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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苍-狼人与琴师_by_shoulder-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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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袭灭天来……”苍轻轻说:“你流泪了。”


五十九、未来的旅程
  
  历经漫长岁月洗礼的老壁炉被清掉了累积的陈灰,燃起了薪柴,袭灭天来与苍脱下了雪衣,坐在壁炉前。袭灭天来后来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他让思绪带领自己做一趟回忆之旅,而苍静静陪在他身旁,只是存在着,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举动。
  第一次,他让自己彻底沉浸在回忆里,放任地、甚至是放纵地。原来,即使在认识苍之前,他就不是一无所有。感情与感觉似乎会掏空灵魂,其实却相反地使生命更完整与丰盈。
  “有一天,我失去你的时候,我会远比现在更难受。”淡淡地说着,袭灭天来暗红色的眼眸,透过跳动的火焰凝视着已经逝去、或是尚未到来的时空。
  “你后悔吗?后悔那一天,你不该去堵我的。”苍轻声问。
  “早就来不及了吧!”他说。他是一开始就知道彼此差异的那个,所以,他也是决定这一切的那个。
  他看到苍眼里的笑意,苍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也许只是要他说出口,说给他自己听。映着火光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亮,像是清晨夜幕退去前的星星。
  “如果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的话,我看我们得离开了。”苍望了望窗外说。
  “怎么可能在这里过夜?我是没差,但是你可没的吃。”袭灭天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顺道拉了苍一把。
  “所以说……当狼人也是有好处的。”
  他瞥向苍,这会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他将会永远记得这抹温润的微笑,直到他死。
  
  ☆
  
  那天晚上又开始飘雪,他们裹着毯子,坐在壁炉前,说定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计划。他们说好了,他要带他的琴师,走遍每一个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有些比较便利的国度,他们将可以约在当地碰面,而有些偏远的地方,他们可以先在某处会合,然后一起前往。他们甚至用小木屋里面提供的便条纸,一张张拼凑起来,画出一幅属于他们的世界地图,标上标记,写上代表顺序的数字,一年一年,他们将一一造访。
  “我想,去金银岛探险的感觉也不过如此。”苍说:“这就是我们的藏宝图。”
  苍伸手,拨乱了纸片,像扑克牌一样迭起来,抽洗了几次,然后给他一张、给自己一张,如此这般分成两堆。
  “这是做什么?”他抬眼看向苍。
  “一人一半,缺的那半各自回去自己凭记忆补满。”
  他没有开口,目光移向自己那迭纸片。
  “苍……”
  “嗯?”
  “你曾说,等我老一点,我的想法感受会不一样,但你怎么知道不会是朝向相反的方向变化?也许我会更纠结、更放不下,或许有一天,我会痛恨你……留给我这么多回忆。”
  “我确实不知道。”苍轻声说:“你的心,你可以决定。”
  “不公平,不管怎样最后都是我难受。”
  苍抿嘴笑:“那怎么办呢?”
  他忽然忍不住心头一阵冲动,一把拽过苍,张开口,几乎真想往苍脖子咬下去,不为杀戮,就是想咬痛对方,明知不是谁的错,可是他就是不能甘心。他的身体里,毕竟流的是狼人的血液。然而最后他没有咬下去,因为他发觉苍的肢体连一点紧绷都没有。
  “你不怕我真咬死你?”
  “你不会。”
  “不咬死你,也未必不会咬痛你。”
  “不要紧,就当是补偿好了。”苍轻轻说。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咬了,而且咬得很重,只差一点就咬破皮肉,苍的身体绷了一瞬,显然是觉得痛,却没有吭声。他的嘴停在苍颈边,心里激荡着难以平静,说不出那是忿是恨还是恐惧,真要释怀,谈何容易?
  “为什么就不能像小说电影里一样?咬你一口让你变成我的同类?”他慢慢松手,微微破裂的声音低沉地说。
  他们之间,连那样的选择都没有。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常常都在思索,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你所相信的生命观,又有谁能证明那是真的?”
  苍没有回答,这本是无解的难题。
  他的视线落在苍颈上有些瘀青、几乎见血的齿痕,他慢慢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抚摸。
  “……不过至少……我不必忍受一辈子不能说真话的痛苦。至少……我们的结局不必是杀戮与毁灭……”
  苍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生以来,也许是头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什么都不用说。”袭灭天来低声说:“就算我再不服,这也由不得我做主。”
  苍的眼睛在火光下似乎隐隐有雾。
  “喜欢就喜欢了,再怎么不甘心也只有认了。”他从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说。
  苍的嘴角描出一丝清清淡淡的微笑,他看过许多次苍的笑容,可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只不过……”
  “原来还有下文?”
  “想到火大可能就会抓你来咬两口!”
  苍噗哧笑了出来:“随你。”
  “哼。”
  忽然,陌生的清脆声音连串响起。
  “有人按门铃。”苍说着,站起身来,走去开门。
  “抱歉打扰,我们那间的点火枪好像坏了,能不能跟你们借一下?”来的是隔壁栋小木屋的住客,是个年轻男孩,似乎今天才入住。
  苍回答说没问题,到壁炉前,拿了点火枪交给对方。苍关好门,回到壁炉前,袭灭天来就着火光翻阅旅游手册,表情有点不高兴。苍重新坐好,披上毯子,问:
  “干嘛臭脸?”
  “嫌烦。”
  “谁?我吗?”
  袭灭天来啪一声重重阖上书本:“你再故意试试看。”
  “你又要咬我?”苍抿嘴笑:“就算是你狼人也不能动不动就咬我吧?”
  “我高兴咬就咬。”袭灭天来说着,伸手抓住苍的手臂。
  苍边笑边想甩开他,最后被他逮到按在羊皮上。
  “好吧!别咬同个地方,再咬就破皮了。”苍把一边袖子拉起来,伸到他嘴边,说:“哪,这里给你咬好了。”
  “狡猾,你知道我不会咬你手的,你的手要用来弹琴给我听。”
  苍刚要开口,门铃又响了。
  “不管他。”
  “别这样,人家应该是来还点火枪的,外面那么冷。这次换你去开门。”
  袭灭天来不甘不愿地起身,走过去板着脸开门,来的还是刚才那个男孩子,只是对方并不是来还点火枪的,而是来求助的。
  “呃……我们怎么点都点不着欸……能不能……”
  苍也走到门口来,说:“你去帮他看看好了。”
  袭灭天来回头瞪眼:“我?”
  “当然是你,我又不会点壁炉。”苍转身去拿了袭灭天来的外套扔给他,把他推出门外去,然后迅速敏捷地关上门。
  袭灭天来随隔壁的男孩子去点壁炉时,苍把古琴拿过来放在腿上,稍稍调了下琴弦,弹一小段“醉渔唱晚”。不多时,袭灭天来板着脸回来,手里除了点火枪,还多了样东西。
  “点着了?”
  “废话。”袭灭天来把门锁上,回到壁炉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那是一瓶红酒,然后脱下外套扔一边去。
  “说什么都硬要塞给我。”为了不想跟隔壁栋那对小情侣多啰嗦,于是便拿回来了。
  苍笑:“那就开了喝吧!”
  红酒打开,倒在杯子里慢慢喝。
  “你有什么感觉?”苍问。
  “没我们买的好喝。”
  “我是说,你刚刚去帮他们点壁炉的时候。”
  “不就点个火。”狼人拿起杯子喝一口红酒。
  苍拿着杯子,看着他。
  “干嘛?”
  苍轻轻摇头,放下杯子,重新开始弹奏方才那曲“醉渔唱晚”。曲终,微醺的狼人突然说:
  “很可能每回我们见面,我仍然会纠结同样的事。”
  “不要紧。”苍轻轻说:“你愿意发泄出来也好,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眼前,你也仍然会纠结着同一件事。”
  苍淡淡笑,说:“闹别扭的狼人。”温温的语调,藏了无可形容的亲昵,让袭灭天来心底深深一动,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样都好,如同对方在自己心中一样。
  “……我想听你弹『天波』。”他说。
  琴师静静点头,垂下眼睫,挑揉起琴弦,拨弄出千变万化又始终如一的曲调。
  最初的开始也许不是最初,也许他们的最初埋藏在孟婆汤洗去的前世记忆里,那么,最终的结局也将不是最终,而是另一个开始。
  袭灭天来望向他那迭乱掉的纸片,拿起来,轻轻挆好,收进口袋里,把苍的那一迭,塞进琴袋的外袋里。他们各自保存一半的线索,那将是……
  他们未来二十年的旅程。


六十、Nobody Knows
  
  天空灰白色的秋日午后,风微凉,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在巷道里,稍稍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纸条,核对旁边的门牌号码,最后,来到一幢两层楼的独栋老房子前。女子在门口站定,深呼吸一次,然后举起手来按门铃。
  老式电子鸟鸣的门铃在门后回荡,约莫过了一分钟,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个比她年轻几岁的男子。
  “你好,请问……是九方墀先生吗?我是舒云。”
  “请进,不好意思要你跑一趟。”九方墀请对方进去客厅。
  “请别这么说。”
  “请坐。”九方墀倒了一杯茶给舒云。
  “不用忙。”舒云说。
  九方墀低声说:“请等一下。”他进去里面,片刻之后,捧了一个琴箱出来,走过去,小心仔细地放在茶几上。
  “这就是我大哥的琴,还有他的琴谱。”
  舒云凝视有着刻划岁月痕迹的琴箱,轻轻说:“我可以打开看吗?”
  “请。”
  舒云打开琴箱,轻轻揭开柔软的淡紫色丝布,露出底下的古琴,她小心翼翼地把琴从琴箱中取出来,稍稍翻转,看了看底下的刻字。老旧的笔记本压在底下,她暂且没去动它。
  “是『玄音』,以前苍老师教我们弹琴,大都是用这张琴。”舒云轻轻抚摸琴弦,不胜怀念。
  九方墀沉默片刻,轻轻说:“你可能知道,他还有另一张更珍爱的琴,那时……他带走了。”
  “……苍老师的事,我很难过。”舒云低声说。
  九方墀微微垂下头,没有言语。
  “那时我还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学生,常常在古琴协会受到苍老师的指导。后来我出国了,最近才回来,本来想可以再见到他,没想到……”
  九方墀静了一会儿,说:“我没去过古琴协会,不过我大哥应该很喜欢那里,以前,只要他没出国,每个星期总要去个一两次。”
  舒云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苍老师有专用的琴室,他很照顾我们后辈。那时我还在念书,每周二下课都要很赶很赶冲去古琴协会,因为差不多每次八点左右苍老师都会有朋友来,就没办法继续请他教琴了。”
  九方墀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的灰发男人。
  舒云迟疑了一会儿,问:“听说……苍老师一直没有结婚?”
  “嗯,他始终是独身。”九方墀回想着,一直以来,多少人爱慕苍,多少人想替苍介绍对象,但苍从来没接受过。
  “他……应该过得还好吧?抱歉……只是,你知道,苍老师一直很受女生欢迎的,各种年龄层都是。”
  九方墀沉默了一下,说:“这十几年来,他每年出国两次,每次去都待很久。我想,他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他想起苍每次出发前、回来后的样子,想起苍偶尔出神的表情。他想着,自己的大哥应该是幸福的,只是以旁人无法了解的方式。
  “是这样……”
  九方墀考虑了好一会儿,说:“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看。”
  九方墀进去房间拿来一样东西,似乎是一迭小张的纸,他把它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
  “我们整理他东西时发现的。”
  舒云拿起来,小心展开,发现那是小张纸片仔细黏贴而成的大幅手绘世界地图,线条是铅笔画的,年代久远,早已模糊。奇妙的是,拼揍的纸片明显是两种不同的纸,没有规则,有些部份同种纸张零零散散,有些部份又连着好几张都是同一种纸,不同种类的纸片上笔触也不太一样,就像是原本的地图缺块的地方,用另一种纸裁切成适当大小补上去,填上缺少的部份。
  地图上面画了总共三十五个明显的黑点,分别用数字1到35标示,有些有英文缩写注记,有些没有。那些数字似乎毫无秩序、凌乱地散布在地图各处,其中34、35两个数字被圈起来之外,1到19也都被圈起来。
  九方墀没有开口,他想起他与哥哥姐姐第一次看见这张地图时,心情有多么激荡,又是多么迷惑。激荡已随着时间慢慢平复,迷惑却一直都在。
  这是……属于苍的秘密。
  “是这里吗……”舒云指着19这个数字,指尖不自禁微微颤抖。
  “原本飞机就是从那里要飞到P国的T市的……”九方墀带着鼻音,P国T市是20所标示的地方。那是一起很大的空难,无人生还,甚至连遗骸都找不到。
  “一开始我们都没想到他竟然在那架飞机上,因为,他出发时,目的地其实是这里。”九方墀指了指19,低声说:“我们一直以为他停留在那里。”
  九方墀停了许久,又说:“起初我们根本无法接受。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想,最后一刻,我大哥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没有说出口但也想过的,是在苍生命最后一刻,是不是有什么人陪在他身旁。
  舒云看着九方墀,伸手轻轻在对方的手臂放了一下,表达无声的安慰。九方墀深呼吸一次,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来苍老师去过很多地方,他都独自旅行吗?”舒云望着地图,看起来,苍或许是循着这幅手绘地图,每年两次,要走遍这世界的角落,一直到意外的悲剧终止了他的旅程。
  九方墀沉默片刻,轻轻说:“……其实我并不很确定。不过他总是一个人从这里出发就是了。”
  舒云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浏览着似乎承载了满满回忆的地图,看着看着,她忽然有所发现:
  “33这个数字,不就是……”
  “就是这里。”九方墀说:“我们也发现了,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通,似乎不太合理。”他无法理解为何从小生长的故乡也在苍预定的旅程中,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三十五个地点的由来。
  那些数字的背后,也许有曲折动人的故事,已经随着地图主人的逝去而永远沉埋。
  “他的第一站,是这里。”九方墀指着标示着34的小岛,多年以前苍就是收到来自那个地方的包裹,一个美丽的草编枕头,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我大哥似乎很喜欢那里,他去过好几次。”
  舒云静静地注视地图,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忍住在眼眶徘徊的泪水,轻轻把地图折回原来的样子。
  “我记得,以前苍老师在解释琴曲意境的时候,曾经说,人生的祸福,其实不是人眼所能看透的。我知道即使这么说也不能带来安慰,不过……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九方墀沉默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轻声说:“或许吧!”
  “……我该走了。谢谢你,愿意把苍老师的琴捐给古琴协会,还有他的琴谱,我们会好好珍藏。”
  “我大哥会希望我们这么做的。”九方墀说。
  舒云把玄音琴放回琴箱,阖上,扣好,站起身来。
  “那么……就告辞了。”
  “慢走。”
  “真的很感谢,还有,请节哀顺变。”舒云吸了一口气,抱起琴箱,离开了那幢老房子。
  
  ☆
  
  古琴协会里,以前苍惯用的琴室,现在已经重新开放,没有分派给特定的人,只要空着,谁都可以进去弹琴。
  舒云带着苍的古琴与琴谱来到这间琴室,多年以前,曾经在这里,她受教于苍,虽然只是清清淡淡的往来,却也难以忘怀。
  她把琴箱放下,取出玄音琴仔细放在琴桌上,然后拿出苍留下的笔记簿,在琴凳坐下。
  轻轻翻开来,笔记簿内页是减字谱记载的琴曲,她翻阅到一首叫作“天波”的琴曲,一样东西从里面飘落桌面。她定神一看,那是一朵干透的桐花,早已枯萎变黄,但姿韵尤存。
  她伸手,指尖刚一触碰,历经长久岁月的桐花立刻碎成粉尘,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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