父亲在府上说起此事时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司马师端起茶盏小啜一口不咸不淡地应道:“是啊。”
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森然,夏侯玄话锋一转,轻快道:“不过这样一来,你爹就可以完全掌握西部的军权了。”
修眉猛的蹙起,司马师低声道:“别胡说,怎么委派军权那是天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我议论。”
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言论过于敏感,夏侯玄急忙噤了声,改口赞道:“还是你有分寸。”顿了下,又道:“对了,怎么没看到子上跟你一起来?”
听到司马昭的名字,司马师执着茶盏的手瞬间收紧,脸色也显出几分不自然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甚愉悦的事情。
40择友
盏中酽茶随着司马师手上微微的颤抖而晃动着;他看着自己映在茶盏里的脸;方意识到似乎有些失态了。轻轻把杯盏放回矮案上,司马师看向一脸疑惑的夏侯玄;淡淡道:“过些日子他就要成亲了;父亲自然管得严些。”
“子上要成亲了?怎么才告诉我!”睁大眼睛,夏侯玄一下来了兴趣;倾身往司马师旁边凑了凑;他猜测道:“是和王元姬?”
“啊?”不知是惊讶于他一猜即中还是怎的;司马师显然是愣了一下才偏开头,肯定道:“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案上的器皿,他低声笑道:“看你想都不想就猜中了,是觉得他俩再般配不过了吧。”
“对呀。”依然沉浸在自己好友要娶亲的兴奋中;夏侯玄转过身将手肘抵在案面上;双手托着下巴道:“就好像……你跟媛容一样。”提起自己嫁出去的妹妹,他脸上的表情又见温柔了。在夏侯玄心里,自己最疼爱的姊妹能嫁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实在是再好不过。
脑海里闪过那个端庄大方、行止得体却并不令自己着迷的女子形象,司马师低下头,自唇角勾出抹讽刺的笑意,“是吗。”
侧目看着他弯了弯眉眼,夏侯玄露出一口小白牙,还是一脸毫无城府的笑容,“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酒。”
“啊。”应了声,司马师收敛好所有情绪,重新端起了茶盏,“自然,忘记谁都不能忘了你不是。”
话音还未落下,两个人便嘻嘻笑作了一团,显得那么亲密。相互逗着趣儿,夏侯玄许是乐而生哀,竟是毫无征兆地叹起了气。司马师一愣,伸手覆上他的肩,疑惑地询问道:“怎么了?难得见你唉声叹气的。”
仰头干了杯中佳酿,夏侯玄摇头自嘲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只能这样一天天混日子。”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愈发沉闷起来,“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与他如手足的司马师当然清楚他是在说什么。事情还要从六年前讲起,那时,夏侯玄十七岁,刚刚承袭父爵,高贵的身份加上其本身爽朗讨喜的性格,使他一路平步青云,不到二十便被升任散骑侍郎,成为众人眼中最为优秀的新人。夏侯玄虽然生性纯善、平易近人,但到底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整日被众星捧月的对待着,心里多少会生出些傲气,端出些架子来。年轻气盛、眼光挑剔些对他这样的名门之后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是正常,可凡事无绝对,比如在对待当今天子曹叡的小舅子毛曾一事上,夏侯玄所表现出的鄙夷态度就把自己带入了绝地——毛曾是曹叡宠后毛氏的胞弟,他本人虽然鄙陋不堪,但曹叡却是个爱屋及乌的主。这天子的喜好理应与臣子无关,可偏偏在一次宴会上,夏侯玄被安排与毛曾同席而坐,而这一坐就坐出问题了。
平日里,夏侯玄素与簪缨之后往来密切,入眼之人大都谈吐不凡,他自己也有着“玉人”的美称。如今,夏侯玄见到毛曾这么个言行举止皆粗俗的人,不但不能说,还要委屈自己与之同席,心下难免不平。倒也不是夏侯玄的气量狭隘,想想事情传开后,世人尚且戏曰:蒹葭倚玉树。应是不难想见当时的情形该是何等的滑稽讽刺。然而,天子毕竟是天子,夏侯玄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怒形于色,当众驳他的面子,到底有失君臣礼数。日后那些流传于市井的谤讥歌谣尚未传入宫中,夏侯玄被贬官的诏书就下到了宫外。从身负无上荣耀的曹魏新一代天之骄子到仕途沉寂,前途未卜的泛泛之辈,不过须臾之间。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贬官是小,丧命是大。”给回忆做了结语,司马师见好友这般沮丧,接着轻声开解道:“你只当是提早见识了天威的可怖,给自己长个教训吧。你出仕得早,仕途上偶有不顺焉知非福?你看,朝中老臣在渐渐凋敝,而我大魏内忧外患尚无断绝,你何愁等不到圣上用人之际再重出江湖的那日?”
斜倚在矮案上,夏侯玄一扫方才的愁容,挑眉一挑,露出些许戏谑的神情,“你倒是看得清楚。”顺手抄起司马师腰间挂着的玉佩把玩,他又道:“难怪你到现在都不着急求个一官半职来做。”
闻言,司马师不禁失笑,天知道他并非不想出仕,只是家中有个对朝中事事洞若观火之人一次一次地告诉他,时机未到。当然,他并不打算将这个原因告诉夏侯玄,即使他们很要好。漫不经心地笑笑,司马师正想着要不要说句话敷衍一下,就听何晏那边一阵喧闹。同夏侯玄对视一眼,他将视线转到了何晏身上,侧耳听起他跟李胜、邓飏的对话来。听着听着,司马师便皱起了眉,再不见一丝笑意。
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夏侯玄也转过头去瞥了眼一会儿感慨自己郁郁不得志,一会儿又高声痛骂朝廷用人无眼的何晏以及另外两个不时附议的人。习以为常似的扬了下手,他不以为然道:“每次喝多了都这样,不用管他们。”
一片薄云挡了日头又马上散去,屋里的光线跟着暗了又明。没有理会夏侯玄的话,司马师从窗口往外望了望,心中突然有点莫名的不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和屋内肆意的抱怨声交杂在一起,不间断地飘入他的耳朵,让他越来越觉得烦躁。重重把茶盏朝案上一搁,司马师对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夏侯玄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先回府了,你走不走?”
完全不明白司马师怎么转眼功夫就变了脸,夏侯玄是满目的茫然,看看那边醉成一团胡言乱语的几个人,又看看这边冷着脸的好友,他讷讷道:“那他们……”
把钱袋丢到桌案上,司马师用不大的声音道:“由他们去,看那样子是都醉得不轻了,净说疯话。”见夏侯玄若有所思,他站起身继续道:“走吧,有话跟你说。”
看司马师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夏侯玄亦不再含糊,手一撑地便跟着站了起来,“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夏侯玄终于憋不住好奇,拉住司马师的衣袖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在上面那会儿就看你脸色不对了。”
“上车说。”反手推着他上到马车里坐定,司马师才略略缓和了神情,“你方才说何晏他们时常那样?”
“是啊。”耸耸肩,夏侯玄无奈道:“你也知道他们不得志久矣,唯有寄情诗酒,酣畅时道出怨言实为人之常情。”
轻叹一声,司马师用手抵住眉心道:“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终究不妥,你就一直放任他们口无遮拦?”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司马师又冷哼道:“与你往来的大都是名门贵胄,这些年你虽仕途不顺,可总还是有个闲职,在那些个公子哥儿眼里怎么算都有点斤两。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始终留心你,同你交善?还不是因为觉得你迟早会翻身。眼下你跟何晏他们整日混在一起,又不劝诫他们收敛言行,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到圣上那里……”停了下,他将手搭到夏侯玄膝上,颇感忧虑,“你就再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并不严厉的语气,却字字句句正中要害。
夏侯玄歪着头,看样子像在思考他的话。车厢里安安静静的,透过遮帘漏进来的光斑驳地变换着位置,使得车里的气氛不至于太死寂。良久,一声慢悠悠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拍了拍司马师的手,他低沉着嗓音道:“我知道,可总不能太冷落了他们,毕竟这些年下来,多少还是有情分的。何况,何晏那张利嘴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听人说,先帝还是世子时他就敢公然挑衅先帝,处处与之为难。想来我们若真把他得罪透了,也够受的。”
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司马师那句“这种人宁可得罪也不要往来过密。”明明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回肚里,改口成了,“还好有你笼络着他,也连带让我少受了口舌是非。”
和别人推心置腹,从来不是他司马师的作风,哪怕那个人是夏侯玄也一样。
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司马师回头向窗外瞄了眼,发现已然到了自家府邸,“我到了,改日再会。”说着,便要弓腰出去。
“哎。”一把拖住司马师的手腕,夏侯玄故作严肃道:“你是不是也跟那些公子哥一样,觉得我还有翻身的机会才跟我一直往来着?”
保持着在手持遮帘弯腰回首的姿势,司马师看着他蓦地一笑,“你说呢?”他眉目清晰,声线平稳,坦然得叫人看不出半分不自然。
夏侯玄半仰着头,从逆光中看着车檐下的风灯在他脑袋边来回晃动着,竟无端觉出了几分可爱。眨眨眼,夏侯玄绷不住翘起了唇角,心里分明是乐开了花。双手枕到脑后,他嘴硬般的咕哝道:“天晓得。”
“那我……”司马师作别的话连个开头都没说完整,就听车外传来一声“阿兄”,听声音无疑是司马昭,回过头去,便看到他从府门口一路小跑到了马车旁。跳下马车,司马师见他形容匆忙,疑惑道:“怎么了?”
余光瞥见窝在车厢里的夏侯玄,司马昭暂时压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太初,你也在啊。”夏侯玄年长他两岁,司马昭本该也称他一声“阿兄”,但两人因着司马师的关系平时没少打交道,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开始互称表字,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
冲他颔首回了一礼,夏侯玄笑道:“子上,听你阿兄说你要成亲了,恭喜啊。”
眼角抽了抽,司马昭下意识地看了眼司马师,却见他正偏头不知望着哪里在发呆。挠挠头,司马昭道了谢,看样子挺不好意思的似乎还带点无奈。
心里对当下这种莫名其妙就尴尬起来的气氛感到十分纳闷,夏侯玄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是哪里出了差错,只得讪讪道:“好了,你们别耽误了正事,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告辞。”
“记得来喝我的喜酒!”许是觉得方才自己的反应会让人觉得冷淡,司马昭对着走出一段路的马车突然喊了这么一句,直到看见夏侯玄从窗口伸出胳臂朝自己挥了挥,他才满意地回过了身,却正对上司马师盯着他看的眼睛。
司马师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二弟,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被他不同寻常的样子弄得颇为心虚,司马昭试探性地唤道:“阿兄?想什么呢?”
“没事。”敷衍地回了他一句,司马师便兀自转过身往府里去了,边走边问道:“你急急忙忙找我什么事?”
“啊!”一拍脑门,司马昭惊道:“差点忘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身边,司马昭拽着他加快了脚步,“今日父亲午时回来看起来就不大对劲,估计是早朝时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问他他又不说,只派人到处寻你,八成是跟阿兄你有关吧。我在这儿先知会你一声,省的待会见到了父亲你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书房门口,司马师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口慢慢散开了一种沉坠的感觉。手扶上冰裂格子花的门扉,他深深吸了口气,对司马昭低声道:“你先下去吧。”
“哦,那阿兄你自己小心应付。”就像被当下的压抑感染了似的,司马昭说话的声音也不如以往轻快。
“说什么呢。”好笑地打量了一番身边仍然青涩的胞弟,司马师平静道:“父亲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找我有事而已。你自己找点事去做,我进去了。”
“哦。”点点头,司马昭转身作势走开,听到身后传来门扉开合的声音,他才驻足下来,靠着廊柱眼都不眨地朝书房张望起来。
41案发
司马师进到书房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司马懿而是正要出门的夏侯徽;这让他有些惊讶;“媛容?”四下里扫了眼都没找到自己父亲的身影,他不禁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父亲呢?”
眼神在自己手中的空托盘上停了一下;夏侯徽不疾不徐道:“来给爹送杯茶醒醒神;你快进去吧,爹就在里面。”
点点头;司马师看着她看门出去后方才拐进了书房深处;见司马懿正坐在书案后翻看着一卷竹简;他便在距离书案七八步的地方站定下来,跪地行礼道:“父亲,您找我?”
“嗯。”沉声应了句,司马懿抬头看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案;“起来吧,坐。”待司马师落座,他便收了竹简随意地往椅扶上一靠,漫不经意道:“去哪儿了?派人寻了一上午都没找到你。”
跟从小就到处惹是生非,回家讨骂的司马昭不同,司马师一直都是长辈眼里懂事听话的长子,所以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怎么受过他父亲的训斥,自然对他父亲也不会有什么惧意。眼下即使是独自面对司马懿,他也能表现出最为从容自适的一面,“禀父亲,太初他们说您伐蜀凯旋值得庆贺,把孩儿叫去赴宴了。”
闷笑一声,司马懿调侃道:“你们这群浑小子,就连厮混都不忘借老夫的由头,打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低下头跟着扬了扬唇角,司马师没有说话,似乎在为好友们的小心思被戳穿而难为情。
清了清嗓子,司马懿话锋一转道:“你也觉得父亲此次伐蜀有功,应当庆贺?”
深知自己父亲绝不是个有闲心去东拉西扯的人,司马师略带疑惑地蹙起了眉,但嘴上还是及时回话道:“父亲新领西部军事便能击退上万蜀军,孩儿自是钦佩不已。”
“你倒是圆滑。”换了个姿势,司马懿沉下脸道:“不过,在我这里就免了吧,你老老实实回答父亲,是或者不是。”
想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执着,司马师有点无奈地道出了答案,“是。”话音刚落,就听司马懿低笑开来。愈发不解他言语中的用意,司马师忍不住追问道:“父亲何故发笑?”
摆摆手,司马懿并未作答,反而转开话题询问起了其他,那样子还真是悠闲得可以和戏园里听戏的老爷们比上一比了。端起放在案角的茶杯小啜一口,他状似随意道:“太初那孩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我好一阵没见过他了。听昭儿说,我不在府上的那段时日他也没怎么来玩?”
“他还是老样子,成天跟何晏那几个人玩在一起。”顿了顿,司马师又道:“前些日子府里事务繁多,孩儿要协助母亲操持,就没去招呼太初他们。”
“太初同何晏一行人交好……”自言自语了一句,司马懿沉吟道:“给父亲说说他们平日凑在一块儿都干些什么。”
“无非就是饮酒赋诗,找找乐子,相互诉个苦之类的。”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司马师纳闷道:“父亲今日怎么如此关心起他们的事了?平素您从来都不过问的。”
“呵。”冷笑一声,司马懿用手指点了点书案上的那卷竹简,漠然道:“这不有人逼得父亲对他们上点心。”将竹简凌空抛到司马师手里,他继续道:“他们近来可有不同以往之处?”
慢慢展开竹简,司马师寻思了片刻,回道:“没有。”将目光落到完全摊开的竹简上,他约莫看了几行字,已然失色惊道:“这怎么可能!”不知所措地看向司马懿,他的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之色,“父亲,我……”
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司马懿安慰道:“别慌,这算什么?朝中比这大的风浪多的去了。”起身踱至司马师面前,他不紧不慢地卷好竹简,似笑非笑道:“你想想,既然夏侯玄他们流于浮华的做派不是这两日才有的,圣上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要赶在这时追究他们的罪责,甚至连你都被牵扯进去了?”不等司马师回答,他便转过身一边用竹简敲着掌心一边道:“何晏乃武皇帝假子;邓飏乃大汉开国第一功臣邓禹之后;夏侯玄的祖辈个个都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本人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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