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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苍-狼人与琴师_by_shoulder-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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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淡淡嗯了一声,切断通讯。他凝视着手上的手机,又瞥了一眼安静沉睡的大狗,忽然很想……很想听到苍的声音。可是他没有拨出电话,有一些思绪像是悬浮在心情河流里的杂质,既无法沈淀,又不能溶解。
  
  晚上他回家去洗了个澡,吃了顿东西,然后去医院看赦生。他去的时候,赦生的脑压已经降到安全门坎以下,被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袭灭天来静静坐在病床旁,一小时后,镇定剂药效退去,赦生醒了过来。
  
  “我去看过雷梦娜。”袭灭天来说。
  
  赦生仍然蒙着眼睛的脸面向他,明显紧张起来。
  
  “牠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现在打麻醉针让牠昏睡,希望能靠牠自己的力量挺过来。”
  
  赦生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有转达你的话给牠。”袭灭天来说。
  
  “……嗯。”赦生垂着头,极力让自己平静,知道唯有自己快点好起来,才能去陪伴他心爱的宠物。
  
  袭灭天来注视了赦生许久,开口说:“我不懂。”
  
  赦生动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牠迟早要离开你的,你很清楚,雷梦娜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早晚还是一定会失去牠。”
  
  赦生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可是如果我有好好陪牠一辈子,我就不会后悔!”
  袭灭天来静静坐在那里望着赦生的脸,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只轻轻说了一句:
  “这样吗?”然后他站起身来,说:“我猜你宁可我去陪你的狗。”
  “……老大……”赦生开口,首度跟其他人一样喊他老大。
  “怎样?”
  赦生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袭灭天来沉默片刻,淡淡说:“我知道。”他知道赦生想说什么,他知道赦生想要他去对雷梦娜说什么。有一天雷梦娜终究会老死,赦生也许会伤心落泪,但不会有遗憾,因为……他有好好陪伴了他心爱的宠物一辈子。
  
  袭灭天来步出医院时,掏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琴师睡意朦胧的声音,现在已经很晚,除非为了陪他,那个作息超正常的人早就上床休息了。
  
  “是我。”
  
  “我想也是。”苍说:“你在哪里?”
  
  “翳流医院附近,我公司一个部属车祸受伤。”
  
  “原来如此,你要回去了?”
  
  “我要去陪他的狗。”
  
  “你部属的狗?”
  
  “嗯。那只狗受了重伤,在兽医院里。”
  
  苍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我去陪你吗?”
  
  “不用了,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反正把你吵醒,你很容易又继续睡了。”
  
  “确实。”苍轻声笑。
  
  “我应该会待到明天。”他说:“明早你搭车过来吧!过来陪我。有困难吗?”
  
  “没有。”苍说,声音里面隐含笑意,又问:“要不要帮你带什么?”
  
  “免,你人来就好。”
  
  “我明天早上快到时打手机给你。”
  
  “嗯。”他切断通讯,深呼吸一次,踏着深夜的人行道往兽医院去。


四十七、Right Here Waiting
  
  
  事实证明,袭灭天来这狼人,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几十年,有很多事情他还是太一厢情愿了点。
  
  他回到兽医院,结果发现自己根本被谢绝留下。
  
  兽医院跟人类的医院毕竟不同,同样是住院,这里没有可让陪同者过夜陪伴的设施,住院的动物也没有单人、双人或四人病房。护士小姐说,有任何紧急状况他们会打电话通知,请他先回去。刚才在人的医院那边,护士也说赦生如果有任何状况会通知他,所以应该也不需要他待在那里。再怎么说,他毕竟不是赦生的家属。真是的,亏他还叫苍明天早上过来。照理说,他应该打个电话给苍,叫苍不用过来了,可是他机车龟毛了半天,就是不想打这个电话。
  
  从翳流纪念医院走到翳流兽医院,左手边有一大片公园,也算是这城市著名的景点之一,其实就景致来说没有出色之处。现在都市都讲究无围墙的公共空间,所以公园本有的铁栏杆围墙都拆掉了,改以矮矮的灌木丛或是花圃当作划分的界线。他放眼望去,公园里零星的立灯拖曳着不甚明亮的橙黄色光晕,昏暗中,除了树木,看得到凉亭、某个造型特别的纪念碑、以及座落在公园里的博物馆。他站在对街遥望了下,终于还是迈步过马路,走近很开放的公园。
  
  在这城市居住这么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公园。
  
  夜深人静,通往凉亭九曲桥下水池的喷泉早已停歇。公园里不是完全没有人,有晚归的上班族快步穿过公园往另一头去,也有老年人孤独地坐在公园长椅上,似乎在冥想,又或者在回忆自己的人生,也或许,是在等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他觉得公园是很吊诡矛盾的地方,曾看过一种说法,说公园是人类在高度都市化的区域想要亲近自然的产物,可是至少以这个公园来说,处处都是人类规划雕琢的痕迹,连哪边要种植什么植物、哪边要有怎样的动物,例如说松鼠,都是人类意志下的成果。他曾穿过异国比较拟近自然的公园,但在他看来,那也只是把人工斧凿的痕迹隐藏得比较高明而已。过去的他,对于这样的地方有些排斥的心理,反而比较喜欢大大方方展示人类文明精华的所在,例如说博物馆、美术馆之类。但现在他站在公园空荡荡的步道上,并没觉得怎么不好。他的靴子轻轻敲在路面,回响的声音有种奇妙的安宁感,在人类世界里活了几十年,似乎到现在,他才终于真正开始融入人类的生活方式。
  
  这里靠近中央政府行政中心,外围时常有宪警人员巡逻,治安还算不错,深夜的公园里虽然还是有少数人往来其中,但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走动,最奇怪的恐怕就是他了吧!他自嘲地这么想着。在人类公园里闲晃的狼人。如果按照那些电影的情节,他应该是蛰伏在这里等待猎物吧!猎物……
  
  思绪很自然也很微妙地带到苍。他不懂为何到现在自己想将琴师吞食入腹的想法仍然没有消除,他明明……早已将苍排除在食物的范畴以外了不是吗?可笑的是,那样强烈鲜明的嗜血渴望,在过去数十年都未曾苏醒过,却对唯一进入他心中的人类身上兴起。
  
  他经过一张长椅,瞥了一眼,在长椅上坐下,十指交叉,陷入沉思。人类对于其他物种,即使是一般作为食用的食物链下游,一旦投入个人感情,也不会再想吃掉对方了,甚至会连带将整个物种都排除在食用范围之外。例如他相信赦生绝对不会去吃狗肉,当然更不用说当命一样的雷梦娜了,虽然据他所知某些地方的人类是食用狗肉的。对照过来,为何他到现在仍然无法屏除对苍的杀戮念头?他明明是这么地……喜欢苍。难道这就是老者说的狼人根性?他压抑得住,可是他也很清楚那种念头不曾死绝。为什么他不会对苍以外的人类产生这种血腥的渴望?他从来也没想把冷醉或谁撕成八块吞下去。即使此时此刻刻意去思索了,也不会产生对应的冲动。
  
  这个无法真正熄灭、随时可能死灰复燃的欲望像是一根除不去的刺,深深扎在心底,一碰就隐隐作痛,也许会慢慢溃烂,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他不确定是否有一天这个欲望会强大到盖过其他,因为他不解缘由,所以也无从开脱。如果有朝一日他真那么做了,必然是他说服了自己,即使现在的他想不到那会是怎样的逻辑与理由。虽然以狼人来说他还算年轻,但他经历过的岁月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心思是会改变的东西,不管在每个瞬间的当儿认为是多么牢不可改。他自认不像人类那么善变,但不表示他就是一个恒定不动的固定点,变化本就是生命的特征。他发觉,他对苍怀抱的矛盾很多也很深,不同物种的隔阂、寿命的落差、骨子里不解的杀心……他没有咨询参考的对象,只能自己闷头想。这世上唯一与他交心的活物,很不巧正是让他为之混乱矛盾的那个。
  
  吞噬……思绪无可避免连结到戒神老者那个红发狼人的故事。有时他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传说中红发狼人当时那么做的心情,可是,他与苍之间的关系与情境都远远没有那么极端绝对激烈,他不认为可以直接套在他身上。或者说,他不认为他从其中领会到的感觉可以直接解释他的心思。
  
  他不是为了要对苍比较公平,相反的,他执着于思索这些问题,是因为他任性。赦生的话让他动摇了,可是当他自己都无法厘清自己心意为何时,又要怎么去坚决推翻原本的决定?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应该不太可能在这公园里耗到天亮。很奇妙的,他居然没有很想回到自己的窝,即使他明明知道回去就能解放狼形,舒展身心。不过,转念一想,他怎么看都不像流浪汉,如果一直逗留在这里,万一被巡视的警察盘问,可能没有也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身为亿万人类中唯一的异类,这种事情是绝对必须避免的。他又想起戒神老者一脸严肃的表情,干枯的嗓子一天到晚把狼人生存守则挂在嘴上叨念。老者说过,人类的督察系统,包括警察、军队,还有医疗这些……都是狼人绝对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否则一定会有远远超越想象的惨剧发生。所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句话,并不是小说戏剧中讲讲而已。老者带他去过那个年代的马戏团,不是为了看表演,而是要他看看被关在笼子里遭受躯体心灵双方面凌迟的动物,要他明白,一旦戳破表象,他在人类心目中,跟关在狭小槛牢里那头焦虑走来走去、躯体上疤痕累累的白色老虎没有两样,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狼人更奇怪、更稀有、更让人类害怕同时感兴趣。老者说,疏忽大意的狼人,不仅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整个族群。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有所谓对不起族群的问题了。他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对得起自己……
  
  他惯性地沉溺于自己的思索太过入神,以致手机突然响起时,他差点没跳起来。深夜宁静的公园里,在平常堪称悦耳的手机铃声变得非常刺耳,不过,对于耳聪手快的狼人来说,除非故意,否则手机根本没有响第二声的机会。袭灭天来反射性接通手机,没看来电号码。
  
  “喂?”
  
  “是我。”手机那头,传来苍的声音。
  
  “你不是要跟我说,自从被我吵醒之后就没再睡吧?”
  
  苍轻声笑:“我是突然醒来,想到你好像不太可能在医院待一整晚。”
  
  他一面往公园外走,一面对着手机说:“所以呢?”
  
  “你还在外面?”苍问。在室外与室内讲电话声音不会一样,即使都很安静,也听得出差别。
  
  “嗯。”他甚至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回家。
  
  “你是不是不想睡觉?”
  
  “如果是呢?”
  
  “要我提早去陪你吗?”
  
  “你这只睡猫?”
  
  苍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相处时间有限,少睡一点值得。”
  
  他梗住,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他想冲口说:我不走了,我想跟你一起,走遍大街小巷,看遍这城市的风景。可是另一个他仍然犹豫着,抛不开血肉模糊的虚构画面。
  
  苍……我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存在。
  
  就算你能接受真正的我,你、我、我们,要怎样去面对种种没有解决方法的难题?
  
  “你不需要跟我客气。”苍轻轻说。
  
  “我才不是因为客气!”
  
  “你在哪里?还是你要回家?我可以搭出租车去你家找你,顺便换弦,我今天收到新弦了。”
  
  “你干嘛这么积极?”
  
  “因为我觉得你其实很想我陪你,你可以说我自恋没关系。”苍的语调里微带笑意。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承认:“我是很想你陪我。”
  
  一瞬间,他突然领悟,长久以来,他是如此如此寂寞,他只是从来不让自己这么去想,因为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他的“伴”。而现在……他有了伴,从此开始懂得寂寞的滋味……据说,这种滋味,一旦懂得,便会纠缠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抛不开。
  
  “我去接你吧!快到时我会打手机给你,到时你再出来就好。”
  
  不料,电话那头,向来都是同意他提议的琴师却说:“不。”
  
  他还来不及感到讶异或产生其他感觉,苍已经接着说:“我要你直接回去,然后乖乖在家等我。”
  
  “在家等你?”
  
  苍没有笑,可是那温润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对,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我把东西准备准备就搭出租车过去。”
  
  无以名之的奇妙感觉在心底张开,变成一张丝网,网住他全部的思绪。对一般人来说平凡无奇的一回事,对他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经历。
  
  “……好吧!”
  
  “晚点见。”
  
  袭灭天来收起手机,往停车场走去,不是悠然漫步的步调,而是稍稍有些快的大步走。明知道苍家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就算苍在十分钟之内就叫到出租车出发,也绝对不可能比他早到,可是他心里就是有种难以按捺的急切,想要赶快回到他的窝,回到那个两分钟以前他还不想回去的狼窝。
  
  停车场里车辆的数目比他来的时候减少许多,他来到自动缴费机前面,从皮夹拿出停车卡,插入票口,然后按照显示金额喂了张纸钞进去,机器里传来运转的声音,虽然这种声音不能说悦耳,但远比静悄悄的让人安心。所以说这世上没有一定的标准,冷气冰箱等家电希望愈安静愈好,可是不是所有的机器都如此。
  
  他取回打上付款时间的停车卡以及找的零钱,转身大步走到他那辆黑色休旅车旁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然后往出口驶去。
  
  夜半,马路上车辆少,交通一路顺畅,袭灭天来回到家,按照习惯把衣服脱掉扔在玄关的置衣篓,先洗干净手,把冰箱里的肉排放到烤盘送进烤箱烤,然后去浴室淋浴。他讨厌医院的气味,觉得那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好像附在他身上似的。想到赦生还有雷梦娜,心底稍微有些发闷,除了苍之外,他一点都不想接到其他人打来的电话。
  
  以清洗毛发、躯体的角度来说,还是人形最为方便,但是如果说要弄干毛发身体,就不是这样了。他洗过头洗过澡,在浴室里化成大狼,使劲抖干一身光润水亮的灰色毛皮。抖毛这种事不仅仅有甩掉水珠这样的物理功效,还会让狼人心理上感到非常爽快,这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体会的。大狼用鼻头顶开浴室门,狼爪子摩擦地面,步出浴室。
  
  虽然他想以狼形来进食,可是狼的肢体没办法把热烫的烤盘从烤箱中拿出来撒盐和胡椒,所以他只有不甘不愿化成人形,把他的食物处理好,端到茶几上,又去冰箱拿了几颗苹果洗干净放在烤肉排旁边,最后再化狼狠吞猛咽地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食物塞进肚子。狼人与狼很接近的一点是,进食这回事所享受的首要是饱足的感觉。以前人类怀疑狼的味蕾在胃里,因为那种粗暴的吞食方式,似乎没有时间体会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其实食物从嘴部吞咽进去时,灵巧的舌头已经完全体会了食物的滋味。真正了解狼的人就会知道,条件许可的话,狼其实是很挑食的。
  
  平常,饱食的狼人会心满意足地趴在沙发上大呼气,阖上暗红色的眼睛,享受食物在胃里消化的感觉,不过,今晚的他没办法这么悠哉,大灰狼离开茶几前,绕着整个客厅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变回人形、穿上衣裤,好把烤盘拿去厨房水槽洗干净。
  
  利落地洗好烤盘放在金属篮架上晾,灰发的男人沿着刚才的路径继续转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时他还很年幼,为狼形的时间比为人形的时间多得多,他还记得那是在一幢山间的小屋,他在屋里等老者带食物回来。屋里只有他,于是灰色的小狼无聊地绕着圈圈,甚至笨笨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耍。曾经以为早就忘却的小事,却化成清晰的影像在脑子里播放,外面下着雪,追着尾巴的小灰狼,竖起的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等待着年老的狼人归来,带回鲜美的野味。他停下脚步,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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