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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堂的嘴角仍有血痕，脸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灰白，尽管已经疲倦到了极致，却又坚持睁开眼，勉力想如以往一样对星璇笑一笑。星璇压下满心惶恐不安，搂住他的双肩，死死盯着他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我……不放心……你……生死关头……是朋友……就要在一起……”
　　看着那双眼慢慢合上，无边的寒意顿时从心底如潮水般袭了上来，星璇垂下眼，握紧了思堂的手。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掩不住哽咽：“你实在为我做了太多……”
　　星璇从前只知道，这个人可以让自己觉得心安。却不知，他同样可以让自己如现在这般……心无归处。
　　手心相贴的地方，让一股暖意慢慢流动了过去。星璇只觉自己立身于混沌幻境之中，身旁绿芒闪烁，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最耀眼的一点灵光——只是为了那个人，即便拼尽最后的力气，也不能让这些光芒消散。
　　“哥！哥！你放开手，这样不行！”南宫煌忽然抢步过来，抓住星璇的手臂：“这样你会力竭的！让我来吧！”
　　星璇丝毫不理他，手心中幽光隐约闪烁。南宫煌看着他额头上突然出现淡淡的青色印记，甚至一直绵延到手背，立刻知晓他已经毒发，再没有犹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知道星璇要做什么。元神者；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即使七魄三魂皆散，元神固存，依然能够起死回生。他知道星璇想要用一身法力固住思堂的元神，而在这样的关头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助他一臂之力。
　　燎日周身的火光忽然熄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明明可以趁此出击，让那个女孩子和蜀山来的那小子一同血祭火魔兽，助自己化身成魔。可他竟然有了一刹那的后悔。
　　刚才那一击，是自己暴怒至极的反应，几乎想也没有想地便动了手。他却忘记了那只小黑猫对于星璇的重要性，他忘了璇儿可以与他一同筹划向自己报仇，忘了几年来星璇一直都将他最大的信任交付于他。星璇与自己这个父亲的情义，甚至远远抵不过那一只外来的小妖。
　　他没有再动手，是因为刚刚那一刻星璇眸子里的神情，狠狠地在他心上剜了一刀——就如同十八年前，赤炎看着他的眼神一样。
　　黑暗中的那点翡翠色的光芒越来越盛，散落的幽光渐渐聚在了一起。星璇恍惚之中，看见那光宛若流星划过，倏然落回了思堂沉睡的身体中。他在混沌里松了口气，不知被什么牵引着，自己的魂魄也恍然归位。
　　他仍握着思堂的手，却发现，燎日正在用一种极悲凉的目光看着他。
　　南宫煌轻声提醒道：“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阻止他，魔兽一旦成魔，会造成无法想像的灾难！不仅里蜀山，六界都可能被波及……”
　　燎日冷笑一声：“里蜀山、六界？这些与我何干？尤其是频频与我作对的蜀山派！我全无记忆懵懵懂懂之时，没有名字，没有过去，谁顾念过我？如今我何必顾及他人？！”
　　就算是一手抚养大的儿子，如今也视他为仇人。他已经一无所有，即使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火魔兽给他的力量，可以化作他最坚固的屏障。深深的厌倦感铺天盖地，他不愿再为一丝情感羁绊下去。眼下，唯有让自己无路可退。
　　第　19　章
　　
　　
　　19
　　石室中赤红的岩石又重新滚烫了起来，随着火灵的释放，火魔兽的嘶吼声显得愈发疯狂。火地脉的两端正在随之缓慢地延伸，在火灵的催动下，几乎只相隔数尺距离。
　　燎日站在圆台的中心，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因为接下来的事，已经不再受任何一个人的控制。
　　不能这样，不能看着火地脉连接起来，南宫煌想，上一次只是一场异常，这一次，火魔兽复苏，燎日与之合体成魔，对于人间和妖界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他几乎无法预知。
　　他拄着剑，慢慢站了起来。右手腕上传来灼热的触感，有什么东西冲开屏障，金光大盛。
　　星璇和蓬絮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南宫煌立在原地，抬起手臂，却发现原本合于自己体内的五灵轮幻化而出，慢慢旋转出现。形如圆环，五叶生光，清晰可见五灵之力在其上缓缓流转。
　　“……善用于它，更可吸收地脉灵气，如百川纳海，激发其蕴涵之潜能，生生不息，永取不竭，便是神仙之力，也无法与之匹敌。”
　　清冷仙人的话犹在耳畔，南宫煌如梦初醒，试着以自身灵力去感应，渐渐地，五灵轮旋转得越来越快，竟然已经能够完全由他的法力操控。
　　局势的逆转来的意外且惊人。
　　五灵轮光芒乍现便笼罩了整个石室，四壁的火光黯然熄灭，血池翻涌的波涛渐渐平静，岩浆凝固，热气消弭。
　　一切只是刹那之间，火魔兽震耳欲聋的吼声平息下来，原本火地脉的两端只余一寸距离，却在金光熄后，恢复了原状。
　　燎日在震惊之中看着五灵轮穿透他的身体，俄而化为无形。
　　山体中如初始般的平静。
　　“地脉完全关闭了！原来五灵轮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蓬絮惊讶道。
　　镇妖剑呛啷跌落地面，南宫煌深深喘了口气，仿佛终于从紧张的气氛中骤然解脱，立时恢复本性笑出来：“是呀！怪不得师父说五灵轮身合之后，不断让它吸取灵力，它便能与人合一，激发出更大力量……不过不管怎样，火脉关闭了，火魔兽自然会陷入沉睡，这下一切都解决了。”
　　星璇站了起来，沉声道：“好在一切已经结束，我们回去吧。”
　　蓬絮担忧地走过去，伸手欲扶住他，不知为何又退了一步。
　　“璇哥哥，你现在也很虚弱，毒性已经无法继续压制，就让絮儿为你解毒吧……”
　　南宫煌不由看向星璇，却发现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事不急于一时。好在思堂的元神已经稳固，接下来要回到内城，找处地方让他慢慢恢复过来。”
　　“哥……”
　　星璇抱起思堂，脚步顿了一顿，回头低声道：“煌，你们此时应当可以回到蜀山了。之后……便有缘再见吧。”
　　“哥！”南宫煌果断追了上去，摇头道：“哥，我想和你一起。我知道你要照顾思堂，我想等你们都恢复了，大家一起回人间，好不好？”
　　“……人间？”星璇眸光微抬，眼前似又现出那日思堂的笑。曾经对人间的憧憬变得清晰，那一天两人的对话字字如闻——如果能与他一同去往人间……
　　“再说吧。”他忽然垂下眼，定了定心神，一步一步走出石窟。身体里已经不剩什么力气，此时此刻，他只觉十几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块垒终于消散，心里陡然变得空空荡荡，疲累得不能再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还有什么，可以让他心情平复的……
　　回到外城的第五日，南宫煌走进星璇的房间，却发现榻上不见了思堂，只有星璇坐在床前，怀里蜷着一只小黑猫。
　　“这是……思堂的元神？”没想到思堂的样子原来这么小，正好可以卧在星璇的臂弯里，正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星璇轻柔地梳理着小黑猫身上的绒毛，点头应道：“能变回原形，说明他的伤已经在渐渐恢复。前几日他还无法自行调息，情况更糟。现在虽不是人的形态，却能够让内息更快恢复。”
　　南宫煌喜道：“那不是很快就可以恢复成人了？”
　　“大概吧。”
　　南宫煌想的却更远：“等思堂恢复了，有他那套能在六界来去自由的空间法术，到时候我是不是也不用愁和你见不到面了？”
　　星璇微微一怔，不置可否。忽然想起一事：“蓬絮呢？”
　　“她……”南宫煌敛起笑容，语气迟疑道，“我也不知，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几次见她都是眼圈红红的，也不说为什么哭。”
　　见星璇不语，他又犹豫了些：“哥……其实，我也希望你能让絮儿为你解毒……”声音又忽然低了下来：“我想和哥、和絮儿，和大家在一起。又何况，我也愿意陪絮儿一起继续修炼……我等得起。”
　　再去看星璇，他还是皱着眉尖，沉默着不发一言，目光落在小猫身上，心里却不知在思虑什么。
　　阳光温柔起来，怀里的小黑猫动了动身子，软软的绒毛拂过星璇的手背。煌坐在他身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星璇的银发遮住了目光，看不出神色，但那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
　　“煌，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
　　“谢谢你。”
　　那眼神犹豫着，掠过来一点儿，又悄然移开。
　　不过星璇肯定南宫煌明白了什么，因为那张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了。
　　里蜀山在那一天之后，并没有多大变化。
　　尽管起初内城的一片狼藉让外城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可不久，炎热的天气恢复了正常，地震惊雷一类的意外事件也不再发生，里蜀山就跟以往一样的平定，妖类安于平淡的性子顿时显现出来。管它什么地脉五灵呢，只要与自身无关，生活依旧故我。没有人知道内城山体中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愿意受那累去研究。最多就是好奇为何最近几天不再见到思堂大人在外城中来去了，然而星璇缄口不提，妖怪们也都识趣地放弃了八卦。
　　至于星璇房间里那只成天只知道贪睡的小黑猫，更没人知道它的来历，甚至包括星璇的亲随部下。毕竟，这只猫不仅身量小，还整日趴在星璇怀里打瞌睡，慵懒得一动不动，任由星璇颇为怜惜地抚摸那一身皮毛。这副模样，任谁也不会联想到平日里气势凌厉的思堂吧。
　　星璇半点也不关心外面的议论，只一心一意地照顾思堂。自他被重伤以来，一直沉睡着，即使是眼下这样的形态，也极少有醒过来的时候。偶尔动一动，翻个身，或者伸出小爪子碰碰他手背，可没多久又会再次睡去。
　　他并不急。因为思堂沉睡得越深，法力才会越快恢复。只是一连几天不再有他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心里却是会想念的。星璇从来没有如此刻般觉得，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错过了许多。
　　门半开着，他看见一道轻灵的身影出现在外面，脚步却又凝滞不前。
　　“蓬絮，你在外面吗？”他索性轻轻放下小黑猫，起身拉开了门。
　　少女抬眼看着他，脸上浮现起一丝期许，一丝忧虑。
　　第　20　章
　　
　　
　　20
　　心里立刻知道了她的来意，星璇温声道：“我们出去吧。”
　　蓬絮眼波微动，看看在榻上正安眠的黑猫，点了点头。
　　外城的河边一片安宁，雾霭朦胧，风细细的，撩起蓬絮的发丝。在她身旁灰色的水流，即便是打在岸旁交错突起的岩石上，竟也没有声音。她一直看着这些幽寂的景物，背后的小翅膀轻轻扇动，低声道：“璇哥哥，我和煌哥哥……都想让你能够去人间。”
　　“如果是你和煌，两个人在人间归隐，或者行走江湖，不都很好吗？”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教人听不出情绪的波动，以至于曾让蓬絮错以为这个人没有悲喜。因而在此刻，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更加让她难过。
　　“絮儿都想好了，不过是再修炼几年而已。何况，只要我努力，也可以每天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虽然不长……一刻钟、一个时辰、再到更久……煌哥哥答应，会陪着我的。”
　　蓬絮的心思细腻如弦，又如雨幕，密密交织，说出来，却带着欣喜和期待，急急道出，半点也没有迟疑。
　　“……就算是当做絮儿对你那一天的报答……而且，你还要等思堂恢复过来，是不是？”
　　星璇停住了脚步。
　　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微凉的风将她额前的发丝都拂乱了，可那张笑脸，却清澈、明丽，仿佛托生深谷的桃花，有着最纯净的温柔与自信。
　　从初遇时起，她便会为自己做的食物而开心，也会为自己的身体而担忧，那天她甚至主动告诉自己她读到过自己内心里的牵挂……连星璇自己都一直模糊着的，最在意的人。
　　离开那场梦境般的石窟后，几日来心陷混沌，连星璇自己都不再清楚自己的心思。一面是不忍，一面是不舍，他曾想选择逃避选择，却又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开。
　　他不曾发现过蓬絮心中的那个结，也一直存在着。
　　——也许，她的读心术，真的能读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情。
　　想到这，星璇不由温和地笑起，隐约的负重感在渐渐消失。他缓声道：“蓬絮，有些事，你可能比我看得更透。”
　　蓬絮转过头，雾气消散，明亮的眼眸眨了一眨，笑容顿时从深心里绽了出来。
　　黄昏时分，星璇回到了内城。小桃子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又落在南宫煌肩膀上，冲着星璇微微点头。
　　“哥，你现在怎么样？”南宫煌几步赶上去，急着问道。
　　十八年来，星璇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可以完全由自己控制，不再有痛楚纠缠，不再需要担心身体何时会被毒性侵蚀。最后一件萦心之事也已经消失，实在是前所未有地轻松。再想起过往的忧虑困扰，几乎恍若隔世。
　　他冲南宫煌笑道：“没事了。多谢你，还有蓬絮。”
　　小桃子开心地扇动着双翼，南宫煌立时眉开眼笑，缠住他道：“那大家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星璇沉吟了会儿，思绪千转，最终也只是回头笑了笑：“我……还要再问问他。”
　　推开卧房的门时，星璇原以为会看到小黑猫如旧软绵绵地趴在衾被间睡着的样子，却不料一个抬眼，榻上空了，桌前坐着的那位，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幽幽泛光的怒龙斩。
　　“思堂？”星璇声音不由高起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且惊且喜：“你可以恢复人形了？”
　　思堂瞪他一眼，起身将门扣紧了，一把将星璇拉回榻上，随口应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现在只能坚持半个时辰……”一面又沉下脸，“别说其他的了，你先去休息。”
　　星璇定定看着他，不发一言，忽然紧紧抱住了这个温暖的身躯。
　　“你干什么？”思堂一惊，才动了一动，那个怀抱就锁得更紧，直到他放弃挣脱。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了。星璇闭上眼，让自己的心一直在这熟悉的气息中沉陷下去。
　　拥抱是一种很温柔的方式，能让彼此都能感受到互相的在乎。
　　“还是这样，才能让我感觉安心……”半晌，他靠近他耳畔，呓语般地说。
　　思堂别开眼，轻了声音：“……我知道……璇，你这几日一直脸色不好，就不能好好休息会儿吗？”
　　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抚慰他的了。
　　像是露珠滴碎了涟漪，心里涌起暖暖的情绪，星璇不由自主地收拢双臂，与那人贴得更紧，紧到连两人的心跳也一模一样。
　　“思堂……我没事的，蓬絮已经为我解毒了……我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
　　思堂的目光怔然落在他的面孔上。
　　一寸一寸地看过来，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不见了苍白，不见了冰冷的神情，眉头没有锁着，嘴角还带着笑。
　　“难怪你下午去了那么久……”
　　他低低抱怨着，上身却倾过去，轻轻吻住星璇的唇，让两人的气息慢慢交融在一起。
　　星璇趁势扣住他的双肩，拉着他倒在榻上，柔声道：“陪我躺会儿，好不好？”
　　思堂默许，任由他搂抱着，拉过被子为星璇盖上。枕上星璇的银发垂落下来，拂在他脸颊上，与黑发缠作一处，亲密至极。
　　他微微躲开一点，在榻上躺平，然后惬意地舒了口气：“这样习惯多了。”
　　星璇懂了他抱怨的意思，轻轻一笑：“你只要再多修炼几日，就可以彻底恢复了。”
　　“嗯。”
　　“……就可以一起去人间了。”
　　“嗯？”思堂有些微的惊讶，绿眸闪烁：“你决定了？”
　　星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眼里，右手伸过来与他交握，声音带笑：“我想，你也一定不愿意让那些小妖怪看见你变成原形的样子……”
　　思堂立刻背过了身，不再搭理。
　　星璇笑着抬手摸了摸那对毛绒绒的猫耳，贴过去轻声道：“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那边转过头，绿莹莹的眼睛里又急又怒，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料碧光明灭，一眨眼，又变回了只会磨牙炸毛的小黑猫。
　　星璇大笑起来，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小黑猫一腔怒气无处可泄，小爪子扒上了星璇的衣襟，狠狠抓了抓，却又留了神，没敢真的用劲。星璇一阵爱惜，抚上他的背一下下顺毛。又忍不住低下头，拿手指轻轻碰了碰小黑猫湿漉漉的鼻尖。
　　小黑猫喵呜一声，顿时偃旗息鼓，慢慢地趴回星璇怀中，舒服地眯起了碧绿的眼睛。
　　半个时辰……真短呀……
　　屋里安安静静的，一人一猫，都忍不住在心里这么叹息起来。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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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一处风光，得似当年故地，择来隐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