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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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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季姜的记忆很好,旁征博引,一一道来,讲完后,道:“大王,你怎么近来尽对这种上古之事感兴趣?一会儿彭祖,一会儿伏羲,还有什么颛顼帝啊龙啊之类的,这些传说与现实无关,又大多荒诞不经,大王你最好别沉溺太……”

齐王喃喃自语道:“这是恩德啊,他为什么要隐瞒呢?……”忽然全身一震,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啊!不!”

季姜吓了一大跳,道:“大王,你……你怎么了?”

齐王背着手在室内来回急速行走着,道:“对了!对了!没有始,怎么会有终?没有因,怎么会有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这样,那么……那么……啊——”齐王把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颤声道:“天哪!我竟险些做下如此可怕的事……”

季姜慌乱地道:“大王,你冷静点,冷静点。到底怎么了?”

齐王木立当地,一句话也不说,室内只听得到他那急促的呼吸声,许久,齐王沉声道:“来人!”

一名侍从应声而入,躬身道:“大王有何吩咐?”

齐王道:“传令:把西殿那些东西全给我扔出去!扔河里也罢,扔山沟里也罢,扔得越远越好,一丝一毫也不准留下!”

那侍从一愣,但还是道:“是。”转身出门传令去了。

季姜奇怪地道:“大王,那些东西不是你命人搜集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扔了?”

齐王摇摇头。

季姜道:“这就对啦,大王。丹药这东西最害人了,哪个帝王一沾上它啊,准好不了,大王你能及时醒悟,真是太好了!大王,我真为你高兴。”

齐王看了看季姜兴高采烈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齐王把一卷长长的画像展开,摊在几案上,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季姜走到齐王身后,见那画卷有两幅画。左边一幅画的是一座形状古怪的高山,山顶呈平滑的圆形,旁边还标了许多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山体上画着十余条或粗或细的直线,不明何意。季姜想了想,不记得齐国境内有这样一座古怪的高山。再看右边那幅,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渤海海图。齐国的地图她看过无数次,记得海岸线的形状。只是这幅看起来更具体、更精细,而且画的重点似乎不在陆地,而是海上,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都标得一清二楚,有些连她都不知道。

齐王的视线似乎全在海图上,死盯着一刻不放,却看也不看那幅怪山图。

八月,那个可恶的黑衣人又来了。季姜看见他就来气,走得远远地往下一坐,气哼哼地斜眼瞟这边。打定注意齐王就算叫她也不过去侍候——只当没听到!哪知道这次谈话齐王从头到尾没有叫她一声。

“你怎么还没开始?”一坐下来,黑衣人就用训斥的口气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王平静地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黑衣人道:“什么东西?”

齐王道:“曳影剑。”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齐王道:“你能给张良,为什么不能给我?”

黑衣人死死地盯着齐王,许久才道:“我跟你说过,凡人不能窥测天机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齐王道:“我没有存心打探,是无意中得知的。”

黑衣人道:“那你要曳影剑干什么?”

齐王道:“用它对付汉王!”

黑衣人道:“汉王不是你的对手,不必动用这样的神器,再说这也不在我们的交易条件之中。”

齐王道:“如果这是工程的需要呢?”

黑衣一怔道:“什么意思?”

齐王道:“明年年初,我将与汉王合力进攻项羽,项羽一灭,我夺取天下的惟一障碍就只剩下汉王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国家不统一,工程难以开展,我和汉王之间早晚要有一场决战。汉王现在的实力已不可小视,又有萧何、张良这些能臣辅佐,对付他很不容易。不错,我早晚会打败他,但那将至少用去三年时间。最主要的是……”齐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到那时,国家人口将有可能在一千三百万以下,而这对工程是很不利的。”

黑衣人道:“一千多万人还会不够?”

齐王微微一笑,道:“你没治过国,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老、弱、妇、孺能算劳力吗?干活的人不要吃饭吗?我的军队士卒、朝廷官吏不要供养吗?你以为一千多万人全能派出施行工程?何况战火过后,满目疮痍,民生艰难,总要予民休息一段时间,做一点恢复重建的工作吧?”

黑衣人被他说得怔住,道:“那……你算出来是怎样的呢?”

齐王道:“战后余生者,往往妇人多于男子,一千二三百万人里,青壮年男子能有个两成就不错了,也就是二百四五十万人吧,这太少了。我算来算去,要使工程在我有生之年完成,至少要有男丁四百万,那么国家的人口基数就必须保证在两千万以上。当然,天下安定之后,人口会逐年递增,但就算把这个因素算进去,初始人口也不能只有一千二三百万。”

黑衣人踌躇着道:“那你打算怎么做?用了曳影剑就可以不发生战争了?”

齐王道:“是的,用曳影剑除了汉王,事后谁也无法追查。到时一片混乱,群龙无首,我将力主由汉王幼子继位——汉王表示过,他喜欢如意甚于太子。凭我的地位、权势,群臣必无人能拗。如意幼弱,我自任辅政,逐步翦除异已,尽揽大权于一身。一两年后,形势差不多可以了,我再逼他禅位于我。如此则不战而尽得天下,对国力的损耗岂不是要小得多。”

黑衣人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道:“好厉害的计策!也只有你想得到了。好吧,我去跟主人说说试试。曳影剑威力太大,制造也很麻烦,主人轻易是不肯动用的。”

齐王道:“可以的话,多给我几支。”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多给你几支?你以为是买东西吗,想要多少就多少?这种神器主人那里都不多。一支够你用了!曳影剑无坚不摧,汉王又不是铜筋铁骨,你要多了干什么?”

齐王道:“张良杀死秦始皇了吗?计划得再好,也可能出意外。汉王为人狡诈,有好几个替身,我不能保证一击必中。去年荥阳之围,假扮汉王出降、被项羽烧死的纪信你听说过吗?你去打听打听,他跟汉王有多像!有时连我们群臣都分不清!”

黑衣人神色间似乎被齐王说服了,犹豫着道:“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同意,不过……你说得确实有理,我尽力而为吧。”

黑衣人走后,季姜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大王,你终于看出这个沧海客不是好东西啦?”

齐王一怔,道:“你说什么?”

季姜道:“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跟他说的一定没一句真话,你在蒙他呢?是不是?”

齐王脸色一变,道:“季姜,你看出什么了?”

季姜凑到齐王耳朵跟前,道:“大王,你有个小毛病,一用计,右手就喜欢握着左手的食指扳来扳去。放心,你这毛病只有我知道。”

齐王松了一口气苦笑道:“都是跟师傅学的,改不了,终于叫人看出来了。”

季姜道:“我成天在你身边呀,也要细看才看得出来呢。大王你可狡猾了,知道自己有这毛病,有时不用计也扳几下,叫人家摸不着规律。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齐王伸手轻轻捏着季姜的下巴怜爱地端详着,道:“小鬼头,我还说可惜你是女的呢!好在你是女的,要是你是男的,恐怕没哪个君王敢用你。”

季姜头一扬,道:“哼!还是看不起人!我为什么非要被别人所用?我要是个男的,老早就自己打天下了,干吗还看人脸色?”

齐王道:“唔,这倒是……咦,对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

季姜道:“我没这么说呀,大王。你和别和君王不一样,自己见识高,还能包容采纳别人的意见。李左车那样有才气有傲骨的人,不都给你收服了?我要是个男的啊,跟谁争天下也不跟你争。我愿意做你的臣子,不过小的不行,至少也得是个丞相。”

齐王笑道:“嗬!至少?你可够谦虚的,还有比丞相更大的官吗?再向上你就得篡位啦!”

季姜道:“我就服你一个人嘛!别的人我都没放在眼里。”

齐王道:“越说越好玩了,还当真哪?行了,说正经的,季姜,你今天看出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尤其不要在那个沧海客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知道吗?”

季姜不高兴地道:“大王,那么多军政密件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这点小事你还不放心我?那个沧海客阴恻恻的,冷得叫人汗毛直竖,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巴不得你早点疏远他!你对他耍点计谋给他点苦头吃,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来坏你的事?”

齐王点点道:“这样就好。不过季姜,你不要这样漫不经心。这不是小事,真不是小事。只要你泄露了一点点口风,就会造成远比你能想像得到的大得多的牺牲。我决不是在吓你,季姜,你明白吗?”

季姜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明白。大王,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齐王蹲下来,轻轻抱住季姜的双臂,道:“我在与一个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危险、最强大、最有智慧的敌人交战。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让我害怕,但这次,我害怕了。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季姜,我需要你。请你答应我,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信任我,帮助我,好吗?”

听着齐王如此认真地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季姜心中一阵阵发寒,不由挣开双臂,退后一步,道:“大王,我还以为……以为你已经清醒了。”

齐王道:“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季姜,我知道,我这段时间的举止有许多让你疑惑的地方,我一时很难向你解释,也没空向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变,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齐王,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请相信我,季姜。”

季姜依然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齐王,不动,也不说话。

齐王看了季姜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他低着头,样子像有些落落寡欢。

季姜看着齐王的背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五天后,黑衣人沧海客又来了,带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大小看上去可以放进一张琴,但里面肯定不是琴,因为黑衣人抱着它的样子有些吃力,显然分量不轻。

两人进入内室,又谈了很久时间。

出来时,齐王送他到门口,道:“……就请贵主人等我的捷报吧。对了,你现在打算回岛吗?”

黑衣人道:“是的,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齐王道:“既然事情都已办完,不妨多留几天吧。孤岛生涯,日复一日,不嫌无聊么?临淄景物繁华,所谓‘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这景物在外地可不容易见着。我叫人拿我的车驾载你在城里四处看看,怎么样?你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种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了吧?”

黑衣人脸上现出一阵怅然之色,但很快消失了,叹口气道:“算了,我看得够多了。盛衰交替,永无休止。兴盛时顾念留恋,将来徒生憾恨,不如不看。”

齐王笑道:“既知盛衰是常事,又何必耿耿于怀?就趁兴盛时多留点愉快的记忆,将来衰落,不去看它就是了。好比春兰秋菊,本就该正当时令去欣赏,谁叫你一直盯着它到凋谢呢?生命是用来享受的,否则纵得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黑衣人似有些被打动了,默不作声。

齐王道:“临淄城北有一座颛顼祠,有年头了。前几天我叫人修缮了一下,齐鲁一班老夫子还作了篇洋洋洒洒的祭文,历数了从颛顼帝到高阳八恺的种种功绩德声,文彩可真不错,字字有来历,句句有典故。我看了才知道,高阳氏一族原来曾如此昌盛。怎么样,有兴趣看一下吗?碑文、壁画、塑像,全都是齐国一流的好手制作的,包你看了不会失望。”齐王似是很随意地说着,眼睛却专注地看着黑衣人的脸色。

黑衣人动容了,点一点头,有些感动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去。”

宫门大开,齐王的车驾鱼贯而出。

齐王亲民,出巡不大警跸清道,以免惊扰百姓。所以,当车驾缓缓驶入临淄市中时,行人商贾们也不惊慌躲避,反而兴奋、好奇地盯着主车车窗垂着的那一薄层黄绢帘幕,希望能幸运地一睹这位名震天下的国王的风采,但帘幕纹丝不动。

宫中,齐王整装待发。他小心地把一只狭长的木匣包裹好,再捆扎到他追风的背上。

季姜走过来,摸了摸追风的脖颈。

齐王一语不发,脸色凝重地忙碌着。捆扎完后,摇了摇那只木匣,看看捆得是否牢固。

季姜道:“大王,你……你要去打一场没有必胜把握的战争了,是吗?”

齐王道:“是的。”回过头来,看着季姜,道:“你能陪我去吗?”

季姜和齐王对视了片刻,道:“我去。”

齐王微微一笑,道:“你相信我了?”

季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道:“因为我没有选择,大王,我只能相信。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如果连你都不可相信,我……我……”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伸手捋捋季姜的头发,托起她的头来,轻声道:“季姜,你对我同样重要。”说罢,一挥手,一名侍卫牵来一匹马,交给季姜。

季姜接着缰绳,道:“大王,我们要去哪儿?”

齐王跨上追风,道:“芝罘。”

临淄城中,熙熙攘攘。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什么样的戏娱都有。车驾在人群中缓缓前进,黑衣人隔着薄薄的黄绢帘幕看着车外的一切,目光有些惆怅。

驿道上,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前进。蹄声得得,仿佛急促的鼓点,敲击得一路尘土飞扬,在这队人身后形成一条黄龙。

季姜大声道:“大王,为什么要这么急?”

前面的齐王头也不回地道:“那条调虎离山计拖不多久,他很快会醒过神来的。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

季姜听得迷惑不解。齐王不再说话,伏在马背上,快马加鞭,奔驰得更快了。

临淄城中,车声辚辚,人语喧哗。忽然,有人喊道:“蒯疯子来了,蒯疯子来了!”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个披头散发、疯疯癲癲的人过来,笑嘻嘻地唱着一支调子古怪的歌,一群小儿跟在他身后起哄相和。但显然谁也没听懂他的歌词。

车中的黑衣人浑身一震,他听懂了。那是一首古曲。“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諌兮,来者犹可追也……”

那疯子唱着,忽然冲向齐王座车,一下扑在车窗前,低低地道:“大王,蒯彻没疯,疯了的是你。我不想为你陪葬,所以只能佯狂避祸。大王,我是多么想念过去的那个你啊。唉,那时你那么聪明,那么果决……”黑衣人看着帘幕外侍从们连拖带拽把这疯子拉走,神情中现出一丝深思。

蒯彻仰天大笑,一甩手摆脱众侍从,继续唱道:“休矣,休矣,今之从政者危矣!哈哈……”又笑又唱,扬长而去。众小儿跟在他身后,拍着手学着他的声调唱道:“休矣,休矣,今之从政者危矣……”

车驾前行了一会儿。车中的黑衣人忽然脸色一变,跳了起来,一把拉开车门,揪住车旁一名侍从的衣襟,大声道:“你们大王呢?他去哪里了?”

终于到了芝罘山下,大海之滨。

一行人下了马,都已汗出如浆,疲累不堪。季姜也累,更多的却是兴奋。她站在海边,张开双臂,迎着海风,深深呼吸着那熟悉的带着咸味的空气,心中欢喜无限。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海鸟在海面上飞翔盘旋,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季姜叹道:“唉,住在海边时,从没觉得它的好。在临淄待久了,才发觉有多么想念它。”

齐王在旁边地上不知忙些什么,口中道:“给我看看海风的动向。”

季姜一怔,道:“看海风的动向?大王,你……”回过头来,只见齐王带来的那只长形木匣已解下放在地上,打了开来。匣子里并排放着三支黑黝黝的长形尖头物体,通体闪着金属的暗光,却又看不出是哪种金属,旁边还摆着一些形状古怪的附件,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诡异。

齐王从匣中取出一支那长形尖头的怪物,手脚敏捷地在地上组装起来,道:“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怎么判断风向了。”

季姜道:“当然不会。可这是……”

齐王道:“那就给我看看吧!现在海风的方向和强度怎么样?半个时辰之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齐王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季姜疑惑地看着齐王,抬头盯着天上的白云看了一阵,再看了看海浪的浪高,道:“大王,要出海么?今天这点风恐怕张满了帆也快不了。是西风,稍偏北一点,风力很小,三个时辰之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齐王道:“很好,你站过去一点。”那支黑黝黝的怪物已被齐王架设起来,尖端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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