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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的主人姓李，名子修，因着父亲是读书人的缘故，这才没有取什么狗剩，驴蛋儿之类的贱名，今年到今天为止，不多不少，整整十四岁。
　　说起来有一个读书人的爹，家里怎么着也不至于穷成季珏温看到的那样，但几年前的年初，李子修的娘突然得了场大病，家里为了供上她的医药费，能卖的都给卖了，但最终，也没能活过年底。
　　现在家里唯一值点钱的就是那些书架上的书了，倒也不是没升起过卖了换钱的打算，但子修娘怎么都不肯，只说如果卖了换她的药钱，那她是死也不会再喝上一口药！
　　那些书也是从子修爹爷爷辈传下来的，堪当传家之宝，要是卖了，那就是对不起祖宗！子修娘也知道这些，死活也不同意变卖。
　　子修娘死后，子修爹也承受不住打击，不过几月也跟着去了，就此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无人照顾。
　　此时已是父母双亡的两年之后，在这两年之中，多亏村里乡里乡亲的帮衬着，兼之在子修爹的教导下读了几年书，还能干个读信写信的营生，这才没有让人饿死。
　　消化了李子修所有的记忆，季珏温睁开眼刚要起身，咕地一声，肚子便传来肠胃蠕动后发出的闷响。
　　抬头透过头顶那个破洞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沉，霞光铺满天边，倒是一副好景色，只是他现在也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
　　再好的景色也填不饱肚子。
　　季珏温想了想，起身走到屋外。按照李子修的记忆，土屋左前方走过一段不短的路程之后会有一条小河，这小河是村前大湖的分流，河里时常有些鱼儿嬉戏。
　　李子修饥饿时也偶尔会到此捉鱼果腹，只是因琢磨不着捉鱼的技巧，通常大半天也才打到一条，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来了。
　　不过家里仅剩的一点存粮已经在早时被吃了个干净，再找不出能吃的东西，去捕鱼也就成了季珏温此刻唯一的选择。
　　拿好李子修为捕鱼自制的已经落了些灰的简陋鱼叉，季珏温不紧不慢地朝记忆里的地点走去。
　　记忆里的不短路程，就是实实在在的不短，约摸是走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季珏温才终于听到水流的汩汩声。
　　寻着水声前行，他很快便找了过去。淙淙流淌的小河清澈见底，里面清晰可见鱼儿游动的身影，季珏温蹲下身盯着水中鱼看了片刻，起身乍然抬手落下！
　　鱼叉落了个空，被作为目标的那尾鱼从从容容地打了个旋儿安然无恙地游走了。
　　季珏温也不在意，又是盯了片刻，估算好水的折射所产生的实际偏差，手上再次一动，鱼叉飞快地飞了出去，落在了水中。
　　这一次，鱼叉下结结实实刺中了一条大肥鱼，还在不死心地扭动着鱼身不停挣扎，直将河水也搅浑。
　　季珏温老神在在地握着鱼叉动也不动，等着鱼儿的挣扎减弱，才这个用力，连鱼代叉甩了上来。那鱼在地上挣扎着乱跳了一通也没能再次跳回水里，最后也只能一抽一抽地没了挣扎的力气。
　　搞定了第一条鱼后，季珏温如法炮制，又叉了一条，这才停了下来。花了点时间捡了几根树枝做支架，又在下面堆了一堆，然后转身去河边将鱼处理好，串在单独留出的一根树枝上。
　　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将找来做引的易燃细枝点燃，做完这一切，季珏温才吐了口气。
　　幸好还没穷到需要靠钻木取火。
　　脑子里随意地想着各种念头，季珏温视线一瞥，突然瞧见不远处的河水边似乎瘫着一坨看不清模样的东西。
　　此时的天早已黑了下来，即使有火堆的照明，也只能看清那坨东西的大体轮廓，像是个人？
　　这么想着，季珏温眉头一动，起身朝那东西走去。
　　走进了看，果然是个人，是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摸起来手感极好，完全不是季珏温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还带补丁的破麻布衣服能比的。
　　往上看，他头发披散着，长长的黑发被水打湿黏在白玉般的脸上，嘴唇或许是被水久泡而显得苍白，面上也是毫无血色。
　　季珏温眼神一闪。
　　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也遮盖不了他皎皎皓月般俊美的脸，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处境，他闭上眼的样子带了几分不知是真还是心中臆想的脆弱之感，只怕女人见了，却是非要将人带回家做相公不可。
　　生着一副春闺梦里人的俊朗面容，也不知道睁开眼，又会是哪种模样。
　　看着看着，季珏温轻叹了口气，神色还是淡淡，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无奈，“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他说完，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还是认命地将人拉上岸，放到了火堆旁。
　　“啧，应该不会发烧吧？”季珏温盯着男人那张湿漉漉的脸，喃喃自语道，要是发烧了，他可穷得没有药来治他。
　　或许是应了季珏温的心中所想，男人原本毫无动静的脸突然动了动，一声闷吟声从男人口中传出，只见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季珏温注意到男人的动静，低头道。
　　男人寻着声音看去，突然一愣，原本带着几分警惕与冷然的眼乍然温和下来，再看不见什么凌厉，只一门心思地盯着季珏温的脸，发起了呆。
　　季珏温突然有了逗一逗他的念头，便也不说话，就等着男人自己回过神来，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男人发完了呆，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怔愣，就跟梦游似的，片刻后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身体一僵，猛地坐了起来！
　　他……他刚才居然一直躺在这人的腿上吗？！
　　男人想到这点，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脸上火烧似的，从出生便没有体会过心虚这种情绪的人此时却连抬眼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反常又强烈的情绪让男人一时慌了神，从小被教导着要冷情绝欲，不可为外物动摇，贯彻着这样的理念成长的人竟一时被打得手足无措。
　　他强行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面上勉强摆出自己一贯露于人前的冷脸，强作镇定地开口道，“是你……救了我？”
　　“对。”季珏温盯着他端详了片刻，直看得人就要忍不住避开他那双目若灿星的眼，才轻笑着移开眼，道。
　　男人还有些陷在那双眼里无法抽身，也不知是何时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话，让他忍不住将那话和眼前的这双眼睛联在了一起。
　　——你一定是九天之上而来的仙人，才会引得繁星，尽数落在了你的眼中。
　　明明是多年前，偶然听见伪装正道人士混进月虚派的魔门弟子对着他月虚弟子胡言乱语听来的，当时只觉魔门弟子果然皆是花言巧语之辈，他便当场将那哄骗人的细作斩于剑下。
　　也从不曾想过，多年之后，他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便想到了漫天繁星。
　　只是回想自己刚刚也不知是魔障了还是如何，竟把一个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男童比作九天仙人，就忍不住脸上又是一阵烧红，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其他。
　　他怎么会用如此轻薄的语句来形容别人，即使并未说出口，但却也实在是……实在是……
　　欣赏了一会儿男人不停变换的脸色，季珏温虽觉有趣，却也不能不提醒道，“天已经黑了。”
　　男人骤然回神，这才发现，此时四周除了火光照亮的地方，已是漆黑一片。
　　男人一时无话，他知道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让这男童此时还未归家，心中不免有了些愧疚，“抱歉，你的家人现在一定担心了，你告知我你的家在何处，我带你回去。”
　　“我父母早亡，没有家人。”季珏温烤鱼的动作一顿，淡淡道。
　　男人嘴唇微抿，想说什么，却被季珏温的动作所打断。他取下架在火堆上的鱼，递给男人，“吃吧。”
　　“我……”他想说自己和凡人不同，并不需要吃这些凡间食物果腹，但看着火光下男童的侧脸，他咽下即将脱口的解释，“谢谢，那你呢？”
　　“还有一条。”说着，就将剩下的一条串好又烤了起来。
　　“我叫李子修。”季珏温道，他还是用了身体原本的名字，毕竟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名字而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反正用的名字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了。
　　“……我名清徽。”
　　静默片刻，清徽又道，“你救了我，我便承你之恩，你可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
　　虽说只是将他从河边救起，即使不去动他，他也不会如何，但清徽还是认了这份恩情，有他性格所为，但不可否认，其中也带着一部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私心。
　　“心愿？”季珏温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了一遍，眼中带上一丝笑意，看过去的眼神像是看透了清徽心中所有的所思所想。
　　“我的心愿是……你可愿意带我走？”
　　清徽心中猛然一悸。


第86章　捡来的师尊（二）
　　直到回到师门；　清徽心中也还带着那么一丝的不真实感。
　　他真的，把人带回来了？
　　季珏温站在清徽身旁落后一步的位置牵着他的手；　身上洗得干干净净，一身月白的衣服与清徽有几分相似，距清徽说；　这是他的师门，月虚宗的弟子服。
　　要将人带回师门总要有个身份；　清徽不过沉吟片刻，就将人收在了自己门下。
　　季珏温对此毫无异议；　只是在随清徽走之前，拜访了那些平日多有照顾李子修的李家村村民；　向他们一一拜别；　只说是有仙人看中了他，要带他走。
　　看着这些村民即高兴又落泪的模样，虽然他不是真正的李子修；　但季珏温的心中也有了些许触动。心中某个堵住的部分也忽地打通了开来。
　　他低下头，告诉自己，数据又如何；　至少在他看来；　并无差别。
　　告别了李家村的一众村民；　清徽带着人走到了李家村外山群中最高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手中掐诀，只见原本笼罩着这座山的云烟忽地散了开去，露出了山本来的青翠样貌。
　　季珏温忽然想起；　李家村的人一直信奉着这些山中有仙居住，也因此统一称呼这山群为闻仙山，倒是没想到，这闻仙山，确实有仙。
　　清徽见季珏温盯着头顶散去的云烟看得眼也不眨，以为他是觉得惊奇，便开口解释道：
　　“这是迷烟阵，凡人入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迷失方向，被迷烟阵引导着出阵，并不会伤及人的性命，如没有我月虚的手决，除非强行破阵，不然无法入内。但若有人强行破阵，迷烟阵便会发起示警，到时破阵之人面对的就是我月虚上下所有弟子。”
　　季珏温很给面子的朝清徽投来亮晶晶的崇拜小眼神，做足了一个即使表面强装淡定，内里却还是小孩，向往未知世界的模样。
　　“……咳。”清徽不自在地避开季珏温的视线，面上隐隐发烫，他捂着心口眼中带着茫然。
　　心跳为什么会……加快了？
　　……
　　时间回到开头。
　　清徽与季珏温手掌相握，站在月虚门前。清徽心中犹带着几分不真实感，手下便不自觉用力。
　　“嗯？”察觉到手上收紧的力道，季珏温偏头看向清徽，怎么了？
　　“……无事。”清徽注意到两人相握了一路的手，抿着唇避开季珏温看过来眼神不敢与他对视，脸上又不受控制地飘起了一丝红晕。
　　为……为什么脸上又变烫了？清徽心中有些无措，是生病了吗？
　　清徽想了想，心念一动，牵引着体内的寒力附在脸上，果然，脸上火烧似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季珏温忽地打了个寒战，刚刚，似乎有一股冷气刮过？
　　“走吧。”清徽脸朝前方目不斜视，只是眼中带着几分纠结，他自顾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松开了牵着季珏温的手。
　　季珏温瞥了一眼他不自在的脸，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伸手揪住了前面那人的衣角。
　　“……”清徽身体一僵，但看到季珏温“忐忑不安却强作镇定”的小眼神，还是默许了他的小动作。
　　季珏温心中轻笑，亦步亦趋地跟着清徽有些许僵硬的脚步朝前走去。
　　这个性格也很可爱呢。
　　“师叔！师叔你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喜的喊叫声，几个穿着月虚弟子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跑了过来。
　　“师叔你没事吧？”
　　“那个魔头有没有伤到你？”
　　“师叔你不知道听说你失踪了月丫头可是要哭死了！”
　　“师叔……”
　　少年郎们围着清徽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成了一团。
　　季珏温低着头，捏着清徽衣角的手用力了几分。
　　敏锐地察觉到季珏温的小动作，清徽眉头微皱，冷意从体内溢出。
　　“……”
　　众弟子一下安静了，知道这是师叔生气的前兆，自觉地把嘴巴闭紧，不敢再说话了。
　　弟子们心中暗暗后悔，明知道清徽师叔喜静不喜吵闹，他们刚刚竟然还敢跑到清徽师叔面前来吵吵嚷嚷，现在惹得师叔生气，也不知会如何罚他们了。
　　“师叔？师叔终于回来了！月儿好担心你！”正在众弟子暗自担心着的时候，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女哒哒哒地跑过来，她头顶扎着两个牛角辫，显得俏丽可爱，面上带着惊喜的神色，张开两只手一下跃起朝着清徽扑了过来！
　　清徽面不改色，熟练地一个侧身，躲开了小姑娘的飞扑。
　　众弟子默契地低下头，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清徽师叔那就是块千年寒冰，即使是乖巧可爱的小师妹，也捂不化一丁点，真是可怜了小师妹，也不知道怎么居然看上了清徽师叔这块大冰块。
　　“师叔，你终于回来了！师叔有没有哪里受了伤？不然怎会这许多天也不曾回来？”不知道那群背景板的弟子们正在心中暗暗可怜她，清月一个急转，止住自己扑空的力道，习以为常地拍了拍衣摆，脸上毫不受影响笑嘻嘻地又凑到清徽身边，还带着婴儿肥的笑脸十分可爱。
　　“咦？这是谁？”清月转眼，突然注意到了清徽身后还揪着衣角显得有些“不自在”的季珏温，歪着头疑惑道，“师叔，他是谁呀？难道是……”
　　“你的孩子？”
　　咣当一下，背景板倒了一片，孩孩孩孩子？！师叔有孩子了？私生子？什么时候的事？师婶是谁？！
　　众弟子风中凌乱了。
　　事实上，清月会这样认为也并非毫无道理。
　　季珏温现在的这具身体，十四岁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因为总是饱一餐饿一餐的，无法供应上身体需要的营养，外表看起来却也只有十一二岁，面色是营养不良的蜡黄色，和身体修长的清徽站在一起，脑袋也只到了他胸口以下的位置。
　　说是父子，还是有人会信的，毕竟修真界的人，不能光从外表来猜测年龄，貌如兄弟的两人，也有可能是爷孙，有时一个外表不过二十的年轻人，可能真实的年岁早已上百。
　　清徽自小在月虚宗长大，顶着月虚宗第一人的名头，出门的次数却几乎算得上是屈指可数，为人也是冷淡疏离，座下更是无一弟子，这也是为何清徽难得出趟门追杀个魔徒，稍晚一些回来，就引得众人忧心的缘故。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带回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即使年岁稍大了点，也难免让人对那孩子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他是我的弟子。”清徽道。
　　“哦，弟子啊。”语出惊人的清月点了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给其他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飞快地接受了季珏温的身份，反而是听见弟子这两个字，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的，“你好啊小师弟，我是你的师姐，我叫清月，你叫什么名字呀？”
　　清月在“师姐”这两个字上着重了语调，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要知道在清月这一辈里，她自己是年龄最小修为也最低的一个，小师妹这个名头就这么雷打不动地落在了她的头上，现在来了一个年龄比她还要小，修为比她还低的小师弟，可想而知她有多高兴了！
　　太好了！以后就有人叫我师姐了！
　　清月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不知某位小师弟要不了多久，就会仗着自己有了充足营养几个月急剧上窜的身高和修为，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喊着她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小师妹。”
　　几个月后的小师妹表示：“……那就是个噩梦！”QAQ
　　当然，现在还不知道未来的清月还是很高兴季珏温的到来的。
　　“李子修。”季珏温。
　　“哦，是李师弟啊，李师弟，你还没有喊我师姐呢！”清月暗搓搓地引导道。
　　“走吧。”清徽突然拉住季珏温揪着他衣角的手，不去看他脸上露出的表情，绕过清月，朝自己的揽月殿走去。
　　“哎哎哎！清徽师叔！小师弟！你们怎么走了？清徽师叔！”清月蔫巴巴地目送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小师弟都还没来得及喊我师姐呢……”
　　拉着季珏温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