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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的螺旋线
第139章　67…1
1991年12月25日早上八点，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纽蒙迦德监察长奈特哈尔·奎斯德·梅涅先生的工作开始于文书阅读。

他只花很少的时间在魔法部惯例的通告文书上，这些文书所提到的事情通常发生在半年到一个月之前，而通告文书是魔法部的最终确认、表态或定性。他会花一点时间在报头两端印有“大十字章”纹样的《参考消息》上——这是一份只在德国魔法部内部发行和流通的报纸，上面刊登的绝大部分消息对于媒体记者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一旦流传到普通民众之间极有可能引起整个德国魔法界的动荡，不过一个类似保密人魔法的缄默咒确保了报纸上面所有的消息能且仅能在魔法部内部进行交流和沟通。但梅涅先生并不像大部分魔法部官员那样，对能够有资格订阅这份报纸感到骄傲，乃至对上面的每一条新闻津津乐道。事实上，他对魔法部正在发生什么或将要发生什么严重缺乏兴趣，他唯一关心的是魔法部到底愿意拿出多少金加隆来整修纽蒙迦德的墙壁和改善服刑囚犯的伙食。

而且圣诞节并非普通的工作日，即使《参考消息》这样的报纸也会一改平常庄重严谨的作风，用大量版面来发布各种新年活动的信息。因此在迅速浏览完全部报道标题后梅涅先生很快进入到晨间阅读的下面一个环节——柏林魔法部给纽蒙迦德的往来公文，通常会包括对纽蒙迦德各种工作报告、申请、提议的正式或非正式回复，各种照会、通知，公开或非公开的指示，还有一些人事方面的任命和调派。这些公文大部分都由他的秘书杰斯柯特先生分类和整理好，并标明相关的部门、责任人和处理建议。奈特哈尔·梅涅先生需要做的，就是阅读这些内容并给出明确的处理意见和决定。而同样的，圣诞节是魔法部的休息日，因此今天他收到的全部文书是一份以魔法部长名义发出的圣诞贺卡，且不需要回复。

他然后进入的环节才是纽蒙迦德监察长日常工作的中心和重点。身为德国乃至整个欧洲大陆最著名巫师监狱的监狱长，奈特哈尔·梅涅需要对纽蒙迦德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它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包括整个纽蒙迦德的魔法防护情况，纽蒙迦德内部每个生命体所处的位置，在纽蒙迦德服刑的每一个囚犯的表现、剩余刑期、当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是否有任何特别的需求，等等等等。他仔细阅读看守、巡察和医护员们上交的各种报告，逐一地作出批复。他对负责纽蒙迦德魔法防御系统日常维护的詹宁斯女士提交的报告中三处值得斟酌的地方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他还查看了到今天早上八点钟为止，来宾接待和物品接收处收到了所有圣诞礼物和对应接收者姓名的清单，并在谨慎思考之后，对其中几样礼物是否允许被转交做出了与负责人邦德先生不同的意见和决定。

处理这些文书花费了梅涅先生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完成之后他叫来自己的秘书杰斯柯特先生，在将所有需转发文件交给他并再次核对过今日工作安排之后，梅涅先生开始他的下一项日常工作——巡视整个纽蒙迦德，从深处地下的七层地牢到盖勒特·格林德沃自我禁闭的最高尖塔，实地确认一切都处于正常。

像往常一样，梅涅先生带领纽蒙迦德魔法防卫长官马丁·库恩和一队（确切地说是四个）傲罗开始他的巡视。他总是从地牢的最底层开始，然后逐步向上。他用一种恒定的步速在那些牢房门前经过，安静但随时留意着囚犯们的动作、语言、神态和表情。偶尔他会停下来，跟某个区域的负责人简单说几句话，不过大部分时候整个巡视过程都是一言不发。而这种全部用时大约在九十分钟的巡视每天要进行两次。

应该说奈特哈尔·梅涅先生的工作是繁琐的、劳心耗神的，特别在考虑到今天还是“圣诞节”而非“工作日”的这个前提下。不过梅涅先生知道相比起底斯伯克堡的监察长贾斯坦·坎贝尔先生，自己的工作称得上“轻松”，毕竟德国的绝大部分罪犯被关押在那里而只有极少数因为极端主义倾向和政治信仰给巫师社会造成严重危害的罪犯才会被送到纽蒙迦德。当然，整个欧洲最轻松的魔法监狱管理和防卫工作还属英国——阿兹卡班，整个魔法世界唯一一座用摄魂怪代替经过特别训练的傲罗作为守卫的监狱，它在二十年前声名鹊起，并且迅速超过纽蒙迦德成为巫师们心目中最可怕的所在。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英国最新出现的黑魔王——伏地魔和他的追随者食死徒们带来的直接影响。英国魔法部将这些肆意制造恐怖和破坏的黑巫师投入阿兹卡班，个别罪大恶极且证据确凿的杀人犯则直接处于摄魂怪之吻，这对震慑食死徒的犯罪行为确实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人们也因为有摄魂怪看守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亡命之徒而感到安心……

但无论如何，奈特哈尔·梅涅始终都无法赞同英国魔法部将摄魂怪引入到监狱管理中的做法。身为纽蒙迦德的监察长，四十年来主持着欧洲乃至整个魔法世界公认的、关押着为数众多的“有史以来最危险人物”监狱的各种事务，奈特哈尔·梅涅觉得实在难以理解英国魔法部的同僚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对全国唯一一座魔法监狱采用了这样一套管理方法和制度，并且一直沿用了将近一个半世纪。他们表现得仿佛关心的只有某些法庭需要的“证据”和“犯罪事实”，一旦判决做出，犯罪被囚禁进阿兹卡班之后对他们的一切就再也不闻不问……没有真正意义的日常管理，实际工作人员不超过二十个，最主要的工作不是巡逻守卫而是和魔法部的联络，以及一年一度的魔法部长视察接待；被关押的数百乃至近千名囚犯真正的看守是那些毫无感情和理性的摄魂怪，而对于囚犯这些危险怪物唯一会做且能做的是威胁和恐吓，无论他们所犯的罪行到底是重还是轻——仅此一点就几乎断绝了所有被投进监狱的人弃恶从善、改过自新的道路和机会。至于这种管理制度存在其他漏洞更是多不胜数。其中最大的一个，即摄魂怪无法识别动物和阿尼玛格斯之间差异，因此在面对具有阿尼玛格斯能力的巫师时完全起不到看守和警卫作用，则已经在两个月前被英国的某个巫师发现，并利用这一漏洞成功逃离阿兹卡班。虽然根据最近传来的消息，这个成功的越狱者当初是遭到叛徒的陷害才被错误地投入监狱，因而英国魔法部免除了他越狱的罪责，但梅涅先生坚持认为，这种罪行免除恰恰说明了英国魔法部在这一方面的管理混乱和法律失效；而且英国魔法部至今没有出台新的阿兹卡班管理制度，甚至连过渡性的临时办法都没有给出一套……在越狱事件发生之后的两个月时间依旧让摄魂怪继续担任监狱看守和警卫工作，则是严重缺乏管理和应变能力的体现。

所以梅涅先生对英国魔法部就越狱事件的处理结果表示怀疑——无论如何，英国的魔法社会有着悠久的历史，魔法部的执行力也是有目共睹。尽管在阿兹卡班看守的问题上独树一帜，但梅涅先生也相信在如此严重的漏洞被揭发出来后，英国魔法部的不作为……确切来说，他不能想象这样的不作为会发生在魔法世界的任何地方。这种足以动摇一任政府根基的失职，必然需要被妥善地处理。

不过英国魔法部对阿兹卡班越狱事件究竟如何妥善处理，与自己的工作职责完全无关。因为德国的魔法部奉行的是与英国截然不同的管理和工作办法——事实上，从盖勒特·格林德沃所奠定根基上发展、改进而来的一整套的政府管理和运作机制——这套制度完全适应德国魔法世界的需要，执行起来便捷高效，确保了魔法部近半个世纪的正常运作，也避免他们犯下和英国同行类似的错误。而每当想到这一点，认识到盖勒特·格林德沃对于德国政治的巨大影响，奈特哈尔·梅涅就会忍不住停下巡视的脚步，而向纽蒙迦德那座最高的塔楼——曾经统治欧洲魔法世界的“黑魔王”自我囚禁之地投去含意复杂的目光。

***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微妙……或许你可以说盖勒特·格林德沃有关纯血与力量、巫师对麻瓜的统治理论完全是错误的，但你很难、或者说根本无法否认盖勒特·格林德沃对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魔法世界做出过的巨大贡献——

盖勒特·格林德沃希望建立的是一个以巫师作为一切魔法与非魔法生物统领者的世界。而作为统治的核心和基础，格林德沃要求巫师必须无愧于自己最优秀种族的身份——他们必须成为所有魔法与非魔法生物种族的典范，无论是单一个体的素质能力还是整个社会的组织管理。

基于这种理论，或者说思维回路，盖勒特·格林德沃与他的同道者们在魔法德国掀起了一场改革的狂潮——20世纪初期，这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无论巫师或麻瓜，所有人都在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更好、更光明的道路。被时代浪潮卷入的激进的年轻人们，差不多打破了一切固有的僵硬的模式，摒弃各种陈规旧俗，以仿佛孩童游戏一般专注又毫无顾忌的态度，肆意试验自己对于社会政治经济的各种想法和可能。而在所有这些“革新者”中，盖勒特·格林德沃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天生的政治家和上位者的直觉本能，敏锐地感知、并把握了魔法世界当时最迫切和强烈的需求。

簪缨贵族的世家出身让盖勒特·格林德沃从踏入政坛之初就拥有了旁人难及的地位和优势。而凭借着格林德沃家族一脉相承的政治天赋，他对花样繁多的改革方案和改革者进行了有效的甄选和矛盾调和。他集合起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们，逐条、逐步改善那些措施本身，使它们在合理性和可行性方面都得到极大的提高，从而为整体保守、刻板的德国魔法部接受。

他更以天才的头脑和绝佳的魔法天赋创造出一系列新的咒语、新的魔法运作方式，节约魔法资源、降低社会管理成本。而他将节省下的全部资金用于公共建设和福利补贴——让德国最普通的巫师民众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确在向着更好的方向改变。这些实在的、伸手可得的利益使人们对盖勒特·格林德沃所倡导的血统理论异乎寻常的宽容。甚至许多人开始支持他的理论，考虑到格林德沃正是德国乃至于欧洲最古老高贵的巫师世家，而盖勒特·格林德沃正是这个家族的嫡系子孙……他的杰出证明了其理论的不谬。

这场从德国开始，随后迅速席卷欧洲魔法世界的改革，帮助了盖勒特·格林德沃势力的真正崛起。魔法部一系列改革的成功为他赢得了难以想象的声望和支持；特别是在他带领德国，并帮助法国、西班牙、奥地利一同成功抵御住麻瓜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证明他在魔法天赋、政治才能之后还拥有同样优异的经济头脑之后，格林德沃所受到的敬爱拥戴程度达到了一个顶峰——民众欣然于获得一位前所未有杰出的领导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盖勒特·格林德沃和他的理论的危险之处，因为尽管盖勒特·格林德沃在他的理论中对非纯血者居高临下态度鲜明，但在现实世界、他的统领和治理下，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巫师还是有相当的机会出人头地。事实上，在格林德沃统治的前期，混血巫师得到肯定而被委以要职重任的数目要远高于那些纯血统——盖勒特·格林德沃承认实力，比起“愚昧无知的麻瓜”他更加无法容忍“无能愚蠢以至于有愧于他们身分的纯血白痴”。

或许这种无法容忍正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建立、扶持大量高等魔法实验室和研究所的最初目的，消灭“纯血中的败类”、“空有家势的蠢材”。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巫师之于其他生物种族的优越，强调古老纯粹血统中力量的传承。因此盖勒特·格林德沃规定每个纯血巫师必须取得三张以上的N。E。W。T优等证书才能从德姆斯特朗毕业，而所有想要进入魔法部、瑟兰帝伦工作的年轻人，必须首先在任意一座得到魔法部授权的研究所进行为期一年的进修并取得能力证明——当然，这个规定自订立之日起就遭到纯血巫师特别是那些世家贵族的强烈反对。然而当他毫不犹豫将杰弗瑞·格林德沃·班尼沃特的两个废物儿子，他血缘上毫无疑问的表兄从魔法部秘书处踢回到“海尼逊”的暗街陋巷，更轻描淡写地将“班尼沃特”从瑟兰帝伦成员的名单中去除后，这个规定就一直被严格地执行，直到盖勒特·格林德沃在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决斗中失败、自我囚禁于纽蒙迦德。

不，确切地说，盖勒特·格林德沃订立的这条有关魔法部职员学历和技能水平的规定，至今仍在被一丝不苟地执行。奈特哈尔·梅涅在心里纠正自己。只是如今这条标准衡量的对象从纯血统扩展到巫师的全部——鲜少有德姆斯特朗的学生在毕业的时候拥有的N。E。W。T合格证书会少于五张，而且他们的成绩通常在“良好”以上；而那些最终进入魔法部任职的巫师，梅涅先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在欧洲，德国魔法部工作人员的学历水平是各国中最高的——他们中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接受过规范可信的高等教育，各司各处的高级职员更是有一半以上持有两所或更多所高等魔法进修学校的学历证书、技能和职业资格认证。

而这些高等教育机构、进修学校和研究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前身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在二十到三十年代推动创建的魔法研究所。尽管这些研究所在盖勒特·格林德沃后来的黑暗统治时期扮演了某种极其恐怖的角色，它们研制出来的杀伤力强大的咒语、药品和魔法器具让整个欧洲落入真正的地狱……但在最初的十年、十五年时间里，它们强力推动了魔法学术研究停滞多年的脚步，为德国乃至欧洲培育了众多人才——无论是与格林德沃理念一致还是坚决地站在他相反立场的。

“格林德沃自掘坟墓……他显然没有料想到知识的种子一旦在自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它的生长和最终形状就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从这个角度上，格林德沃早期的学术宽容态度帮助了正义力量的积累和扩大，给他的最终失败埋下了伏笔。当然，对于魔法世界，格林德沃这种罕有的‘缺乏远见’值得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们深感庆幸。”

当代的历史学者给予了盖勒特·格林德沃客观和公允的评价，尽管“黑魔王”始终是他毫无疑问最大的头衔和最重要的身份。人们依然承认他在很多方面的杰出成就，对德国魔法世界特别是在政治体制方面的发展贡献巨大。并且，他早期的经营统治也为战后魔法世界的重建、回升和快速发展提供了诸多方面的基础和保证；他统治时期的诸多措施和运作方式，至今仍被沿用，对德国乃至欧洲巫师的日常生活产生积极的影响。

而这一切，完全不是英国那个藏头缩尾，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的所谓黑魔王能够比拟的——奈特哈尔·梅涅先生愤慨地想。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方向……他绝对不是在为盖勒特·格林德沃说什么好话，梅涅在心中握拳发誓。然而作为看守纽蒙迦德四十年的监察长，他比绝大多数人更了解格林德沃是怎样一个天赋奇才的巫师和负责任的领导者……或者，准确地说，怎样一个天才、矜傲、有才华更懂得担当的姓氏。

***

他极其自然地想起了狄休斯·格林德沃——那位尊贵而气度威严的老人，格林德沃家族真正的统领者。即使盖勒特·格林德沃也不敢轻易地冒犯，或者无视他的意愿和意志。秉持着与盖勒特·格林德沃不同的理念，身为格林德沃家主的狄休斯对他所做的一切保持沉默，冷眼旁观却一次次为那些陌生的、地位微渺卑下的、看起来完全没有利用空间和价值的人们指点生路。他和盖勒特·格林德沃从未就信仰理念问题发生过一次公开的、直接的碰撞，然而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半、那个黑魔王统治最为严苛残酷乃至于极端的年代，狄休斯·格林德沃是整个德国唯一一个敢于庇护，也能够庇护反对者和中立者的人。

“不，我庇护的从来都只有那些真正的无辜弱者……无法选择也无力抗拒，被硬生生卷进风暴圈的人。”——他似乎能够看到那位高贵老者的形象，那双祖母绿般明亮、又如森林大湖般深沉的绿色眼睛里透射出来的锐利光芒——“生命是如此美好。而生存的权力，即使造物主也没有理由在它们被创造出形体又赋予了灵魂之后轻易剥夺，无论是为了何等伟大的利益。”

这是狄休斯·阿尔法多·格林德沃曾经给艾米莉·奎斯德·洛林赛的理由。奈特哈尔·奎斯德·梅涅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暴风雨之夜，那位出身奥地利最古老魔法世家、又嫁入德国巫师名门的女巫，自己嫡亲的阿姨把被襁褓严密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